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章

    ◎离开。◎

    第四十一章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路与北似乎已经开始喜欢他的呢?

    是从他看他的眼神, 是除夕的那场烟花,还是那些太多太多融入生活之中每一处细节的偏爱时刻?

    苏淮轻轻垂下眼皮。

    他虽然没有那么多同性好友,不知道正常的好朋友之间相处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可他也不是个傻子。

    最初的时候, 因为种种原因, 他还不敢往这个方向猜测, 可是时间久了,就算他再怎么迟钝, 唯一的那个答案依旧呼之欲出。

    那种超越了朋友之间情愫的眼神是掩盖不住的。

    更何况路与北好像还并没有想要隐藏的意思。

    苏淮深深做了个呼吸。

    他对路与北的好,目的不纯, 可路与北对他却是那么直白热烈, 不掺半点杂质。

    而且路与北和他不一样。

    他是天生性取向就和正常人不同, 可路与北却应该是正常的。

    他出身富贵,家庭和睦,自身也很优秀,他未来会有幸福顺遂而正常的人生。

    反观自己,有什么呢?

    他甚至连完成学业的资金,实际上都是从路与北的身上偷来的。

    路与北被路竟成保护的很好, 他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社会的险恶, 所以才会被一个他骗了三年, 骗的团团转。

    苏淮自觉配不上这份年少真挚的心动,也的确没办法承担改变路与北这样符合大众期望的普通的幸福人生的后果。

    早在三年前, 他就已经没有了继续天真做梦的权利了。

    叶双看着苏淮沉默不语的样子,也明白过来,肯定地说:“你知道。”

    “我知道。”苏淮说。

    叶双:“你对小北……”

    “什么都没有。”苏淮笑了笑, 轻轻地说, “阿姨应该知道, 路与北虽然有过叛逆的时候,但是本质是个很纯真的人。他对我很好,所以我也真心把他当做朋友,可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叶双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又喝了一口咖啡:“是吗?那你们以后——”可以不要再联系了吗?

    她抬眼,对上苏淮的眼睛,他常年缺少血色的冷白色皮肤在阳光下显得苍白,只是眼神却很清亮,有一种理智的近乎冷酷的光。

    她的喉咙一滚,那些对他而言实在是显得有些残忍的话却又有些说不出口。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喜欢的苏淮,他又有什么错呢?

    苏淮却像是读懂了她的未尽之意,平静地接道:“只不过朋友毕竟只是朋友,不管曾经怎么要好,但是随着人生轨道的不同,总要再更新的。阿姨知道,我马上就要去国外了,以后可能也不一定会再回来。

    合约已经结束,我可能没办法再继续和与北再继续相处下去了。”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叶双感觉脸颊生起一丝火辣辣的灼痛。

    她的人生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谈判,但从没有一次让她感觉如此羞耻。

    坐在她对面这个接受着她来自金钱和地位的羞辱的少年人,甚至都还没有成年。

    但是她却又不能不坐在这里,路与北毕竟是她大出血丢了小半条命才生出来的孩子,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还不辨是非的年纪走了歪路。

    叶双:“对不起,小淮,我……”

    “阿姨,你没有任何错,不要道歉。没有谁有错。”苏淮摇了摇头,淡淡地说,“只是两条平行线在机缘巧合里有了一点不必要的相交,现在交点过去,应该回归正轨了。”

    “我的签证已经办了下来,下个月14号晚上的飞机……如果之后路与北想要找我,麻烦你们拖住他,这些少年的心绪就像沙,时间一过被风吹一吹,很快就不剩什么了。”

    苏淮起身,松开手中那杯已经被他的体温捂暖了些的水,用自己冰凉的手将叶双给他的那个信封收了起来。

    他笑起来,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琥珀色的眼瞳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像是浓稠的蜜糖:“谢谢阿姨,也请代我向叔叔问个好。以后如果有机会,希望在大洋彼岸,我能请叔叔阿姨再一起吃个饭聚一聚。”

    *

    路与北刚去新西兰的时候还有点旅游的心情,但是这点放风的兴奋劲儿在三天以后就已经差不多消失殆尽。

    等到第七天,眼看着苏淮回他消息的频率越来越低,电话也总是打不通时,一种难言的不安开始盘旋在他的心口,令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打个飞的直接回国。

    从滑雪场出来已经傍晚,他打开手机,见屏幕上一溜排的微信提示,却始终没有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人,终于忍不住,换算了下时差,估摸国内这会儿应该正是中午休息时间,紧皱着眉头又向那边打了个电话。

    不过好在这次电话响了两次后倒是接通了。

    隔着一万公里的距离,苏淮的声音传过来,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喂?与北吗,怎么有空这个时间打过来。”

    本来的满腹怨气在听见苏淮声音的第一瞬间,就像被一只手温柔的抚平了,路与北靠在床头坐着,眉头舒缓下来,只是声音里还是忍不住带了些抱怨:“我是一直有时间,没时间的是你这个大忙人吧?”

    “抱歉,你又给我发消息了?”苏淮似乎恍然大悟,他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我忘了提前告诉你。”

    “什么?”路与北说。

    苏淮:“之前我不是说过准备在假期带带家教,好攒点生活费去大学?老郑前两天给我介绍了个学生,下学期就初三了,要求补习全科,工资开到了300一个小时,每天八个小时。今天是第一天试课。”

    路与北惊道:“八个小时?那你还有休息的时间吗?”

    苏淮说:“可能是累一点,但是也就只补一个月,工资能最少拿到四万。而且雇主家会包食宿,少了通勤时间倒也还好。”

    八个小时,一个月?包食宿?那这不是彻底见不到面了?

    路与北猛地坐直了,他捏着手机,恨不得对苏淮说,生活费不用你操心,我帮你大学四年包圆了,你别这么辛苦了。

    但是不行。

    路与北又缓缓地松了身体靠回去。

    他知道,苏淮其实是个自尊很高的人,对他说这样的话,无异于是在羞辱他。他不想用钱来让苏淮放弃自身的价值来迁就他。

    但是虽然话这么说,心里却还是难受的慌。在他的计划里,本来应该高考结束两个人就可以快快乐乐地把话说开,没有任何压力地在一起了,没想到结果反而比高考前更糟。

    都别说告不告白了,这特么的直接连面都见不到了。

    他心里郁闷,忍不住低声说:“淼淼,我怎么感觉高考完了之后,你像是换了一个人,对我的态度变得好冷淡。”

    苏淮明显在那边停顿了一下,随即笑骂道:“胡说什么,明明是你现在时间太多,太闲了,所以开始故意来跟我找茬了——新西兰好玩吗?”

    路与北本来想要反驳,但是听见苏淮突然转移话题,思绪也下意识被带偏,说道:“还行吧,空气还是挺好的。”

    他仔仔细细地给苏淮介绍了一下过去几天的行程,苏淮说的不多,但是却也认认真真地听着他说话,两人聊了二十分钟,路与北才意犹未尽地说,“下次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来。”

    苏淮笑了笑,声音清冽:“好啊,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

    挂断电话,路与北看着屋外被雪反射出来的亮色,想要回国的心在这一刻忽地登到了顶峰,他走出门,正好与叶双遇上。

    “妈,不是说好最多只呆一个星期吗,这都已经七天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路与北问。

    “臭小子,好不容易全家出来一趟,你就这么不想跟我们在一起?而且这里多美,多欣赏几天美景不好吗?”叶双伸手笑着拍了下他的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国内有什么大事等着你亲临处理呢。”

    路与北抓了抓被叶双拍乱的头发,痞笑:“我那是爱国,妈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华国,别的地方再好我都呆不惯。”

    “是是是,爱国。”叶双看着他,“这么说,这辈子要你去国外镀层金估计也是没戏了。”

    路与北理所当然地道:“那自然,我才不像胖子,崇洋媚外。国内这么多好大学,还不够我读吗?”

    叶双深深地看了他眼,说:“行了,知道你归心似箭了,明天再玩一天,下午退房回去吧。”

    路与北心中恨不得明天一早就走,但是自己的真实理由不正当,他也不好意思逼迫太紧,只能点点头说:“那我等会收拾收拾东西。”

    说着,转身又进了屋……

    但实际上,路与北第二天却也还是没能走成。

    叶双滑雪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看起来伤的不算轻,拉到医院之后,医生说是要差不多住院修养五天。

    事出突然,这下次就算是再急那也没办法了。

    路竟成和路向南一个交钱一个拿药,路与北坐在叶双床位旁边陪着她。

    他想了想,拿出手机给苏淮发了条微信说了下这边的情况。

    叶双看着他,忽地说道:“小北你要是有急事,就先坐飞机回去吧,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爸和你哥在这陪着就行。”

    路与北把手机放下,倒了杯水递给去,皱着眉头说:“妈你胡说什么?我能有什么急事,现在最急的就是你。当时好好地怎么就摔了?”

    叶双接过水杯:“可能是老了,思维迟钝,反应不过来了。”

    “妈你哪儿老?女人四十一枝花,你这年纪是还是花正盛放的时候。”路与北说。

    叶双笑道:“你这都是从哪学来的话?嘴和抹了蜜一样,果然长大一点是不一样了。”

    路与北也笑,起身说:“我去外面看看爸和哥他们。”

    叶双点了下头,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缓缓垂下眼皮抿了一口玻璃杯里已经温凉的水。

    *

    出分那天路与北正在回国的飞机上,等下了飞机打开班级群,才发现消息已经被刷炸了。

    他输入准考证,查了一下分数。因为已经过了查分高峰期,网页很快就登陆了进去。

    路与北没敢细看,直接将视线扫到总分。

    614。全省理科排名:7801。

    他呼吸一顿,心底紧绷了太久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他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悦点开班级群,就看到一群人正在整整齐齐地刷着“苏神牛逼”。

    他往上翻了翻,一直刷到头,才发现了老郑发的一张苏淮的成绩截图。

    总分692。全省理科排名:暂时不予公布。

    路与北“卧槽”一声,几乎整个人都跳起来。

    路向南:“怎么了?查到成绩了?考了多少。”

    “那个不重要,你知道苏淮多少吗?”路与北眼神里都绽放着光,他恨不得直接拿个喇叭在机场里全程广播,“692,全省前三十!前三十!这是没公布排名,万一就是前十、前五呢?”

    路向南也有些惊讶,但看着自家弟弟这不值钱的样子,忍不住笑:“行了,看样子你这次如愿以偿跟他一起去B市了。”

    路与北眉毛一挑:“那当然!”

    他拿出手机给苏淮打了个电话,只是试了几次那边都在占线,路竟成扶着叶双,笑了笑说道:“别打了,苏淮的手机这几天估计已经被各地媒体还有教育局他们打爆了,你还是等他给你回个电话吧。”

    路与北想了想,觉得也是,强行压抑着心底激荡的情绪,跟路向南他们回了家。

    一直等到深夜,沉寂的手机才终于响起了铃声。

    路与北甚至等不到它响第二声,赶紧拿起来点击了接通。

    “恭喜。”

    “恭喜。”

    两道声音在此端和彼端同时开口,苏淮和路与北都是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

    “恭喜你。这几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苏淮说。

    成绩出来之后,路与北今天也收到了不少人的祝福恭贺,但是无论是谁,都比不上苏淮的这一句肯定来的叫他快乐。

    “其实还是多亏了你。”路与北说,“没有你的话,我可能高中都不一定会读完。”

    苏淮笑了笑,问道:“关于学校,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路与北在新西兰错过了之前学校关于志愿填报的讲解,这会随手翻着手里的指南,问道:“你有什么建议吗?”

    苏淮沉吟了声,说:“实话实说,这次你的成绩真的不错。如果冲着学校去,不要求专业,W大的强基计划也不是不能冲刺一把。

    但是如果想选专业,退而求其次填H大也是个选择。毕竟你的分数比往年最低录取线要高20分以上,绝大部分的专业应该都不会有问题。不过这毕竟事关重大,你还是和叔叔阿姨商量一下,他们眼界宽,应该能给你提出最合适的建议。”

    路与北没想到考的分数高也还是有这样抉择的难题,他应了一声:“也是。”说着,又把话题回到苏淮身上,“别光说我,还有你呢。全省前三十,清北招生组是不是都到你家去抢人了?”

    苏淮笑笑:“对啊,两拨人在我家门口遇上了,一言不合差点打起来。”

    “真的?”路与北没见过这阵仗,好奇道。

    “假的。”苏淮无奈地说,“说什么你都信啊。”

    “信啊,谁让你是苏淮。”路与北理直气壮,“所以你决定好了去哪了吗?他们有没有对你这个放弃保送的竞赛生影响格外深刻?”

    “或许吧。”

    路与北看了一眼日期,已经6月24日,他们几乎快一个月都没见面了。

    这从他们高一相识以来,几乎是从没发生过的事情。

    思念的情绪每日俱增,到了夜晚就更加猛烈。路与北承认自己有点熬不住了。

    他抿了下唇,鼓足勇气说:“淼淼,你现在有空吗?我去找你吧,就出来吃个夜宵,吃完我就给你送回去,不耽误你明天的工作。”

    “可能不行,这边主人家管的比较严,我不好太晚出去。”

    但是意外的是,苏淮却还是语气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

    路与北听着苏淮的声音,终于觉出一点不对劲来。

    他眉头皱起来,正想要问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听苏淮那边又继续说:“我和雇主已经说好了,课教到14号上午就结束。与北,14号下午两点,你可以去学校的小树林等我吗……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有话要对你说。

    对你说。

    说。

    是他想的那个吗?!

    大约是这句话的冲击力实在太强,仿佛一朵烟花直接在脑海中引爆,炸的路与北大脑一片空白,再也管不得什么对不对劲了。

    “与北?”

    路与北眨了下眼,在苏淮疑惑的催促声中回过神,他清了清嗓子,满口答应:“好,我知道了,我答应你。14号下午2点是吗,我一定准时到。”

    *

    转眼就是志愿填报日,路与北本来以为这一天苏淮怎么都会出现,但是也不知道是刚好时间错开了,还是被清北抢夺的全省前三十有什么特别待遇,他在机房里居然没见到人。

    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因为之前那个约定在心中支撑,他竟然也不是很失落。

    日子一天天地熬,14号那天早上,路与北接到了老郑的电话,说是他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到了学校,让他过来拿一下。

    双喜临门让他心情陡然愉悦,精心在镜子面前翻来覆去打扮了两个小时,这才高高兴兴地去到衡高赴约。

    这会已经放了暑假,偌大个衡高空空荡荡,看起来竟有一点萧瑟。

    明明约的是两点,路与北出发得却早。从老郑手里拿到录取通知书,再到小树林也才刚刚一点半。

    等等,他来这么早会不会显得他太积极了?

    不过积极也没关系吧?反正今天之后,他们就正式变成男朋友和男朋友的关系了,苏淮又不会嘲笑他。

    他是不是不该穿这套黑色的衣服,太成熟了,换成深蓝色的那套会不会更好?

    ……

    ……

    嗯?已经两点了?苏淮怎么还没来。

    他是不是害羞了?

    ……

    ……

    苏淮好慢啊。

    *

    苏淮到衡高门前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进门,就看到了早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叶双。

    他身子微微一停,向她走了过去:“阿姨。”

    叶双笑了下:“与北说学校让他过来拿录取通知书,家里司机请假,我正好送他过来。”

    苏淮看着她许久,也笑:“恭喜。”

    “你也是。”叶双看了下手表,“你应该是晚上6点的那班飞机?这里离机场有两个小时的路程,还要预留候机和晚饭时间,耽误了就不好了。我今天没事,正好送你回家拿完行李,直接去机场。”

    苏淮看着叶双,一直克制而冷静的心终于生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我只是想和路与北见一面,原原本本地把所有的事情说清楚,也不可以吗?”

    叶双看着他,轻声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小淮,你如果就这么离开,小北他只不过是在最年轻的时候受一场不痛不痒的情伤,或许几个月后就恢复了。

    可是你如果告诉他合约的事情,他会觉得被所有人背叛,他会恨我们所有人。小淮,你马上就要永远地离开了,你希望在离开的时候,看见小北再恢复成高一的时候你看到的那个刺猬似的样子吗?”

