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没有简若沉

    简若沉视线一定, 直直朝张星宗看过去。

    路灯幽幽,照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格外摄人心魄。

    张星宗挠挠乱糟糟的头发,呆笑道:“可是从接手到播放, 一直都只有我们A组的人, 消息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

    关应钧转眸看过去,视线跟着简若沉的,沉沉笼在张星宗身上,冷厉的眸子里山雨欲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张星宗喉结滚了滚。

    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话外, 竟怀疑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来。

    他们在一起共事五年,进组时就经过了严格的背调。

    纵使简若沉进组之前, 组内成员私下里不怎么来往。

    可是他们失败和成功都一起经历过了。

    一起走过鬼门关, 闯过龙潭虎穴, 本该已建立起坚不可摧的信任。

    此时此刻,在他心里, 他们之间的信任竟因为一卷录像带崩溃了一角!

    张星宗背后出了身冷汗,陡然想明白了幕后之人将“简若沉已经看过录像带”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的用意。

    他不仅仅想要让指派手下拍摄录像带的人灭口,还想要借助此举瓦解重案组成员之间的信任!

    微风拂面, 裹着春日的细雨落下来,空气渐冷, 卷着细雨吹进仍有细小火星的案发现场。

    仍举着水枪工作的消防员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下雨了!”

    “太好了!”

    “复燃的概率还高不高?有没有二次爆炸的可能?”

    “火场应该不会复燃了,至于二次爆炸……只能祈祷雨再下大些, 瓦斯再漏得干净些。”

    “压在楼板下的人都救出来了没有?”

    “救完了。我们根据幸存者口供核对过人数。人已经全了。”

    上扬的声浪夹杂着微凉的水汽, 拍打在张星宗额头。

    他打了个寒颤,立正后低声认错:“关sir, 对不住。”

    关应钧眸子里的冷色褪去了些,“反应过来了?”

    张星宗满心的愧疚变成了被算计的怒火。

    简若沉看着他攥紧的拳头, 忽然道:“去把其他人叫来。”

    A组最乐观,最耿直的就是张星宗。他都这样想了,其他更敏感的还不知道会如何,还是叫过来一起聊聊比较好。

    张星宗沉默着点了点头,难得没什么精神地去案发现场周边喊人。

    关应钧安静看着他的背影,在外衣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仅剩下两支烟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咬着滤嘴,没有点。

    雨愈发大了。

    他咬了两下滤嘴,觉得没什么用,便拿下来丢进边上的垃圾桶,借着边上救护车的遮挡,低头在简若沉颈侧嗅了一下,接着很快抬起头。

    简若沉侧眸,看到他抽烟似的,憋了一会儿气才吐出来,皱着的眉头都舒展了。

    他忍俊不禁,“关sir,我是什么味道的?”

    “是……”关应钧还没来得及答完,就听到了繁杂的脚步声。

    张星宗带人回来了。

    刘司正和霍明轩站到关应钧面前,“关sir,您叫我们?”

    关应钧应了声,站姿放松了些,“张星宗刚才提出……既然上面的人急于杀了朴永升灭口,就代表着他知道有人把录像带给简若沉看过了。你们怎么想的?”

    张星宗表情尴尬,球鞋网面微微拱起,十根脚趾死死抠住了地面。

    真要命,感觉自己在被当众处刑。

    刘司正和霍明轩等人犹豫一瞬。

    简若沉立刻明白了。

    说白了,每一个刑警都会下意识想到这一点,这是他们的职业本能,是思维惯性。

    幕后之人显然已经算到。

    但幕后之人没算到,关应钧这个人是实打实的犟脾气。

    无论是怀疑还是相信,都相当的“从一而终”。

    刑场录像带这东西对西九龙A组来说毫无用处,但对幕后之人来说,却是一件离间A组成员的利器。

    简若沉想了想措辞,“自己人是不可能有问题的。”

    他找了个颇为放松的姿势,闲散地靠在救护车的车壁上,“既然不是自己人的问题,那么就是录像带源头出了问题。”

    刘司正、霍明轩等人的思绪一下子就被这一招“肯定”加“转移”给带懵了。

    什么猜忌,什么怀疑,什么挣扎和犹豫全都变成了疑问。

    霍明轩:“什么问题?”

    简若沉道:“录像带的源头和录刑场录像的势力不一致。”

    “为什么这么说?”刘司正心里跟有猫挠似的,抓心挠肝。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头绪,但细想,又半点猜不透。

    关应钧见组员的心思定了,便道:“录像的人如果一早就知道录像带会被流传出去,那么他何必等到简若沉看过再灭口?”

    简若沉接道:“是啊,陆堑半个月前就死了,录像带早就录好。如果指使军装警录像的人和把录像带给我的人是同一个。那他完全可以把灭口这件事做得更神不知鬼不觉。”

    张星宗恍然,“有道理。如果是同一个人,他完全可以在你没看录像带的时候灭口啊。”

    那时候A组全员休假,这个案子甚至到不了A组的手上。

    刘司正和霍明轩嘴巴微张,连连点头,“按照这个逻辑,我们已经看过录像带的消息,就是‘给’我们录像带的人透露给‘录’录像带的人了!”

    周密又恶毒。

    如果A组里没有定海神针,那么多年经营起来的信任甚至会因为这次的时间,埋下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

    信任一旦有了裂痕,再想修复就很难了。

    其心可诛!

    关应钧道:“查出指使朴永升录像的人,才有可能找到在背后算计一切的人。”

    他伸手,“邻居的走访口供录完了吗?给我看一下。”

    “好了,好了。”刘司正匆匆忙忙用衣袖把被细雨打湿的蓝色文件夹擦了擦,递给关应钧。

    刚才如埋下隐针一般,令人不适的隔阂感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张星宗、刘司正和霍明轩等人对视一眼,纷纷脊背一松。

    趁着关应钧和简若沉看文件的功夫,走到一边小声聊天。

    张星宗:“天……你们都不知道,我说完那句话,简顾问和关sir一起看过来的眼神……我都以为自己要完蛋了。”

    刘司正抿唇,“幸亏你没藏着掖着,说出口了。”

    “是啊……”霍明轩感叹道,“有些问题不说,隐患就埋下来了……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关sir变了很多?”

    “是有点。”刘司正感慨道。

    “哪里变了?”张星宗拿了张纸,掏着擦后背的汗,看起来像一只在猴山上抓耳挠腮的猕猴,“还是凶。”

    刘司正:“……已经很好了。这要是以前,关sir看见队里出了这种情况,绝对要就地解散,自己一个人查案了。”

    简顾问没来之前,他们A组虽然办公时配合默契,但私下里却没什么交流。

    简若沉来了之后。

    一起喝了下午茶,一起抢了Z组的案子发了财,又一起拆了炸弹,办了多年未曾有进展的案子。

    如今才小半年,关系却突飞猛进,真的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兄弟。

    要是没有简若沉,幕后之人的“离间计”说不定就真的成功了。

    刘司正锤了张星宗肩膀一拳,勾住他的肩膀,“小财神是有点邪门哈。”

    张星宗把擦过汗的纸巾往垃圾桶里丢,低声开着玩笑:“你怎么能用邪门这种词,实在不敬,我劝你再放尊重点。”

    边上。

    简若沉和关应钧看完了走访口供。

    没什么特别有用的。

    但有三四个人都提到了朴永升和廖敏正在为小儿子的小学名额发愁。

    朴永升的录像动机差不多板上钉钉。

    消防署的杨宁宇缓步走过来,那件军绿色衬衫已经湿透。

    他扯出衣摆拧了下水,哑声道:“关sir,现在火是灭了,但是不确定里面的情况,煤气爆炸比较危险,一旦有火星,就有可能产生二次爆炸。我建议你们明天再去现场搜证。我这边申请军装警巡逻戒严,确保现场完整。”

    关应钧朝着半塌的大楼看了眼,点头道:“好的。”

    他把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抽出来递过去,“辛苦,那我明天早上八点来。”

    杨宁宇接过,笑笑:“OK。等你接手。”

    他视线又落在简若沉身上。

    这个小顾问了不得。

    做决定的速度相当果断,200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花给了素昧平生的人。

    简若沉笑道:“多谢杨sir打电话给关sir,我们来得及时,录到了关键口供。”

    杨宁宇挑眉,“我分内的事。”

    一行人互相道别,坐车直接回了家。

    关应钧将简若沉送到门口,按下抓着人温存的心思,催促道:“今天淋了雨,回家先洗澡换衣服,别着凉了。”

    “嗯。”简若沉应了声,匆匆下车,跑进家门。

    次日。

    他为了赶早八的课,没能去爆炸现场。

    下午四点,最后一节课之前。

    简若沉接到了关应钧的电话。

    听筒对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

    护士大叫:“肾上腺素给一支!”

    “起搏器!快快快。”

    关应钧的声音掺杂在其中,叫人有些听不真切:“朴永升进了icu,他可能不行了。你要不要来一趟?”

    简若沉瞳孔骤缩,猛然起身。

    朴永升绝不能死!

    他一死,炸楼案的线索便彻底断了!

    可人命如此脆弱……

    除了医生,谁也不能从死神手里抢人。

    ·

    简若沉赶到医院时,医生已经下了第二次病危通知。

    廖敏精神状态不佳,她头发有些乱,看着抢救室里的丈夫流眼泪。

    医生道:“朴太太,您的丈夫需要大量输血,他已经恢复心跳,但情况不妙。我建议还是先进icu。”

    廖敏抹了抹手里的就诊单,喃喃:“我女儿要截肢啊!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呢?”

    简若沉刚上前一步,就见关应钧掏出银行卡,“我来垫。救人要紧。”

    男人沉声道:“立刻进icu。”

    传唤陆荣!

    廖敏谢了又谢, 医生接了卡,立刻开单划钱。

    人只要住进了icu,就是在用钱买命。

    简若沉默默看着关应钧付完钱, 将诊单放进钱包。

    认识小半年了, 关sir的钱包还是初见时毛边的那个。

    简若沉走过去,“这个钱警署能报销吗?”

    “不能。”关应钧把钱夹收起来,垂着眸子算了算自己的资产。

    他将闲钱取出来炒股,稍微赚了点。

    如今的香江,只有地产、保险、陆荣、前首富顾有明和简若沉家的股票涨势好。

    地产和保险都不可靠, 港交所里的红马甲稍微运作一下,说跌就会跌。

    而陆荣迟早会吃官司。

    顾有明则已经开始将中心产业迁往美国。

    看来看去, 竟然只有买简若沉的最保险。

    赚是赚了, 但比起简若沉差得远。

    他或许这辈子都赚不到简若沉所拥有的财富。

    关应钧的视线落在身侧之人身上, 神情变幻莫测。

    简若沉对他笑:“关sir,警署不给你报销, 我可以给你报销的。”

    关应钧眉尾一挑。

    “不过呢……”简若沉拖长了声音逗他,“也有报销条件。”

    “什么条件?”关应钧牵住简若沉的手,拢在掌心握住, 唇边勾起一丝笑意。

    他心底那些思绪散得干干净净。

    简若沉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低声道:“以后再说。”

    这个人实在是太能亲了, 他想让关应钧在家的时候收敛点儿,叫停就能停那种。

    关应钧便意识到条件多半和情侣之间亲密的事有关系, 立刻道:“不用你报销。我用闲钱买了你家的股票, 收入能覆盖这部分意外支出,实在不行, 银行里还存了一千多万,必要时也能取出来用。”

    简若沉:……

    好家伙。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朴永升在鬼门关挣扎的时候, icu外的两人也没闲着。

    浅聊了几句后就转回正事。

    关应钧眉眼低垂着,双手抱胸,神色冷厉,“自从根据江含煜口供,到香江大学抢出密码本,破译MI6秘档后,我们都被牵着走了。”

    他没继续往下说,看向简若沉,等他往下接。

    简若沉目光微闪,“拿到密码本破译秘档之后,我们的首要任务其实是找到密码本的上家。”

    毕竟江含煜是执行人、安保是中间人,还有一个上家没找到。

    陆荣给了江含煜MI6秘档和锁着苯甲吗啉的钥匙,却没有给江含煜密码本。

    这足以说明江含煜通过安保联系的上家并不是陆荣。

    “江含煜还有一个上家。”简若沉喃喃。

    关应钧顺势推了一把,“我们本该去找江含煜的另一个上家,并按照程序,根据江含煜口供传唤陆荣进行问话。”

    本该是这样的。

    但在开工前一天,一条录像带在庆功宴结束的时候突兀出现。

    一个炸楼案顺势横插-进来。

    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夺走了。

    那样的巧。

    不是休假时的任何时候,而是开工前一天的晚上!

    简若沉呼吸一滞,发麻的冷意从肩颈蔓延至脊椎。他不禁打了个颤,“如果说一切都是陆荣做的……那么就说得通了。”

    他舔舔唇,声音又低又快:“陆荣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卡着时间,在开工前将录像带送给我们。同时将录像带已经送到西九龙重案组的消息,告诉了组织拍摄录像带的人。”

    “听到陆荣的话,安排朴永升拍摄录像带的人慌了。因为在这之前,他根本不知道录像带会被送出去。为了灭口,他立刻安排人利用煤气罐,炸毁了朴永升一家所住的居民楼。”

    一旦将注意力拉回,一条完整的逻辑链便清晰地出现眼前。

    陆荣的心思缜密至极。

    他竟然能在转移重案组注意力的同时,给重案组制造了一次信任危机。

    警方的注意力本该一直在陆荣和密档上,现在却落到了录像带和炸楼案上。

    如果不是关应钧从业多年,应对犯罪分子时心思缜密,逻辑能力强……

    简若沉轻轻吸了一口气,捏着拳头在心里念叨:逻辑、逻辑。

    这辈子有机会再上一次警校,他这次一定好好学这门课。

    不能再像上辈子那样只依靠心理学了。

    关应钧夸他:“聪明。”

    简若沉默默地看过去,“你什么时候想到的?”

