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

    简若沉挎着渔具包, 跳上杜落新摩托车的后座,反手抓住了摩托车后的一截金属杆,“好了。”

    杜落新拧动油门, 朝着野钓公园的方向飞驰而去, “脚收好,我们抄近路。”

    简若沉刚收拢双腿夹紧车身,摩托车便一个甩尾漂进了小巷。

    巷子里的穿堂风带着一点咸腥的鱼腥味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些洋灰地的气味。

    简若沉听见杜落新哽咽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 隐没在海风里。

    他张了下嘴,偏头看着渔村的水泥房子和错落的窄楼梯, 沉默着, 什么都没说。

    真该死啊。

    为什么废除死-刑呢?

    杀人者人恒杀之。

    “吱”的一声, 摩托车在警戒线外停下。

    简若沉从车上跳下来,对着守线的军装警亮了下证件, “CID顾问。”

    军装警沉默地敬了个礼,伸手抬起警戒线,视线却落在简若沉身后眼睛通红的男人身上。

    简若沉解释:“他是这里的主管。”

    他转头看向杜落新, “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人。”

    杜落新紧攥着拳点了下头。

    野钓公园圈起来的河面被太阳照得波光粼粼, 看了几年的寻常景色,此时却叫人堵得慌。

    他茫然站着, 不一会儿又想:尸体的身份还没确认, 或许冯野还活着,只是太忙, 回不了信,听不到电报, 也接不到电话。

    怎么会死呢?

    ·

    简若沉快步走到关应钧身侧,“怎么样?”

    才开口,就被尸臭味冲得反胃。

    他瞄了一眼,碎石块散落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边上,那塑料袋质量还不错,竟然没有破,里面兜着一袋腥臭的尸水。

    鼓鼓囊囊挂在一个翘起的枝丫上。

    夏天,气味散得快。

    简若沉被冲得眼前发黑,喉间涌上一股酸味。

    味道实在是太大了,生理反应不是靠着心理素质能压住的。

    关应钧脱了层手套,又拿湿巾擦了一遍手,才从裤兜里掏出薄荷膏,挖了一块,抹在简若沉鼻子下面。

    粗粝的指尖带着膏体磨上软肉,让简若沉打了个激灵。

    又凉、又痒、还有点燥热。

    “好点了?”关应钧把指尖上剩下一点,擦在太阳穴提神,才又换了副新的手套戴上,回答之前的问题,“有点麻烦。”

    “怎么?”简若沉一说话,就觉得整个上唇都凉飕飕,火-辣辣的。

    毕婠婠从边上买了袋装的矿泉水,咬破一袋,灌进嘴里漱了口,接话道:“尸体分得太碎了,我们推测可能有多个垃圾袋分散在池底,得请打捞队。”

    “最好是能找到这里的主人。”

    简若沉朝后一指,“在后面呢。”

    毕婠婠一愣。

    “之前那个渔具店老板说的真鱼王,就是这里的老板。这个野钓公园是渔村的人共同建设起来的……”简若沉一边说,一边将杜落新的口供记录表拿出来。

    毕婠婠叹为观止。

    简若沉的办事能力是真的强,效率高就算了,准确度还了不得。

    人缘好不说,打听消息比线人都专业。

    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子!

    真是便宜重案组了,还得是关sir,出手真果断。

    ·

    关应钧一目十行看完,心里有了数,“毕婠婠,打电话给捕捞队,钱从我账上……”

    他顿了顿,忽然扫了简若沉一眼,从皮夹里数出4000递过去,“给现金。先捞两天。”

    破案是真的费钱,特别是这种还没完全划下来的案子。

    要是想抢,就得抢证据,就得花钱。

    关应钧掏了钱,就去警戒线外跟杜落新交流,得知他愿意借抽水机,便抬手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递过去,“麻烦了。”

    杜落新接过,也没点,抬手别在耳朵上,勉强笑了一下,“不麻烦,对你们有帮助就行。”

    他转动眼珠,看向河畔边蹲着的简若沉,少年正蹙着眉看地上血肉模糊的东西,身侧是刚刚赶来的鉴证科,一边听还一边点头,显然是在跟着学。

    关应钧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睛微眯,眸色暗沉,“有事找我顾问?”