    苏淮:“所以你希望他只恨我一个人。”

    叶双没有作声。

    苏淮又回头看了一眼衡高,透过气派漂亮的门口,他仿佛看见了那个正在树林里插.着口袋等着他赴约的少年。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指甲在掌心留出破皮的月牙,许久,松开手,低哑地笑了。

    “我知道了。”

    苏淮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机,递给叶双:“这是签订合约的那天,叔叔和阿姨你们给我的手机和电话卡,现在物归原主。我不会再有路与北的任何联系方式。”

    “还有一张卡,里面有三万块钱,是我母亲在花园小区的租金。我们已经在月初找到了房子,麻烦你把这张卡转交给路与北,谢谢他当初为我们伸出的援手。”

    叶双看着苏淮,感觉这个少年身上所有的情绪仿佛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地碎裂,她眼底流露出了些不忍,却又强行抑制了自己那点不该有的心软。

    “阿姨不用送了,我已经约好了车,只是没想到时间上好像有了点偏差。”苏淮见叶双将东西接过,微微退后了一步,“我应该回去收拾收拾,将所有不需要的东西丢掉了。”

    “我走了。再见。”

    *

    路与北在树林里等了整整四个小时。

    从一开始的紧张忐忑到最后的彻底麻木,他第无数次试图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但是得到的提示却依旧是“正在通话中”。

    苏淮从来都是最守时的人,他怎么会还没来?

    是路上出事了?还是怎么了?

    盛夏午后的室外有直逼40度的高温,尽管站在树荫下,可地面返上来的热气却依旧熏得人头昏脑涨,连呼吸都像是着了火。

    他翻起和苏淮的聊天记录,从远古角落里翻到了白书瑶的电话,拨了过去。

    只是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结果。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之间起了变化,厚厚的乌云层几乎瞬间从南边飘来,狂风呼啸着,从树叶中刮过,传来“簌簌”的声响。

    所以苏淮真的是放了他鸽子?

    为什么?

    是突然之间觉得不喜欢他了?

    他约他也不是想要告白,只是想要划清界限?

    一滴雨珠从头顶砸下来,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第无数滴。

    夏天的雨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只有十几秒的工夫,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将路与北全身上下淋了个透湿。

    可是明明高考最后一次分别之前不还是好好的吗?

    为什么呢?

    是哪里出了错?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如果是他做错了事情的话,苏淮告诉他,他可以改啊,为什么要拉黑他的电话?

    路与北不知道自己到底淋了多久的雨,只觉得身上明明冷的厉害,喉咙却像是冒了烟,眼睫被雨沾在一起,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一直到叶双深夜从公司回来,发现路与北还没有回家,心底明白大事不妙,紧急叫司机开车带她回到衡高。

    找了半天找到小树林,这才发现他已经坐着靠在树边,情况有些不好了。

    “小北?小北?”叶双本以为路与北等不到苏淮就会自己回家,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犟种,却没想到会执拗成这样。

    她摸了下他的额头,感觉到手下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你还能不能起身?妈带你去医院。”

    “妈。”路与北抬起头,声音低哑,“帮我找找苏淮好不好,我们早就约好的今天见面,但是他一直都没有来。我怕他出事了。”

    叶双看着三年前因为叛逆,被路竟成打断一根藤条都不愿意低头认错的路与北,这会儿却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傲气。

    他的眼睛睁着,脸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

    “求求你……帮帮我。”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我老婆呢?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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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你们期待离开很久啦,今天提前两小时,赶紧码完放出来,不影响小天使们跨年哈哈哈哈哈。在2023年的最后一天,预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安健康,发财暴富,万事如意,以及顺顺利利地找到心仪的另一半呀~

    42   第四十二章

    ◎如果三年、五年、八年后,他还是喜欢苏淮呢?◎

    第四十二章

    路与北第二天醒来时, 还没睁开眼,首先闻到的就是一阵刺鼻的消毒水气味。

    身体的热度反反复复。夜里被喂了退烧药,好不容易消停了几个小时,这会儿药效下去, 竟是又隐约地烧了起来。

    他撑着脱力的手臂坐起身, 看着房间里满眼的白色, 反应过来他是被叶双送到了医院。

    生锈的意识缓缓转动,他想起什么, 掀开被子四处摸索了下。

    找了一圈没看见自己的手机,正准备下床, 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他抬头, 看着路向南走了进来。

    紧绷着冷峻的面容在望向路与北的时候稍稍和缓了些,路向南把门掩上,几步走过来:“能耐了啊?这都多大人了,还能硬生生淋雨淋到发烧住院?说出去给你那些发小听听,还不笑掉人家大牙?”

    路与北听着他的话,却罕见地没有发生辩驳, 他甚至没理会他话里含着的嘲笑, 身子只是因为焦急而微微往前倾, 偏低的声线带着些高烧后残余的沙哑:“哥,你看到我手机了吗?”

    路向南没想到路与北从昏迷中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皱起的眉宇里攒起几分无奈。

    他看他好一会儿,从旁边的抽屉里摸出个东西扔过去:“昨夜雨那么大,进了水, 估计是不太能用了。”说着, 又“啧”了一声调侃地道, “还好你录取通知书的快递袋没来得及拆,要不然通知书泡了水,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路与北依旧不发一语,只是低头不停地试图开机。

    可大概真的是线路被雨水浸坏了,他尝试了几次,发现开机键按下去都没半点反应,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焦灼起来。

    路向南虽然嘴上冷嘲热讽,但是看到他这样子到底不忍心,叹了口气,过去把他的手机卡拿下来,装到了自己的手机里去:“喏,给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路与北怔怔,伸手接过了手机,没回话,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翻到卡里存着的通讯录,拨出了那个已经在昨夜就被自己拨打过无数次的电话号码。

    只不过这一次,在短暂的等待之后,手机那头的提示音却从“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直接变成了“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路与北瞳孔倏然收缩了下,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直到电话四十秒后自动挂断,又麻木地继续回拨了过去。

    路向南终于发现了事情不对劲。

    昨天他在外地出差,早上回家的时候见家里空空荡荡,才听做饭的阿姨说路与北淋雨发烧,被叶双带去住院了。

    本来他还奇怪,路与北又不是傻子,就算忘了带伞,衡高教室那么多,难道还找不到躲雨的地方?就算退一万步,他没想着躲雨,但淋着出来到打车的这点时间,这种健壮得跟个小牛犊的人,怎么也不至于会发烧吧?

    现在看着他的状态,他才反应过来,早上在医院叶双恐怕是没有和他说实话。

    在路与北第三次尝试拨打电话却依旧被回应空号之后,路向南终于伸手将手机又抢了回来,低头扫一眼屏幕上面的名字,打开了通话的麦克风,那一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路与北的脸上,打得他耳鸣阵阵,头晕眼花。

    路向南把电话掐断了。

    在戛然而止的机械女声里,他沉默了两秒,看着自己魂不守舍的弟弟,迟疑道:“你和苏淮吵架了?”

    “没有。”路与北斩钉截铁地回答。

    路向南:“那——”

    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尽可能不在路与北的伤口上继续撒盐。

    毕竟他看起来的状态实在是有些糟糕。

    路与北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明明之前一直都是好好的,在新西兰的时候,他还在帮我选高考志愿,而且还约好了今天下午见面。他说有话要和我说。他从来不会莫名其妙地放人鸽子。”

    路向南听着也觉得奇怪。

    虽然他和苏淮只见过两面,但是印象里那的确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依照他和路与北的关系,就算是有什么不满,那也不可能好好地用这样决绝刻薄的手段玩什么失踪。

    “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路向南猜测了道。

    但是这也说不通,毕竟一夜之间连手机号都注销了,比起临时出了事,更像是计划已久。

    路与北不会想不明白这一点,只是心底却不愿意朝这个方向思考。

    他听路向南这么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黯淡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哥你也是这么觉得吗?”

    路向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路与北:“我之前已经求妈帮我去查了,已经半天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结果。苏淮他们现在住在花园小区那边的房子,哥你能抽时间帮我去看一眼吗?”

    路向南觉得如果真的是苏淮出了事,依照叶双在x市的人脉,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但是他被路与北充满期盼的眼神盯着,实在不能拒绝,叹了口气,还是应了下来:“好,我去帮你看看。”

    瞥了眼路与北的脸,见他双颊浮现的不正常的红晕,他用手背去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烧又起来了,你看看这额头,烫得都快要能煎鸡蛋。行了,躺着吧,我去给你叫护士。”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病房。

    身后路与北却没听他的话躺下去,他不放心地看着路向南背影,出声叮嘱:“哥,叫完护士你记得快点过去。”

    路向南无奈地侧头看他一眼,摆了摆手,开门走了出去。

    到护士站和护士说了下路与北的情况,见人带着温度计过去后,他正准备离开,却见叶双匆匆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叶双看着路向南,步子顿了顿,随口问道:“你要到哪儿去?”

    路向南也没打算隐瞒,直接报出地址,说:“花园小区。”

    叶双一愣,明白过来,视线往病房的方向扫过去,问道:“小北让你去的?”

    路向南点了点头,想起路与北的状态,觉得有点头疼:“之前与北不是也求你来着?妈你查了一晚上手里有什么线索没有,苏淮那孩子到底怎么了?”

    说话间,另一部电梯也已经到了他们的楼层,路向南扫一眼,正要进去,身后的叶双却突然开了口。

    “你不用去了。”

    路向南:“什么?”

    叶双目光看着他,她站在他身后,冷静的面容在医院素白的底色下显得近乎冷酷:“花园小区,你不用去了。苏淮他们一家早就搬走了,而且以后也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路向南转过身,看着叶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件原本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朋友反目的戏码里,可能还有他母亲的手笔。

    “你把苏淮——”剩下的话没说完,欲言又止。

    “你在想什么?现在是法治社会。”叶双从路向南吃惊的神色里猜出他荒谬的联想,低声骂了一声。

    从烟盒里拿出一支女士香烟,放在指尖轻轻揉捻着,“他出国读书了。昨天晚上的飞机,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刚到目的地。”

    路向南听着她的话,心底却更加笃定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只是单纯出国读书,至于一声不吭地直接消失?至于悄无声息地就去注销自己的手机号?至于在出发前几个小时把同住了几年的朋友撂下来,一句告别也没有?他只是留学,又不是潜入敌国做特务!”

    叶双:“小南,你太激动了。”

    路向南深深呼吸了一下,看着不远处的医护人员,将叶双拉到一旁的角落,低声说:“妈,与北这几年好不容易才变得快乐起来,我只是不想在看到他变成三年前的那个样子了。

    你看到他的样子了不是吗?苏淮这个朋友对与北来说真的很重要,他从来没有这么重视过一个朋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他们真的只是朋友该多好。”叶双自嘲地扯了一下唇,她看着路向南,轻声问,“如果小北早就不仅仅把苏淮当做朋友了呢?”

    路向南想问什么意思,但是他望着叶双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情绪,电光石火间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他整个人猛地一怔,下意识地想说这不可能,但是话在脱口之前,他再次仔细回想路与北提起苏淮时,每一次言语里的欢喜和笑意,还有那次生日宴上,满心满眼都是苏淮的神情,心下一动,将反驳的话生生又咽了下去。

    “你也看出来了,对吗?路与北喜欢苏淮。”叶双说。

    路向南天生长袖善舞,这些年走南闯北,交友也颇为广泛,朋友里自然也有一些喜欢同性的群体。

    他没有恐同情绪,自然也不会歧视这些性取向和他不同的朋友,但是在今天之前,他的确也从来没有想过,“同性恋”这三个字会与自己的家人挂上钩。

    沉默片刻,他艰涩地说:“但是与北已经成年了,苏淮这孩子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坏朋友。如果他真的天生就是喜欢男孩,也不是你今天赶走一个苏淮就能解决的。没有苏淮,以后也总会有别人。”

    “但是我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小北是成年了,可他也才刚刚18岁。”叶双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世界已经和我们这些老古董不一样了,我也知道性取向异常并不是病,但是你让我作为一个母亲,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这么年轻这么懵懂的年纪,甚至都还没搞明白‘冲动’和‘爱情’的时候,就去走一条与大部分背道而驰的路?”

    “而且小北喜欢苏淮,可苏淮呢?他喜欢他吗?苏淮是很优秀,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从去年十月就开始申请斯坦福,可是直到今年准备出国,这么漫长的一年,如果他对小北有一点点的不忍,他会什么都不告诉他吗?小北甚至直到现在还在以为自己能和他一起去B市读大学。”

    叶双深呼吸了一下,她试图平复情绪,声音却还有着些几不可查的颤抖,“苏淮和路与北不同,他有天赋,有潜力,但是他没有小北这样任性的机会。他有自己渴求的理想和未来要拼搏,做朋友自然千好万好,但一旦回归两性关系,他注定是更冷静薄情的一方。

    所以即便是小北以后真的要恋爱,对于小北来说,他也绝不是什么好的人选。”

    路向南知道叶双或许是对的,就算再真挚,再刻骨铭心,但这毕竟只是一段来自一个18岁的,家境优渥的,未经风雨的经济不独立的少年与众不同的暗恋。

    可是这世界上如果每一件事都要争个对错,那也未免太累:“但是与北现在很痛苦。”

    叶双闭了闭眼,轻声说:“他才18岁,时间会治愈一切的。”

    “如果治愈不了呢?”路向南问,“如果三年、五年、八年后,他还是喜欢苏淮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叶双并不觉得世界上有人对于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会这么执着,她将已经被揉碎了的烟扔进垃圾桶,朝路与北的病房走去:“等那时候,我会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全部告诉他。”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十年后啦(但是我不确定凭我的垃圾手速能不能写到重逢,但是就算不是下一章也会很快的),放心,小甜饼怎么会虐啦~

    43   重逢

    ◎……你哪位?◎

    第四十三章

    盛夏的阳光总是过分热烈了些, 照在身上,热浪翻腾,有一种会被融化的错觉。

    虽然苏淮站在树荫下,但是那种叫人头晕目眩的热度依旧未减分毫, 呼吸也因为这闷热的天气而变得有些艰难。

    苏淮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他看了看周围眼熟的场景, 正要离开,一抬头, 却见不远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朝自己缓步走过来。

    那人站在最耀眼的光晕中间, 逆着光, 看不太清他的长相, 只有一头张扬的白发依旧显眼,虽然已有接近成年人的体格,但是气息却有着少年人独有的阳光和青涩。

    他走到了苏淮面前。

    苏淮仔细地看着对面的人,试图看清他的面孔。

    但是奇怪的是,尽管离得这么近,对面却像是看不见他一样。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约的是两点, 是不是来的有点早了?”

    苏淮胸口猛地一窒:“你……”

    对面的少年依旧没理睬他, 他往前走着与他擦肩,缓步走到了小树林。

    原本明媚的天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起的变化, 闷热的空气变得潮湿起来,苏淮甚至感觉自己能嗅到隐约的泥土气息,看着天上忽而聚拢的乌云, 他眼底泛起一丝焦急, 几步跟上那个少年, 急声说道:“别等了,回去吧,台风要来了。”

    可对方却充耳不闻,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别等了,他不会来的。听到没有,别等了!”苏淮试图伸手去拉他的胳膊,但是在手指碰到对方手臂的一瞬间,他的手却忽地变得透明,竟然直直地穿透了过去。

    苏淮一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慢慢虚握成拳收了回来。

    天色越来越沉,风声也越来越大。

    狂风在树林穿梭,吹出阵阵萧瑟恐怖的怒号。少年穿得单薄,宽大的衣服被风吹得空荡,只是身子倒是笔直的,像是一颗白杨树,看上去竟莫名有一种坚韧不拔的劲儿。

    但苏淮看着却越发难以呼吸。

    他看着他,焦急转化成愤怒:“我说了他不会来,你聋了吗?已经多长时间了,你到底还在等什么?走吧,走啊!”

    “他会来的。”

    然而就在苏淮精疲力竭的时候,那个他以为并不能看见他的少年却突然开了口,他冷冷地看了苏淮一眼,漆黑的眼瞳里神色很淡,“他和你不一样。”

    苏淮嘴唇轻轻张合两下,正要说什么,却见少年冷峻的脸上倏然扬起了一个笑,像是冰封的雪山骤然被烈日融化,解冻出潺潺的春水一般:“你看,他来了。”

    苏淮惊愕地抬头,果然,只见校门外,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匆匆往他们这边走来。那张漂亮稚嫩的脸不知因为什么事而染上了些焦灼,可那份焦灼在看见树林里正在等他的白发少年时,顷刻就散去了。

    他长长舒了口气,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对不起,路上遇到一点事,手机也摔坏了……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校服少年抱歉地说。

    “怎么会?”白发少年轻轻笑起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淼淼。”

    苏淮猛地睁开了眼。

    头顶陌生的吊灯让他恍惚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他凌晨刚刚入住的酒店。

    时差倒得不顺利,苏淮一夜睡得都不踏实,明明也休息了好几个小时,却依旧觉得头疼的厉害。

    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上午八点半。

    屏幕上有几通未接来电,他坐起身,按着先后顺序一一回复了过去,最后拨通了白书瑶的号码:“喂,妈?嗯……已经到X市了,时间太晚了就没回家,直接在附近找了个酒店。”

    白书瑶埋怨道:“家里就几步路,怎么不回来睡?酒店哪能休息的好?”