    “确认朴永升就是在刑场录像的军装警时。”关应钧坐在icu外大厅的等候椅上,姿态放松,一只手搭在简若沉身后的椅背,顺势轻轻抬起,拍了下少年的脊背:“慢慢来。”

    简若沉的脑子本能地往外一瓢。

    突然想到种桃树上去了。

    当时关应钧也说了这句。

    接下来一句是:我一点一点教你……

    糟了。

    他以前可不会瓢到这种地方去。

    简若沉快速将注意力收回,“现在怎么办?炸楼案实打实发生了,根本走不开。”

    现在的A组,一队人分出去查证消息,保护军装警。

    一队人正在跟廉政公署通气。

    还有一队在跟半山雅居炸楼案。

    九个人,恨不得分成18个用。

    要想再分两队人出来。

    一队牵制陆荣,一队拉回注意力去调查和江含煜接头的人根本不可能。

    “没事,查陆荣是整个西九龙总区重案组的活,前三组随时待命。”关应钧拿出手机,给C组陈近才说明了情况。

    让他传唤陆荣进行盘问。

    这段时间,A组和其余组别的关系好了不少。

    不少有空闲的警察都自发帮忙。

    这都是简若沉的功劳。

    关应钧抬手,无意识摩挲着身侧之人的后颈,侧眸一看,就见小功臣探头问:“那江含煜的事情怎么办?”

    “好办。”关应钧低低笑了一声,“秘档中要求江含煜组织反动社团,这种带有政治性质的社团一般都在暗地里进行,但明面上仍然需要有遮掩的文书。”

    简若沉恍然,“对啊,那个给江含煜批下社团资格的人就算不是江含煜的上级,也一定和那个上层有联系!”

    大学是一座象牙塔,同时也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小社会。

    象牙塔内部的消息流传得非常快。

    只要去学校里打听就行了。

    关应钧道:“我已经联系了安插在香江大学的线人,让他们留意消息。”

    简若沉:……

    是呢,关sir一个人养着大半个香江的线人。

    连香江大学简餐店的老板都和关sir有联系。

    他真是以一己之力,打造了最早的“互联网”。

    关应钧伸手拨顺简若沉额角有些凌乱的发丝,“手上有资源的时候,你只要调度就可以。”

    19岁,其他人还在摸索的年纪,简若沉却能凭借一己之力进入西九龙重案组,且站稳脚跟。

    他相信简若沉的野心绝不仅于此。

    但作为年长的那一个,他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靠吃亏成长。

    很多事,他可以亲身示范,亲自提醒。

    反正简若沉聪明,点到为止就行。

    简若沉恍然,“你的意思是,我该了解我母亲留下的资产和人脉了?”

    关应钧侧眸,还未开口。

    简若沉便道:“我自己也有。”

    他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忽然体会到了什么叫作大有大的好处。

    简若沉靠在关应钧身侧,拿起手机拨通李长玉的电话:“喂?李老师?嗯,是我……”

    “哦,我是想了解一下我们学校的社团是怎么批的。”

    李长玉一边写教案,一边道:“我刚来,不是很清楚学校里支持社团的人是谁,不过一般都需要校领导或者院领导的支持。”

    简若沉:“哦,我知道了……谢谢李老师。”

    李长玉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有个案子相关。”简若沉接到关应钧的眼神,知道案情需要保密,不能多说。

    恰好,负责朴永升的医生快步走来,朗声道:“朴永升脱离危险!他醒了!”

    简若沉立刻起身,“李老师,先不说了,后天带好吃的给您!”

    他风风火火挂了电话。

    医生面上也带了点喜色,“朴永升醒后,叫我带句话。”

    关应钧:“什么?”

    医生摇摇头,低声道:“他语言功能还未完全恢复,只含含糊糊说了一句——是卓亚文。我也不知道自己记得对不对……”

    关应钧脸色骤沉。

    简若沉呼吸微滞。

    他没见过卓亚文,却与卓亚文的妻子董慧欣有过一面之缘。

    将肩颈侧面受伤的关应钧送回家那天,他们在电梯里碰见了牵着狗狗,背着妈咪包的董慧欣。

    可住在那栋楼里的都是功勋警才对。

    怎么会……

    怎么会糊涂到帮陆荣录像?

    关应钧对医生道:“麻烦您多注意一下朴永升的情况,他是一桩案件的重要证人,很可能会被灭口,进出icu的看护人员至少要三人一起,互相监督。”

    医生面露难色:“可是我要下班了……”

    简若沉把挂在身后的书包往前拢,反手从小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麻烦您配合一下我们,改天请您吃饭。”

    医生确实不能收礼,但没说医生不能和警察一起吃饭。

    搭着橄榄枝的人脉就摆在面前,谁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医生双手接了名片,插在胸前的口袋,“职责所在。”

    简若沉便冲着医生摆手,和关应钧一起快步跑出医院。

    还未上车,关应钧便打完了刘奇商的电话,将消息递过去。

    随后,他又直接将电话打给陈近才:“陈sir?陆荣叫来没有?”

    陈近才站在询问室之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叫来了。我丢!他真是个蚌精。”

    简若沉凑过去,侧着身子,一边扣安全带一边问:“怎么说?”

    陈近才狐疑地看了眼时间,一边感叹关sir和简顾问感情愈发亲近,墙脚不好撬了,一边低声骂道:“陆荣这个东西,他不仅带了律师,还带了一瓶酒来。”

    “坐在我们面前,一句话不说,就品!硬品!”

    陈近才情绪上头,都要爆炸了,“我们问什么,他的律师都回答:陆先生,你有权缄默。”

    这还问个屁,谁问谁生气。

    这种人,简若沉来了都没办法吧?

    陈近才叹息道:“我受不了,简顾问,你快回来吧。”

    陆荣现在只是有嫌疑,警局只要询问权利,没有审讯权利。

    审讯室都用不了。

    问起来难上加难。

    简若沉道:“就来,你再撑会儿。”

    关应钧等两人说完,才将手机放到耳边,一边给车打火,一边接话:“我把简若沉送过去,然后到廉政公署去一趟。”

    他顿了顿,想到陆荣比陆堑的心思深沉太多,又实在不放心,便低声告诫:“陈近才,你护着点。”

    九龙城寨那块地,我要了

    陈近才挂了电话, 快速搓搓手臂,难受得“嘶”了口气。

    离奇,关sir是不是有点太在意简顾问了?

    这么惜才?

    他来不及细想, 转身拉开询问室的门, 又坐回陆荣面前。

    陆荣靠在椅子里,姿态懒散地抬腕看表,“陈sir,你问的问题我都不了解,如果没有其他事, 我就回家处理公务了。”

    陈近才听笑了,“公务?”

    他嗤了声, 食指点着桌面, 冷声道:“江含煜说了, MI6秘档和锁着大量违禁药品的钥匙都是你给他的!你今天要是不交代清楚就别想走!”

    陆荣转眸看了律师一眼。

    律师挺直脊背道:“陈sir,你这是非法拘捕, 我有权利代表我的当事人投诉你!”

    陈近才身体后仰,深吸了一口气。

    他当过金融犯罪集团的卧底,又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 碰见过太多熟知法律漏洞的老油条。

    陆荣绝对算是其中最气人的那个。

    天爷啊……简顾问怎么还不来?

    再不来,他沙包大的拳头就要克制不住了。

    陈近才勉强勾起嘴唇, 假笑:“陆先生,众所周知, 内地来的国际警察已经盯上你了。你要是想和港-英和反动信息撇除关系就得趁现在。”

    他引诱道:“你得说出自己和MI6秘档以及银行保险箱钥匙之间的关系啊……你说了, 我才好帮你嘛。”

    陆荣似笑非笑:“帮我?”

    他身体往前,一只手搭在了问询室的三角桌桌沿, 低声道:“陈sir还是想想怎么帮自己吧。据我所知,你的母亲患了重病, 现在急需要一封推荐信和一笔充裕的资金去国外治疗。”

    陆荣意有所指:“信和钱,西九龙总区警署能帮你出吗?”

    话音落下,问询室内落针可闻。

    陈近才在这一刻,明白了陆荣为什么能成为港媒口中那个最像陆景琛的继承人。

    陆荣虽然瘸了一条腿,也不碰黄赌毒,经营理念甚至和历史上陆家的一贯的暴力理念背道而驰。

    但是,陆荣绝对是最会找人弱点的那个。

    陈近才低低笑了声:“陆先生,你的意思是……西九龙总区警署不能帮我的事情你能帮我?”

    陆荣微微昂首:“当然。”

    陈近才心思百转千回。

    陆荣明知道询问室的录像开着,却还是要这么说。

    明显就是想要制造贿赂机会。

    想通过此次恩惠脱身的同时,握住他的把柄。

    这不仅是一张空头支票,还是一张会让人万劫不复的空头支票。

    这哪里是他在利用审问拖住陆荣。

    这是陆荣在利用审问来策反他!

    陈近才喉结滚了滚,竟后知后觉产生了一丝后怕,他不着痕迹看了眼时间。

    才十分钟。

    他知道以关应钧的车技,从半山雅居到西九龙总区警署至少要十五分钟。

    但十分钟了。

    简顾问怎么还没来!

    ·

    五分钟之后。

    简若沉冲下车,直奔西九龙总区警署。

    一进门,就看见值班警察们开始交接班。

    大厅人满为患。

    他看了眼电梯,果断转身进了安全通道。

    等到了询问室门口时,那扇紧闭的大门恰好打开,扶着门把的是一个头发有些微卷的中年男人。

    他一身裁剪得体的商业西装,脊背挺得笔直:“陈sir,如果没有其他问题,那么我的当事人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是律师。

    这个律师的态度如此强硬,想必陈近才的询问毫无收获。

    简若沉思索一瞬,利落转身,将书包放进A组办公室,随后打开关应钧的办公室大门,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威士忌酒杯,这才往询问室去。

    陈近才眼看着拖不住陆荣,急得都想跳脚了,余光看见简若沉的身影,一时都觉得走廊的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银光。

    简若沉脸上挂着笑,探头对陆荣道:“我听说陆先生带了好酒,不介意我蹭一口吧?”

    正要起身的陆荣眉梢一挑,兴味道:“西九龙是简sir的地盘,自然是简先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他又坐了回去。

    简若沉知道他话里有话,“陆先生是生意人,资产遍布。”

    他说着,把杯子推到陆荣面前,趁着陆荣拔开瓶塞倒酒时,漫不经心似的聊:“陆先生也什么都有了,怎么还要利用亲弟弟的行刑视频来拖住警察?您想要什么?”

    “什么意思?”陆荣垂眸,把倒了一半的威士忌酒杯放到简若沉面前,“我不明白。”

    隔壁录像室。

    陈近才看着这看似和谐,实际剑拔弩张的一幕,额角直跳。

    太刺-激了。

    简若沉居然能让陆荣亲自开口说话!

    哦,不是。

    简若沉居然能用一只玻璃杯和一句话,把想要脱身的陆荣留下来!

    录像室里,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窸窸窣窣喃喃:“黄大仙保佑,一定要牵制住陆荣。”

    想从这种人嘴里套出东西来基本不可能。

    但他们这次传唤陆荣的目的,并非想要审出东西。

    而是要尽力拖住他。

    只有拖住了陆荣,才有可能查出陆荣为什么想转移A组视线,才能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简若沉抿了一口酒。

    他喝葡萄酒喝得不多,基本喝不出好坏。

    简若沉一手抓着杯沿,一手撑着下颚,抬眼盯住陆荣的脸,轻声道:“半个月前,你叫人录下陆堑的行刑过程。”

    “半个月后,你在重案A组开工之前,把录像带送到我们手里。你算到了我们收到录像带后会看完再散伙。”

    “同时,你通知了帮你拿到录像带的人,录像带已经送出。你也算到,他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急于灭口。”

    简若沉每说一句都会停顿一两秒。

    让陆荣以为他的话已经结束,然后再在陆荣即将开口的时候,先一步打断他,继续往下说。

    短短三句话,陆荣面上的平静与淡然逐渐变成了压抑着的怒火,“简先生?”

    简若沉了然,陆荣听到他的话后,表情很镇定,但眼球转动的频率明显增加,手指也有小动作。

    显然是被说中了。

    简若沉唇边挂起笑:“怎么了陆先生,被我说中了计划,所以恼羞成怒?”

    陆荣闭上眼,轻轻吸了一口气,“自然不是。”

    他手指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摩挲了一下,“作为一个教养良好的绅士,您至少应该等人把话说完再往下聊。”

    简若沉“唔”了一声,仰着脸,眸子里的无辜都要溢出来了,“可是我刚刚说的是一整段话。”

    他笑笑:“为了让您维持绅士风度,我特意在您开口之前往下说。”

    陆荣安静了。

    和简若沉对峙,比与陈近才对峙累得多。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该生气,简若沉就是在激怒他。

    但情绪这个东西,有时很难自己控制。

    早知道简若沉会成长到这一步,他就算脏了自己的手也该早早把人杀了。

    都是年少时胆子小,不懂事。

    陆荣平复下心绪,轻轻摩挲着手杖上的蛇头,垂眸道:“简sir,办案要是靠揣测,如今九龙监狱里不知道要关多少无罪之人。”

    “你要证据啊?”简若沉笑笑。

    询问室的暖光打在他发梢,照得人散着光晕,影影绰绰。

    两瓣樱粉的嘴唇上沾着点深红色的酒液,潮湿而柔润。

    陆荣眼睛眯了眯,“简顾问,不是我要证据,而是你要证据。”

    简若沉道:“那要等一等,我们的人已经去找卓亚文了,不如看看其他人会不会供出你喽。”

    ·

    询问室不像审讯室那样公开。

    有个单面玻璃明晃晃摆着,可以让警察们在外面观摩。

    询问室只有几个放在侧面的录像机。

    想要实时观摩,便要挤在一间逼仄的录像室里。

    此时,这间录像室已然人满为患。

    陈近才爽得都有点缺氧了。

    解气啊,太解气了!

