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死寂的眼睛迸发出错综复杂的古怪神情,似是穿过她在看向另一人,甚至还带着怀念与悔意。
檀禾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放缓脚下步伐,疑惑地望着那个女人。
那张扭曲的面上依稀可辨年轻时的姣好容颜。
她的嘴唇还在张张合合,惨白的面上滚过一行泪。
只可惜隔得远,檀禾并未听清她在说什么。
“女郎?”黄雀扭头提声唤她。
檀禾应了一声,怔然道:“那儿有个人,好怪。”
等黄雀抬眼看过去时,那女人已经挣扎着被宫女推走了,头却转过弯儿来死死盯着他们。
确切地说,是盯着檀禾。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瘆人,黄雀微微侧身,将檀禾身形遮掩。
黄雀略微沉吟了会儿,道:“估计是冷宫里跑出来的。”
“冷宫?”檀禾抬头,讶然地看向她。
黄雀点点头,小声解释道:“这深宫后妃多,不得宠或是犯了错但罪不至死的,便会被皇帝打入冷宫,久而久之可能会疯癫。”
“哦。”
这些天,黄雀和她聊了大周皇宫的许多奇闻与秘事,殿下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但皇帝很不喜他。
檀禾也是才知道,原来皇帝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女人和孩子。
是以,檀禾并未将这个举止怪异的女人放在心上。
……
后殿九曲回廊玲珑蜿蜒,廊下一道身影快步行着,只是脚下步伐虚浮,人也有些摇摇晃晃。
谢清乾满身酒气,急不可耐地松了松领口,恨不得那美人就在眼前。
他本想找个太监坏了太子美人的名声,谢清砚眼里容不得沙子,更别说自己的女人被人染指,她必会被弃之如敝履,到时他再寻个机会收入囊中。
只是,事到临了,谢清乾还是按耐不住鼓噪急切的心情。
如今人人都在殿前赴宴,后殿无人会在意。
推开殿门,用以调.情的香瞬间直冲鼻端,谢清乾本身就喝得头脑不清醒,这一刺激下,人仿佛直接飘在半空,胸中灼烫、两耳轰鸣。
他往里走了几步,隐约看见床上鼓起女人纤细的轮廓,谢清乾勾唇笑起,眼中浮现异色,迫不及待地从后拥去,言行放荡……
另一厢,麟华殿上,宴至尾声。
董贵妃坐在皇帝旁,她算准了时间,向太子处再投去确认的目光,果然他身边那个美人久久未归。
而后她浅淡一笑,转头对身侧仁宣帝曼声道:“皇上,臣妾也为您备了礼。”
仁宣帝见她一脸神秘的模样,问:“爱妃备了甚?”
董贵妃娇羞道:“臣妾先不说,您随臣妾去云昭殿一见便知。”
董贵妃虽年近四十,又生有怀王这么大一个儿子,但因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宜,还一如桃李之年的女子般姿容优美。
云昭殿是她的宫殿,途中必会经过那处后殿。
仁宣帝听完,稍稍抬了抬眉,似乎对她这副样子早已习以为常。
他扫一眼殿中酒意阑珊的文武百官,此时已是未时一刻了,正好让大臣们歇上会儿再前去祭典。
仁宣帝颔首笑道:“那朕就拭目以待了。”
冯荣禄眼皮一抬,望向上首,看着皇帝和贵妃相携离场,心里堵上担忧,小声道:“女郎怎么还没回来。”
可又见殿下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冯荣禄一颗心神奇的安定下来。
谢清砚一言未发,只静静的望向殿门口。
不多时,那儿很快出现一抹雾紫色的倩影,午时的光线落在她身上,柔和而又干净。
他眉间微微动了一下。
檀禾她们正好与皇帝错开。
隔着云帏与人群,檀禾抬眸寻找坐榻,不偏不倚撞进谢清砚的目光里,凤眸幽静深邃,引得人直往里坠去。
二人目光交错一瞬,檀禾步伐滞了下。
而后她明媚的娇靥上瞬间浮现笑容,提裙小跑至他身侧:“殿下。”
少女声音清越,欢快的语气轻盈得像是羽毛。
檀禾挤坐在他手边,一路风吹得她鬓发微乱,谢清砚伸手理顺了她的发丝,动作轻柔。
他指节修长白皙,勾着垂下的发丝撩至她耳后,撤手时,指腹终于如愿以偿地触碰到她薄软温热的耳垂。
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一下。
檀禾很怕痒,身子颤了颤,往后缩着脖子。
谢清砚手指蜷了下,心底竟涌现一阵怪异的失落。
“怕吗?”
谢清砚敛起莫名异样,低头问她。
两人靠的极近,衣袍覆在一起,他声音缓缓低沉自耳畔掠过。
檀禾摇了摇头,又眨眨眼:“不怕,黄雀一直在我身边呢。”
“就是我没换衣裳,这酒味好冲人。”
她突然皱眉苦恼。
感觉都要渗进皮肤里了,她滴酒未沾,脑袋都已经开始发昏。
檀禾伸出手腕,放在鼻下嗅了嗅,立刻嫌弃地抿紧嘴。
柔若无骨的一抹白在眼底下晃晃悠悠。
谢清砚目光垂落,扯过她的袖摆严严实实遮住,“回去再换。”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就连离太子最近的一桌都不曾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但自她进来后,席间群臣谈话声忽歇,余光里,俱是在悄悄打量着二人。
虽然早知太子有一极为宠爱的美人,但他们何曾见过太子这般模样,那阎罗鬼殿里出来的人,如今眉目间如春风和煦,看上去竟很是平易近人。
再抬目时又是冰冷彻骨,恍若方才那一瞬只是错觉。
董士翎更是惊诧,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施施然出现在太子身边的人。
她不应该在躺在后殿的床上吗?