    苏淮笑笑,说:“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哪有那么精贵。”

    “那今天中午回来吃饭吗?我买了新鲜的黑鱼,给你做个酸菜鱼吃?”白书瑶说。

    苏淮思索了一下,道:“今天估计回不来,下午我手上有个商务会谈,可能会迟。你和周叔还有甜甜姐先吃,明天我回家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

    挂了电话起身洗漱了下,再穿好衣服拉开窗帘,只见外面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

    刚过冬至,天气已经冷的厉害,凌晨的时候还只是飘着一层小雪花,没想到只是过了一夜,积雪已经能没过鞋底。

    距离高三那年的夏天已经过去十年了。

    苏淮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屋外,将窗帘又放了下来。

    *

    出门的时候雪倒是停了,他伸手打了辆车,司机问他要去哪,苏淮沉默了下,说了衡高。

    司机应了一声,踩着油门就开了出去。

    苏淮时差还没倒完,坐在车上,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一直等到车子停住,前面司机出声叫他,他才恍惚付了钱开车走下门。

    一阵冷风从屋檐上的积雪吹了下来,苏淮看着面前陌生的校门怔怔好几秒,回头去看司机:“这是哪?”

    司机按下车窗,纳闷地朝校门看一眼说:“衡高啊,还能是哪?”说着,看一眼苏淮,反应了过来,笑道,“您这是多久没来过X市了?X高就挪到城南去了,原先的衡高旧址也早就已经被卖了……这都快两三年的事儿了吧。”

    苏淮:“卖了?”

    司机点头:“只是不知道卖给了哪家,现在整片地都荒在哪里,听说好像明年准备整修一下办个贵族幼儿园。”

    他看着苏淮的表情,试探地问道:“要不我再带你过去看看?”

    苏淮拒绝:“不用了。”

    司机又看了他眼,见他已经朝衡高的校门走去,这才打了个方向盘,慢慢开远了。

    正是上课的点,校门都紧闭着,门口的保安看见他,立刻警惕地过来询问:“你是哪家孩子的家长吗?”

    苏淮摇了摇头,淡淡笑道:“我曾经在这里毕业。”

    衡高毕业的学生大部分都非富即贵,保安见他穿着打扮也不像是普通人,犹豫了会儿问:“你来这里有和学校哪位领导联系过吗?不然我不好让你进去。”

    这倒真是没有。

    来衡高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他曾经差点都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这里。

    至于学校里老师的联系方式,就算曾经是有,随着当年那只手机的交还,也早就一个都不剩了。

    何况十年过去,他们还是不是在职都是个未知数。

    苏淮突然感觉有些意兴阑珊。

    他深深地看了会儿学校的大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冲动是魔鬼。不应该来的。

    他对因为自己长时间的沉默已经变得有些狐疑的保安抱歉地笑了下:“不好意思,我——”只是话还没说完,身后却传来一道略有些沧桑的声音:“苏淮?”

    苏淮回头看,只见在厚厚的雪地里,正走来一个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老头,一直走到他面前,把帽子摘下来抬头望着他,脸上严肃的沟壑里弯出一个淡淡的笑:“怎么,不认识了?”

    苏淮愣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喊道:“郑老师?”

    “郑老师?不叫‘老郑’了?”老郑打趣地瞥他一眼,对着保安说道,“这是我以前的学生,登记一下让人进去吧。”

    保安见到老郑担保,自然也是松了口气,拿出来访登记簿给苏淮签了个字,这才放了行。

    十年过去,老郑头发已经白了许多,但是看上去精神倒是不错,他和苏淮并排走着:“原先整个高三四班,甚至整个衡高,就你苏淮最出息。竞赛金牌、拒绝保送、高考全省前三十还录取了斯坦福……但是也就你苏淮最没良心。十年了,每年同学聚会,就没见你有一次回来看看。”

    苏淮垂着眼笑:“想来的,只是走之前手机丢了,联系方式都丢了。”

    “哼,你啊,那么本事一个人,真要想做一件事还有做不到的?”老郑用眼角余光看他,“是和路与北吵架了?”

    苏淮下意识侧头看他。

    老郑:“我没想到你出国的事从来没和路与北说,明明之前你们看起来感情那么好……还是说他其实平时一直都在欺负你,只是你一直在忍着,所以才会想要高中一毕业就——”

    “不,没有。他很好。”苏淮打断老郑的话,否认道。

    老郑自然知道里面应该有隐情,毕竟当年找到他这里的路家人……可不止路与北。他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水,问道:“这次回来了,还准备走吗?”

    苏淮说:“如果顺利的话,可能就不走了。”

    “你舍得?”老郑有些惊讶,虽然他没有特意关注过苏淮,但是也知道他这几年一直在海外的龙头企业STY里深耕SAAS软件方向,好不容易暂时站稳脚,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准备回国?

    “理念不合。”苏淮笑了笑,“觉得可能还是回来更自在一些。”

    “回来好,回来好!华国这方面的企业可能没有那么成熟,但是这也代表市场开发度更高。”老郑看着苏淮高兴起来,“说不定回来之后发展得更好呢?”

    苏淮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听见苏淮要回国,老郑明显情绪高昂了很多,他带着苏淮一一将新校园逛遍,细细介绍着每一处的新变化。

    “说起来,这新学校能盖起来,还是多亏了路家。”老郑擦了擦镜片,“这几栋教学楼都是他们捐的,小路说起来现在还算是衡高的名誉校董。”

    苏淮没做声,只是垂下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下。

    走到最后遇到下课,从班级经过时有个小姑娘看见他们,过来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等人走了,老郑才说:“这孩子可能是这么多年天分最接近你的一个了,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再给我拿块奖牌回来。”

    苏淮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忍不住笑:“肯定可以。”

    两人在学校的食堂吃了顿午餐,等离开已经是下午。

    看了一眼时间,离下午的会谈也就只有不到一个小时,苏淮想了想,没再找地方休息,直接打了车,往约定的地点去。

    *

    自从路向南自立门户,创立星辉娱乐,开始往娱乐圈市场进军,路家的企业重任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路与北头上。

    虽然一开始路与北也觉得生不如死,但是熬着熬着,竟然也熬了过来,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

    所以当年的他是为什么非得跟路竟成对着干,死活都不愿意进公司来着?

    路与北想:可能是年少轻狂吧。

    年轻嘛,总会有些幼稚可笑的想法,被岁月磋磨一下,那些矫情的、无病呻吟的毛病自然而然就会好了。

    无论是事业还是别的什么。

    连续熬了两个大夜,好不容易手上正在跟进的一个项目在年底前收了尾,正准备踏踏实实地睡上三天三夜,结果还没等自己闭会儿眼,刺耳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路与北接连挂断了两次,等第三次铃声响起,他的怒意已经快要冲到巅峰,他接通电话,压着嗓子一字一顿:“陈、玉、清,你最好真的有事。”

    手机另一头听着他风雨欲来的声音,显然也是发怵,但是清了清嗓子,却还是勇敢地顶着压力开了口:“你现在人在哪?B市?如果不是特别忙的话,或许你今天能坐个车先回来一趟X市和我们聚聚?”

    路与北连一个字都不想回她,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然而就在他尝试再次入睡之际,两声清脆的微信提示音又突然在耳边炸开。

    路与北脸色黑沉,打开微信,正要将对面的人彻底拉黑,结果没想到对面传来的一张图片却让他彻底僵在了原地。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和小半张侧脸,而且还是高糊画质,可是却还是依旧让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路:照片哪来的?】

    【-C:论坛啊,还能哪。】

    【-C:看拍的地方应该是新衡高,我刚刚联系了老郑,确认了苏淮的确回来了。】

    【-C:我问老郑要来了苏淮的新手机号,你要不要?】

    【-路:不要。】

    陈玉清正要复制发送,看见对面冷冰冰的回复,愣了愣。

    【-C:啊……真的?】

    【-C:那你还回来吗?】

    【-路:不。】

    陈玉清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明明前些年还找人找的跟个什么似的,这些年终于释怀了?郎心似铁了?

    作为曾经真心实感嗑过路与北和苏淮CP的人,陈玉清实在是不想看他们这么莫名其妙的BE,但是不过毕竟时间也过去太久了,如果路与北想要放弃,她也的确无可指摘。

    谁都不再是过去那个天真的孩子了。

    【-C:哦。】

    那好吧。

    陈玉清叹了口气,将手机收了起来,决定在这冷得要死的大雪天出门做个spa抚慰一下自己忧伤的心。

    于是,六个小时后,就在陈玉清躺在躺椅上敷着面膜,正在闭眼思索要不要再去隔壁做个指甲时,她的手机忽地响了起来。

    看都没看号码一眼,漫不经心地点击接通,刚刚“喂”了一句,就听磁性低哑的声音像是夹带着风雪,在旁边出租车司机用X市方言揽客的嘈杂声中,冷邦邦地透过屏幕传了过来。

    “不是说把电话推给我?”

    “电话呢?”

    “路与北?”陈玉清倏地坐了起来,她看一眼时间,惊讶道:“你到X市了?”

    B市和X市并不通飞机,这个时间能赶过来,只能可能是转了几班最近的高铁。

    “嗯。”对面的声音依旧冷漠,“有一笔生意要过来谈。”

    生意?什么生意?

    什么生意值得路氏集团的小路总马不停蹄地从B市坐高铁赶六个小时车到X市?

    “哦,谈生意好,谈生意好。”陈玉清说,“那你不去跟生意伙伴见面,要苏淮的电话干什么?”

    “……打发时间。”

    神特么的打发时间。

    陈玉清心底吐槽,却还是找出了电话号码,选择了复制粘贴:“发过去了。”

    “知道了。”电话那边惜字如金,淡淡地回了三个字,如何干脆利落地结束了通话。

    陈玉清还准备说话,听着手机那边的忙音,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

    依照她的想法,路与北这个人就是属鸭子的,就算死了嘴都是硬的。

    上学的时候非说自己不喜欢苏淮,不是在追他,现在毕业十年多了,都已经是家大业大的小路总了,结果好嘛,半点长进都没有。

    她叹息了一声,但是谁让她人美心善呢?都做了好人,还是好人做到底吧。

    这么想着,她又点开路与北的微信,将之前托朋友去查的一个地址转发了过去。

    【-路:?】

    【-C:找人打听了一下,苏淮这次回来应该是为了天成的那个项目,这是他们晚上吃饭的地方,如果现在去,说不定还没散场。】

    路与北眼神沉沉地盯着那个地址,原本想回一句【我不需要】,但是字打出来,却还是没有选择发送,将手机熄屏,随手拦下了一个正在揽客的出租车司机。

    司机拉开车门,笑嘻嘻地:“老板,要去哪?”

    路与北坐上车,沉默好半晌,咬牙回道:“去喜荣。”

    *

    十年前,高考结束的那一天,路与北在喜荣和苏淮见了一次。

    只是他没有想到,那会是之后十年的时光里,他和他所见的最后一面。

    再次回到喜荣,他说不上来现在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但是总归不是他来之前所以为的平静如水。

    已经快要晚上十点,路与北点了一支烟,守在3楼最里侧的包厢外面,直到那支烟燃尽,他才拍了拍衣袖上的灰烬,推门朝屋子里走了进去。

    十年没有任何联系,路与北并不知道苏淮的近况究竟如何,但是能从海外龙头企业沦落到回国,到X市这个小地方谈生意,还被人灌酒灌成这样,想必过得也不算太如意。

    路与北想起自己十八岁那年的生日,苏淮酒醒后说,喝酒误事又容易出丑,这种东西以后还是不碰的好,现在看样子也并没有做到。

    骗子。

    路与北西装笔挺,发型考究,他冷冷地站在这里,和醉的摊在沙发上几乎站不起来狼狈男人看起来几乎天壤之别。

    路与北觉得自己应该感觉到轻松愉快,没有什么比见到背叛自己的人过得潦倒更痛快的事情了。

    可是他却笑不出来。

    或许是包间里的暖气开的太高,又或许是里面残留的香烟和酒味太过难闻,路与北看着苏淮,只感觉到头晕目眩。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握着,血液停止供氧,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道过了过久,路与北用力地咬了下舌尖,尖锐的刺痛和淡淡的血腥味终于积攒起来一点力气。

    他缓缓地朝着沙发走近,一直走到了离苏淮半米的距离。

    他低下头,高大的身影挡住顶上刺眼的灯光,低哑的声线刻薄嘲笑:“几年不见,你看起来也没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好上多少。”

    像是在混沌的沉睡中突然被人惊扰,沙发上的人轻轻动了动,他抬起头,一张的面孔经过岁月的沉淀,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变得越发惊艳夺目。

    他眯着眼仰头看着咫尺距离里仿佛突然出现的男人,沉默几秒后,轻声开口:“……你哪位?”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

    =====

    昨天宝宝生病,带去医院了,没来得及更新,知道小天使们等急了,今天先写了放上来。明天开始还是每天晚上12点之前更新哈~

    44   第四十四章

    ◎我送你回家。◎

    第四十四章

    苏淮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虽然酒不是个好东西, 但是成年人的世界却离不开它。一杯两杯三杯……到最后他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喝了多少,只觉得全身火烧火燎。

    头昏沉得厉害,像是往里面灌了千斤水泥,与之相反的身体却轻飘飘得仿佛没有一丝重量, 他感觉整个人都仿佛悬浮在空中, 正在向下俯瞰四周。

    半醉半醒中, 他听见有人推开了房门,在短暂地停顿之后, 径直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起初他以为进来的应该是这里的服务员,直到对方开口说话, 那带着嘲讽意味的声音几乎立刻将他的意识强硬地从半空又拉回到了现在这具笨拙的躯体里。

    苏淮挣扎着睁开眼, 看着在刺目的灯光下, 站在面前的男人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眼前的场景恍惚中竟与早上那个做到一半的梦所重合。

    只是梦中少年的面容随着年月的变迁变得更加成熟了,瞧着似乎跟记忆中的不太一样。

    包间里的暖气因为许久不曾换气,浓度变得过高,一滴汗珠顺着额头滴进了苏淮的眼睛,将对方的五官扭曲成一个奇怪而模糊的剪影。

    整个世界在苏淮的眼里变得光怪陆离。

    他看着男人,像是怕戳破一个臆想中的人物, 好半晌, 疑惑地轻声开口:“……你哪位?”

    *

    路与北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这么多年商场浮沉, 他以为自己受过的磋磨已经够多,心也早已在时间的淬炼下变得冷硬如铁, 但是他没想到,戳破他这层盔甲的手段竟然如此简单。

    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甚至不用加任何语气, 就堵得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忘了他?这才多长时间?三千一百八十五天, 五百四十五周, 十年零五个月零十天,一个人生命不到八分之一的长度,就这么短的时间,他就把他给忘了??!

    不是,凭什么?凭什么啊?

    他不是暗恋……至少曾经暗恋过他吗??!!!

    路与北看着苏淮迷茫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已经超出心脏负荷的委屈和狼狈让他简直想要就这么直接将对方掐死,然后再自己一起去殉葬,一了百了。

    只是思想控制不了四肢。

    他伸出的手像是自己开了灵智,明明计划中是冲着脖子去,可最后落到身上却拐了个弯,只是将已经醉的有些起不来身的苏淮扶了起来,甚至还顺便在旁边小茶几上上拿了个茶壶给他倒了杯大麦茶。

    “醒醒酒。”路与北用自己最冷漠的声音惜字如金地说着,“我不和醉鬼说话。”

    苏淮似乎没想到这次的梦和早上的不一样,不但能碰到人了,居然还有进一步的互动。

    他一怔,下意识想接过对方手里的水杯。

    只是自己整个胳膊这会儿都绵软无力,准备触碰杯子的时候不小心失了准头,手一歪,竟然往下一坠,直直地握住了对方伸来的那只手。

    应该是毕业之后很久都没打过球了,男人的手掌和指腹上来自于少年时期的茧子已经变薄了不少。少了些粗粝的触感,但掌心的温度倒还依旧温暖炙热。

    蜜色的皮肤看上去健康而活力,骨节线条流畅,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和苏淮冷白色的皮肤交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淮视线垂下来,下意识地轻轻握了握,将这只手和记忆中的也做了一番对比。

    但这一番无心之举在路与北那里却不啻于投下了颗原子弹,让本就不算平静的心底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感受到手背上微热细腻的触感,他心里猛地一跳:“你干什么?!”