    他是众人中最明白被陆荣气是什么感觉的人。

    看见简若沉把陆荣气得说不出话,他恨不得冲进询问室啪啪鼓鼓掌。

    有人不确定地喃喃:“咱们传唤陆荣应该只是为了拖住他,没想要从他嘴里撬出来点秘密吧?”

    “是的,拖住就行。”

    “陆荣这种人,没有铁证,根本不可能开口的。”

    “你们说……简顾问能不能在拖住陆荣的同时,问出点什么来?”

    “咱们会不会有意外收获?”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竟然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期盼。

    虽然这个要求有点高,但是做人嘛,还是要有梦想。

    ·

    陆荣想过西九龙会查到卓亚文身上,但从未想过会这么快。

    不应该。

    难道朴永升没有死?

    他道:“就算卓亚文先生来了,我也还是这个说辞。”

    简若沉身体往后靠,缓缓呼出一口气。

    难搞。

    陆荣的情绪比陆堑稳定得多。

    不愧是洁身自好,不碰黄赌毒,只搞官商勾结,贪-污犯罪的男人。

    正想说下一句,询问室的房门被人敲响。

    门外站着一个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警察,他举着一部手机,“简顾问,你的手机一直响,我怕有急事,就帮你接了。是你的管家,他说是有急事,要我拿着电话来找您。”

    简若沉便冲着陆荣示意,“招待不周,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陆荣:……

    还招待不周,他又不是来做客的。简若沉这表面功夫真够足,是个对手。

    他抬手:“请便。”

    简若沉接过手机,对送电话的警察道了谢,转身走到一边,“罗叔,什么事?”

    罗彬文语速很快:“陆堑和江含煜的资产正在被成批拍卖抵债,消息流出得晚,现在已经被人拍掉了一部分。”

    “你还记不记得九龙城寨附近那块地?”

    简若沉回忆,“是江鸣山作为订婚礼物送给陆堑的那个?”

    “对。”罗彬文道,“这块地要价很高,内部消息,政府之后会将那边打造成香江的交通中心。现在竞争这块地的人数不胜数,很可能会被拍上天价。小少爷,您要不要?”

    简若沉拿着电话,突然想明白了陆荣为什么要转移警方的视线。

    陆荣不仅是在转移警方的视线,更是在转移他的视线!

    陆荣就是想要独吞陆堑和江含煜手中仅剩的白色资产才弄出了这一出!

    拍卖抵债的消息被刻意控制,只要不留意就接触不到。

    二警方要是将视线持续放在江含煜和秘档上,他们必定会第一时间接触到江含煜和陆堑资产拍卖的消息!

    简若沉舔舔唇,忽然轻笑一声,“罗叔,别管多少钱。”

    “九龙城寨附近那块地,我要了!”

    陆荣或许已经拍走一部分产业,但一定很看重这块注定要和政府项目挂钩的地。

    这是他勾结人脉的关键!

    之前陆荣频频看表,急于脱身,想必就是想要去参与拍卖。

    那可不行。

    这种人渣,最好是要啥啥没有,干啥啥不行。

    简若沉挂了电话,重新进入问询室,拉开椅子,坐到陆荣面前。

    陆荣心里平白升起一丝不安,“好消息?这么开心?”

    简若沉道:“算是吧。家族生意有一点……小小的意外收获。”

    他举起酒杯,撞了一下陆荣的高脚杯,“cheers~”

    “叮”

    碰撞声响起。

    酒液光华流转。

    简若沉喝了一口,继续道:“为了避免陆先生跑两趟,不如就坐在这里等卓sir来了再说?”

    他又“哦”了声,举杯示意:“还有。多谢陆先生让利。”

    简若沉仰头,喝干了威士忌杯子里的葡萄酒。

    陆荣喉结滚了滚,刚要说话,兜里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简若沉比出一个请的手势,“陆先生,请。”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拍卖

    铃声响起的几秒, 陆荣想了很多。

    审讯室中的一幕幕快速从脑海中划过。

    但无论他怎么回顾,都找不出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陆荣半提着的心放下来,接起电话。

    对面的人道:“陆先生。有人在跟我们抢九龙城区那块地!”

    陆荣言简意赅:“加钱。”

    由于被警方强制传唤, 他不能去拍卖现场, 于是临时委托给了一位业内声名显赫的拍卖行接线员。

    但现在看来,这位拍卖行接线员的业务能力也不怎么样,这点小事也值得打电话来问?

    陆荣:“我给的预算应该足够。”

    接线员为难地开口:“陆先生,您给我的预算已经到顶了,对面一下子出到了24亿, 您如果想要,就得再加一点。”

    陆荣算了算手里的钱。

    他买那块地的预算是20亿, 陆家因为陆堑赔了不少, 他暂时也拿不出更多的钱。

    跟他竞争的人既然能一下子把价格顶到24亿, 说明手里肯定还攥着底。

    要不要放弃那块地?

    但那块地就靠着九龙湾,临着两个避风塘, 又有一个轮渡码头。

    那个地理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

    过两年,政-府肯定会重点开发。只要拿下了,撑到开发完成。

    香江政-府在面对他的时候必定会多想几分, 内地政-府自此也会有所顾忌。

    不能放弃。

    加吧,必须要加!

    “加到26亿。”陆荣道。

    话音落下。

    录像室里把声音调到最大, 侧耳聆听的诸位警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不知道陆荣在争什么,但他们由衷希望陆荣买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可26亿。

    真是天价。

    香江还有谁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争得过这样的人?

    26亿说得跟26块一样。

    ·

    询问室内。

    电话对面的接线员安静了一瞬, 不过30秒之后,他更为难了, “陆先生,现在只剩一个竞价者了, 他出价31亿,你还要跟吗?”

    陆荣额角一跳。

    如今能在香江拿出这么多现钱的人不多,顾有明算一个。

    但前首富顾有明已经打算从香江撤离。

    仅剩的一个,是简若沉。

    陆荣骤然想明白了简若沉为什么会跟他碰杯,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

    但一切为时已晚。

    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警方传唤他来的目的,根本不是想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而是要拖住他,摸清他一系列动作的真实目的!

    陆荣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他举着手机,定定地看向简若沉:“你要抢?不怕我抬价?”

    简若沉笑笑:“你抬吧。尽管往上抬。抬了我可以不跟嘛。我们拼一拼谁后收手。九龙城寨旁边的地值得搏一搏。”

    他顿了顿,蜜糖似的眼瞳熠熠生辉,“但你要想好,如果炒到100亿,我付得起,你付得起吗?”

    26亿,已经是陆荣目前能拿出的全部。

    他不敢抬了。

    心有余而力不足。

    陆荣死死咬住了后槽牙,恨不得已经咬住了简若沉的咽喉。

    唾手可得的东西就这么没了!

    他这段时间步步为营,就是为了抢这块地。

    这东西关系到他以后的布局,关系到他能不能和内地政-府搭上线。

    就这么没了!

    陆荣又气又恨,心都在滴血。

    电话对面,接线员还在催促:“陆先生,拍卖师已经落了一次锤,您要是还能加就得趁现在。”

    “不用了。”陆荣忍着滔天的怒意挂了电话。

    他紧紧握住手杖,任由上面的雕花刮得手心生疼。

    简若沉眼睛里噙着笑,“承让。”

    他气定神闲坐在询问室对面的椅子里。

    感谢老手机宛如老人机一般的漏音功能,让人听得津津有味。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拍卖啊。

    录像室里。

    专注看着一切的警察们长吁出声。

    以前他们碰到这种情况,连真实情况都摸不到,摸到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简顾问可真是妙。”

    “有钱、长得又好看、性格又好,而且还是个好人。”

    “要我说啊。全香江,要看警察在案发现场大杀四方,就去找关sir。要看警察在询问室和审讯室给我们出气,还得看简顾问!”这人说完,还不忘拍一下陈近才马屁,他笑道:“论带枪缉凶,捉拿逃犯,当然就要看陈sir啦。”

    陈近才唇角一勾,拿着口供表,佯装要往他头上敲,“别贫嘴,好好看。”

    询问室内。

    简若沉道:“所以你利用录像带,操纵炸楼案转移警方的视线,为的就是拿这块地?”

    他肃正神色,质问:“炸楼案件里受伤的那些人呢?你有没有放在心里!”

    陆荣气得五脏六腑都在疼,内火直烧,面上却要带着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荣的律师站在一边,经过三十多亿的震撼,他已然萌生了退意。

    在如今这个混乱而百废待兴的时代。

    钱,就是力量。

    有钱什么都能买得到。

    他想到自己的妻子,想到自己的孩子,想到家里的一切。他甚至怕自己要是再顶撞简若沉,下班后等来的就是一帮打手。

    这些有钱人,什么都做得出。

    他从业这么多年,见得太多了。

    陆荣就是其中之一。

    但要他出卖自己的老板,更不可能。

    因为陆荣是个伪君子,他足够心狠手辣。

    简若沉又问了几个问题,但陆荣翻来覆去就是“我不知道”“没听说过”之类的措辞。

    他也不生气,陆荣不说,那就翻来覆去问。

    这个人的脸皮比城墙还厚,嘴皮比钻石还硬,碰上这样的,就不能指望审讯技巧有用,只能拖着等实证。

    四小时后。

    关应钧风尘仆仆赶回了西九龙总区警署。

    他额头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脊背都湿透了,整个人蒸腾着热气,直奔重案组询问室。

    陈近才正在录像室外面透气,左手指尖夹着根烟,刚抽了一口,就对上了关应钧的视线。

    他呛了一下,疯狂地咳嗽起来,右手狠狠捶了几下胸口才缓过来,笑骂:“我丢,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关应钧侧眸扫了眼询问室紧闭的门,“不是叫你护着点?”

    陈近才乐了,“我护着他?你都不知道他把陆荣气成什么样了。他来护着我还差不多。”

    话音落地,关应钧颈侧的一条筋微微凸了凸。

    陈近才被他看得发毛,以为他想抽烟,就递了根,“白金万宝路的烤烟,甜的。”

    关应钧推开,“不抽了。”

    现在就算再烦,只要想到简若沉,就能一下子静下来。

    他道:“我去做事。”

    关应钧推开询问室的门进去,拉开简若沉身侧的椅子坐下,将手中签了字的口供甩到陆荣面前,“陆先生,卓亚文指认你通过赠送跑车的方式贿赂他,让他拿刑场录像,你有什么要说?”

    陆荣笑笑:“我不清楚这件事。卓亚文可能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人。”

    他做得很隐秘,卓亚文的车是抽奖抽到的,程序都很公开,他们的交流也很短暂,没人知道内容。

    陆荣转头看向律师,沉默已久的律师总算反应过来,“如果有证据证明我的当事人有罪,那么请你们直接上诉。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警方询问查证的时间不得超过8小时,我的当事人要离开了。”

    关应钧将一张照片扔到陆荣面前:“这是朴永升,他现在躺在床上,话都说不了。”

    “给陆堑干活的人至少都是自愿做了坏事,错得明明白白。你却利诱两个孩子的父亲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罪。”

    关应钧语调冷漠,“你连陆堑都不如。”

    陆荣慢慢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说简若沉是西九龙里最懂怎么激怒他的人,那么关应钧就是那个最会戳人肺管子的。

    他这辈子,最讨厌有人拿他和陆堑比!

    陆堑都死了,还要来膈应他!

    陆荣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出了。

    他今天来的时候是想看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警察像无头苍蝇一样忙得团团转。

    现在却变成他吃尽了苦头。

    他真想杀了简若沉这个绊脚石。

    陆荣杵着他的手杖,一顿一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西九龙总区警署,连绅士的姿态都维持不住。

    简若沉站在休息室,连喝了五杯水,那股口干舌燥的感觉才将将缓解。

    他两辈子没机会连续说五小时的话,今天算是体会到了。

    关应钧掏出颗凉糖,剥开糖纸抵上简若沉的嘴唇,“没人,快吃。”

    简若沉舌尖一勾,把凉糖卷走了,含含糊糊地哑声道:“卓亚文那边怎么回事?炸楼案结了吗?”

    “炸楼案还没结,但卓亚文很配合。”关应钧给保温杯里灌满温水,泡了点薄荷,边往办公室走边一五一十把事情讲了。

    原来卓亚文的女儿无意抽到跑车时,卓亚文并不知道那是陆荣特意为他准备的“礼物”。

    等他开着跑车炫耀了几天,又带着女儿出去玩过,甚至被港媒拍到登了报纸,陆荣才找机会跟他见面,告知了这辆车的来历。

    关应钧领着简若沉进了单人办公室,关了门,挨着人在小沙发坐下,低声陈述:“陆荣以贪-污受贿这点为要挟,威逼卓亚文帮他搞到陆堑行刑时的录像,借口是想要看看仇人怎么死。”

    “陆堑和陆荣的关系恶劣,港内尽人皆知,卓亚文相信了,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答应了帮陆荣办事。”

    简若沉嘎嘣嘎嘣地把薄荷糖嚼碎了,“那炸楼案呢?他也不知情?”

