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廿问:“我听孙博士说,你们那个项目被叫停了,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涉及到伦理和隐私问题,我们把公共数据库用作商用目的,但没有多少人希望受到打扰,”屈秦风道,“所以我们目前正在建立一个准入机制,只有自愿加入我们的数据库中,才能被检索他人以及他人检索到,类似婚介所的功能。”
程廿点头道:“的确有必要。”
“你如果想听,我也可以跟你说多一些。”屈秦风道,“其实这个世界上,类似你这样的特异人士不少,研究员也得将他们的数据剔除出去。譬如官宦世家贺家,他们家有个年轻的儿子,信息素等级为3s级,却是变异信息素种类,拥有让一切omega雌伏的原始奇异能力。”
程廿怔了怔,激动道:“我知道那个人。”
屈秦风道:“你认识他?”
程廿道:“不认识,但是偶然间在外面碰过一面。”
“不认识最好,这人身份特殊,而且很危险。”
“危险?”
“我听说这个人他生活作风开放,对付omega手段残忍,他还能够给出无数标记。跟他发生关系的每个omega都会被标记,但他后面会强迫omega洗掉标记甚至打胎。他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外。”
在古代,一部分alpha是可以标记多个omega的,随着时代发展,适者生存,这部分alpha数量逐渐缩小乃至完全消失。现代社会中不论是法律、伦理、还是生理上alpha都只能标记一个人,除非洗去他牙齿上的烙印,好比一夫一妻制。但贺罹还带着古时候的古老基因,可以肆无忌惮地标记别人。他是特殊的,abo社会中任何法则之根本的“标记法则”不能限制他,他仿佛就能脱离一切管制,成为特权分子。而且他家世显赫而敏感,这个秘密也被掩藏得很好,只有少数知情人士才知晓。
屈秦风道:“我掌握的情报只有这些。总之,如果深入研究ao生理学,里头还有很多门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类似那样的特异人士还不少,有些天赋还会被开发出来利用。只不过我们平常能遇见的大多数还是一般人。”
屈秦风举例子,是在宽慰他不要因为自己的等级而困扰,程廿道:“我明白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屈秦风心里终于放下了块大石头:“这件事我隐瞒了好久,现在终于说出来了,不过还是晚了,让你像今天这样处于被动的局面,你能原谅我吗?”
“您多虑了,我认识了十几年的人还在瞒着我,我又怎么会怪您呢?相反我很感谢您跟我说这些。”
“那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对外咬死自己是a级就好,反正换一种思路来讲,你也没说慌,不是吗?”
程廿苦笑一下,心情居然好了一些:“是啊,我可不就是a级吗?”
他们互相道别后挂断电话。程廿无精打采地收拾了东西,锁上两个办公室的门,在夜幕降临前坐上了回家的公车。
他终于知道自己身上最大的秘密,赵煊隐瞒了十四年,还是被他知道了。他不是随处可见的平凡的丑小鸭,而是超越高阶omega的白天鹅,只不过以前被人暗中灌下了“毒药”,才让高贵的基因潜伏。越想越觉得是个童话故事,程廿甚至掐了自己的大腿两下,好证明是不是在做梦。
他整个人都和原来固有观念中不一样了,所以眼里的世界似乎什么都变了,似乎又跟以往一样单调乏味。公交车上的乘客,alpha、omega、beta,男性、女性、老人、小孩,多种多样的人构成这个复杂多样的社会,毋庸置疑,芸芸众生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一个人能被取代,没有一个人因为坐在旁边的人比自己等级低一点就颐指气使,或者比自己高很多就低眉折腰。这是个法治的、文明的、甚至有些冷漠的社会,周围的人并不关注自己,他并没有什么引以为傲的闪光点,甘于黯淡平凡——程廿在心里对自己说。
但是另一种声音也在对他说——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等级,那他就不会是这样的……落魄。原本他性格里的执拗远超懦弱、乐观远悲观、果敢远超彷徨。但是赵煊控制了他,让他在家世和等级上被打压、作践,渐渐失去自信、习惯了任人摆布,别人给一点好处就感恩戴德,有一点不满就反省自己的问题,这种精神控制持续了十几年之久,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一切的原因就是自己太过优越,伤害了赵煊的控制欲和可笑的自尊心。
程廿会到家,看到赵煊坐在桌前,身着brunellocucinelli浅色山羊绒上衣,挺拔的鼻梁上架着chromehearts银边眼镜,眼神看似落在桌前的一份集团财报上,实则注意力并不在上面。
赵煊见到他,双眸微微一沉,眼睛像反光的冰面,在这双澄澈的蓝色镜面晶体之下,还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起身过来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程廿如常把包挂到门后的钩子上,换上拖鞋走进去:“下班后有人打电话办公室问了很多东西,我帮忙接了一下。”他知道赵煊的保镖肯定在暗中监视,所以特意这么说,找别的借口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程廿从赵煊身边走过,想去厨房或者卫生间洗个手。赵煊凑上来,从后面轻轻抱住了他,问:“今天没去市人民医院?”