怎还会衣衫俱整的出现在此!
董士翎知道怀王一早离席,便是为了去寻她。
那如今怀王……
“爹!爹!”董士翎慌忙叫他老爹,还未痊愈的右肢怼在董淳峰的铁臂上,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董淳峰怒目圆瞪地望向这个丢人显眼的儿子,极力忍耐:“成何体统!”
董士翎捂着右臂,半晌总算缓过来,气息不稳地颤声:“坏事儿了,快去将娘娘和皇上追回来!”
他咽了下口水,支支吾吾凑到董淳峰耳边,小声将来龙去脉述了番。
董淳峰瞬间明了,殿上还有其他人,他只能咬牙切齿忍声:“你个孽障!老子回去收拾你!”
而后,拂袖大步跨出麟华殿。
留下周围一众群臣面面相询,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诶,董大司马突然这番是何故?”
“董小郎君,你爹这是怎么了?”
董士翎慌着张脸,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也赶忙起身追了出去。
谢清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薄唇忽地挑起一丝弧度,目露微讽。
“还想去看戏吗?”谢清砚看着她,眼神恢复平静。
檀禾懵住,睁大眼睛,长睫乌浓,衬的眼眸极为漆黑清亮。
面前这些美人不是都还在跳着吗?
不待她回答,谢清砚忽然又说:“算了,不看了,脏。”
他不想污了她的眼。
廊道上,董贵妃不知说了什么,哄得仁宣帝朗声大笑。
行经一处后殿时,忽听里头飘出男女粗重喘息声,在场的所有人怎能不明白这是什么声音。
仁宣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董贵妃眼中一闪而过的窃喜,轻拽皇帝袖子,面上惊疑地压低声音:“皇上,这……”
仁宣帝脸色不虞,以为是侍卫和宫婢在此偷.情,给杨延使了个眼色。
杨延一脚踹开了门,尖嗓骂道:“哪个杂碎东西,胆敢在皇宫行这等腌臜苟且之事!”
殿门哐哐当当发出一声巨响,灰尘扑簌飘落。
里头床上的男子整个人身躯一震,狠声咒骂了一句。
待看清男人的那张脸,杨延顿时大惊失色,结巴着:“这、这……”
仁宣帝显然是听见了那声咒骂,再一细看,这是额角青筋迸跳,脸色黑如锅底。
董贵妃瞧着皇帝的脸色,心底无不志得意满,而后轻飘飘往里瞥了一眼,瞬间如遭雷击。
那浑身光溜溜的不正是她儿子,身下的竟是自己身边的掌事宫女。
“你给朕滚出来!”仁宣帝雷霆震怒。
仁宣帝知道谢清乾素来会沾花惹草,可没想到他会如此堂而皇之,竟敢在他老子的寿宴上胡来。
这熟悉浑厚的一声让谢清乾一瞬清醒,慌里慌张地扯过衣袍披上,再低头一看,神情巨震。
哪是什么太子美人,分明是母妃殿中的宫人。
他容不得细思,系好衣带上前扑通一声跪地,果断认罪:“父皇息怒,儿臣喝多了一时昏了头,望父皇责罚。”
回廊上,董淳峰跟后追着,等到时已是为时已晚。
怀王衣衫不整,垂首跪在地上,仁宣帝气得闭目,抬脚踢上去,怒骂。
“你让朕说你什么好!也幸而今日是朕,若是被那些个朝臣看见,你这王爷还当不当了!”
“儿臣知错。”
无论仁宣帝骂什么,谢清乾都一一应下。
董贵妃心疼儿子,赶忙跪下哭道:“皇上,乾儿知错了,再不会有下回了。”
“定是那下贱的宫人勾了他!”
事到如今,董贵妃为保儿子,只能迅速将伺候自己多年的侍女推出去顶罪。
那宫女也哆哆嗦嗦跪在地,闻言更是脸色煞白,泪盈满面。
仁宣帝失望地看着这母子俩,整个人气血上涌,眼前一黑,他捂着心口摇摇晃晃。
杨延见状忙搀扶着,急劝说道:“皇上息怒,莫要伤了龙体啊。”
“扶朕先回去。”他重重的缓了口气。
仁宣帝背过手,拂袖而去,转身正见不远处的两人。
董淳峰脸色一变,拉着儿子立即跪下,只道:“臣叩见皇上。”
仁宣帝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欲多说。
未时三刻,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杨延来到麟华殿,施礼道:
“适逢皇上身体抱恙,今日万寿宴便到此为止,诸位先回罢。”
话音刚落,麟华殿内响起窃窃嘈杂私语,这方才皇上还好好的,怎么出去一会儿便身体不适了?
再想问时杨延已经走了,众人只能纷纷散去。
冗长的宫道上,一行人慢慢走着。
檀禾早想回去泡个热汤浴,她都快被身上的酒熏得晕过去了。
苍穹之间盘旋翱翔着一只鹰,在见到人时突然俯冲而下,直直朝檀禾扑来。
檀禾熟练地伸出手臂,海东青的利爪控着力度,虚虚抓握站在她臂上。
或许是冲击力太大加之海东青又重,檀禾半边身子都晃了晃。
谢清砚抬手扶住她细弱的小臂,而后对海东青冷声。
“滚下去。”
海东青这些日跟檀禾混得熟了,有些忘主,竟敢胆大妄为地低头用尖喙叨了叨他的手指。
而后,勾起脑袋去蹭了蹭檀禾的下巴。
檀禾被刺挠得咯咯直笑,脸往谢清砚肩膀后躲去。
冯荣禄在后欣慰看着,忽然喜滋滋地喟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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