    “他自称不知情。”关应钧道,“卓亚文说陆荣联系他,告诉了他录像带不小心泄露出去,被西九龙总区警署看过了,并且自称可以帮他解决一切。卓亚文答应了,他不知道自己会害那么多人。”

    关应钧说着,拿出一盘录像带:“我不擅长测谎,所以复制了一盘审讯卓亚文的录像带。刘奇商让我带回来给你看看。”

    “放吧。”简若沉靠在小沙发里,目不转睛地看完了一盘录像带。

    关应钧的审讯和问话自成风格,很严厉,又有压迫感,好几次把总主任都吓得颤了颤。

    简若沉摸着嘴唇道:“他没说谎。”

    卓亚文不知道自己会害人。

    朴永升也不知道自己的一个举动,会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会害得女儿截肢。

    他们都是被生活中微小的诱惑和困难迷了眼,听信了魔鬼的引诱。

    陆荣利用人心,一手操控了一切。

    他害得那么多人因他而死,改变了美好的人生轨迹,却能理直气壮地对着所有警察说:我不知道。

    简若沉低垂着视线,觉得当面抢了陆荣的“囊中之物”还是太轻了。

    要是能把陆荣绳之以法该多好。

    可惜他太贼,没留下任何证据。

    证人单方面的指证,不能当作起-诉证据。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简若沉母亲”当年的死不简单。

    无论是陆景琛造成的,还是陆荣造成的,他都要查出来,否则对不起把这副身体生下来的那个女人。

    精神高度集中五个小时,铁人也受不了。

    简若沉想了一会儿,竟靠着关应钧睡着了。

    关应钧视线微抬。

    看向眼前那扇紧闭的办公室大门。

    他想有一天能打开这扇门,让所有人都看懂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样陈近才也不会说“他来护着我还差不多”这种话。

    警署这些朋友都很懂分寸,不会乱开朋友对象的玩笑。

    但关应钧明白,现在还太早了。

    简若沉的事业和人生都才刚刚起步,他不想警署里有人说简若沉的闲话,至少要等简若沉坐上高级督察……

    或者成为总督。

    关应钧摸了一下简若沉的脸,拇指贴着摩挲了两下,把人抱起来放平了,又帮他脱了鞋,盖了床小毯子。又拿简若沉的手机给罗管家报了平安,这才坐到一边整理炸楼案的卷宗去了。

    卓亚文和朴永升都很配合,这是好事。

    但设置煤气罐,引爆大楼的真凶还未找到,这个真凶手里或许有陆荣涉案的铁证。

    就算不查炸楼案真凶,也要找找帮江含煜批反动社团的那个人。

    香江大学教授和校领导的资料他全弄到了。

    看完也需要些时间。

    总不能让简若沉一张一张看,他眼睛受不了。

    煤气罐

    简若沉醒来后抱着小毯子发了一会儿呆, 视线渐渐聚集。

    不远处,关应钧趴伏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手臂下压着凌乱摊开的文件。文件上面是写满了批注的分析图表, 以及爆炸第一现场的照片。

    简若沉垂眸想了一会儿, 轻手轻脚出去,在洗手间潦草冲了把脸,漱漱口,抹了水便往回走。

    他脑子还是蒙的,迷迷瞪瞪拿着鉴证科和爆炸事件处理科送过来的资料和照片复印了一份, 坐在A组办公室里翻。

    人刚醒,肚子里又没东西, 密密麻麻的字便看得人烦躁, 半点读不进去。

    简若沉索性不读了, 直接把图抽出来逐一翻看。

    图片里的半山雅居13号楼破败至极,大火把线索也带走了, 鉴证科只拍到了爆炸现场被炸烂的煤气罐。

    想找到炸楼的执行者,抓住真凶,多半就要靠这些破破烂烂、不成形状的东西。

    简若沉蹙眉想了一会儿, 没找到什么头绪,便拉开墙上白板的扩展板, 将近百张A4纸彩印的照片一张一张贴上去,慢慢调整顺位, 逐渐拼凑出了整个爆炸现场的地面。

    压抑的焦土色在白板上蔓延开。

    简若沉停滞的大脑终于在图像的刺-激下活了过来。

    他迅速捕捉到了灰蓝色煤气罐上的一点暗红色。它们细碎地分布在个别煤气罐碎片的边缘。

    简若沉盯着它们, 心里突突直跳。

    这些暗红色的东西是什么?血?

    不,血液经过高温和氧化, 应该已经成了褐色,不可能是这种接近油漆一般的鲜红。

    思及至此, 简若沉呼吸一滞。

    就是油漆!

    如果能拼出一整个煤气罐,或许就能知道这些暗红色的油漆画了什么。

    他快速将没有出现红色-色块的纸张取下,此时白板上只剩下了三十几张A4纸。

    “一个煤气罐有两个圆肩。”简若沉从仍然可以看清构造的图片中选了两个出来,将他们叠在一起,拿吸铁石压住。

    随后一点一点往下拼。

    这些红色的油漆似乎不是一个煤气罐上的,排除重复的部分,再从破碎的片状物里面挑选。简若沉一点一点尝试,精神高度紧张和集中之时甚至感受到了一点眩晕。

    但他痴迷于这种沉浸感,根本不想停。肾上腺素上升,心率跟着往上飙,整个人除了眼前的线索和脑子里的案子,再也想不到别的。

    “嗒”。

    吸铁石将最后一片碎片沾上白板。

    与此同时,关应钧办公室的门开了。他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白板前的简若沉。

    简若沉的面色略微有些疲惫,但琥珀色的眼睛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透着满足,那样的美。

    关应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一只煤气罐。

    这罐子每一块部位扭曲的弧度都不同,每一块部位的颜色也有细微差别,像是从不同尸体身上捡来了一部分,缝缝补补拼凑在了一起。

    关应钧看见了煤气罐身上的红字。

    他看向叠放在一边的,散乱的A4纸,又看向那个不到15张纸片拼凑出的煤气罐。

    除了震撼,一时间竟找不出别的感受。

    他知道简若沉在图像方面有极为特别的天赋,但没想到简若沉能用一个早上的时间从百张线索细碎的图片里,弄出一个完整的煤气罐。

    ·

    简若沉有些站不住了,扶着一张滚轮椅坐下,脚掌在地面一蹬,往后滑了滑,仰头看向拼凑出的字。

    【液化石油气 华中】

    红字下面还有几排密密麻麻的小字。

    他喃喃:“这是什么?”

    2030年,新能源发展到了极致,路边摊都不用煤气了,这种老古董一般人真接触不到。

    “这是出厂印。”关应钧出声。

    简若沉被吓了一跳,回头瞪圆了眼睛看过去,“你走路怎么不出声?”

    “习惯了。吓到你了?”关应钧唇角勾起。

    这个笑很温柔,跟平常那个长相眉压眼,看起来就很凶的冷脸关sir格格不入。

    本应该很帅的。

    但关应钧趴着睡久了,面颊靠近耳朵的地方留了一道红印,有种很生活化的感觉。

    有种冰雪初融的人夫感。

    简若沉看了又看,没忍住跟着笑了声,嘴里习惯性说:“没有。”

    关应钧笃定:“嘴硬。”

    简若沉瞪他,刚要说话。

    关应钧就抬手,大手一张,捉住简若沉的腮帮,把那张舌灿莲花的嘴捏成一个O形,“出厂印一般写明了煤气罐的出厂时间、所属单位和单位地区。这只煤气罐是华中煤气有限公司在渣华道上,临着九龙湾,过了海,对面就是九龙城寨。”

    他说完松开手,顺手理了理简若沉洗脸时不讲究,粘到鬓角和脖颈的头发,低声道:“下次我走路的时候出点声。”

    “那倒不至于。”简若沉瘫在椅子上,肚子饿得咕咕叫。

    思考和审讯都是脑力活,酣畅淋漓干了一场,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眼睛半眯着,又想睡了。

    关应钧拿了办公室留着的洗漱用具,把毛巾挂在脖子上,又拆了一只新牙刷,压着简若沉的肩膀带人重新认认真真洗漱一遍。

    简若沉刷完牙,用手接了水往脸上抹,一边抹一边喝两口,把泡沫漱出来。

    关应钧哭笑不得地拿着梳子给他扎了个马尾,边扎边道:“早上得吃饭,不吃饭就干活会困。”

    简若沉说:“哦哦。”

    关应钧没再说,提着湿毛巾,拿着插了两根牙刷的牙杯,漫步走回办公室。

    两人去警署楼下的咖啡厅吃完早饭,就到了简若沉上课的时间,关应钧把人送去学校,便想着带人去华中煤气有限公司问一问,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重案A组又全组出动,忙了起来。

    等简若沉上完了一整天的课,再次来到西九龙总区警署时,A组的走访也结束了。

    张星宗拿着走访记录,顺口把过程说给简若沉听:“我问了华中煤气有限公司的给货负责人,他出具了一份月初到月中的购买清单,其中一次性购买超过18瓶但低于30瓶煤气的商家或个人一共有23位。”

    “分别是这23个。”张星宗把一张表递出去。

    简若沉接过,“红圈圈出来的都是有嫌疑的?”

    “对。”张星宗道,“一共8个。他们的收货地点在案发地方圆三公里之内,要将煤气偷运进案发地点很容易。”

    香江的天气已经快到20度了,关应钧跑了一天,热得受不了,冲了杯凉茶灌下去,又把衬衫的袖子卷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靠在窗边道:“大家把走访成果汇报一下。”

    毕婠婠:“我去问了佑佳菜馆的老板娘,在她后厨看到了那些煤气罐,和表上的一致,排除了她的嫌疑。”

    “接着我又走访了黄天中药炮制馆的老板,他们家煤气罐用完了六瓶。半山雅居爆炸案,至少有18只煤气罐涉案,黄天中药炮制馆消耗的煤气罐数量和爆炸时产生的数量不一致,所以应该也不是。”

    其他人也差不多,要么就是煤气罐都还留着,要么就是消耗的数量和案发现场的数量不一致。

    关应钧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直到宋旭义开口。

    中年男人挠着头,“乔沙冰厅这个店……我没找到。准备明天跟着口供再去别处看看。”

    简若沉骤然坐直了身体,“怎么说?”

    宋旭义也意识到了什么。

    现在这种情况,没找到不是坏消息,甚至是个好消息。

    他肃正表情,认真起来,“我去了乔沙冰厅在华中煤气有限公司登记的位置,那里是一间空置的门店,很破旧。”

    “我问过了街坊邻居,他们说乔沙冰厅是个港式茶餐厅,但是早在五年前就关了门,前段时间乔沙冰厅老板的儿子好像回来了一段时间,又传出重开的消息,但后来不知怎么,不了了之了。”

    宋旭义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他起身,把手上的走访记录表逐个用吸铁石钉到白板上,“乔沙冰厅对面的弄堂卷饼店老板说,半月前的一天半夜,他听见乔沙冰厅附近传来了货车卸货的声音。”

    香江的老居民区,大家都喜欢把店铺开在自家楼下。

    于是一楼就敞开做店面,家人小孩就挤在二楼睡,所以街坊邻里起夜时听到卸货声很正常。

    简若沉道:“原来如此。因为大家听到了货车卸货的声音,又看到了老板儿子,所以就以为乔沙冰厅要重开了。”

    宋旭义点头,“但是乔沙冰厅却没有重开……”

    如果乔沙冰厅老板的儿子是炸楼案的凶手,那他回来就根本就不是为了重开茶餐厅,而是为了借用茶餐厅作案!

    宋旭义脊背上出了汗。

    他没想到自己在重案组沉寂了这么久,竟终于成为了手握关键线索的人!

    但还是简若沉厉害,要是没有简若沉拼出来的煤气罐,他们今天恐怕连华中煤气有限公司的门都摸不到。

    宋旭义点点那张起夜老头的走访表,“他告诉我乔沙冰厅的老板叫乔金,乔金的儿子叫乔觉民。乔金关掉茶餐厅之后搬了家,搬去小马山新村住了。”

    他掏了掏兜,摸出一张纸条:“地址是这个。”

    小马山新村22号601。

    关应钧接过看了眼,“别等明天了,带家伙,先去看看。”

    众人直奔停车场,驱车前往地址上的地点。

    过了海底隧道,又等了好几个红灯,到达小马山新村门口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好在小马山新村没有门禁,重案组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22号楼601.

    关应钧抬手敲门,“有没有人?”

    房间里没有脚步声。

    简若沉蹲下看了看,低声道:“门缝里有光。”

    关应钧又敲了一回门,还是没人来开门,却能隐约听到门板后嗬嗬喘气的声音。他顿觉不对,果断飞一脚踹在门锁上。

    门板一震,门锁的插销直接把木质的门框刮烂了。

    简若沉目光游移。

    他们没有搜查令啊.

    关应钧往后退了一步,又踹了一脚。

    “嗤啦”一声。

    门框彻底碎了,门板撞到后面的墙上。

    众人端着枪冲进去,看见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疑似乔觉民的男人,正用一根麻绳挂在天花板上吊!

    他已经踢倒了脚下的椅子,整个人挂在空中晃荡,翻着白眼,双腿本能乱蹬。

    关应钧举起枪,一枪把麻绳的接口-射断,“叫救护车!”

    乔觉民抓脖梗咳嗽。

    他边咳边笑,边笑又边哭,口水和眼泪一起掉在地上,狼狈得像一团烂肉。他将额角抵在地面,死死盯着简若沉,双眸通红,又恨又惧。

    为什么不让他死?

    他都听到了。

    是简若沉发现房间里有光,其他警察才想破门!