他果然无时无刻不处于赵煊的监视之中,亦或是赵煊提前跟人民医院大好了招呼,结果自己没去,引起了他的怀疑。程廿压抑着澎湃的心绪,平稳地摇头,无奈道:“没有,领导临时换了地方。”
赵煊的眼神一下子透出了焦虑:“换到了哪里。”
“新宋生物检测所。”程廿由他抱着,补充道,“就是屈总控股的那家。”
赵煊愣了下,喉结微微滚动,这是他紧张的微表情:“那结果……”
“还没出来,等两天后才知道呢。”说完,他还故意转头微笑了一下,以打消他的疑虑。
赵煊的表情又变得晦暗不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放开程廿,把手放在他的双肩上,推着他来到餐厅:“累了吧,来吃饭。”
程廿看道一桌子菜肴,想起屈秦风在电话里提起的仿真退化剂,打了个无声的寒战:“我在食堂吃过了。”
“为什么不回来吃?”赵煊两道剑眉蹙了起来。
“五点不到就饿了,就混在学生堆里去吃晚了饭。”
这种小事保镖应该不会专门向他汇报,所以赵煊没有听出他在撒谎,不满地嘟囔道:“食堂的大锅饭没什么营养,再吃点吧,我让厨师给你做了一盅老鸭汤。”
赵煊打开那个白色的煲汤专用砂锅看了一眼,讨好般地说:“还热着呢。”
可程廿对那锅汤简直避如蛇蝎,连连摇头:“我真的吃不下了,今天出了很多汗,身上很难受,先去洗个澡。”说完,自顾自迅速走进了浴室,连浴巾和换洗衣物都没拿。
程廿打开花洒,人却坐在马桶上发呆。
怎么办?自从知道了自己身上隐藏的秘密,跟赵煊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成了煎熬。
这个男人,十几年前挥挥手帮了他,让他感恩戴德。十年前,他成了他的人,无条件把自己的身心奉献给他。这几年,赵煊似乎玩腻了,开始疏远自己,好几个月才见一次面也不奇怪。然后程廿主动离开,又被他扭转心意傻乎乎地回到他身边。这十年,十几年的光阴里,他到底有几分真情?赵煊心里是怎么看待他的,是不是觉得他仅仅是个可堪利用的生育工具?
浴室门被敲响,程廿吓了一大跳。又听到赵煊在门外说:“我把你的毛巾和内裤放在门外凳子上,下次可别这么粗心了,不然你打算光着出来吗?”
程廿听着他的调笑,硬着头皮说了声:“谢谢。”
这天晚上直到上床睡觉这段时间,程廿始终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但他还没想好要不要跟赵煊坦白他已经知道这件事。细细考虑后,程廿得出结论,说了对他是百害而无一利的,赵煊非但不会给他应有的尊重和自由,很大可能还会用更强硬的手段来控制自己,甚至限制自己的出行自由,还不如维持现状,如果有一天自己决定了,想离开的话还能容易些。
赵煊看着他背对自己的后脑勺,似乎终于发现了他的反常。
他关上灯,在黑暗中慢慢躺下,等了一会儿,靠近程廿,从后面抱住他,在他耳边悄声说:“我查到前几天举报你的人了,又是你那个大学同学,那个叫钱伟的omega。我的人去医院查看过他的记录,他的孕检单是买通了医生伪造的,他果然没有怀孕。”
程廿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仍由他抱着,一动不动,喉咙里“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这反应出乎赵煊的意料,他以为程廿至少会惊讶:“你早就知道是他了?”
“是谁都不重要了,发生问题,就要解决。”
赵煊在黑暗里眯起了眼睛:“你今天,有没有去见什么人?”
“见的人多了,学院所有领导同事几乎都见了个遍,你想问谁?”
一句反问堵得赵煊哑然,他环绕着程廿的手臂紧了紧,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脸颊蹭着他,嗅着他腺体的气味,释放出alpha信息素……可是程廿丝毫不为所动。
冥冥中好像有预感,赵煊的心中突然一痛,他缓慢地把头抬起,看着黑暗中程廿的后脑勺,下一秒,他又一把抱住了他,比第一次还要用力。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说:“阿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好吗?”
“……”
“好。”程廿淡淡地说。
当晚,两人都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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