    交握的手下意识地松开,满杯的茶水也洒落,倒了苏淮满身。

    好在这水已经放了有好一会儿,只留下了一点余温,不足以烫伤别人,但用来醒酒倒是刚好。

    苏淮没来得及躲避,他静坐在原地呆了两秒,随即抬手擦了下脸上溅上的茶水,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掀起眼皮重新看向来人略有些惊慌担忧的眼神。

    梦境融入现实,苏淮倏然清醒了过来:“不好意思,刚刚醉了,突然之间没有认出来。”

    轻轻呼出一口浊气,他淡淡地朝对面的路与北笑了一下。

    “原来是你啊。”

    微微潮湿的眼睫让他看起来多了一丝脆弱感,可路与北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假象罢了。他比谁都更加清楚,眼前的人是个多么坚强,甚至坚强到近乎于冷血的薄情人。

    他看着苏淮眼神渐渐清明,红润的嘴唇缓缓浮起一抹的笑意:标准的,完美的,礼貌的,无可指摘的……敷衍的。

    “好久不见。与北,最近你过得好吗?”

    路与北蓦地咬紧了牙根。

    在过去这将近四千个日夜里,他也曾幻想过和苏淮的再次重逢。

    从最初幻想着这是个误会,到后来幻想着苏淮会和他道歉,但是无论哪一种,至少不应该是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说着“好久不见”,仿佛他们中间的十年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路与北觉苏淮真的很厉害。

    过去那么久,他一直想装作不在意,装的久了,渐渐也就变成了真的。最近两年,他已经很少会想到苏淮了,也不会再梦见他,他以为他赢了,但是现在他才知道,那一切不过只是“他以为”而已,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

    明明当初被耍的是他,但是时隔十年,看见一个模糊的照片就辗转反侧难以抑制地直接横跨几个省市,转了两趟高铁花了六个多小时辗转到了这里的,也是他。

    他是个傻逼。

    为什么他就不能像苏淮这样从容不迫呢?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苏淮真的喜欢过他吗?

    路与北竭尽全力才没让心底翻涌的情绪显现在脸上,他冷笑了一声,向下睥睨着苏淮:“不管好不好,至少我不用为了一单几十万的生意坐在这里喝酒喝成这个样子。”

    苏淮反应了会儿,意识到路与北话语里的嘲讽,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无奈地笑了起来:“没办法,苍蝇再小也是肉,小路总应该不理解,就这几十万也是一群人打破头在抢呢。”

    他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快到十点半了,微微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外衣,对着路与北道:“时间不早了,家里还有人等着,下次有空再请小路总叙旧吧。”

    说着绕过路与北,抬步就要往门前走。

    只是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手腕却被人猝不及防地猛地攥住。苏淮被那力度攥得微微皱了下眉,侧过头,看着身旁人低垂半合的眼,低声问:“小路总?”

    这刻意疏远的称呼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心口上,不算疼,却刺得人血流不止。路与北眼眶都气红了,他哑声开口,咄咄逼人:“家里还有人等?谁,别告诉我你结婚了。”

    苏淮并不想刺激路与北,只是他这样气势汹汹的样子却也激起了他酒后的三分火气。

    手腕上的力度大的几乎要将他的腕骨都捏碎似的,苏淮似笑非笑问道:“小路总,你现在是在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呢?一个断联了十年的前高中同学?”

    “我——”路与北脸色极黑,话哽在喉咙却说不出口。

    酒后胃里不断翻腾的烧灼和疼痛感让苏淮感觉到深深的疲倦,他掰开路与北的手,叹了口气:“已经很晚了,我想回去休息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好吗?”

    路与北想说不好,当年在喜荣,他就是信了苏淮那句“有什么话回头再说”,才导致了之后这么多年的分离。

    隔了十年,他终于再次见到他,他只想把他关在自己的身边,关上三天三夜,让他好好为自己当年的背叛向他道歉,祈求他的原谅。

    当然,他肯定不会原谅他。

    酝酿了十年的仇恨,他要用最冷酷最残忍的方式报复他,他苏淮知道背叛他这样一个小心眼且记仇的男人的代价。

    “外面雪太大,喜荣偏僻,出租这个点已经打不到了。”路与北说,“我有车,你在这里等着,我送你回去。”

    苏淮揉了揉滚烫的额心:“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我送你。”路与北将人强硬地按在沙发上,深深地凝望着他,反复叮嘱,“二十分钟……不,十分钟,你在这里等我。一定要等我。”

    苏淮原本想要拒绝,但是他抬眼,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心中轻轻一跳,他抿了下唇,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去。

    不说话就是默认,路与北快步走出去,见到经过的服务生,将人招过来,从随身的钱包里抽出几张一百的纸币递了过去:“里面的客人是我的朋友,他喝多了,你帮忙照看一下,如果他要走就留住他,我很快就回来。”

    喜荣并没有小费文化,服务生看见这几百块的打赏自然也是喜笑颜开,将钱收起来,连忙点头说:“老板放心,我一定看好了。”

    路与北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包厢,随即才快步朝外面走了出去。

    打开手机找到陈玉清的号码拨过去,边走边说:“喂?麻烦你帮个忙。”

    陈玉清怀疑自己接错了电话,反复看了两遍号码,有些受宠若惊:“呦喂,这年头你还有能麻烦我办的事?说吧,什么事?”

    路与北:“我现在人在喜荣,这附近你能给我弄辆车吗,能开就行,我准备送苏淮回家。”

    “苏淮?”陈玉清眼珠子一转,嘴角弯起来,连忙道,“等着!在X市,大事没办法,这点小事还不肯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我马上让人给你送车。”

    十多分钟后,当路与北接到车钥匙,再去回到三楼的包厢,一开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大脑空白了两秒,一种难以呼吸的愤怒从四肢百骸炸开,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冲出去找到了之前的那个服务生,急声问道:“人呢?里面的人呢?”

    服务生愣了愣:“这……我一直看着在,没见到有人出来啊……”

    “没人出来,那——?”路与北声音微不可查地颤抖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从屋子里面缓缓走出一个高挑的身影来。

    “屋子里太闷,我在房间里面的卫生间洗了把脸。”苏淮看着路与北,轻轻说,“是可以走了吗?”

    路与北看着苏淮漂亮的眼睛,从刚刚一直就提起的心终于缓缓地落了地,他走到苏淮身边,哑声道:“你为什么不走?”

    苏淮疑惑地看着他:“不是你让我在这里等你?”

    路与北怔怔,低声喃喃:“对,是我说的,但我以为——”话没说完,看着苏淮带着湿意的脸,恍惚一秒,又高兴起来,“没什么,走吧,车已经到了,我送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冷酷):先稳住他,再重新接近他,摸清他的所有底牌,然后无比残忍地狠狠报复他!

    45   第四十五章

    ◎当年你是不是也喜欢过他?◎

    第四十五章

    苏淮晚上喝的不少, 本来和路与北周旋的精神就是强撑出来的,这会儿坐上车,在些微的颠簸和暖和的温度下包裹中,头靠在车窗上轻轻点了几下, 竟是不知不觉又昏睡了过去。

    路与北握着方向盘, 一直顺着主干道往前开。

    接连遇上几个路灯, 一直畅通无阻地开了二十分钟,等都开出了十几里地, 这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来得及问苏淮现在到底住在哪里。

    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了下来,路与北拉起手刹, 侧头朝副驾驶上的男人看了过去。

    十年的时间很长, 长的足以让两个介于成年和未成年之间的青涩少年成长到事业有成的社会人, 长到连曾经朝夕相处、日夜相见,再熟悉不过的面容身形都有了改变。

    但十年又是那么短,短的好像不过一眨眼,梦中的那的人就又回到了身边,所有分离的时间被凝聚成了一线,而他在线的此端, 连呼吸的节奏都和梦里分毫不差。

    X市下着大雪的深夜, 路上经过的车辆已经很少了, 狭小的车厢里寂静无声,仿佛只有彼此的呼吸因为离得太近而清晰可闻。

    路与北的视线从他被茶水淋湿的额发落到他轻轻闭着的眼, 又从那像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落到他因为醉酒而越发显得红润的嘴唇,凝视几秒,喉咙细微地滚动了下, 身体里缓缓升起来的温度令他强迫自己转开了目光。

    其实就算苏淮没有提前告诉他地址, 但也不是真的问不到。

    远的关系不说, 近的就算是去找陈玉清,她那肯定也有法子。

    可是他不想问。

    路与北心底还记得他说的那句“家里有人等他”。

    苏淮手上没有婚戒,又是刚刚才从大洋彼岸回国,仔细想想,家里那个怎么也不可能是什么恋人伴侣,最多也就是白书瑶和她的再婚对象了。

    苏淮好不容易回国一趟,于情于理他不应该阻止别人和亲人一家团聚。

    可是就算他脑海中想的明白,一种更加别扭复杂的情绪却还是在心头萦绕,让他不想放他就这么离开。

    凭什么呢?这么多年,他和家人哪怕见得再少,逢年过节总能飞去见上一面吧?

    可他呢?别说见面,连想打个电话,听听声音都是妄想。

    红灯进入倒数,路与北拉动手刹,在信号灯变绿的那一瞬间整辆车飞驰而出,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车头一转,径直朝着另一条路开了过去。

    *

    苏淮睡到半途,是被喉咙里泛起来的强烈渴意给生生逼醒的。

    意识还没回笼,闭着眼睛在床上摸索了一会儿,指尖没能第一时间摸到手机,却反而是猝不及防地碰到了另一具温暖赤.裸的身体。

    原本放松混沌的神经倏然紧绷,苏淮心跳猛地一震,整个人吓得立即坐了起来。

    “怎么了?”带着些惺忪睡意的声音从身边传出来,路与北按亮了手边的床前灯,淡黄色柔光落下来,将整个屋子瞬间照亮。

    苏淮被这突如其来的灯光刺得微微抬手遮了下眼,等过了几秒适应期,眼睛能清楚视物后,这才迅速地朝周围看了一圈。

    “这里是——”

    “怎么,苏总贵人多忘事,这些年去过的地方太多,连我们俩一起住过的公寓都不记得了?”

    路与北也清醒了过来,他看着苏淮脸上略有些茫然的表情,心情瞬间恶劣了起来。他冷声说着,掀开被子下了床。

    苏淮听着声音,掀起眼皮朝路与北看了过去。

    虽然之前摸到的是赤.裸的皮肤,但是好在现在看上去只是裸了上半身,裤子倒是好好地穿在了身上。

    苏淮微微松了口气:这么说来,他应该是没有酒后乱性,强迫路与北发生什么不应该发生的事。

    视线在他肩颈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上扫过,又在那垒得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到了床边的那张小书桌上,嗓音因为渴意而有些沙哑:“这里一点都没变。”

    当然没变。

    不止是这里,包括花园小区的那套房子,经过这些年,就算里面的墙面都有些开裂发霉了,可他却依旧只是缝缝补补,其他一桌一椅都保持着原样。

    他不想承认,但是他却的确一直都在幻想。

    幻想着苏淮什么时候会再回到这里。

    但是路与北从不曾对别人说过这些,甚至对自己,很多话都实在羞于启齿。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这样的自己,可怜的都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路与北感受到苏淮落在他身上的打量视线,下意识地挺直身板吸了口气,好让腹肌的线条看起来更清晰漂亮一点,只是嘴上依旧冷硬:“我也离开X市很久了,这么多年没回来,东西没来得及收拾,过段时间有空了就全扔了换成新的。”

    苏淮无声地笑了笑,点头赞同道:“是该换新的了。”

    明明话是路与北说的,可是听见苏淮附和,他心里又不满意了。

    走到了客厅,没多会儿冷着脸端了杯水走了进来:“喝点水,嗓子哑了我不负责。”

    苏淮一愣,将杯子接过来:“谢谢。”

    手上的水已经是特意凉过的温度,这会儿正好直接入口。苏淮实在是渴了,也没再客气,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喉咙得到了水的滋润,之前那股焦灼感终于散去不少,苏淮看着路与北终于问出了那个醒来后就一直在意着的问题:“你的衣服呢?”

    路与北替他又续了杯水,面无表情地说:“那不是应该要问你?”

    苏淮和他对视,正要开口,脑海里忽地闪现出几个碎片式的画面。

    他看着自己身上充满这青春少年感,明显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忽地想了起来:“……我吐在你身上了?”

    路与北瞥他一眼,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微微闪烁,但这异色只显现了一瞬,又被他按捺下了,不冷不热道:“嗯,这里有保洁按时打扫,但是杂物都已经差不多收拾走了,只有两套以前的衣服遗留了下来。我试了下已经穿不上了,给你穿着正好。”

    苏淮捏着身上那件薄薄的T恤,神色微妙地问道:“是你给我换的衣服?”

    他的问话并没有掺杂太多的个人情绪,但是路与北听着却像是被踩中了尾巴。

    他猛地抬了下眼,应了一声,紧接着语速很快地说道:“是……但是你以为我想吗?当时你怎么也叫不醒,=如果我不——”

    “我知道。”苏淮轻轻打断了他近乎慌乱的辩解,“与北,我知道。”

    路与北空空荡荡的心在苏淮的视线里一点一点被填满,他抿了下唇,开口解释道:“你上车还没告诉我住址就已经睡着了,所以我才把你带到了这里。”

    说着,又看了他一眼,几不可闻地低声说:“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苏淮惊讶地和他对视:“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停顿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我是怕你不想见到我。”

    “我——”路与北想说他从来没有不想见他,明明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说谎,明明都要出国了,却连最后一面的约定都在骗他。

    但是这话说出口,就显得他太没出息了,仿佛这么多年过去,别人头都不回地离开几千里了,他还站在原地念念不忘一样。

    路与北恨透了自己的没出息,他把视线偏移在床前的那盏抬头上,冷笑了声说:“好歹同学一场,我没你那么薄情冷血。”

    苏淮没说话,他将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未接通话里面有几个来电,他将号码一一记了下来,准备待会儿再回复。

    已经凌晨五点多,再过半个小时,外面的天也该要亮了。

    昨天脱下来的脏衣服已经洗好烘干了,苏淮到阳台将衣服拿了过来,准备回一趟酒店拿行李。

    他对着路与北说:“今天真的很感谢你。这段时间我都会在X市,如果你什么时候愿意赏脸,我再亲自登门给你道谢。”

    说着,披上了外套准备出门:“我刚刚线上打的车应该快到小区门口了,那我就不继续打扰了。”

    路与北见他这是真的要走,心中一慌,往前走了半步提高了嗓音喊了一声:“苏淮!”

    苏淮步子一顿,站在玄关回头看他。

    路与北双手在身侧紧握,面上却努力不泄露半点感情:“我现在定居在B市,这次来X市也就是过来参加个活动。我和你不一样,我的时间很紧张,说不定明天就走了。”

    苏淮:“所以……?”

    “我没有时间等你什么下一次不下一次,如果你诚心想要谢我,就只有这两天。”路与北说,“而且外面的酒店我也吃腻了,都说是感谢,就拿出点诚意来。”

    他清了清嗓子,深邃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流光,在冰冷的表象下,浮现出一点本人都未能发觉的挽留与渴求:“就今天晚上,我要在家吃你做的饭。”

    *

    白书瑶给苏淮开门时,嗅到了他身上还未散干净的酒气,她接过他的外套和行李箱,忍不住心疼道:“淼淼你这是喝了多少?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瞎折腾,去年你急性肠胃炎住院的事儿都忘了?”

    苏淮轻轻抱了白书瑶一下,和她往客厅走,笑着道:“妈,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周叔和姐姐呢?”