    乔觉民大叫一声,发疯似的站了起来,朝着简若沉冲过去。

    关应钧心中一紧,条件反射往简若沉的方向迈开脚步。鞋跟还未落下,简若沉便抬起腿,一脚把乔觉民踹翻在地面。

    乔觉民摔得满口是血,仰面看着头顶的灯和那截被射断的绳索,再也叫不出声了。

    他的眼泪从眼角流下去,滴在地砖上。

    乔觉民嘴里喃喃:“杀了我,我死了才算完。”

    他发了狠,竟然扬起后脑勺,重重向地面撞去。

    这一瞬,简若沉心跳乍起。

    也就刺-激了一下下

    关应钧想也没想, 单手抓住乔觉民的领子,硬生生将人从地面上提起来,打断了乔觉民寻死的动作。

    他将乔觉民翻了个身, 反扭过两条手臂, 摸出手铐铐住。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乔觉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关应钧用膝盖抵着死死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简若沉乍起的心跳逐渐平复。

    乔觉民寻死的决心实在让人心惊。

    他赴死时表情决绝,丝毫不惧, 当手腕被手铐铐住时,瞳孔却猛然扩散, 恐惧至极。

    他不怕死, 只怕死不成。

    简若沉面色微沉, “关sir,手巾。”

    关应钧立刻拎起乔觉民, 把手巾拿出来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防止他咬舌自尽。

    乔觉民万念俱灰。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明明只差了一点!.

    A组众人狠狠松了一口气。

    关应钧半押半提地带着乔觉民下楼, 免得这个爱寻死的找机会顺着楼梯滚下去。宋旭义落在队伍后面,双膝发软, 心里升起一阵后怕。

    如果简若沉没有一醒来就察觉现场照片的不对劲,拼出关键信息。

    如果关sir没有在看到关键信息的第一时间就叫他们去走访, 寻找线索。

    如果他在看到乔沙冰厅关门的那一刹那偷懒, 打道回府。

    如果关sir没有当机立断来小马山新村确认。如果简若沉没有发现门缝之间的灯光。

    如果……

    有太多如果了,但凡差之毫厘, 乔觉民就会死在他们面前!

    宋旭义狠狠吁出一口气,

    简若沉听见了, 落后几步,走到他身边,“宋哥,这次多亏你。”

    宋旭义笑笑:“做警察这么多年,我没见过这么想死的犯人。”

    简若沉:“其实大多数人都只有一次死亡的勇气,在生死边缘徘徊时,很多人都会后悔,求生的本能会让他们想到一生中最美好也最遗憾的事。”

    他语调平缓又柔和,音量不高也不低,节奏韵律都刚刚好,宋旭义听着听着,竟慢慢平静下来。

    宋旭义不解道:“那乔觉民为什么会如此决绝?”

    “这就要进审讯室问过才知道了。”简若沉道。

    不远处,关应钧拉开后座车门,等张星宗进去了,才把乔觉民塞进去,紧接着,刘司正也坐了进去。

    “走吧。”简若沉说着,率先迈开脚步,坐上副驾驶。

    宋旭义去了毕婠婠开的那辆车,等坐稳了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小了十岁,初出茅庐的少年安慰,无奈笑笑,又摇了摇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简若沉实在聪慧地惊人.

    A组押着嫌犯回到了西九龙总区警署。

    张星宗和刘司正押着嫌犯去办手续。简若沉便去了休息室。

    他掏出电话,靠在角落里给罗彬文拨过去,“罗叔,我今天要晚点回家。”

    罗彬文:“……”

    简若沉察觉罗叔的沉默,莫名有点虚。

    毕竟昨天他就没回家,在西九龙总区警署睡了一夜,醒来就干活,早上也来不及回家收拾,到时间就去了学校。

    放学后又马不停蹄到总区警署来。

    简若沉低声道:“有个嫌犯比较特殊,必须今天审……”

    “吃晚饭了吗?”罗彬文问。

    简若沉:“……现在就吃。”

    罗彬文无奈叹息一声,“身体重要。”

    他又叮嘱几句,问了要不要派人送饭去,这才万般不放心地挂了电话。

    简若沉舒了口气,去楼下茶餐厅买了十套菠萝包套餐,拎着打包袋进了办公室,招呼空闲的同事来吃晚餐。

    大家跑了一天,早就饿了,这会儿精神一放松,肚子更是唱起空城计。

    毕婠婠咬了口热乎乎香喷喷,表皮甜甜的菠萝包猪排汉堡,只觉得灵魂都要香得出窍。

    她嚼了嚼,又嗦一口港式奶茶,那滋味,美得让人恨不得打个颤。

    她半眯着眼,仰面躺在办公椅里,半瘫着道:“天,这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猪扒包。”

    累了一天,午饭都没吃。

    这还是重案组第一顿饭。

    简若沉趁关应钧不在,开了杯奶茶,猛喝两大口。

    香啊,真香。

    茶多酚真叫人精神抖擞!

    张星宗他们办完羁押手续回来,进门就闻见了香气。简若沉嚼着一口肉,含混道:“我请客,随便拿。”

    “嘿嘿,多谢啦。”张星宗马不停蹄直奔而去,掀开一看,每个猪扒包竟然都是双层的肉!

    天啊!他们重案A组竟然能吃双层大猪扒的汉堡了。

    太富裕了!

    曾几何时,最穷的时候,他们只敢买夹着一片黄油的菠萝包充饥。

    现在想想,那种贫穷的日子真是恍如隔世。

    张星宗捧着汉堡,吃得热泪盈眶,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感叹。

    简若沉觉得好笑,又想贪一口奶茶,便顺手就摸向随手放在一边的塑料杯子。一摸,便摸到了一片干涩的皮肤和藏在皮肤下面微微凸起的血管。

    简若沉猛地缩回手,转头看去,对上关sir似笑非笑的眼神。

    关应钧低声问:“还喝不喝?”

    简若沉在喝与不喝之间摇摆了一会儿。

    感性上当然是想喝的,谁能在疲惫时拒绝一杯热乎乎香喷喷的奶茶呢?

    但理性上,这具身体确实还需要好好养养,眼睛要是再出什么问题便得不偿失。

    再说了,关应钧那双塞着威胁的眼睛,也不像是要给他喝的样子。

    简若沉想到自己在沙滩边上问关应钧讨酒喝,结果两人亲得七荤八素的事,当即摇头:“不了。”

    关应钧就拿起那杯被喝过两口的奶茶,坐在简若沉身边,一边吃猪扒包一边喝。他两条腿岔开,大腿挨着简若沉的,少年身上的温度传过来,烫得人心尖都热了也没舍得挪开。

    仿佛今天在同事面前腿靠着腿,今后就可以光明正大手拉着手了。

    张星宗看到关应钧第三次喝了简若沉奶茶的时候,脑子里生锈的齿轮终于咔嚓咔嚓转动起来。

    关sir不是有洁癖吗?

    用同一根吸管,那不就和嘴对嘴一样严重吗!

    要不要提醒?

    这大庭广众的,说出来关sir多尴尬。

    要是关sir当即放下杯子漱口,那简顾问该多尴尬。

    算了,还是憋着吧。

    张星宗纠结着,吸管都被他咬瘪了。

    最后还是把话咽进肚子里,什么都没说。

    20分钟之后,众人吃完了晚饭,准备审讯。

    这会儿的西九龙总区警署,除了晚间值班的警察就没什么人了,只有重案组还灯火通明。

    A组人最多,大家都在为审讯乔觉民的事发愁。

    主要是乔觉民求死的意志太强,他们怕刚把他嘴里的毛巾拿出来,乔觉民就又要咬舌头。

    必须先试探出乔觉民为什么寻死才行。

    可是不能说话,又要怎么试探?

    大家一时没什么头绪,期盼地看向简若沉。

    简若沉想了想,“一般来说,求死心强烈的人只有两个求死的动机。一,得了非常痛苦的绝症,觉得活着是一种折磨。二,被人用家人或者外物威胁。”

    关应钧道:“张星宗、刘司正。你们立刻拿着乔觉民的身份信息打电话给香江的各大医院确认。我们排除这一可能之后才能往下审。”

    “yes sir!”

    “其他人去做手头的报告”关应钧拉开办公室的门,又一本正经道,“简顾问跟我来一下。”

    简若沉慢慢走过去,抬起眸子看他,“什么事关sir?”

    关应钧把办公室大门关了,才搂住简若沉亲了亲他的发顶,低声道:“休息一会儿,等下我叫你,还有硬仗。”

    简若沉回头看了一眼门,觉得偷偷谈恋爱真的蛮刺-激的。

    这扇门或许会被莽撞的组员推开,然后看到他们……

    关应钧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咔嚓一下把门锁了,“好了,睡吧。”

    简若沉:……

    哦,也就刺-激了一下。

    他爬到小沙发上去,用毯子把肚子一盖,侧枕着墨绿色的靠枕,思绪空飞了一会儿,很快便睡着了。

    半晌后,迷迷糊糊之间,听到连串的敲门声。

    张星宗一边敲一边喊:“关sir!查完了!乔觉民半年前在德诚医院做过一次体检,很健康!”

    简若沉条件反射从沙发上翻身而起,不然惊醒让人心脏跳得厉害。

    他翻到关应钧柜子里的备用湿巾搓了一把脸,又清了清嗓子才走过去开门。

    张星宗眼睛发亮,“应该是有人威胁乔觉民,我查到乔觉民做体检时,同行的还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也姓乔,应该是他儿子。”

    他将手里的纸递出去,“这是医院那边传来的传真,还有体检表上的照片。”

    简若沉翻了翻,心中有了数,又拿了之前整理过的证据文件夹,将体检记录和放大的证件照都夹了进去。这些东西必要时都可以成为击碎嫌疑人心防的利刃。

    关应钧走到外面,对毕婠婠道:“提人来审讯室。今天就审。”

    拖不了,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乔觉民这种人甚至有可能闹绝食饿死自己。

    他又看向简若沉,“这次我跟你一起,乔觉民太危险。”

    “OK。”简若沉快步走向审讯室,手指握上门把手时忽然一顿。

    他回头看了看,见同事们还未跟上,便低声道,“钧哥,一会儿无论乔觉民说了什么,你都别打他。”

    关应钧说:“我尽量。”

    其实只要嫌犯不出言不逊,他一般还是能忍住甩人冲动的。

    简若沉深吸一口气:“进吧。”

    硬茬子他碰过,但乔觉民这种他是一点应对经验都没有。

    一唱一和

    简若沉推开审讯室的门。

    乔觉民坐在审讯椅上, 手脚都被拷在了椅子上,嘴里还塞着一团手巾,目光沉寂而决然。

    只要有人敢拿下那团手巾, 他就敢发狠咬断舌头, 让舌根处喷涌而出的鲜血呛死自己。

    简若沉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拉开椅子,与关应钧一起坐下,再次翻开了蓝色的证据文件夹。

    一时间,审讯室里只有纸张摩擦的声音。

    乔觉民耐心等了一刻钟。

    他打定主意, 只要能说话了,便第一时间寻死。

    这一刻钟里, 简若沉把薄薄的证据记录翻来覆去看了三四遍。

    乔觉民疑惑了。

    简若沉到底想干什么?

    到底还问不问?

    良久, 久到乔觉民不由自主放松警惕的时候, 简若沉开口道:“乔觉民,半山雅居十三号楼是不是陆荣要求你炸毁的?”

    话音刚落, 简若沉便将审讯室所有灯全部打开,乔觉民的所有表情顿时无处遁形。

    他的瞳孔骤然扩散,双拳紧握, 止不住地发颤,整个人惊恐地摇着头, 嘴里发出了“唔唔”声。

    说中了。

    简若沉笑了笑,“不对, 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我们在小马山新村601抓到你时, 你说过:‘我死了,才算完’。这说明你的死有目的性。”

    “你不是为死而死。”

    乔觉民说不出一个字, 仓皇又拼命地摇着头。

    一刻钟之前,他渴望有人能拿走这块该死的毛巾, 让他快点死。

    现在,他渴望有人能拿走这块该死的毛巾,让他说话!

    绝不能让警察认为是陆荣指使他干的!

    否则他的家人……

    乔觉民崩溃地闭上眼。现在的警察怎么回事?

    审讯的时候不让说话还审个屁!

    简若沉心脏跳得厉害,掌心也出了点汗。

    他得保证手巾拿下后,乔觉民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尽。

    现在还不保险。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医院传过来的照片,“乔觉民,抬眼看看,认不认识?”

    乔觉民直直看着,心中扬起骇然的巨浪。

    他怔怔的,眼角都有些湿润。

    警察是怎么搞到他老婆的照片的?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简若沉慢慢把照片放下了,捏着另一张,走到乔觉民面前,“不是为死而死,那是不是为了家人?陆荣拿着你的家人威胁你,逼迫你独自揽罪?”

    乔觉民还是摇头。

    自简若沉说话起,他就一直在摇头,但一次比一次更迟疑,一回比一回动摇。

    简若沉把小男孩的证件照放在了审讯椅的小桌板上,接着抬手扯出乔觉民嘴里的手巾丢到一边。

    乔觉民愣住了,甚至忘了把大张着的嘴合上。

    他怔怔盯着照片上那张天真烂漫一无所知的脸,看着儿子眼睛里毫无阴霾的笑意,忽然掉了滴眼泪。

    他多想在死前再看一看他们,摸一摸儿子的头发,亲一亲妻子的脸。

    儿子一定又长高了吧?

    学习成绩进步了吗?

    和妈妈一起过得开心吗?

