连瀛和祁凤渊又温存了会儿。连瀛帮祁凤渊擦净身子,把长巾扔在了水盆里,泛着涟漪的水面映着连瀛的模样,等水面平静下来,连瀛转身,侧目看那水面上的倒影,整个背部都布满了龙神的图腾。
这图腾先前是没有的,连瀛的记忆中,这是出现在祁凤渊背部。可是刚才和祁凤渊对话,祁凤渊的认知里这刺青一直都是在连瀛身上。
是因为林如鉴用溯洄回溯时空,所以他在梦里做出的改变也能够影响现世,甚至连其他人的记忆也发生了改变?
连瀛若有所思回到床上,翻身搂着祁凤渊,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仙门和槐城的溯洄都在你手上?槐城有溯洄吗?我怎么不知道?”
祁凤渊睡了,连瀛又把祁凤渊闹醒,追问了一遍,祁凤渊含糊道:“不在,仙门的在……槐城的只有你知道。”
林如鉴身上有道域和龙神境的两块溯洄,两块溯洄就能够让林如鉴回溯时空改变了现世,不过应该是有时间或是身体上的某种限制,毕竟林如鉴消失后没有再出现过。
林如鉴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杀江逐火,这两人有什么渊源?两人之间的牵扯就是祁凤渊说的林家旧事吗?
连瀛的思绪又回转到溯洄上,若是他也取得两块溯洄,回溯时空改变祁凤渊死亡的事实呢?槐城啊……看来要回槐城一趟了,取得槐城的溯洄再向祁凤渊要仙门那块,祁凤渊会给他的吧。
连瀛摸着祁凤渊的腰腹,又问:“我要仙门的溯洄,你会给我吗?”
“我没有,它本来就在……”祁凤渊翻了个身,不清晰的声音更加听不清了。连瀛抽回手想牵他,不料祁凤渊又握着他的手引到后背,祁凤渊像是呓语地说,“你拍一拍。”
连瀛轻拍他的后背心,祁凤渊满意地点点头。
风雨退去,祁凤渊的热也散了,身子很凉,连瀛伸出手为他掖好被子,祁凤渊的手也跟着伸了出来去拉连瀛的那只手,说:“你拍,不要停。”
连瀛故意道:“我手酸。”
祁凤渊睁眼,眼里的不满太明显了,连瀛亲了下他的鼻尖,小声说:“你和我说说话,说话我就给你拍。”
“说什么?”
“象山秘境中有人用林家禁术“肉白骨”袭击江逐火,后来呢,林家有确认此人身份吗?”
“对了,我有问过林照水他和江逐火的事吗?为何他和江逐火明明是孪生子,却不养在一处,连姓氏都不相同?”
“你说林如鉴牵涉林家旧事,牵涉何事?”
“仙门的溯洄在谁的身上,虞九阳吗?”
……
“你怎么又闭眼了,困了?”
连瀛问题细密如雨,问了一个接一个,兼之声音又轻又柔,祁凤渊根本没仔细听,阖眼将将入睡时又被连瀛弄醒,祁凤渊恼怒得头贴近连瀛前额,昏昏沉沉地说:“你自己看吧。”
一缕黑雾侵入祁凤渊眉心,连瀛的手在祁凤渊后背轻拍起来,细声问:“那你睡。酒醒后你会记得今天的事吗?你酒量不佳呀你,没我在,你少喝酒……”
祁凤渊在细碎的话语声中安眠,可进入祁凤渊识海内的连瀛却没此好心情。
祁凤渊的识海内——
整个世界好似被雷电明火扫荡过,入目都是烧灼过后的焦色。连瀛迈步走在枯木焦土之中。天空昏沉阴暗,隐约有紫电窜动。
他一路走,都见不到祁凤渊人影,他喊祁凤渊的名字,一声声在无边焦土回响,迟迟得不到回应。
连瀛不安,想抽身退出祁凤渊的识海再度弄醒那人盘问一番,结果一个转身,一个白衣少年站在他的身后,惊得他退后几步。
白衣少年较他矮上一个头。发丝未束,临风飞舞。衣衫凌乱,看起来像是在火炭堆里滚了一圈,衣摆还被烧了个大半。他脸上脏兮兮的,眼神却清澈柔和,有种不谙世事之感。
连瀛上前扣住他的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你历过雷劫,为什么不告诉我?”