    白书瑶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也说不过他:“你周叔出去买菜去

    了,甜甜昨天加班,这会儿还在屋子里睡……你呢,喝了这么多,昨天在哪睡的?酒店?”

    苏淮微微停顿了下,摇头说:“不是,遇见了一个朋友。”

    “朋友?”白书瑶有些奇怪,“是谁?”

    毕竟苏淮只在X市呆过高中三年,之后十年里再也没有回来过。他本来在这里的朋友就不算多,又经过当年那件事,几乎和整个高中的同学失去了联系,他这还能有什么朋友?

    苏淮没打算隐瞒,只是的确也不知道这件事该从何处说起,沉默间,倒是白书瑶先猜出了端倪:“是……小路那孩子?”

    苏淮失笑,没想到她一猜就猜中了:“很明显吗?”

    白书瑶热了杯牛奶,坐到了他身边:“不是他明显,是你太明显了。你这样的性子,这么多年里,能让你露出这个表情的,除了路与北还有谁?”

    当年苏淮和路与北之间的纠葛,苏淮并没有将前因后果完全告诉白书瑶,但是就凭着苏淮让她拉黑路与北,并且不准告诉他,关于苏淮的任何踪迹这件事就能知道,他们散场的并不算愉快。

    白书瑶犹豫地问:“你们这是……和好了?”

    苏淮摇了摇头:“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高中三年一场缘分,缘分散了自然人也就散了,哪有什么和好不和好的?只是昨天碰巧在喜荣遇见,我喝的太醉,好歹同学一场,他收留了我一晚上罢了。”

    白书瑶可不觉得他们只是什么所谓的“同学一场”。

    而且她早就听周敛说,路家现在已经把生意的重心挪到了B市,路与北大学毕业后也就接管了公司。结果怎么苏淮昨天才刚刚回来,第一天出去应酬,本来应该远在一千公里外的人就能在饭店正好和他遇上?

    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的巧合吗?

    更何况……

    白书瑶看着苏淮喝着牛奶,忽地说道:“淼淼,你应该知道吧,那孩子以前喜欢你。”

    苏淮倏地抬头,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什么?”

    白书瑶被他震惊的眼神看得失笑,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你以为你妈真的老眼昏花,连谁喜欢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出来吗?”

    尽管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能清晰地回忆起高三毕业的那年夏天,路与北高烧未退,拖着尚且虚弱的身体找到她时,那双漆黑的眼里闪现出的痛苦与无助。

    虽然那时候,她还不太清楚两个男孩子之间怎么会产生特殊的情愫,但是她也非常肯定,那绝不应该是朋友之间有的眼神。

    白书瑶紧接着问:“你呢?你喜欢他吗?”

    苏淮的眼睫轻轻一颤,他放下杯子,垂下了眼睛,无奈地喊了一声:“……妈。”

    “怎么,问问也不行吗?”白书瑶观察着他的反应,佯装着抱怨,“之前我要给你介绍对象,你说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行吧,男人就男人,妈又不指望你传宗接代,只要你幸福也没什么不好的。可结果这么多年了,你身边别说男人了,就是个公耗子也没看见半只。”

    “甜甜说,你心里可能是有人,原先我还不信,现在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年你和小路那孩子,可不是好的就跟一个人一样?”

    白书瑶的目光温柔却又带着一丝复杂,她看着苏淮低声说:“你和妈妈说实话,你当年……是不是也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竖起耳朵):什么悄悄话?带我听一听,带我听一听!

    46   第四十六章

    ◎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第四十六章

    喜欢路与北吗?

    说实话, 苏淮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或者说,没有敢去细想这个问题。

    不要说他们两个本来就不是同路人,就单单说他最初接近路与北的动机,和银行卡里那一笔笔转来的汇款, 他就不应该会对他有更多更深层次的悸动。

    但是感情这种事, 如果完全能顺从自己的理性, 世界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

    他对他真的一点点喜欢都没有吗?

    苏淮知道就算自己否认千百遍,但是偶尔午夜梦回, 却还是不得不面对那个最直白真实的自己。

    怎么可能呢?

    路与北那么好,在他最灰暗的岁月, 给了他太多的阳光和温暖, 这样一个少年, 温柔了他的整个高中时光,他对他怎么可能真的能做到完全的心如止水?

    但是最多也不过是止步于此了。

    “我不记得了。”苏淮说。

    “那就是曾经喜欢过。”白书瑶读懂了苏淮的话,肯定地说道。

    苏淮不想在十年后还在追忆往昔,看着白书瑶说:“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和路与北十年之前都走不到一块, 现在就更不可能了。他这个年纪, 别说有没有伴侣, 是不是未婚都说不定。”

    “不可能。”白书瑶斩钉截铁。

    苏淮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你打听过他的近况?”

    “那倒没有。”白书瑶在手机上点了两下,将屏幕对着苏淮, “但是我会百度。喏,围脖号都有,上面写着呢, 单身。”

    苏淮没想到白书瑶都已经五十多的年纪了, 冲浪的速度倒是一点没见慢, 他扫了她的手机屏幕一眼,无奈地将她手机抽出来放到茶几上:“妈,行了,您也别操心我的事了,有这工夫你和周叔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我的公司才刚刚注册几个月,业还没立起来,哪有心思考虑这个。”

    白书瑶也知道苏淮生活的确并不轻松,但是这么多年看他一直在海外漂泊,一个人孤孤单单,心里总也不放心。

    她叹了口气说:“好吧,那就先不说这个了。”

    苏淮知道白书瑶是担心他,但是现阶段对于他来说,的确没什么空余的精力去处理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他伸手揽了揽白书瑶的肩膀,笑着说:“放心吧,妈,现在是时机未到,等到真的有合适的人了,我会第一时间带着他回来看你的。”

    白书瑶在他手背上一拍:“别到时候我都老的看不清楚人家的脸就好。”

    “怎么会?”苏淮笑,“白女士永远年方十八。”

    白书瑶笑骂一声:“十八生出你这个二十八的?你倒真会说话。”说着,又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起身推他,“时间还早,你也去洗个澡休息一会儿吧,等中午吃饭我再来叫你。”

    苏淮也跟着起身,回头看她:“不是说好午饭我来做?”

    “也不差这一顿了。”白书瑶说,“好好睡一觉,先尝尝你周叔的手艺吧。”

    或许是因为之前在路与北那里已经休息过,现下苏淮虽然身体依然疲惫,但是精神却亢奋。洗过澡在床上躺了十几分钟没有酝酿出睡意,拿出手机翻了翻,找出了之前没有接到的一个未接来电拨了回去。

    电话响了几声,那边传来了一道清亮的男声:“苏神?”

    苏淮无奈地说:“余鸣,不是说过了吗,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什么神不神的。”

    “嘿嘿,这不是从衡高那会儿就习惯了吗?而且又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叫,依照你现在咱们圈内的地位,私下里比我叫的夸张的多了去了。”余鸣笑嘻嘻地,“对了,昨天你和刘叔那边对接的情况怎么样了?”

    余鸣和苏淮当年在衡高虽然不算熟,但是M国留学圈毕竟就那么大,曾经的高中同校校友就更是少的可怜。几年下来,一来二去,两人竟也建立了还算深厚的革命友谊。

    苏淮脱离STY出来单干还不久,天成这个项目,他能接到还得多亏余鸣利用了家里的资源在里面牵线搭桥。

    苏淮想着这茬,捏了捏山根有些头疼地说:“时间给的很紧。天成的按摩椅马上新品上市,但是顾虑到其他同类型公司恶意获取数据,目前市面上成熟的数据监测系统他们都不愿意用,刘总要求我们四十天之内给他定制开发一套全新的。”

    余鸣“嚯”了一声:“四十天,他们公司疯了?总共就那么点预算,你这能做吗?”

    “加紧一点也不是不行。”苏淮笑了笑:“毕竟好在要求不算高,半成品的系统天成也能接受,只要能撑过新品发布就行。”

    余鸣算了算:“算上重新做系统和后期测试,系统上线,打包在一起,你这一单的利润还没你在STY半个月工资奖金高呢。”

    “万事开头难,有这一单作为案例,不愁没有潜在用户找上门。”苏淮笑道,“而且回国创业这行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我心里有数。这次还是要多谢你。”

    “嘿,这有什么好谢的,等什么时候我有能力给你拉个千万级别的生意再来谢我吧。”余鸣嘻嘻哈哈地说,“不说了,我女朋友在催我呢,回头再聊。”

    苏淮“嗯”了一声将电话挂断,正准备熄屏将手机收起来,却见半分钟前,手机忽地收到一条短信,点开一看,上面只有冷冰冰的五个字。

    【微信通过下。】

    苏淮扫了一眼短信的号码,一串熟悉得叫他都能倒背的数字闯入眼底,让他不禁怔了怔:这么多年了,路与北竟然都没有换过手机号吗?

    他点开微信,只见最底下的通讯录多了一个小红圈,他看着请求添加的那个纯黑头像看了许久,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不该同意。

    他和路与北的相遇只是一个意外,昨天夜里他酒劲上头不太清醒,已经顺从着自己的心意放纵两人相处了一晚,可现在酒已经醒了,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该有再深一步的接触了。

    应该就此为止了。

    苏淮躺在床上,几分钟后,将手机退出微信页面,直接关了机。

    *

    路与北从苏淮走后,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焦躁的状态。

    苏淮临走时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是答应了吧?是答应了对吧?

    可是他答应过最后却反悔的行为又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万一这次他又反悔了呢?上一次的反悔让他足足等了十年,这一次呢?

    路与北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当时就不应该让他走,或者干脆直接送他回家。

    路与北越想越觉得后悔,他拿起手机合计了一下时间。X市就这么大,打车的话,半个多小时,苏淮怎么也肯定到家了。

    他想着,打开微信从右上角点击了一下添加朋友,行云流水地将苏淮的新手机号输了进去。

    和高中时期简单的风景头像不一样,新的微信号明显是一张生活照。

    路与北点开大图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海边照片,夕阳将碧蓝的海面都染成温暖的橘,苏淮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站在沙滩上,似乎是因为被拍照者喊到名字,他微微侧过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惊讶而又无奈的笑来。

    这张照片拍得实在太有氛围感,路与北忍不住盯着看了好几分钟。

    指尖在他的笑脸上摩挲了会儿,默默长按将头像点击了保存。

    这张照片里的形象已经和高中的时候已经有些不同了,面容成熟些,身材也没有少年时期那么单薄。是什么的时候拍得呢?

    二十岁?二十三岁?二十五岁?

    又是谁和他一同去的海边,给他亲自拍得这张照片呢?

    路与北知道现在纠结这过去的十年实在没有意义,但是他也还是不可遏制地因为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生活照而陷入了不可名状的嫉妒里。

    他闭了闭眼,将这种令人讨厌的嫉妒压下,怀着一种修炼多年后的平和心境点击添加了对方为好友。

    为了防止对方没能及时看到微信请求,顺便还发了一条短信作为提醒。

    只不过在他等了三十分钟,第无数次查看微信消息提示,发现自己的好友请求还没有被通过时,那平和的面具终于还是裂开了一丝缝隙。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给苏淮打了一个电话,只是刚刚拨出去两秒,手机里就忽地传来了“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

    尘封多年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强行撬开,路与北脸上血色瞬间消退,他怔怔地看着手机自动挂断,许久,麻木地抬起手,又拨了一遍电话。

    一遍又一遍,直到手机电量耗尽,自动关机,路与北坐在床上,许久,眼眶微红地笑了出来: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他为什么还会相信他?

    都已经过去十年了,为什么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地选择相信他?

    他就是个傻逼。

    *

    苏淮这一觉睡得不好,业务的压力加上酒后的神经性的头疼,让他只迷瞪了不到两小时,就又醒了过来。

    起身到客厅,周甜甜正好推门出来,一抬头看见苏淮,细长的眉毛挑了挑,忍不住说道:“你昨晚也做贼去了?看起来怎么比我还憔悴。”

    虽然名字叫“甜甜”,可周甜甜的长相却和甜美两个字毫不相关。

    作为以拍摄风景而在圈内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周甜甜从毕业后就一直满世界地跑,这会儿才刚从南美洲回来两个月,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到现在都还没捂白回来。

    虽然是周敛的独生女,但是周甜甜的长相明显更像她早逝的母亲,虽然五官不算多精致,但是明媚大气,看上去有一种格外生机勃勃的野性美感。

    苏淮对她苦笑了一声。

    “回国之后可能时差没能调整好,失眠变得更严重了。”

    周甜甜走过来,垫着脚揉了一把苏淮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你啊,就是精神压力太大了。你已经足够优秀,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绷着的那根弦适当放松一点才能有益身心健康。”

    苏淮也不在意自己的头发被揉乱,轻轻笑了笑:“我知道。”

    厨房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听着应该是白书瑶和周敛正在厨房准备午饭,苏淮坐到沙发上,将关了机的手机又打了开来。

    只是刚刚开了机,还没等他操作,就见电话界面陡然冒出了一排红色提醒圈,苏淮一愣,下意识地点开最近通话,却见几十通的未接来电全部来自一个号码。

    苏淮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最后一通电话是在二十分钟前,他犹豫了会儿,还是直接点了电话又拨了回去。

    周甜甜坐在苏淮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拿了个水果刀正准备削苹果,余光扫见他明显不对的脸色,问道:“怎么了?这个表情?”

    “有个朋友……可能出了点事。”苏淮听见电话里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眉头皱了皱,“他的电话打不通。”

    周甜甜:“M国那边的朋友?”

    苏淮摇了下头:“他在X市。”

    “X市?”周甜甜的表情忽地变得有些好奇,苏淮都已经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了,哪来的什么重要朋友?她咬了一口苹果说:“你联系一下他家里呢?”

    家里?

    苏淮想到叶双,只觉得本来就疼的脑袋变得更疼了。

    他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想着那几十通电话,和对方已经关机的手机,心里到底还是不安,看一眼厨房的方向,他猛地起身:“姐,我出去一趟,一个小时后就回来。”

    周甜甜眨眨眼,看着他神色凝重地披上外套准备出门的动作,“诶”了一声:“中午饭你不吃了?”

    “帮我给周叔道个歉,顺利的话,我很快就回来。”苏淮说着,匆匆推开门就走了。

    厨房里面人听见动静,拉开门朝外看了一眼:“怎么了?”

    周甜甜将吃完的果核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站起来,看着周敛和身后的白书瑶说:“小淮刚刚又出去了,好像是遇到了点急事。”

    “急事?”周敛回头和白书瑶对视一眼,“这都饭点了,能有什么急事?”

    “说是朋友那边的事。”周甜甜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野兽般的直觉却让她还是从苏淮这短暂的几句话里窥见了一丝端倪,她眼睛一弯,神秘兮兮地笑道,“他说顺利的话会回来吃午饭,但是我估摸着是不会顺利了。”

    *

    苏淮没想到自己明明都已经下定决心要远离路与北,结果这才这么会儿时间,竟然自己就又转头又赶了回来。

    他按照记忆里的路线走到路与北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一直敲了快有五分钟,里面才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声音:“谁?”

    听见路与北的声音,苏淮一直提着的心才总算是松了些许,他抿了下唇说道:“是我,苏淮。”

    话音未落,只听里面“砰”地一声巨响,似乎是有人在走路间撞翻了什么,而后没过几秒,一阵沉闷而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门“咔嚓”一声就被从里面打了开来。

    苏淮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沉冷却狼狈的脸。

    浓重的烟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几乎让人都要以为屋里失了火。

    苏淮张了张嘴,正想要问他之前打的那么多电话到底是要做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就被他伸出的手猛地拉进了怀里。

    他紧紧地抱着他,像是恨不得将他融进自己的骨血中。隔着薄薄的衬衫,在表面的烟味下,苏淮仿佛能嗅到一点淡淡的温暖的阳光的味道。

    是属于路与北的味道。

    “既然都是要走,这一次你为什么会回来?”

    路与北紧紧地咬着牙,从唇齿间溢出的声音喑哑得近乎失声。

    “我差点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摇头)(微笑)(可惜):我本来连小黑屋paly怎么实施都计划好了。

    47   告白

    ◎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第四十七章

    苏淮听着路与北的控诉, 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

    他想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不要他,但是又觉得这些解释太过于暧昧和单薄,承载不起路与北的这十年的分量。

    而且有些话说出来容易, 可是在那之后呢?