    泪水滴落在照片上,乔觉民慌乱地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简若沉松了口气,回头抽了张纸递过去。

    乔觉民接过,一点一点把照片上的泪轻柔地沾完了,嘴里不知所云地呢喃着,听不真切。

    简若沉心头微松,他明白,策略对了。

    只要把话题往“陆荣是始作俑者”上引,乔觉民就会被“我要完全认罪”这个任务转移视线,继而放弃死亡。

    审对了。

    乔觉民不会再寻死了。

    简若沉转身坐回自己的位置,关应钧拆了包便携湿巾递过去。

    他想抓着简若沉的手指一根一根擦过去,可这是审讯室,外面有人,头顶还有监控。纵使再想也得忍着。

    简若沉接过,客气地道了谢,顶着关应钧的视线将手指手心里里外外擦了个便。

    他等乔觉民情绪平复了,才催促:“乔觉民先生,您有什么想说的吗?不要害怕,我们会尽量为你解决问题。”

    乔觉民摸着照片,眼神很柔和,嘴却硬得很,“炸楼案不是陆荣叫我做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计划。”

    “你没有理由这么做啊。”简若沉循循善诱,“根据我们的调查,你是一个建筑工程师,朴永升则是一个军装警,你们两个没有任何交集,你为什么想杀他?”

    乔觉民一哽,此时此刻编什么理由都站不住。

    他滞涩道:“我不是想杀他,是想杀那栋楼里的其他人。”

    简若沉追问:“谁?”

    他拿出一叠表,捏着边角搓开,“我们登记了13号楼内所有住户的信息,你仔细说说,有谁与你有私怨?”

    乔觉民说不出。

    他不认识那栋楼里的任何人,只好又改了口,“其实我和朴永升有私人恩怨。”

    关应钧敲了敲桌子,轻嗤道:“你刚才还说自己不想杀朴永升。乔觉民,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们帮不了你。”

    乔觉民又垂下视线,表现出抗拒审讯的姿态。

    简若沉:“既然你说整件事不是陆荣指使你做的,那你有没有证据?”

    关应钧眉尾微微一跳。

    这是一个典型又巧妙的自证陷阱。

    一件事要是没人做过,根本不会产生任何证据。

    简若沉引诱道:“如果陆荣挟持了你的家人,逼迫你违法,那么我们可以先以营救你的家人为主。”

    乔觉民呼吸急促起来。

    他心动了。

    关应钧接道:“我们和国际刑警有合作,即便你的家人被转送国外,我们也可以开启营救。”

    其实很难,但现在必须这么说。

    他看了那么多场审讯,知道攻心为上,“你要是死了,陆荣身为一个外人绝不会管你老婆和儿子的死活。”

    “他会放任你的家人自生自灭。”

    简若沉赞赏地看了关应钧一眼,添油加醋道:“现在外面很乱的,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乔觉民越听越恐慌,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害怕一切有可能会发生在家人身上的意外,害怕他们遭遇不测。

    陆荣都敢指使他炸楼杀人,这样的人难道会比警察更可信?

    要不是家人在陆荣手上,他肯定……

    乔觉民捏紧双拳,指甲死死掐进掌心,忽然难以自制地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的老婆和孩子被陆荣送去了菲律宾,在看到他们安全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为了家人能去杀人,自然也可以为了家人背叛陆荣。

    乔觉民察觉到自己的心态转变,顿时微微一愣。

    奇怪,半小时之前他还一心求死,半小时之后就变了个想法。

    乔觉民后知后觉地看向坐在审讯桌后面的简若沉,一时毛骨悚然。

    刚开始的时候,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再一开口,就被简若沉带着走了!

    这是什么样的本事!

    乔觉民咽了咽口水,紧紧按着儿子的照片,眉眼微微往下压,祈求地看着简若,“只要能看到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就什么都说。”

    简若沉深深吸了口气,“这期间你要是死了,我们不会——”

    “不不不!”乔觉民打断道。

    他急的想站起来,手臂一用力,把锁住手腕的链子拉得嗤嗤作响,“我绝对好好活着!”

    关应钧双眼微眯,“如果你出尔反尔……”

    “我可以立字据,我按手印!”乔觉民慌了,他不怕说真话,只怕妻儿遭遇不测。警察说得太对了,现在这么乱,菲律宾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香江这边还稍微好些,至少能吃到一点政-府福利……

    关应钧出门拿了纸和印油让乔觉民字据。等他写完,简若沉才接着道:“接下来我们会借由媒体放出你已经认罪的消息,让陆荣放松警惕,间接保护你的妻子和孩子。”

    乔觉民连声感谢,一张脸上沾满了泪痕,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牙齿上也都是被简若沉踹翻在地时摔出来的血,狼狈至极。

    短时间内的心态转变让他茫然极了。

    乔觉民喃喃:“简先生……我……我想问一下,大楼内造成的伤亡严重吗?有没有人……”

    死。

    他说不出这个字,尴尬地停在那里,喉结上下滑动着,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简若沉平铺直叙道:“朴永升病危,他的女儿断了一条腿,要截肢。目前暂时没有死亡,爆炸事故处理科和消防到的及时,都救出来了。”

    乔觉民没有接话。

    “乔先生,世界是由千千万万个家庭和个人组成的,保护家人的愿望不能建立在伤害他人的条件上。”简若沉说着,拿起审讯记录走到他面前,“这里签字,这里写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一致。然后在所有时间上摁手印。”

    乔觉民沉默着,垂着头,有点麻木地落笔。

    简若沉的话源源不断钻入他的耳廓,宛如一记又一记的重锤,击打着他的鼓膜,“乔觉民,你保护妻儿的时候,可曾想过你伤害的人也是别人的父亲,别人的孩子?”

    乔觉民摁下最后一个手印,终于被良心的谴责和身为父亲的羞愧压垮了。他垂着头,失声痛哭。

    回想这几天。

    他竟然因为被威胁,慌得六神无主,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就算救回了妻子和孩子,又怎么和他们交代!

    他无地自容,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审讯椅的桌板,仿佛这样就能叫心里好受一些。

    简若沉拿着口供记录出去,张星宗和刘司正进去收尾。

    大家忙碌近一个小时,才在A组的小会议室落座。

    众人长舒一口气。

    张星宗瘫在椅子上,拿了剩下的一个汉堡,“刘司正,你吃不吃?”

    刘司正摆手。

    张星宗就道:“没人吃我吃了啊。”

    毕婠婠白他一眼,“馋死你得了。”

    张星宗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口,有气无力地说:“你都不知道,简若沉审乔觉民的时候,我大气都不敢喘,眼睛都不敢眨,生怕哪里不对劲,乔觉民就又寻死了。”

    “这样的犯人我们都没碰见过,要不是简顾问抓住了他的弱点,一击即中,现在我们看到的,说不定就是乔觉民的尸体了!”

    “唉……”宋旭义叹了口气。

    越看越觉得这审讯方法难学,简若沉对情绪的把控力和控制力相当高,耐心也好。

    换成他坐在乔觉民面前,在嫌疑犯嘴硬的那一刻,他就要急了。

    毕婠婠喝了口冷掉的奶茶,“那现在怎么办?他妻子和儿子都在菲律宾,怎么救?”

    让国际刑警救是幌子,说白了,乔觉民没到那个级别,去请国际刑警,得花简若沉的人情。

    关应钧沉吟半晌。

    西九龙总区警署破案再厉害也就是个分警署,跨国救人这种事还得更专业的人去才行。

    他搜了一会儿关系网,最终还是决定给勒处长一个机会,让他为缉拿罪犯做点贡献。

    自家人,不用欠人情。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地摊小说

    关应钧道:“救人的事我来想办法。”

    办公室里的灯很亮, 把每一个组员都照得清清楚楚,大家的神情都有些疲惫,连轴转了一整天, 又是走访又是抓人, 眼睛早就耷拉下来了。

    简若沉打了个哈欠,“那舆论这边我来想办法。”

    他也累,毕竟从昨天起就一直在干,白天上完学之后又马不停蹄抓人审讯,早已困得头脑发昏, 此时仅凭着一口气在撑。

    关应钧舌根处泛起酸,心尖细细密密地痒。既心疼, 又知道这就是简若沉自己选的路。

    他扫过去一眼, 克制地收回视线, “炸楼案基本已经定性了,大家可以把注意力重新放到江含煜的另一个上家上。”

    秘档的事情牵扯出那么多人, 不能就此不了了之,要想咬死陆荣,必须全方位下手, 一点钻空子的余地都不能有。

    关应钧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 再熬下去神仙也撑不住,“今天就先到这里, 大家回去后好好休息, 明天上下午班,散会。”

    “yes sir……”A组众人胸口憋着的气忽然散了, 刘司正站起来时腿都打摆子,一瘸一拐往工位上走。

    简若沉跟着关应钧进了办公室, 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发了一会儿呆,又张嘴打哈欠。

    嘴巴刚张开,舌尖就尝到一丝冰凉的甜味。简若沉无精打采把两瓣嘴唇一合,半眯着眼睛嚼了嚼,口感软弹,满溢着茶香的小丸子在口腔里滑动。

    简若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是奶茶里的粉圆?”

    粉圆就是波-霸珍珠,八几年的时候出现在香江,此时即将风靡全港,成为冲击泡沫红茶的一大力将。

    警署的茶餐厅也跟上了时代的潮流,这就是今天的新品,简若沉买了两杯,混在十杯里,其中一份被毕婠婠拿走了,另一杯不知所踪,原来是在关应钧那。

    关应钧把塑料杯里的奶茶倒进已经喝完的空杯里,拿了个勺子戳进沉底的粉圆里递给简若沉,随后边收拾东西边道:“江含煜上家的事你有没有头绪?我估计他和给你下药的人有一定联系。”

    “暂时没什么头绪。”简若沉用勺子把杯底的丸子拨散,脑子困得停摆。

    他思绪在案子上停留一瞬,又飘到眼前的珍珠上,仰着头一口气全干了。

    关应钧哭笑不得。

    简若沉再聪慧,本质上也只是一个20岁不到的少年,再怎么老成,身上也仍有孩子心性,叫人觉得他聪慧又可爱。

    凌晨一点五十二。

    西九龙重案组A组全员下班。

    关应钧开车,载着简若沉回了丽锦国际花园。

    罗彬文披着晨衣下来接人的时候,既心疼又无奈,但细想简若沉这段时间的成就,又觉得这孩子身上的冲劲与他母亲十成十的像。

    哎……当便衣警,特别是重案组的便衣警多累啊。

    ·

    次日,简若沉一睡醒便冲进浴室洗了个澡,随后神清气爽坐到餐桌前。

    罗彬文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个内地飘过来的厨子,竟做了一桌子内地风味的早餐,那小笼汤包-皮薄得都能透出汤汁的橙黄色,夹起来后,底皮沉沉坠着,一副稍不注意就要破掉的样子。

    简若沉只得拿汤勺接着,咬破表皮,小心翼翼吸了口热汤,转眸看向边上的罗彬文:“罗叔,坐下一起吃呀。”

    管家是要等主人吃完才能吃,但哪儿有干爹站在边上干看的。

    简若沉烫得受不了,便把汤包放在勺子上晾着找话劝服罗彬文:“上次跟您说的事,您考虑好了的话,咱们找个时间正式走一下仪式?”

    罗彬文道:“不用那么麻烦。其实我本该是你的……”

    他顿了顿,“老师。”

    “在英国,一个执事应该担任教养家族孩子的职责。英国贵族在选择管家这方面要求严格,康纳特是老牌贵族,早在他们还未有现在的地位时,就实行了严格的筛选制度。对血统和学历都有要求,还要考执事证。”

    简若沉:……

    还以为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地摊小说。

    没想到原著没提到的部分还挺细节。

    罗彬文低声解释:“康纳特这一辈没有男性,你母亲是唯一的继承人,她无论选择谁结婚,生下的孩子都有康纳特的继承权。”

    罗彬文说得含混,但简若沉却第一时间想到了那张怀表里的照片。

    他一口吃掉了放得温热的汤包,把话题岔开,免得叫罗彬文想起伤心事,“虽然不用仪式,但您以后就是我的家人。”

    简若沉眨眨眼,可怜巴巴似的,“一个人吃早饭实在是太孤单了。哦对了,能不能让stn的娱乐电台传出些消息,就说炸楼案告破了,不登报。”

    罗彬文心软得一塌糊涂,说好好好我帮你办。好好好,以后早饭都一起吃,连每日启发简若沉花钱太保守的话都忘了说。

    简若沉心满意足吃完早饭,坐车上学。

    四月,正是香江逐渐步入夏季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舒服极了。

    距离一个学期结束仅剩两个月不到,校内的转系渠道又打开了,李长玉马不停蹄开启了一周三场宣传讲座的生活。

    不仅在香江大学里讲,还要带简若沉一起到其他大学讲。

    同样的课件,简若沉一周听三遍,边听边学,一个月下来把四份课件背的滚瓜烂熟,忙得头发都没时间剪。

    这一个月。

    炸楼案告破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媒体电台稿子一写,竟然把这个事件炒成了充满爱恨情仇的都市传说,真假难辨,听得人目眩神迷。

    没人知道陆荣到底信没信,但毕婠婠觉得再这么整下去,她都要信了。

    廉政公署(ICAC)终于审完了江含煜,做好了案情报告并将起-诉上递。

    江含煜的金融犯罪看着很大,但法-院那边为了讨好上层,必定会轻判。

    而在港-英的把控下,间谍罪的最重处罚也就是轻拿轻放的驱逐出境。

    现在就怕他们判个不痛不痒的刑期,再整个驱逐出境,最后江含煜被送到外国坐牢,这样港-英既能把控江含煜还未被卖掉的资产,又能让其他为其卖命的人安心。

    在联合调查组多方讨论之下,廉政公署刘奇商决定继承简若沉一案分两次报的优良传统,只报了金融犯罪。

    先看看法-院判多久,等江含煜刑期一到,立刻再报间谍罪,此时若是还驱逐出境,那么就可以联系国际刑警按计划在境外抓人了。

    与此同时。

    重案组始终没有放弃对秘档的调查。

    但江含煜嘴里挖不出什么,陆荣更不可能配合调查,线索就此断了。

    虽说以往经常会有这种事,但自从简若沉进了组,那线索总是一条条往脸上蹦,虽然过程惊险,但好歹也有进展。

    这会儿再由奢入俭,竟然都觉这班上出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张星宗一天叹十遍气,八遍跟案子有关,两遍是觉得内推考试里的射击项目对他来说难度太大,升职好难。

    重案组里始终有一面白板被空出来。

    上面写着陆荣的动线逻辑,大家都知道他把银行要是给江含煜,是想让西九龙重案组在抓到江含煜时,通过钥匙和钥匙锁住的违禁药品了解到另一个上家,甚至想要借着重案组的手除掉那个人。

    但这线索实在过于难查,叫人直掉头发。

    关应钧把救人的任务“交”给勒金文之后便专心致志攻破陆荣案,硬熬了一个月,终于在五月初拿到一条似是而非的消息,“最近,香江大学风靡起一种减肥药,脂肪燃烧果素瘦身片,该产品宣称能在一月之内快速瘦身十斤,很多艺术系的舞蹈生都在服用。不过目前还未摸清他们的购买渠道。”

    简若沉与他对视一眼,立刻意会。

    苯甲吗啉刚出现英国时就作为减肥药传播,而在香江大学出现的减肥药或许会和苯甲吗啉有关。

    江含煜的上家还没有消息,如今又出现意义不明的减肥药,他们需要更加清晰明了的线索。

    线人都是案件边缘人士,摸不到太深的消息,为今之计是找香江大学之内的人打探。

    而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简若沉道:“我会在学校里打探一下,李老师现在忙着招新,还未参与学校的社交活动,他知道的消息也不多。”

    他本来不想借着康纳特的关系去见另一个远房亲戚,但此时却不得不重新考虑。案子这么久毫无进展,总不能再这么耗下去,“我的管家告诉我,康纳特家族实际上还有另一个继承人,只不过根据亲缘关系,我排在前列,而他只是远亲。”

    关应钧抱胸靠在桌沿,冷厉的眸子微微垂着,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他和你有利益冲突?”

