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林家的门生低头入内,他取下灯罩,挑了挑烛心,火焰顿时大亮。没多久,一只飞蛾撞向焰心,噗呲呲一声,散发出烧焦的气味。
门生屈指弹走死掉的飞蛾,朝内恭敬道:“公子,镜先生领人在前头,说是三更便能破阵,请公子三更后再动身。”
内里仅有一股药香流动,无声无息,门生开口喊了第三声:“公子?”
门生等不及,正准备再喊,里头终于传来声音,音色似流淌过的水般柔和,那人问道:“什么事?”
“公子,镜先生请您三更后动身。”
“知道了。”那人答得不咸不淡,似是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门生侧身张望,青纱幔帐后,林照水俯着身正替江逐火擦脸,室内静默片刻,门生看得出神,等林照水说了好几句话,门生才回过神来。
“公子,怎么了?”门生擦了擦汗,身子躬得更低。
林照水没有怪罪他,又重复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了。”门生额头的汗出得更多,并没有因林照水的宽容而得到缓解。
“当真没有了?”
“没有了,公子,镜先生只交代了这么多。”门生两股战战,快要跪下的模样。
“我是问你,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我?我,我,我没有什么事啊,公子。”
“那好,你去吧。”
门生当即松了口气,躬身行礼,就在直起腰,转身迈出一步之际,门生脖颈以极其古怪扭曲的姿势歪斜,他嘴微张,只发出了“呃”的一声。
声落,头和身体顿时分离开来。
空中挂着一抹红,饱满的血珠沿着红线往下滴落,恰恰滴到门生死不瞑目的面容上,他的眼角绽开血花,鲜血顺着脸颊蜿蜒流淌出几条血路。
林照水掀起青纱帐,缓步走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几下,隐在空中的红线如有生命般向他游来,温顺地缠绕在手腕好几圈。
那只手抬起,抛下一条素白的帕子,帕子盖在门生脸上,盖住诧异而突起的骇人双目。
林照水低着头,静看鲜血浸润帕子,好一会儿才道:“安心上路。”
他大步跨过门生的躯体,外头早有人候着,林照水交代道:“不必跟着我,若是天亮前我没回来,你们便带着逐火撤离此地,往横天去。”
侍从捧着剑,林照水手按在剑上虚虚握起,顿了顿,松开收回手。
林照水摇头道:“算了,杀人的事用不着剑。”
绘有云水纹的道袍在风中猎猎扬起,林照水踏着月色往西边赶去。
林照水抬头望月那一瞬,眼前闪过许多人的脸,江逐火的,祁凤渊的,虞九阳的,连瀛的,甚至是……江落华的,那些面容或喜或怒,或嗔或怨,看似近在眼前,实际远如天边那弯弦月。
人的救赎之道只能自己亲身踏过,祈求他人的帮助是不切实际的,因此林照水决意孤身涉险,但在此孤寂的长夜里,林照水仍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亲人好友。
弦月盈凸,过了今夜便是七月初七,江逐火曾邀好友来赴今年生辰,如今情形,怕是聚不了了。
人世悲欢离合,似月阴晴圆缺,林照水劝自己看开点,可忧思过重,即便是在赴一场死局的路上,他心中也还是有许多放不下。
放不下,是障。
虞九阳曾经说他心中有障难消,大道窄而偏,求道之途注定坎坷,难有大成。
说错了,林照水心道。
林照水志不在大道,他幼时心生魔障,一头撞进障里,经年日久,不想解脱,不愿解脱,心中的执念是他的障,也是他的道,林照水求的是心中的执。
他不似虞九阳修杀生道,虞九阳每杀一人,则离道更近一分;林照水每杀一人,执着更重,离道便远一寸。
在没有认识祁凤渊以前,林照水执剑是为了自保,可认识祁凤渊以后,林照水便放下了杀人的剑,学着祁凤渊那样,出剑留情,出剑救命。
这已然成了林照水的原则,林照水很庆幸,今夜也依旧如此,起码,在他心里有什么是不可打破的。
他的剑,仍然是干净的,不像他自己一样,满身泥泞。
林照水想着想着,笑了笑,指尖轻弹,红线如毒蛇窜出,林间沙沙作响,间隙里传来骨骼错位的“咔咔”脆音。
手腕上,指缝间,缠绕着红线。
他猛地拉拽一下,红线拖着一人收回。林海里传来忙乱的步伐声,林照水侧耳倾听,约莫估算还有十来人藏于林间。
林照水蹲下身,语气温和问道:“林镜在哪里?”
红线圈着那人脖子,紧紧勒入皮肉,林照水没有松开红线,由得它继续收紧,不一会儿,那人脸色涨得青紫,口唇微张,意识将抽离之际,红线骤然松开了。
“嗬——呃——”
那人喘如破旧风箱,吸吐了几口气,在气息舒畅那刻,又被倏而紧收的红线一下子勒至断首。
林照水低眉,看着染血的红线一寸寸缩回手腕,蹭了他满手血腥。
他缓缓抬头,远方夜幕下,林海中,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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