    苏淮自问自己的确不如路与北勇敢, 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他都只不过是个胆小的逃兵罢了,既说不出真相, 又说不出道歉,左右为难, 面目可憎。

    他伸手轻轻挣了挣, 将路与北推开。走进屋里, 看了一眼塞满了半个烟灰缸的烟头,伸手将窗户都推了开来。

    风从树梢和屋檐的积雪上拂过,带走了屋里刺鼻的烟味和暖气带来的过的温度。

    “昨天夜里没能睡好,为了防止被人打扰所以关了机。”

    苏淮站在窗边回头看着跟过来的路与北,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放在床上的手机:“等醒来看到你的电话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给你回电话, 一直没能打通。”

    路与北直直地看着苏淮, 问道:“如果不是我打你的电话, 你晚上还会过来吗?”

    苏淮下意识地想说“会”,但是看着路与北认真的眼神, 却又觉得自己实在不想再去用谎言去哄骗他,迟疑了一下,他说:“与北, 可是我们没有必须要见面的理由了不是吗?”

    他不自在地避开对方咄咄逼人的视线, 声音尽量冷淡地说:“虽然我们曾经关系不错, 但是毕竟已经十年没有联系过了,我们两个都不了解现在的对方,更不要说什么共同话题。如果不是昨天晚上碰巧遇见,我们甚至根本都不会想起彼此……”

    “不会想起彼此?那是你。”路与北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灼灼,“而且为什么没有理由?我想见你,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他低声问:“你明明这么聪明——还是说你真的觉得昨天我能在喜荣遇见你,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苏淮心里一跳,抬起眼皮,正好看见了他的眼底。

    “从B市到X市最快的动车,一共行程是六小时十一分钟,你猜我在车上的时候,这么长时间究竟在想些什么?”路与北笑了下,“我在想,当初你会走,究竟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我能向你道歉的话,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苏淮虽然后来也觉得昨天夜里的相遇实在是太巧了,但是他也没想到路与北会这么毫不避讳地直接说出来。

    路与北一直都是最自尊自傲的人,他能在他面前说出这个话,已经是将自己所有的自尊低头捧到了他的面前,卑微到了尘埃中。

    苏淮感受到一种堪称荒唐的酸楚。

    可不可以原谅他?

    在整场闹剧里,最无辜的人就是路与北,而现在这个唯一的受害人居然还被蒙在鼓里,反倒是向他这个加害人祈求原谅。

    苏淮喉咙滚了滚,他哑声说:“……为什么?”

    “为什么?”路与北长久地凝视着苏淮,他的目光细细地描摹过对方的眉眼,最后落在了他那双看不见底的琥珀色眼瞳里。

    他年少的时候,以为这一弯琥珀色是蜜糖,让他看着就觉得甜蜜,恨不得天天和他黏在一起。

    后来一个人的时候又反应过来,他从来就不爱吃糖,又怎么会喜欢蜜糖?他喜欢的,单纯的只是这个人罢了。

    只要是他,无论是蜜糖还是□□,都让他甘之如饴。

    他深深呼吸了一下,在凛冽的风声里,路与北却像是回到了高三的那个夏天,冰封了十年的悸动在这一刻苏醒,催促着他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因为我喜欢你。”

    是的,喜欢你。就算你对我的暗恋只是源于我臆想的一场自作多情,但是我却终于通过这场臆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从……很久很久之前……”

    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在乎着心底的那点自尊,没有死等着你先告白,如果当初我提前告诉了你我的心意,我们之间的结果是不是会有那么一点不同?

    “一直喜欢你。”

    *

    苏淮到家的时候,白书瑶他们的饭刚刚吃到一半。

    周甜甜听着敲门声,叼着筷子过去开门,一抬头,看着苏淮,忍不住下意识往他身后打量了下,含糊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家还能去哪?”苏淮替她把筷子拿了下来,好笑地说:“我不是说了,顺利的话一个小时就回来。”

    可你走的时候那样子,怎么看也不应该这么“顺利”啊。

    周甜甜的目光狐疑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还是让开路让人走了进来:“那你也不早点打个电话,好歹叫我们等等你。”

    “没关系,也没耽误多长时间。”苏淮笑笑,朝客厅走了过去。

    之前周甜甜已经和白书瑶他们通过气,白书瑶和周敛见苏淮回来了,心底也有些好奇。起身给他盛了一碗饭,试探着道:“你刚刚是……去找小路了?”

    苏淮接过饭,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的碗里:“妈,食不言。”

    白书瑶的话被堵回去,忍不住轻轻伸手在他脑袋上点了点,笑着说:“是长大了,学会拿妈小时候教你的话拿来堵我的嘴了。”

    “怎么会,只是难得周叔下厨,饭桌上就不要说些扫兴的事了。”苏淮尝了一个蒜蓉虾,笑着说,“周叔,你的厨艺好像比半年前更好了。”

    周敛听着苏淮的话,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他伸手拍了拍白书瑶:“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让他先吃饭,有什么话得吃完饭再说吧。”

    白书瑶知道也的确是这么个理,点了点头,一家人和和美美将饭吃完,苏淮和周甜甜主动揽下了收拾的工作。

    将碗筷收拾到厨房,周甜甜看着正在刷锅的苏淮:“你在这磨蹭也没用,白姨就在外面等着审你呢,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坦白从宽。”

    苏淮回头看她满脸的幸灾乐祸,无奈地说:“姐,你当初和男朋友分手的时候,在我妈和周叔面前,我可是站你这头的。”

    “那你的情况不是和我不一样吗?”周甜甜咳了一声,狡辩道:“再说了,我现在也是站你这头的,我这不是在等你一声令下就立刻赴汤蹈火么。”

    苏淮将手中的洗碗布扔给她:“那你来洗碗吧,我去陪妈说说话。”

    周甜甜笑嘻嘻地说了声“好嘞”,目送着苏淮脱下围裙上了战场。

    白书瑶正在客厅坐着,苏淮想到几个小时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和路与北绝对不可能发生什么,这会儿迎着她直勾勾的视线,不由得觉得有些气短。

    他坐到她身边,主动承认说:“路与北刚刚向我告白了。”

    白书瑶本来还以为自己需要再旁敲侧击一会儿才能引入主题,结果腹稿都打好了,没想到对方却来了个开门见山,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答应了?”

    苏淮摇了摇头,轻声说:“他和我不一样,路与北他……并不是一直都喜欢同性的。我如果答应他,才是真的耽误了他。”

    “淼淼,你的想法会不会太武断了一点?”白书瑶思索片刻:“如果小路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同性,他能从少年时期一直喜欢你喜欢到现在,岂不是更加说明他对你的认真?就算是异性之间,有谁能对一段没有回应的感情单方面的持续十年?”

    苏淮一愣,反驳道:“但是如果没有我,他说不定可以回归正途……”

    “那究竟什么才叫正途呢?”白书瑶问,“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结婚,然后生几个孩子吗?淼淼,如果小路真的觉得那样是最好的结果,以他那样的家世地位,你觉得为什么他到这个年纪还会一直单着?”

    白书瑶看着苏淮:“按照你的设想,我和苏义明就是最好的‘正途’,可是结果呢?”

    苏淮和她对视几秒,苦笑着低声说道:“可是如果连最简单的异性伴侣都没办法善始善终,同性之间只会更加艰难不是吗?有些感情正是因为存在在想象中所以才美好,一旦真的实现了,或许过不了几个月就会从朱砂痣变成蚊子血。”

    “我和路与北的开始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公平。就像过去的十年这样,平平淡淡地分开,偶尔相互怀念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我不想再让我们两人之间的结局因为一时的冲动变得满目疮痍。”

    白书瑶沉默了片刻,忽地问道:“是因为小路的家人吗?”

    苏淮眼睫微微一颤。

    白书瑶将他细微的面部变化看尽眼底,眼底浮现出一丝“果然如此”的神情,她喃喃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依照你的性格,当初就算是走,你也肯定会和小路说的明明白白,怎么好好地会那样不辞而别。”

    “所以,我说过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苏淮叹了口气,看着白书瑶比自己还要更加难过的表情,轻轻揽了下她的肩膀,安慰性地朝她笑了笑,“至少现在我和他还是朋友,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

    【-C:窝草,牛逼。】

    【-C:进展神速啊。】

    【-C:昨天你不还连手机号都不要的吗?】

    【-C:突然开窍了?】

    路与北洗完澡,看着陈玉清在手机那边接连发来的消息,突然有点后悔刚刚她过来打探情况时,和她多嘴说的那两句。

    【-路:没进展,别在外面瞎比说。】

    【-C:都告白了还没进展?苏神咋回你的,没同意?】

    要是同意了,他不拉着苏淮一起腻歪,还有时间在这回微信?

    路与北想起中午苏淮听见他的告白后,脸色骤变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更加烦躁。

    他难道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只是一场迟来十年的告白而已,为什么苏淮会露出那样的悲伤又复杂的表情?

    正准备回复,只听微信响了一声,对面又发来一条。

    【-C:也是……毕竟都十年了,突然被十多年前的同性朋友告白,同意才奇怪吧。(憨笑)】

    路与北眯着眼看着陈玉清的消息和最后那个直击灵魂的emoji表情,本来就不爽的心情更是down到谷底。舌根抵了抵后槽牙,脸色瞬间臭了起来。

    【-路:反正我也没想着他能直接同意,难度越大不是挑战性越高吗?】

    【-C:什么意思?】

    【-C:你把和苏淮告白当做一个游戏挑战?】

    【-C:真假?你这想法要是被苏神知道了,人家更不可能答应你了。】

    这辈子除了在苏淮面前服软,路与北在其他人面前都是打碎牙齿和血吞,嘴硬惯了的。他深呼吸了下,强撑着一口气回复。

    【-路:无所谓。】

    【-路:反正我又不是真的还喜欢他。】

    陈玉清正在和小姐妹在茶吧喝茶,正欣赏着屋外雪景,看着手机里生硬的两条回复,活生生气笑了。

    对面许娇看着她便秘一般的表情,好奇地凑过来道:“怎么了?”

    陈玉清掀了眼皮看对方一眼,摇摇头感叹:“在想有些人没有老婆真的是活该。”

    上学的时候明明喜欢人家喜欢的要命,各种吃醋、偏爱、宣誓主权,暗地里把暧昧的事情都做完了,偏偏明面上咬死不承认自己在追人家。不但如此,还天天白日做梦对方能先告白。

    这下好了,告白没等到,高中一毕业,暗恋的正主就闷不吭声地直接出了国,消失了个彻彻底底。

    煮熟的鸭子飞出去十年,现如今好不容易重逢,眼看着使把劲加个油说不定追一追还有丁点可能再续前缘,结果却还非要在这里嘴硬。

    呵呵,“还不是真的喜欢他”?那他好好地大雪天奔波一千公里从B市回来是想干什么?真就是那么有乡土情怀,打心眼里想要建设家乡啊?

    她想着,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又回了一句。

    【-C:路哥,你这话跟我说完,记得删下聊天记录。万一日后你们真成了,哪天不小心被苏神看到,到时候你可别赖到我身上。】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墨镜):没在怕的!

    48   第四十八章

    ◎来日方长。◎

    第四十八章

    当天晚上苏淮没有再去路与北家, 但是等到夜里,看着微信通讯上那个鲜红的提示点,犹豫再三,还是通过了路与北的微信申请。

    好友列表里多出来的那个纯黑头像一模一样, 能十多年始终如一地用同一张头像, 也不知道是说路与北专情好还是执拗好。

    苏淮心里想着, 随手将对方的备注重新编辑了一下,改成了“讨债鬼”。

    然而与此同时, 被叫成“讨债鬼”的路与北却对此浑然不知。

    不眠不休忙了两天,随后又赶了几个小时高铁奔波一千公里, 只靠之前迷迷糊糊睡了的两个小时休息根本无法缓解深层的疲劳。

    路与北明明感觉身体已经快要到极限, 只是精神却在经历一番大起大落之后变得格外亢奋, 这会儿就算是让他闭上眼,也实在生不出半点睡意。

    他下了床,在屋子里来回徘徊了两圈,最后坐在椅子上,拿着手机登上了一个很多年未曾登录的论坛。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但是或许是因为毕业多年的老校友也在积极维护参与, 论坛里的人气经年累积居然不降反增。

    路与北到灌水区翻了翻, 随手点开了一条讨论度实时第一的热帖。

    帖子的名字取的吸引眼球, 但是其实内容不过也就是关于当下X市各高校颜值top的投票评选。

    投票已经快到了截止时间,排名也基本有了雏形, 只不过有别于以往几年的百花齐放,今年这一届目前无论男女,排名前三的人选竟然都出自艺高, 票数之集中早将其他的几所高校远远甩在了身后。

    路与北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首页的照片。

    排名前列的几个是长得不错, 但是也不至于到叫人一眼惊艳的程度。

    路与北下意识地将几个人和苏淮对比了一下, 随即又为自己幼稚的攀比心而觉得好笑,一路滑到页尾,就在准备退出的前一秒,余光突然瞥见一条回复中提到了苏淮的名字,手指顿了顿,忍不住倒回去仔细看了起来。

    【137楼:哎,我大衡高自从苏神毕了业,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全市第一的名头保不住就算了,这下连颜值都打不过了。造孽哦。】

    【205楼:137楼姐妹我懂你。我也是2X届毕业的,当年我们吃的多好啊!苏神那个班简直是衡高之光,要成绩有成绩,要身高有身高,要权势有权势,要长相有长相!我们苏神更是全能ACE,能文能武能弯能直,除了家世差了点,整个人简直没有缺点!】

    【261楼:天哪,看我发现了什么?时隔多年,我居然还能看见有人在贴吧讨论苏神。】

    【263楼:萌新提问,苏神是谁?很有名吗?有照片吗?】

    【311楼:有名?何止有名,当年苏神竞赛金牌后放弃清北保送,简直一战成名!加上整个高三联考次次都甩第二名十分以上,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在论坛屠榜![图片][图片][图片]不行,是时候放出我多年的存货了,我不允许有人不认识他!看看这张完美的脸,看看这诱人的锁骨,还有这双长腿,我直接就扑通倒地,大喊一声老公!】

    路与北的目光在那几张照片上停留了下来。

    应该正是开春不久,满校园的樱花是开得正盛。

    照片上的苏淮还是十六七的样子,他靠着一颗樱花树似乎睡着了,手上拿着的英文书落在一旁,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落下一点斑驳的光阴,虽然穿着一身单薄的丑校服,却依旧漂亮的出类拔萃。

    虽然路与北经历过苏淮完整的一个高中时光,再次看见这些往昔的照片,却依旧还是会被他所惊艳。

    他就像是上帝最得意的作品,从头到脚都是偏爱,只要出现在人群之中,就会闪闪发光,让人无法再将视线转向别人。

    路与北将几张图都保存了下,又继续往下看了看。

    【395楼:我的天,你哪来这么多高清图?大佬,还有没有别的,再多发几张啊,我很需要这样的神仙颜值保养眼睛。另,友情提醒,敢打苏神主意,小心他男朋友暗鲨你。】

    【403楼:不是,这贴子里衡高的老学姐这么多吗?而且男朋友?苏神有男朋友?——是我知道的那个吗?对个暗号,LYB对不对?】

    ……?