    “按理是这样。”

    简若沉眨眨眼,“但罗叔说,他是个对钱不太在意的终身教授,对这份财产没什么需求。不过也不排除他是在装腔作势。”

    可这个世界,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做到不为钱权所动?

    简若沉摩挲着手指,“我会找个时间把他约出来见面,顺便试探一下他对香江大学的事是否知情,对秘档中的返归社团和陆荣插手的事是否知道内情。”

    现在必须主动接触了。

    张星宗猛吸一口气,一拍大腿,“我就说!”

    边上的刘司正吓了一跳,“什么?”搞这么一惊一乍。

    张星宗心中因为案件毫无进展而压下的巨石落下了,笑道:“我就说,有简若沉在,总有办法搞到线索!哈哈!”

    突破口这不就撞上来了吗!

    简若沉无奈笑笑:“还不确定能不能问到线索。”

    关应钧叮嘱道:“注意安全,我先……”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关应钧接起还未开口,对面就传出勒金文疲惫的声音,“小子,人救到了。”

    菲律宾那么乱,这年头,监控那样稀奇,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要不是年轻时的一身本事还没忘,他都不知道怎么完成这个难题。

    其中之艰辛……勒金文坐在办公室里,深感外甥肖舅的劳累。

    他年轻时也是这样,做事不计后果,横冲直撞,幸亏娶了个好老婆,学会了怎么为人处世,这才步步高升。

    关应钧喜欢的人那么八面玲珑,做事怎么还是这样桀骜不驯。

    不会是没追到吧?那这小子前段时间高兴成那样干嘛?

    哎……真是……

    他说呢……就关应钧这种做案子时,为了真相才能对陌生人好言好语搞人情关系,对熟人反而直来直去的人,能追到人就怪了。

    剪头发

    勒金文心思百转千回, 嘴上却只说正事:“警务处更安全,人先放在我们这里,他们母子在我们这录下的录像带我会派人送过去, 现在差不多快到了。”

    关应钧道了谢, 匆匆挂断电话,派人去取录像带,又叫张星宗和刘司正把乔觉民去拘留处把人弄上来。

    等琐事都交代完,心里那股因为担忧而升起的一丝不安也淡了下去。

    不过是试探一个底细未明的教授罢了,简若沉这么聪明, 不会有什么事的。

    关应钧道:“既然有了试探的最佳人选,药和反归社团的事就交给简若沉打探, 我们先结炸楼案。”

    半山雅居13号楼炸楼案走到现在, 已经是半破不破的状态。

    最关键, 最惊险的那层窗户纸已经被简若沉戳破,接下来只需善后即可。

    无论多少次, 只要是到了结案这一步,A组众人都会觉得有简顾问和没简顾问的工作量完全不同.

    审讯室再次打开。

    关应钧神情平静地坐在乔觉民面前等他看完自己妻儿的录像带和陈述。

    陆荣此人,万事以自我利益为先, 做事没什么底线,经常在交易中下套子, 但至少表面上仍然会装一装。

    他将乔觉民的妻儿送到菲律宾之后,为他们买了保险, 又给了一大笔钱, 接着便撒手不管。

    表面上仁至义尽,似乎找不出什么错处, 实际上菲律宾贫富差距巨大,社会环境脏乱, 在这样的生存条件下,横财易来不易守。

    乔觉民妻儿语言不通,他们的钱很快就被当地□□洗劫一空,只能靠零钱勉强果腹。

    勒金文的人找到他们时,乔觉民的妻子正在应对一个皮条客,幸好警察及时赶到,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关应钧冷眼看着乔觉民懊悔落泪,看着他磕磕巴巴,断断续续说着陆荣如何指使他,撺掇他做错事,他又如何后悔。

    听了十分钟,关应钧耐心告吹,打断道:“有没有陆荣撺掇你时留下的录音或者合同?我们需要更切实的指认证据。”

    简若沉站在审讯室外,抱臂而观。

    里面,乔觉民愣了顺,哑然张了张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他忽然意识到。没有监控,没有录音,没有合同,甚至连买煤气罐的钱都是两箱沉甸甸的现金。

    陆荣在指使他犯罪时,竟没露出一丝马脚!

    乔觉民浑身发寒,如坠冰窖。

    他死死抓着审讯椅的边缘,骨节泛白,目眦欲裂,慌乱至极,“我会怎么样?我会被判死-刑吗?”

    话音刚落,审讯室外。

    毕婠婠轻啧出声,“一个月前还在小马山新村上吊寻死,恨不得马上投胎,现在又开始怕死了。真搞不懂。”

    “妻儿被救回,乔觉民有了盼头,自然想跟他们见一面。”简若沉看着乔觉民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乔觉民不算是一个好人,但他勉强算个好丈夫,好父亲。

    人性复杂……

    简若沉收回视线,转身道:“我先回去了。”

    毕婠婠一愣,“你不等关sir审完?”

    简若沉离开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毕婠婠。

    这句话问得奇怪。

    为什么要等关应钧审完?

    关sir又不是不会,既然组里有人会,那他作为顾问没什么留下的必要。

    毕婠婠是不是察觉出什么了?

    要是察觉了,她会是什么态度?

    简若沉斟酌着毕婠婠脸上的表情,有点拿不准。

    毕婠婠被看得发毛,抬手摸了一下脸,“怎么了?”

    “没什么。”简若沉眉眼一弯,勾起唇角,温和地笑了起来,“不等他了。等炸楼案结了,我再请大家到船坊吃饭,虽说有点咸,但味道还是不错的,是不是?”

    毕婠婠一下子就想到了过三遍水都有辣味的农家小炒肉,又怕又馋地舔了一下嘴唇,注意力一下子飞走了。

    再回过神时,面前已经没了简若沉的影子。

    ·

    简若沉坐车回了家。

    与另一位康纳特见面的事,还得和罗彬文商量过后再做打算。

    毕竟精神领袖说过:不打无准备之仗。

    罗彬文手里拿了叠文件夹,与简若沉在书房里对坐着,逐字逐句介绍这位教授,“奥利维·康纳特·基思先生,是你外公的表妹与另一个英国贵族生下的女儿的儿子。”

    简若沉:……

    这关系也太远了。

    罗彬文拿出一份印着基思先生全名的文件,“康纳特只是他的中间名之一,英国贵族的名字都很长,中间名一个串着一个,对外展示什么中间名,全看个人选择。”

    简若沉看着文件上足足三行的名字沉默了。

    真是难为奥利维·基思在这么多中间名里选出一个康纳特。

    就这么一个举动,足以说明他并非外界传闻那样,对遗产没有觊觎之心。

    任何借口都抵不过选择所体现出来的动机。

    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不该看他做了什么,该看他最终能得到什么。

    结果,才是人心的映射。

    简若沉指尖抵着纸张边缘摸索,“罗叔,您为什么会觉得康纳特对遗产没兴趣?”

    罗彬文坐阵康纳特多年,在“母亲”去世之后稳住了家族企业,这种人不可能会盲目信任奥利维·基思的一面之词,其中肯定还有他不知道地事。

    “奥利维·基思做了什么?”简若沉问。

    “他把所有的积蓄都用来办学术沙龙,参加学术聚会,搞研究基金了。”罗彬文耸了下肩膀,“奥利维·基思痴迷于天体物理与数学。五年前他因为学术立场被英国那边的研究会排挤,于是将工作地点转到了香江。”

    四年前……

    简若沉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个时间有点巧合,我就是四年前被江鸣山找到的。”

    无论奥利维·基思是在江鸣山找到原主之前来,还是在江鸣山找到原主之后来,都有点微妙。

    但也不能硬把人往有罪的方向上靠,还得再看看。

    “还有没有别的?”简若沉低声问,“他性格怎么样?”

    罗彬文眼睛往上瞟,想了又想,憋出一句:“还可以。他并未主动跟我接触。你母亲失踪那段时间,很多人都来打听遗产的事,但他并不在其中,所以……”

    简若沉了然。

    所以罗彬文才会坚定的认为一个将毕生精力和积蓄投入学术研究中,且不善言辞,不善社交的终身教授不可能觊觎财产。

    换做任何人碰上都会这么想。

    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却与奥利维·基思选康纳特这个名字做中间名相悖。

    简单来说,就是逻辑不通。

    简若沉沉吟半晌:“康纳特这个中间名对奥利维·基思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比如救了他的实验项目,给他造了个研究基金之类的。”

    “没有。”罗彬文也觉察出疑点,三行长的中间名,为什么偏偏选了康纳特?

    既然想要撇清关系,为什么不再彻底点?

    从这个中间名来看,奥利维·基思以康纳特这个中间名活跃在学术界,假设他最终继承了遗产,便不会有人觉得不妥。

    只会觉得他走运。

    越是深挖,便越让人觉得蹊跷。

    简若沉蹙眉理了理手中的文件,沉声道:“既然他是香江大学的教授,那我就先去听一听他讲的课。”

    “罗叔,三天后,你以康纳特集团要开发天体物理科研项目基金之类的借口为由头,请他到皇记吃饭。”

    这个试探可谓是对奥利维·基思表现出来的样子迎合到了极致。

    如果他真的事一个痴迷学术又被主流学术圈排挤的教授,就一定不会拒绝。

    罗彬文脸上挂起欣慰的笑。

    他不怕小少爷思虑周全,就怕小少爷和小姐当年一样聪慧有余,性子却太天真。

    还好简若沉不是。

    他立刻把奥利维·基思的课表放在了简若沉手边,“明天下午四点,有一节他的公开讲座,公开讲座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学术追求和讲课水平,您或许会想听。”

    简若沉捋了一把扎起来之后仍然长至腰间的头发。

    来了小半年,头发也长了些,顶着这么一头长发去听讲座是在显眼,还是剪了吧。

    今天就剪,不等江含煜的庭审了。

    反正江鸣山、江含煜和陆堑的案子都结束。

    江含煜的案子虽然还没有开庭,但他的路也走到了头。

    就算法官格外“开恩”,国际刑警华-国中心局也不会放过他。对他轻拿轻放,只会让香江的间谍们更加猖獗,更加胆大,最终让香江变成一个间谍中转站。

    江含煜身上的政治意味太重,中心局绝不会轻拿轻放。

    简若沉揪了揪马尾,看像罗彬文:“我想剪头发。”

    他拿手比了比脖颈末端,“剪到这里。”

    罗彬文微微一怔,“不想要长头发了?”

    “不方便。”简若沉笑得狡黠,手在脑袋上比划,“半案出外勤时我这个颜色的头发太显眼了,稍微剪短点方便弄一顶黑色的假发带。罗叔,您也是黑头发,您想不想看看我黑发的样子?我自己的头发……弄一个跟您很像的发型怎么样?”

    罗管家看妈妈的眼神跟关应钧看他的眼神是一样的。

    如果没猜错,罗彬文应该很喜欢康纳特女士。

    喜欢到曾幻想过自己成为她的丈夫。

    毕竟罗彬文说过:康纳特这一辈只有一个女孩,她生出来的孩子,无论父亲是谁都可以继承康纳特。

    这句话的立场实在耐人寻味。

    罗彬文几乎立刻被诱惑了。

    他与笑吟吟的简若沉对视一瞬,叹息道,“谁能拒绝您呢?我去拿剪刀。小少爷,请您去盥洗室等一等。”

    一小时后,随着簇簇潮湿的发丝落下,额前的刘海被修成得细碎而富有层次,长发便从及腰修成将将及肩,发梢尾部微微翘起,勾起细小的圆弧。

    简若沉在温热的吹风机风里昏昏欲睡,一睁眼,便看到了崭新的发型。

    他甩毛似的甩了下头发,对着镜子笑,“罗叔手艺真不错。”

    罗彬文语调里带上轻微的炫耀:“您喜欢就好,这毕竟在我的专业范围之内。”

    次日上午八点,西九龙总区警署让乔觉民在指认陆荣的口供上签字,又确认过录像后,正式起诉乔觉民,并将其移交法院。

    下午三点五十。

    简若沉戴着一顶静心修剪后和真发差不多的微分碎盖的黑色假发,鼻梁上架一副银丝平光眼镜,穿着黑色运动服,坐在了讲座教室后排。

    讲座还有十分钟开始,后排的同学却仍在交头接耳,频频回头。

    这谁啊?