虽然连瀛竭力让话语变得平和,但字字都像是从牙关里挤出似的,透露出一股凶狠。
白衣少年抽回手,两只手揣在破破烂烂的衣袖里。他眼睛睁得很大,看起来很茫然,似乎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的解答范围,于是他答非所问道:“我有应你。”
声音不复少年的清脆,嘶哑砥砺,听起来咽喉也被焚烟熏伤过。
连瀛心如针扎,指甲狠掐着掌心才能维持冷静,他闭眼侧开了头,声音苦涩道:“你哪有?”
“你听。”
无界限的识海传来一阵阵风声,很轻,细不可闻。
“在应你。”白衣少年慢慢道,“我一直在等你。”
连瀛在这个识海里快要喘不上气,每一个呼吸都极为艰难。他按着心口,弯下了身子,头抵在膝盖上,沉沉问道:“等我做什么?”
“你说,带酒给我。”
“酒呢?”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连瀛怔怔抬头,视线落在一双疤痕遍布的手上。那一刻,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把头埋进手掌心里,哭了出来。
他问:“为什么?”
针扎的酸变得犹如剜肉的疼,那种情绪在胸腔激烈撞击,像是悲伤,像是悲痛,像是难以言喻的哀泣。
白衣少年来回轻抚他的脊背,那只被烧伤的手做起这种事来非常笨拙。
连瀛在祁凤渊的识海里哭了很久,白衣少年没有说话,只有识海飘荡的风在抚慰他。
一阵阵风吟,拼凑成一支曲子,连瀛的哭声停了下来。
那是槐城的曲子——《新人愿》。
新人新,明朝旧,愿君携手恩爱久。
新人奢,命有穷,愿君死生也从容。
连瀛仰首,眼神晦暗地盯着小祁凤渊的双眼。白衣少年伸回手,正想揣进袖子里就被握住了。
连瀛抚摸他不平整的手背,哽咽着问:“疼吗?”
“我不要酒了。”少年执拗地抽回手。
连瀛不知道祁凤渊是什么时候历的雷劫,但他想通了许多,这些都是祁凤渊不肯告诉他的。
祁凤渊必定是历雷劫后飞升失败,才会身陨。
观此识海破败,不难想象祁凤渊历劫后的模样,难怪他现在灵力全无。是谁为他重塑躯体,又是谁强留他的残魂在人世?是虞九阳吗?
祁凤渊飞升渡劫,说明重河仙人已经在大阵里死去,可飞升失败,现在封印大阵又是谁在维持?
连瀛心念不稳,手如雾散了开来。
只是残魂的话,妖丹是留不住他的。祁凤渊的命系在留他的人身上,如果虞九阳出了事,这缕残魂就像龙神一样很快就会消散。
连瀛站起身,又弯腰摸了摸小祁凤渊的脑袋,他一头青丝乱糟糟的,多处成了绺结,连瀛叹息一声,蹲下来为他梳理。
连瀛眼睫还挂着眼泪,视线模糊,但手上动作很轻:“你几岁?”
“十一。”
“这是你刚入道的样子吧?”
少年才十一,面上平和宁静,似古井无波,什么表情也没有。连瀛用袖摆替他擦干净脸,他那圆润的眼睛被蹭得眯起,下垂的眼尾轻扬。
“十一不学好啊,整日念着酒。”
“没有念。”祁凤渊捉住连瀛的手,“是你说要给。”
“小道士信口雌黄,自己爱喝酒还胡诌。”连瀛站起身,衣衫在烈烈风中被吹得翻落,“下回吧,下回再带给你。”
祁凤渊蹲在地下,扯住他的衣摆,“你要走了,可是我还没给你看。”
连瀛回眸,脸上泪都干透了,剩含情眼里温柔潋滟的水光:“看什么?”
祁凤渊大力拽扯,连瀛撩起衣袍坐了下来,又问一遍:“看什么呢?”
“你说,要给你看的。”
连瀛想了想,才想起自己这一趟是为了什么,祁凤渊确实说过要让他看,不过他现在没什么心思想要了解别人的事了。
小祁凤渊眼神炽热,连瀛难以推辞,心道:好罢,看就看吧。
祁凤渊的手朝空中抓握,一个光团浮现在祁凤渊与连瀛之间。
强光过后,光团里有人影出现,那人头戴帷帽,身着白衫,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连瀛瞧出来了,这是连瀛本人。
光团里的连瀛手提着灯笼,在大雾弥漫的黑夜里独行,风把雾吹散了些,灯笼里的烛火摇曳一下,又大亮起来。
那炽盛的焰光照亮了提灯的手——
光团外的连瀛睁大双眼,讶异地出声:
“这是莲疫?”
那只手骨节分明,苍白修长,从指尖向上蔓延,布满了奇诡的花纹,一层又一层,恍如千瓣万瓣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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