    路与北原本还在疑惑,看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拼音首字母缩写,喉咙轻轻滚了一滚。

    【404楼:回楼上姐妹:哈哈,不是他还能是谁?不瞒你说,当初我们班上好多人都是因为zx太太的那篇爆火的《校霸的在逃学神小娇妻》垂直入坑苏神和他的小狼狗男朋友的,超级学神VS首富少爷,嗑生嗑死,简直不要太般配好吗。】

    【405楼:而且说实话,比起苏神,L的长相其实更合我心意。又冷又帅,但是看着苏神的时候又暖的不行,啊,我死了……谁能知道他们两个最新的近况啊?】

    明明是当下高中生颜值品鉴贴,但聊着聊着不知什么时候歪了楼,等到400楼之后,留言热火朝天,但基本上都是些潜水多年的老学姐、老学长,兴致勃勃地开始扒起了苏淮和路与北两人的个人情况。

    一个是优秀的企业继承人,一个是斯坦福毕业的已经在海外龙头企业做到区域经理的新兴独角兽行业大佬,无论哪个都优秀的叫人望之兴叹。

    【473楼:等等,虽然两个人现在的履历都很漂亮,但是看这活动轨迹应该是BE了?苏神这是高中毕业之后就一直留在海外没回来过了吧?】

    【497楼:笑死,什么BE不BE,也不必太真情实感了姐妹。两个男人怎么可能真的有什么啊,就是你们太无聊了腐眼看人基。】

    【500楼:就是,拉郎配什么的很讨人厌好吗?他们也就是关系好点的普通同学,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听说当年苏淮走的时候都没和LYB说过,说不定私下里,他早忍那个大少爷忍得够够了,也就你们还不愿意相信事实。】

    路与北自问自己不是那么容易为一些无关轻重的言语挑衅而动怒的人,但是当他看见那句“早忍够了”,脸色还是倏然黑沉了下来。

    虽然他嘴上说着不在意,但是苏淮十年前的不辞而别到底还是他心中一道最过不去的坎,这会儿隔着网络被陌生人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仿佛就像是直接在他脸上抽了一巴掌,让他忍不住恼羞成怒。

    沉着脸退出论坛,转而点开微信联系人列表,朝某个黑白动漫头像发了一条微信。

    对面秒回一个“OK”,随即不过两分钟,那条刚刚还在首页被人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帖子就被管理员以“涉及隐私”未由锁了贴,不多会儿就彻底沉了下去。

    只是虽然帖子是不见了,但是心里的邪火却始终下不去。路与北划拉着手机正拧着眉头跟自己较劲,突然听见手机响了一声。

    他低头一看,发现列表里忽地多出了一个新的好友来。

    郁闷的心情因为苏淮通过了好友请求而稍稍放晴,路与北点开对话框,想着应该说些什么打破两人之间那个失败的告白带来的尴尬。

    可是平时在谈判桌上锻炼出来的口才在这会儿却都好像全部失去了效用,一大段话删删减减,琢磨半小时也没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开场白。

    仰头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插.进发间将头发往后撸了一把,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再努把力,却看对方首先发来了一句。

    【-苏:我看你页面正在输入半小时了,你在写什么高考大作文吗?】

    路与北看着苏淮发来的消息,原本心里的紧张忐忑不知怎么忽然间就消散了,他的唇角轻轻地陷落出一个上扬的弧度,指腹在屏幕上按了几下,点击了发送。

    【所以你看了我半小时?】

    苏淮没想到之前墨迹了那么长时间的路与北这次回复得倒是快,他愣了愣,再看一眼自己刚刚发去的消息,心里有些懊恼。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着路与北的对话框看上那么久。

    似乎只是纯粹在好奇他到底想要和自己说些什么,但是却又好像不止于此。

    苏淮伸手用掌心轻轻抵在自己的额头,失笑: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中午的那个告白对他的影响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稍微大上一点。

    他看着对方顶着“讨债鬼”备注的昵称,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最后还是将他的备注重新更改成了“路与北”。

    【-苏:没有,只是点开来两次,发现你都在打字。】

    【-苏: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休息了。】

    路与北本来还想和苏淮多说几句,但是看着他这明显不打算再聊态度,有些急了。

    【-路与北:等等。】

    【-路与北:你还欠我一顿饭。】

    苏淮没想到路与北经过那场混乱居然还能记着这件事,微微顿了一下。

    【-苏:天成的项目时间给的很紧,最近我都没有时间。】

    【-路与北:我可以等你闲下来。】

    【-苏:?你今早不是说明天就要回B市?】

    路与北听苏淮提醒才想起自己的确是说过这个话,但是说过又怎么样,他早上那会儿没睡醒,一时记错了不行吗?

    【-路与北:我早上明明说的是‘有可能’明天回去,又不是一定要回去。】

    【-路与北:而且已经年底了,手上几个重要的项目昨天刚刚收完尾,新的项目年后才会开工,这段时间我正好休假。】

    路与北说完,怕自己的理由说服力还不够强,继续补充一句。

    【-路与北:而且予子他们最近也准备回X市,时间难得对得上,我们还可以和他们聚聚,他们也总是念起你。】

    苏淮看着路与北连续发来的消息,突然有些后悔。

    他以为路与北很快就会离开,才会同意他的微信申请,但是他却没想到他居然会想留下来。

    休假?

    路氏正在扩张期,那么一个大摊子在那里,忙都忙不过来,路竟成还能允许路与北游手好闲地来X市休假?

    【-苏:路与北,你疯了?】

    【-苏: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路与北:我很清醒。】

    【-路与北:我只是喜欢你,所以想要留下来再多见你几面。】

    【-路与北:连这样……也不可以吗?】

    苏淮呼吸微微一窒。

    如果路与北是强硬地说要追求他,苏淮自然可以礼貌地拒绝他;如果路与北是把所有的意图埋在心底什么都不说,他也可以当做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远不近地逐渐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但是他却不。

    他偏偏只是把心捧在你面前,不强迫,却也不远离,可怜巴巴看着你,让你仿佛只是连视而不见都显得罪大恶极。

    谁说这十年路与北没有长进?

    苏淮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犹豫许久,只能逃避似的回了一句【晚安】,将手机熄屏放到了一旁。

    路与北坐在椅子上等了许久,只等来个“晚安”,他有些不甘心,想要缠着苏淮再多聊一会儿,但是手指在键盘上悬浮半天,心里却也知道这会儿不是咄咄逼人、步步紧逼的时候。

    好不容易重逢,要是逼得太紧,他再跑了怎么办?毕竟人在身边,他才有机会谈以后。

    他忍了又忍,克制着也回了一条“晚安”。

    苏淮并不怎么喜欢发朋友圈,展示的一个月可见里白茫茫的连一条转发的广告都找不到。路与北本来还想着通过朋友圈能不能窥探一点苏淮最近几年的生活轨迹,结果还没开始就铩羽而归。

    但是没有消息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好消息。路与北想,至少这样的朋友圈看起来,干干净净一览无余,对他而言,怎么也不像是存在什么潜在威胁对象的。

    想到这里,路与北的心情又好了一些,开开心心地给对方的微信背景墙点了个赞。

    又默默地等了一会儿。

    将两人的短的甚至都铺不满屏幕的聊天看了又看,几分钟后,见那边苏淮收到他的晚安后的确不准备再继续回复,路与北这才恋恋不舍地退出页面,然后想了想,转头就将他的对话栏设置成了聊天置顶。

    路与北垂着眼皮看着屏幕上苏淮那张被夕阳染得明媚的笑脸,半晌,将手机紧紧握住,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

    没关系,来日方长。

    他们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什么?工作?什么工作?

    路与北(拍桌)(超大声):我工作了那么多年,休息一下怎么了?犯法吗?啊?

    49   坦白

    ◎如果你喜欢的苏淮是个骗子呢?◎

    第四十九章

    苏淮说最近一段时间忙, 虽然一方面是有想要暂时冷却一下和路与北关系的意思,但是另一方面也是真的忙。

    天成给的时间太少,前期的业务文档给的也不算齐全,有关于系统上线前的前端线框图草稿都得他们这边重新整理, 接下来一个多月, 苏淮拉着被自己从STY撬来的业务团队隔着一个太平洋的距离没日没夜地加班, 一直到二月初,才勉强在签订的期限内完成最后的系统开发和上线工作。

    但是好在项目的技术难度并不算高, 过程还算顺利,等好不容易歇下来喘口气, 一看时间, 竟然都已经到了南方的小年。

    苏淮足足睡了十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外面太阳都快升到头顶。

    白书瑶和周敛不知去了哪里,周甜甜捧着碗车厘子坐在沙发上看综艺。看到有趣的地方,正笑的开心,听着屋里传来动静,乐不颠儿地转过头:“起了?”

    苏淮点点头,坐到她身边去, 看一眼她手里的水果, 问道:“哪儿来的?你不是不爱吃这个?”

    周甜甜往嘴里扔了一个, 笑嘻嘻地说:“平常我是不爱吃,但是这弟媳妇送的不是不一样?人都送我手里了, 我这做姑姐的总不能不给面子吧?”

    说着,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转手又给苏淮塞了两个, 戏谑道:“尝尝, 甜不甜?”

    苏淮被车厘子陡然堵住了嘴, 嚼了嚼,勉强将嘴里的果肉咽下去,问道:“路与北?”

    “不是他还能是谁?”周甜甜吐了核,“大清早就过来了,说今天是小年,带了一堆东西,喏,都堆在那边呢。”

    苏淮顺着周甜甜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原来空着的地方这会儿被一堆乱七八糟的年货烟酒堆成了山,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搬了个杂货店回来。

    他有些好笑地说:“姐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哪是我不叫?是咱弟妹他拦着不让啊,说你加班加了那么多天,难得休息,别打扰你,结果后来看家里正在大扫除,还顺带着帮我爸搞了半天卫生。”

    周甜甜说着,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毛一挑,笑的格外狭促,“而且弟妹现在看见我可客气的很,一口一个‘姐姐’叫的都快要掐出蜜,让我都快不起来上次见面的时候他看见我,那副恨不得把我活剐了的煞神样了。”

    苏淮看着周甜甜的表情,微微一怔,随即也回想起了她和路与北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

    那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

    天成的项目前期开展的时候因为对接出了一些问题,加上数据不完善,正是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别说抽时间出来见面,就连回一句私人微信,也几乎要隔出十几个小时的时差。

    路与北中间被路竟成紧急叫回去处理了一些公司事务,等抽出空来发现两天前的微信苏淮竟然都还没回,原本打算徐徐图之的宏大计划几乎瞬间被推翻。

    又抽了几天将公司的事务分别安排给几个副总,将年前的总结会全部开完,等交接好工作再杀回X市,一不做二不休,竟然直接招呼都没打,找到了苏淮当下的住处。

    虽然来之前,路与北旁敲侧击知道苏淮暂时是住在白书瑶家里,也想好了可能开门的不是苏淮本人,在屋内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都已经摆好了笑脸想好了打招呼的客套话,但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的是开门的居然会是一个穿着睡裙、睡眼惺忪的漂亮姑娘。

    周甜甜揉揉眼打了个呵欠,看着外面穿着一身西装的年轻男人,被他过于英俊的外表稍微迷惑了一瞬。

    在脑海里扒拉一圈,没能找到关于这个看起来就非富即贵的年轻帅哥丁点记忆,随口问道:“你找谁?”

    路与北一直知道白书瑶后面有个再婚对象,如果他当时没有失去平时的冷静和判断力,他也不难猜出面前的姑娘的身份,只不过当时苏淮本来就已经很多天没有再搭理他,陡然看见苏淮的家里出现了个衣衫不整的姑娘,他怎么也无法保持平静。

    扬起的唇角一点点地被扯平,一张本来就五官冷峻的脸,因为失去了笑容而变得越发锋利迫人,路与北低声问道:“苏淮呢?”

    “阿淼?”周甜甜反应过来对方是苏淮的朋友,把门拉开了些,“这两天流感爆发,阿姨下午身体有些不舒服,阿淼带她出去看医生,已经有一会儿了。”

    如果说之前路与北虽然对周甜甜的身份心存疑惑,面上还稍微克制了下,这下听见一声“阿淼”和称呼白书瑶的“阿姨”,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几乎瞬间就崩塌了。

    如果那天不是苏淮和白书瑶及时赶回了家,就路与北那张鬼见愁似的脸,还不知道后面得发生什么腥风血雨。

    事后苏淮正式向路与北介绍周甜甜的时候,路与北倒是觉得冤枉:“可是我又不知道你还有个姐姐,自从加了微信,这半个月我们聊得还没当年一个小时多,就连咱妈再婚你都没和我说过。”

    他看着周甜甜,真挚而无辜:“而且哪有这么年轻的姐姐,我看着还以为是哪个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学生。”

    虽然这话说着是夸张了些,但是毕竟哪个女人都不会嫌弃来自帅哥的赞赏。在路与北的刻意讨好下,周甜甜被哄得心花怒放,几乎一天工夫就宣布叛变,彻底倒戈。

    从那之后,虽然苏淮再三缄默,但周甜甜倒是好像认定了路与北,一口一个弟妹叫的不亦乐乎,时间久了苏淮反驳得疲了,倒也任她去了。

    苏淮倒了杯水,又给周甜甜泡了杯红茶:“所以你们就让客人上门搞了半天卫生?那后来他和周叔人呢?”

    “开车去接白姨了,她不是去买过两天扫墓用的鞭炮和纸钱去了么。”周甜甜接过茶抿了一口,笑嘻嘻地说,“而且小路算什么客人?我爸当年追我妈的时候,那可是天天到我外公外婆家里干苦力,这才哪到哪。”

    苏淮眉头皱了下,无奈地说:“姐,我和路与北……”

    “只是朋友嘛,没可能的嘛,我知道,我知道。耳朵听得要起茧了。”

    周甜甜将手里的东西都放下来,双手掐着苏淮的脸,往两边拉出一个笑的弧度:“有时候我就奇了怪了,我身边的gay无论国籍,大多数都是及时行乐的乐天派,怎么就你二十八岁就跟个小老头似的,天天担心这担心那。”

    苏淮把周甜甜的手拿下来,叹气道:“姐……”

    周甜甜看着苏淮,将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收了起来,认真地说:“阿淼,你遇到过泥石流吗?”

    苏淮没想到她的话题跳跃得这么快,愣了愣问:“什么?”

    “我遇到过,在很多年前第一次去大山里采风的时候。几乎一瞬间,前一秒还在跟你一起说笑的同伴就被卷走,甚至来不及发出呼喊。”

    周甜甜淡淡地笑了下:“生命真的很脆弱,也很短暂,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会先到来,到了那时候,你回头想想,真的不会后悔自己浪费的这些时间吗?”

    苏淮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姐……你不明白,选择的权利其实从来都不在我的手里。”

    周甜甜没明白苏淮的意思:“什么?”

    苏淮却不肯说了,摇了摇头笑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

    说话间,屋外响起一阵说话声,两人都朝外看,只见路与北和周敛手里分别拎着几个大塑料袋,跟在白书瑶身后进了家门。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白书瑶对着路与北笑道,“都忙了一天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在我们家里吃个午饭吧。”

    路与北本来就想着怎么才能留下来,这会儿听见白书瑶主动邀请,自然是满口答应,顺道还不忘朝着苏淮这里扔来一个“这是咱妈主动,可不是我非要赖着不走”的含蓄笑意。

    苏淮没想到这么短短几天工夫,自己全家竟然就都这么被轻易攻克下来,不由得觉得有些头疼。看着还在众人面前讨好卖乖的男人,叹了口气起身过了过去:“有时间吗,我们出去走走?”

    路与北看着苏淮,微微一怔,随即连忙点头:“当然有时间。”

    苏淮随手拿了件大衣穿上,将门推了开来:“走吧。”

    *

    两人一起上了车,路与北问道:“你想去哪儿走走?”

    苏淮想了想说:“去衡高旧址吧。上次本来想去,谁知道打车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的学校早就被卖掉了。听说新衡高你们家里投了不少钱?”

    路与北将车打火启动,缓缓开出小区:“嗯,毕竟我和我爸都是衡高出来的,也就当是为母校做贡献了。”

    苏淮:“你猜我在新校区里遇见了谁?”

    “老郑?”路与北说。

    苏淮点头:“还好遇见了他,不然可能那天都进不去。新校区很漂亮,面积比旧址大了不少。只不过可能到底是风格有点不同了,看着都不像衡高了。”

    路与北说:“老郑看见你没骂你?”

    “怎么没有?就差指着鼻子说我崇洋媚外狼心狗肺了。”苏淮笑笑,“他的脾气一点都没变。”

    “毕竟你也算是他教过的学生里最得意的一个了,本来以为能亲手把你送去清北,谁知道培养了半天,最后被M国摘了桃子,可不是生气么。”路与北开玩笑地说,“每次聚会喝醉了,他可都抱着我胳膊骂你呢,问你怎么还不回来。”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当然是跟着他一起骂,说,对呀,你怎么还不回来。”路与北说。

    苏淮垂下眼,没有再说话,路与北也没再做声,他打开了车载音响,沧桑舒缓的女声缓缓流淌在车内,将两人轻柔地包裹了起来。

    “……

    Looking back on how it was in years gone by And the good time that I had

    Makes today seem rather sad so much has changed

    It was songs of love that I would sing to them”

    两人来到衡高旧址的时候,学校整个都已经被挡板围了起来。苏淮仰头看着从挡板上面露出来的已经斑驳了学校门头,无奈地说:“看样子是来错地方了。”

    “那可不一定。”路与北四处看了一圈,对着苏淮轻轻勾了下唇:“咱们好学生在小时候是不是从来没翻过墙?要不要今天来完整一下童年?”