    怎么帅成这样?

    姿态那么正,脊背那样直,连垂着头的时候,颈椎好像都和别人的弧度不一样,看着就觉得有气质,那白玉似的手指撑着面颊,另一只指间夹着只黑色的长杆签字笔漫不经心地转,笔杆几乎要在指尖翻出花来。

    松弛又肆意,英俊的少年气扑面而来。

    这么帅,到底哪个院的?

    怎么既眼熟又陌生?

    这是谁?

    今天有点热。

    关应钧结了半山雅居炸楼案之后闲不住, 乔装打扮一番,想进香江大学打探一下减肥药的事。

    刚找了个靠近艺术系的冰室落座,还未翻开菜单, 就听隔壁桌的男男女女语调兴奋地讨论:“我听说, 康纳特教授的公开讲座上有个帅哥!”

    “咦?康纳特教授?哪个康纳特?是那个咳咳——”说话的高大男生清清嗓子,沉声模仿:“康纳特只是低调,不是死了!的那个康纳特?”

    同桌的女生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捂着嘴道:“他教天体物理的,我们学芭蕾的怎么可能知道他的私事。”

    另一个长着头金色小卷毛的男生脚尖在地上戳了戳, “天体物理到底学什么?难道他们天天看星星?我对死板的理工男没什么兴趣。但帅哥看星星,我还挺感兴趣的。”

    女孩们对视一眼, 用粤语交头接耳, “啧, 英国佬。”

    关应钧:……

    这聊的什么?

    正当他想换一桌坐,看看有没有人聊减肥药的时候。

    隔壁桌的女孩接着转成英语道:“据说那可是个有钱的帅哥。”

    模仿康纳特的那位壮硕男同学道:“再有钱, 能比社科院的简若沉有钱?”

    小金毛苦着脸,“简若沉那张脸,真不是一般人能肖想的, 长得太神圣了,特别是他的头发, 什么样的血统能长出那么漂亮又长又直的头发,像精灵一样。”

    关应钧的冰咖到了。

    他嘴里噙着吸管, 身体微微后仰, 靠在椅背上,忽然就想到第一次去海滩上吃夜宵时, 简若沉喝多了烈啤,醉倒在他风衣上睡着的样子。

    白金色的发丝在身后铺开, 丝丝缕缕地卷着,有几缕还缠在了他的风衣扣子上。

    现在想起来,竟觉得海滩上所有细碎的月光都落在了少年的身上,把他照得发光。

    记忆力太好也挺磨人。

    关应钧又想到了接吻时将手指插-进简若沉后脑勺摩挲时的感觉。

    他一口喝了半杯冰美式,把跳到简若沉身上的思绪又拉回来。

    隔桌的壮男酸唧唧道:“那听你们这么说,那个帅哥长得特别匀称,又白又没有赘肉,说不定是吃了那个呢!”

    他们也想买药,只不过那款减肥药特别难买,大家的嘴都很严实,连倒买倒卖的人都没有,想试试都不行。

    “那我们去看看他?”小金毛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对富二代还可能喜欢看星星的帅哥的渴望,“我们跟他认识一下,如果他真有买药的渠道,就让他带我们去买怎么样?”

    他捏着肩膀的肉发愁,“我还想让肩膀上的肉少一点,这样穿肉色演出服的时候会更好看。”

    女孩们无所谓:“好啊,反正下午没课。”

    一行人结账出门。

    关应钧抓着咖啡杯跟上去。

    既然这行人提到了减肥药,那他就有必要跟上去看看了。

    讲座已经进行了快一个小时。

    一般来说,这种在大型礼堂教室进行的公开讲座在进行到一小时的时候,就会有大量只想过来试一试结果半点听不下去的学生退场。

    但这一次,只有少量中排的同学猫着腰离开。

    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注意着后排靠门处的那个奋笔疾书的人。

    他那么认真,写字那么多,那么流畅。

    卷发金毛的小个子男生站在后门口,呆呆地看向简若沉,捂着心口,用咏叹调喃喃:“哦,他有一头乌木一样的头发。看上去特别聪明。”

    关应钧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句。

    他不明白头发黑和聪明有什么逻辑关系,觉得这群跳芭蕾的英国佬是不是把脑子给蹦坏了。

    关应钧反手将咖啡杯丢进了讲座礼堂门口的垃圾桶,将脑袋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道:“借过。”

    小金毛回头看了眼,被帽檐下沉冷威严的眼神吓到了,脊背上升起一阵寒意,他条件反射往边上挪了一步,才动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到那个男人竟然长腿一迈,坐到了聪明富二代的侧面!

    礼堂教室的座位一排可以坐三人,天体物理不是热门专业,来听得不多,那“香饽饽”坐了最左边,那个冷脸男坐到最右边。

    两人中间虽然隔了个位置,但他总不能厚着脸皮对其中任何一个说:让让,我要坐你们中间。

    小金毛满脸崩溃地盯着简若沉看,视线如有实质。

    简若沉感到身侧的椅子坠了坠,又觉得身后有人盯着他,便回头扫了眼,对上后门处的四道视线,有男有女。

    小金毛一愣,随即欣喜若狂地揪住了身侧之人的手臂,“他眼睛是不是金色的?”

    天啊,好妖,好美。

    “我感觉我要恋爱了。”

    女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要进去搭讪吗?不是要问能不能买药?”

    小金毛直愣愣的,脑子都转不动了。

    简若沉对他点了下头,为免节外生枝,笑也没笑,冷冷地收回视线。

    小金毛喃喃:“他好酷。”

    关应钧:……

    什么恋爱脑。

    他正想着怎么打探药物的事,结果一抬眸,看见了黑发男青年耳尖上,微微凸起的小红痣。

    关应钧一怔。

    这颗痣他熟得不能再熟了。

    毕竟含着的时候,简若沉会缩着肩,把头埋下去,笑着踹他一脚,叫他不要用牙齿磨。

    是简若沉?还是巧合?

    关应钧喉结滚了滚,将帽檐往上抬了一点儿,细细打量眼前的人。

    少年只穿了一条灰色的运动短裤,下面是灰色袜子和白球鞋。

    一双白玉似的小腿互相搭着,又长又直,裤腿边缘露出的膝盖都没有其他颜色,像瓷白的器物似的。

    他的跟腱很长,给这双腿增添了别样的爆发力。

    就是简若沉。

    虽然还未做到最后,但简若沉的腿他亲过,别说脚趾了,下面是什么样他都知道。

    关应钧喉结滚了滚,手臂压着中间空出的椅子,往简若沉身侧挪了一个位置,低声叫他:“同学。”

    小金毛在后面看着,悔不当初。

    要是他没被吓住,没让那一下,现在坐在富二代边上搭讪的或许就是他了!

    简若沉头也不抬,视线死死盯着台上的奥利维·康纳特·基思,笔下龙飞凤舞,嘴里道:“别说话。”

    一副对天体物理很感兴趣的样子。

    关应钧唇角勾起笑,垂眸看了眼他的笔记本,果然都是行为分析和微表情转变记录,和天体物理没有半毛钱关系。

    简若沉本着“穿不同皮肤,演不同性格”的宗旨,尽善尽美地演着酷哥。

    他奋笔疾书记了一会儿康纳特的表情,在教授宣布中场休息十分钟的时候停笔。

    教室里一下子喧闹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往后排看。

    哇,确实是帅。

    礼堂的光线比较暗,很特别,照得那双眸子像是暗金色的宝石,散发出潋滟的美。

    这张脸实在是太厉害了,极度地美,又丝毫没有多余的表情,好像和社科院的笑面美人简若沉是完全两个种类的人。

    简若沉是那种看上去和善,但叫人不敢接近的类型,这一个恰恰相反,是看上去很冷漠,但勾得人心痒痒,想上去要个联系方式。

    关应钧不想有这么多人盯着简若沉,于是侧身挡住一半视线,低声道:“简若沉。”

    简若沉骤然抬眸,直直看向身侧,视线落在他头顶的渔夫帽上,哭笑不得:“……钧哥?”

    这是怎么认出来的?

    哦对,痣。

    简若沉抬手扒了一下右边耳侧的头发,“现在呢?”

    关应钧道:“遮住了。”

    他直直盯着简若沉的脸,觉得喉咙痒得厉害,太痒了,连带着心尖都发麻。

    像是神仙往下跨了一步,轻盈盈跳到了人间,对着其他人不苟言笑,只对他笑意吟吟。

    关应钧的视线一错不错,盯着那双藏在平光镜之下的眼睛,出口的声音都比平时沙哑一些,“我想亲你。”

    他用粤语说的,格外黏着,像是情人的呢喃。

    简若沉耳尖有些烫,狐狸眼都惊得瞪圆了,生怕他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惊世骇俗的事,堪堪横过去一眼,“不行,没空。”

    关应钧也就那么一说,当然知道不行。

    他转头就说正事,“你觉得这个教授怎么样?有没有可能是江含煜上家?”

    “人不怎么样。”简若沉见关应钧的注意力回转得快,知道关应钧有分寸,不会在这里拿他怎么样,于是又起了点坏心眼。

    他转眸扫了一眼四周,确认大家都不可能看到之后,一只手垂下来,借着礼堂椅子的遮挡放到了关应钧腿上,摁着侧身过去,拉着笔记快速道:

    “康纳特教授上课很幽默,但是开的玩笑都太刻意了,而且几乎都与学术领域无关,这说明他这个人并不是个循循善诱语言幽默的老师,玩笑是提前准备的,风趣是他装的。”

    “上课之前,他逐条介绍了自己的个人成就和学术论文,在想要学生的老师也不会这样,李老师都只会一带而过,说自己是FBI的王牌之类,开个玩笑就过去了。”

    “这种逐个介绍成就,浪费课堂时间的老师,要么是肚子里没货,要么是好面子,以自我为中心,喜欢吹嘘,注重名利的人。”

    “这点就和奥利维·基思用康纳特做中间名一样,和他平时表现出的性格不符。”

    关应钧想垂手握住简若沉搭在他腿上作乱的手,但这儿这么多人看着,两个人的手都藏起来,未免会惹人怀疑。

    还是算了。

    简若沉屈指戳了戳手掌底下绷得梆硬的肌肉。

    关应钧额角的青筋动了动,心头直跳,哑声道:“别动,我们到这一步了,再这么弄,还不是你自己受?”

    简若沉眸子里噙着笑,脸上没表情,手上却没消停,“我不动就不用想以后了?钧哥,谁更行还不一定,我还在长身体。”

    关应钧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奥利维·康纳特·基思正面对上?”

    简若沉见好就收手,“后天吧,我借着科研基金的事约他到皇记吃饭,他这样好面子,爱立人设,应该会欣然赴约。”

    关应钧第一次听到“立人设”这种词,反应了一会儿,觉得贴切极了。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一定想不到,才刚打一个照面,话都还没和简若沉聊一句,底裤都要没有了。

    简若沉慢条斯理道:“走吧,不听了。他这么表里不一,出现在香江的时间又那么巧合,与我又有利益冲突,我真的觉得他给我下药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奥利维·基思真是给我下药的人,那他杀我的动机只会是图谋遗产,这样一来,他是江含煜上家,和陆荣联手的可能性也最大。”

    课间休息也快结束了,两人站起来,一前一后往门口走。

    那小金毛刚找了个离简若沉近一点的位置坐下,凳子还没焐热,一抬头,他的梦中情人就消失了。

    关应钧离开时顺手带上了礼堂的门,“奥利维·基思出现在香江的时间巧合?”

    简若沉“嗯”了声:“他是四年前因为被英国学术圈排挤才转到香江的。这条消息并未有实际证据,所以我怀疑是他故意放出的消息。”

    “四年前,刚好是我被江鸣山找到的时候。”

    或许也是原主拿到假维生素b的时候。

    他觉得假发套勒得头有点难受,于是伸手在额头挠了挠。

    关应钧道:“你跟他见面时我暗中陪你。”

    “怎么陪?皇记包间的保密性那么好……”简若沉一心想把假发解开,没注意脚下的路越走越偏。

    等踩到图书馆后小树林的灌木,他才惊觉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边缘。

    简若沉刚要说话,就被男人箍住了腰。

    关应钧熟练地将人调了个方向,面对面站着,另一条手臂摘下简若沉鼻梁上的眼镜,露出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他盯着看了一瞬,垂头吻下去。

    唇瓣落在简若沉的额头,眼角,鼻尖,最后到嘴唇。

    男人亲得太突然了,那样炽烈灼热,真挚而直白,简若沉被那两片唇烫得一个激灵,腿都软了一下,差点倒在关应钧怀里。

    他抓着男人的衣领,两人互相贴着,手越收越紧。

    简若沉不甘示弱地仰头,追逐着口腔里的热意,毫不落后地亲回去。

    两人都不怎么会换气,亲了一分钟,吻就变味了,竟然搞出一种看看谁厉害的感觉。

    简若沉肺活量不够,惜败。

    关应钧拢住他,思绪飘在空中。

    光是亲一下简若沉,都让人觉得这辈子值了。

    以后可怎么办。

    简若沉把脑袋埋在关应钧的肩膀上轻轻喘着气,“后天你怎么陪我?”

    关应钧道:“我带着A组给你做服务生,保护你的安全,顺便窃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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