    苏淮被他脸上突然浮现的孩子气所迷惑:“翻墙?”

    “跟我来。”

    路与北说着,带着苏淮绕着挡板走了一圈,最后在一个稍微地势高些的地方站住了,做了个弓步:“你踩着我上去,我在下面托着你。”

    苏淮在心底估算了一下高度:“那你呢?”

    路与北说:“等你上去,再拉我一把。”

    苏淮觉得这也是个办法,也没矫情,踩在路与北的腿上,攀着墙壁往上一撑,顺利坐到了围墙上面。

    等到稳住了身体,微微俯下身,向路与北伸出手:“来。”

    路与北的运动神经要比苏淮更好一点,又曾经是逃课翻墙的惯犯,他接着他的力,几乎不怎么费劲地也就翻了上去。

    坐在围墙上,路与北指了指不远处的教学楼:“看,从这里冲过去,比从大门过去能节省五分钟。怎么样,从这里看风景,别有一番滋味吧。”

    苏淮确实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只是没想到穿着校服的时候没能体会,反倒是快到三十,和穿得西装革履好像随时都能去参加商业会谈的路与北一同体验了一回。

    倒也的确也算另类的圆满。

    只不过毕竟正式严冬,高处风光虽好,冷风更是凛冽刺骨,两人坐了一会儿,看着互相被吹得凌乱的头发,忍不住笑出声,还是乖乖跳下墙,朝着别处走了去。

    虽然只荒了三年,但是一旦失去了人气,曾经再漂亮的建筑也都开始变得有些破败。

    苏淮和路与北从教学楼逛到操场,又从操场走到宿舍,边走边追忆往昔。

    这里承载了他们太多的记忆,虽然辛苦,但是现在回头再看,却也有数不清的珍贵瞬间。

    一路走到小树林,别的地方都荒了,只有这里看起来郁郁葱葱,树林里种的都是常青树,就算是再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依旧显出一派勃勃生机。

    只是这样的生机却刺痛了路与北的眼。

    他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想要把苏淮带去其他地方,但是刚刚转身,胳膊却被身旁伸来的一只手紧紧攥住了。

    路与北侧过头朝苏淮看去。

    只是苏淮却没有看他。

    他望着那片小树林,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十年前,我没有不辞而别。”苏淮说,“七月十四号那天,我来过这里,只不过遇到了一点事,所以最后还是失了约。”

    “什……”

    路与北没想到苏淮会突然说起这个,他愣了愣,正要追问,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将电话掐断。可没等他把手机放回去,同样的号码却再次响了起来。

    苏淮扫过他手机屏幕上的“妈”,笑了笑,说:“阿姨找你,先接电话吧。”

    路与北能感觉到苏淮的情绪有些不对,但是手里的铃声犹如催命符,一声接一声,他停顿了两秒,还是接通了:“喂,妈?你回B市了?……嗯,我请了几天假,现在在X市,有些事情要处理……我知道,过两天就回去……好,知道了。”

    苏淮看着路与北挂完电话,问道:“阿姨催你回家过年?”

    “嗯。”路与北点了下头,但是心思却明显不在这件事上,“所以呢,你当年遇见什么了?所以你并不是故意就这么走的是吗?你是要来见我的,对吗?”

    苏淮面对他一连串的追问,并不回答,只是认真反问:“路与北,你为什么喜欢我?”

    路与北皱了下眉头:“为什么?喜欢还需要理由的吗?”

    “需要的。”苏淮说,“你不是同性恋,却喜欢我,是因为我一直对你特别是吗?我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偏偏只对你千依百顺。”

    路与北听苏淮说起这些,不由得回忆起自己曾以为他暗恋自己的那段岁月,心里不由得漫上了些许羞耻:“对……不过我早就知道了,你那只是对朋友……”

    “不,不是朋友。”苏淮摇摇头,“我的确只会对你这样。”

    路与北:“什、什么?”

    苏淮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你爸爸是路竟成。”

    路与北大脑空白了一秒:“和我爸有什么关系?”

    苏淮轻轻笑了笑,漂亮的脸上的表情有一种清醒麻木的残忍:“路与北,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真的知道我是怎么样一个人吗?”

    “如果你喜欢的苏淮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虚伪的骗子呢?”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50   第五十章

    ◎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第五十章

    苏淮到家的时候, 周甜甜正好在客厅帮忙摆餐具,见人进来了,掀了眼皮往他身后看了过去,好奇道:“小路呢?在下面停车吗?”

    苏淮将外套脱下来挂在玄关, 垂眸回道:“没有, 他家里来了个电话, 催着回家过年催得紧,刚刚已经临时决定买票回B市了。”

    “回去了?”白书瑶从厨房出来, 听见苏淮的话,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都这个点了, 催的再紧也得先吃饭呐, 吃完了下午再走又不算迟。”

    苏淮只是淡淡地笑了下,没有回应。

    白书瑶秀气的眉毛轻轻蹙着,还要再问,周敛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苏淮语气中的不对,他从白书瑶身后走出来,轻轻按了下她的肩膀:“行了, 都快过年了, 或许是家里还有别的事, 人家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总不能按着他不让人走吧。”

    白书瑶仰头看他一眼, 见他朝她微微地摇了下头,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眼神一顿, 随即连忙笑着说:“也是。算了, 走了就走了, 就算小路没有口福,今天你周叔可是见着有客上门,特意做了拿手的扣肉,看样子只能便宜我们了。”

    说着,拉着苏淮落座:“你这是去哪了?瞧手凉的!先坐着喝完汤暖一暖吧,我再去厨房炒个青菜就结束。”

    苏淮看着白书瑶自言自语地说完转身又去了厨房,有些失笑地抬头看了一眼周敛,说:“周叔,我没事,您别这么看我。”

    周敛朝着周甜甜使了个眼神,那边乖觉地把苏淮身边的位置让开,周敛拉开椅子坐到了他的右手边。

    从桌上拿了只空碗盛了些紫菜蛋汤放到苏淮面前,听着厨房炒菜传出的“滋啦”声,说:“别怪你妈这些年啰嗦,她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前些年有一回,她眼疾复发,夜里突然看不见,去S市住了几天院才恢复。

    在医院的时候,她整宿整宿睡不着,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害怕自己的病,后来等她好了,她才告诉我,她是怕自己撑不到看见你找到幸福的那一天。”

    苏淮惊愕地抬头了,想要起身:“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周敛伸手将他按下来,压低着声音道:“别担心,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也就那么一回,这么多年也没再出现过。你妈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就和你见天地报喜不报忧一样,她也不想叫你担心。”

    苏淮却还是心绪无法平静,他看着厨房的方向,哑声说:“周叔,以后如果再有这样的事,麻烦你一定要告诉我,不然有个万一,我不会原谅自己。”

    周敛叹了口气:“我知道。”

    周甜甜做呆在沙发上,眼睛看着电视,耳朵却一直竖着在听这边的动静。见两人好不容易说完了,转过身趴在沙发上看着苏淮:“所以你和路与北……”

    苏淮侧过头看她:“已经结束了。他是个聪明人,明白自己不应该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周甜甜听着苏淮的话,不免觉得有些失落。

    虽然她身边的同性恋不少,也不乏性格好、能力强,和她处成至交好友的。但是正是因为了解的深,她才越发明白那个圈子感情的混乱。

    苏淮太干净,从小到大感情世界一片空白,她也不想让自己的弟弟融入那样一个圈子里去。这么多年,她这个做姐姐的在苏淮众多追求者中,唯一看得上眼的就是这个路与北,结果没想到这爱情的火苗还没开始,就直接被一盆水浇了个透湿。

    周甜甜和他对视了会儿,看出苏淮平静的眼底下更深层次的情绪,眼眸动了下,夸张地叹了口气逗他道:“年后王老要去B市办摄影展,他上午还说要送我一张门票,看样子这也泡汤了。”

    苏淮被她手舞足蹈的样子逗笑,轻轻弯了弯唇,说:“没关系,下次他再办展,我提前叫全公司帮你抢,到时候抢到了和你一起去。”

    周甜甜乐得连连摆手:“算了,那我可不得被你公司里的人骂死,求人不如求己,我还是自己解决吧。”

    说着,起身准备也坐过来。

    然而还没等他往餐桌的方向走上两步,刚刚经过玄关,门外却忽地传来一阵门铃声。周甜甜脚步一顿,朝大门走过去,透过猫眼往外一眼,随即眉头挑了挑,朝餐桌上的两人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啊呀,看样子我的摄影展门票可能还是能指望一下别人的。”

    苏淮被她笑的心中一紧,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匆匆起身走过来,拉开门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深邃明亮的黑色眼睛。

    那双眼睛看见他,微微弯起一点弧度,语气松懒地淡淡笑了笑说:“你走的好快,我都来不及叫你。还好我记得你家地址。”

    苏淮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些话之后,他竟然还能顶着这样一幅若无其事的表情出现在他家门前。

    心跳多跳了半拍,他皱着眉问:“是我说的不够清楚吗,你还来干什么?”

    路与北看着他,从口袋拿出一条围巾:“你东西落在我车上了。”

    苏淮伸手将围巾拿起来,往回拿的时候却被路与北紧紧握住了。

    他挣了一下,没能挣开:“——路与北!”

    “如果我说我不在乎呢。”路与北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深深地凝视着他,“如果我说我不在乎你是因为那五十万所以来和我做朋友的呢?”

    苏淮愕然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在乎。”路与北一字一句重复,“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你问我,‘要是你是因为我家的钱才接近我,我会怎么办’,那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吗?我说,我会很高兴,因为这样,只要我不破产,你就会一直和我做朋友了。”

    苏淮:“……你疯了。”

    “不,我只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因为这种事情一直耿耿于怀。”路与北说,“那五十万能够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淼淼,你不应该和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看着苏淮,轻轻笑了下:“拜托,这可是全市第一连续三年全方位无死角的一对一补习诶,你不会以为五十万真的很贵吧?现在倒头想想,我都觉得我爸太黑心了,也就是看你是学生好糊弄。当初陈玉清就高三一年,请的那个家教团都快花了30万了。”

    苏淮眼眶倏然红了一圈,他垂在双侧的手紧紧握成拳,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才能让自己不在路与北面前失态:“你会后悔的。”

    “我已经在后悔了。”路与北伸手,用指腹轻轻在他的眼底蹭了蹭,声音有些沙哑地问,“如果当初我能听懂你的暗示,提早把话说开,是不是我们两个就不用错过这么多年?”

    “淼淼,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一直都喜欢你。”

    “如果你也不讨厌的话,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

    白书瑶推开厨房的门准备出来的时候,一抬头就发现外面餐桌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又多出了一个人来。

    她略有几分惊讶地朝周敛的方向看了一眼,周敛接受到了她疑问的目光,只是刚刚苏淮是自己出去和路与北聊的,没多会儿就领着人进来了,自己的确也还没能打听出什么。

    微微摊了下手,只能给她回了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眼神。

    白书瑶更奇怪了。

    又观察了会儿,见路与北坐在苏淮身边,正在和周甜甜说着什么,而旁边喝汤的苏淮神色也一场从容平静,不像是对路与北的到来有什么抵触的样子,眼眸动了下,心里稍微有了点底。

    将手里的青菜端了过来,对着路与北说:“小路来了?刚刚阿淼说你家里催着你赶紧回家,我还在想,怎么不吃过午饭再走,那么远的路,总不能空着肚子吧。”

    路与北将菜接来放到桌上,真诚地道:“本来是要走,但是听苏淮说这边饭都做好了,想着怎么也不能糟蹋了叔叔阿姨的心意,干脆改签了明天早上的票,又厚着脸皮回来了。阿姨不会不欢迎吧?”

    白书瑶被哄得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是阿淼的朋友,他既然请你来,我们怎么会不欢迎?就把这里当成自家,不要拘束。”

    路与北笑眯眯地应了一声:“阿姨,我来替你和叔叔盛饭。”

    周甜甜看着路与北游刃有余地在白书瑶面前卖乖的样子,忍不住凑到苏淮耳边小声说:“咱这小弟妹,可真是溜须拍马的一把好手啊。”

    苏淮用余光压着看她一眼,轻声说:“你要是想学,可以让他教你。”

    周甜甜皱着鼻子战术性后仰:“得了吧,这种吃天赋的,我可不行。”

    这么多年在商场摸爬滚打,路与北的确无师自通了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刻意讨人喜欢起来,连周敛都忍不住对他高看一分,特意从柜子里拿出了珍藏了多年的好酒和他一起对酌。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一直吃到下午两点才散场。

    吃完饭,周敛兴致上来了,拉着路与北继续在客厅聊天,周甜甜接了个电话暂时回了屋,苏淮帮着白书瑶一起收拾起厨房。

    白书瑶看着苏淮半晌,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苏淮洗着碗,说:“他全都知道了。”

    “啊。”白书瑶一愣,反应过来:“那这是……”

    苏淮:“他说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他不在乎。他想要的是未来。”

    白书瑶:“阿淼你怎么想呢?”

    “我?”苏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原谅我。”

    他说着,又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说:“或许从始至终,路与北只是我的借口,我只是太胆小懦弱,过不去自己这道坎罢了。”

    白书瑶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想到是什么造就了他心中的围墙,又忍不住有些难过:“阿淼,不要妄自菲薄,你和小路都是好孩子。”

    苏淮感受着她掌心的暖意,许久,在她手心蹭了蹭:“我知道,所以妈,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你还得看着我和未来的另一半一起孝顺你呢。”

    白书瑶很久没看见苏淮这样近乎撒娇的姿态了,她的眼睛微微漫上一层水意,连连点头,说了几声“好。”

    将所有的锅碗瓢盆洗碗出去,客厅沙发上已经只剩了路与北一人。他原本闭着眼靠在沙发背上小憩,听见苏淮走来的脚步声,瞬间睁开了眼。

    漆黑的眼瞳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看着他时,让苏淮甚至觉得这目光有些沉重。

    “这么看我干什么?”苏淮问。

    “怕这一切是个梦。”路与北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苏淮的眉眼,呢喃着说,“怕我醒了突然又回到高三的那个夏天。”

    苏淮听着路与北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声音,心底也有些酸涩的触动,他递了一杯苏打水过去,“醒醒酒。”

    路与北接过杯子笑了笑,没说什么,将满杯的苏打水慢慢喝了下去。

    “你知道吗,后来我知道你去斯坦福读大学之后,曾经瞒着家里偷偷买了机票去找过你一次。”

    苏淮一怔:“找过我?”

    “我想知道,哪里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不顾一切地离开这里。”路与北握着杯子,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扬了扬唇,“我英语不行,一路上碰了不少次壁,而且因为沟通出了岔子,还差点和几个黑人打起来。”

    苏淮心揪成了一团:“我不知道……”

    “我不是要怪你。之所以会去斯坦福说白了也只不过是我自己心里有执念,不甘心罢了,和你没有关系。”

    苏淮并没有在学校与路与北相遇的印象,他问:“后来呢?”

    路与北回忆着:“我在那边等了三天,在最后一天的傍晚,看见了你。那时候你和好几个外国人在一起,好像正在讨论着什么。他们所有人都围着你,以你为中心,你只穿着一件简单的T恤,但是却依旧好像闪闪发光……然后我就走了。”

    “走了?”苏淮不太明白。

    路与北笑了笑,没有继续说。

    只是在那一刻,他深刻了解到了他和苏淮之间的差距。如果不是因为在一个高中,在一个班级,他和苏淮这样无论在哪里都会是发光体的人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苏淮为了自己的野心和梦想寻找更高的平台,更广袤的天地又有什么错呢?他注定要光芒万丈的。

    如果他不能追上苏淮的脚步,不能和他并肩,就算当初苏淮留下来,难道他们就能在一起了吗?

    路与北不想再去回想那些事情,无论如何,至少现在的苏淮在他的面前,他是真实的。

    “我的车票是明天早上八点,你会来送我么?”路与北问道。

    苏淮凝望着路与北,有一瞬间很想伸手去摸一摸他专注地望着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一个人?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属于他的路与北?

    他喉咙轻轻地滚动了下,许久,终于回应:“好。”

    作者有话说:

    路与北(得意):答应给我追求的机会,四舍五入,可不就算是答应接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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