    杜落新摇头,“没有。”

    他朝着关应钧看了眼,脑海里蓦然出现刚才这位督察给那少年抹薄荷膏的场景。

    自然又亲昵。

    他没心情往下想,脑子里全是冯野的事,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宁愿冯野是个不恋家的混账,也不愿意冯野死了。

    杜落新对着关应钧点点头,转身跨上摩托,去弄抽水机了。

    关应钧盯着那辆摩托车看了一会儿。

    刚才简若沉来得这么快,肯定是坐了杜落新的车,摩托车就那么点大,坐两个人。

    他垂下眼,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在嘴里叼着,站在警戒线外面,拨通林雅芝的电话,语调清晰地说明情况。

    “案子是肯定要抢的。”林雅芝道,“皇家警署里那群蛇王天天混吃等死,一点骨气都没有。”

    夏天到了。

    陆荣和奥利维·基思的案子拖了几个月没有进展,西九龙上下都憋出一股火气。

    林雅芝喃喃:“真是个畜生。”

    她闭了闭眼,“张星宗那边抱怨论文太多,你看要不要分给B组一点,一周后我会请一个国外的天体物理专家来看一下。”

    “分吧。”关应钧低头点了烟,吸了一口。

    他好久没抽了,猛地这么一吸,心情不仅没变好,反而把鼻子里的薄荷味冲淡了。

    更躁。

    业绩和功劳算什么,这时候抓人才是最要紧的事。

    挂了电话,关应钧又抽了两口烟,潦草摁灭了,散了散味,转身回到现场。

    西九龙鉴证科的法医们穿着出外勤时的西装,蹲在地上忙碌,连塑料袋里混着尸水的河水都装了三个试管。

    向景荣道:“还好凶手把分尸后的尸块装在塑料袋里。不然这地方鱼这么多,线索肯定留不住。”

    简若沉眉尾一跳。

    不对劲,凶手抛在这里不就是因为这里鱼多,想让鱼吃掉尸体和线索吗?

    那为什么要套塑料袋?

    奇怪。

    很快,打捞队和抽水机一起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不远不近,想上前又怕自己碍事的渔民们。

    简若沉撩开警戒线出去,感觉自己浑身都是臭的。

    主要是尸臭这东西,确实很难散。

    上辈子那些学法医都说洗了澡也散不干净,碰到案子,回家就得倒一杠热水,搓洗三遍,把皮都泡皱,才能勉强洗干净味道。

    他走去小卖部,又买了根冰棍,靠树底下边吃边听渔民的话。

    “……听说是捞上尸块了。”

    “怎么会呢?哎……这地方我们管得这么严,怎么会出了这档事。哎!阿野回来后可怎么和他交代。”

    “阿野四年没回来了吧?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爸妈想得很呢。”

    “要我说啊……这书,恐怕越读越傻,把一个好好的孝顺孩子,读得回不了家了。”

    简若沉想了想,转头在小卖部买了一兜子的糖水提在手里,走到渔民身侧,“各位阿叔阿伯,站在这里热不热,我请你们喝甜水吧?”

    这糖水只要八块一碗,但对渔村的居民来说却算是贵了。

    他们的鱼,一斤也才那点钱,英国人买过去的时候压价,真赚不了几个钱。家里有喜事或者弄到大鱼的时候才会买碗糖水尝一尝。

    简若沉见他们不主动拿,便从红色塑料袋里掏出来,一个一个递过去,再将塑料袋一捋,卷起来塞进裤兜。

    这动作很朴实,看得阿叔们会心一笑,大家都没想到长相这么精致,穿着这样干净的年轻人竟然是这么爽直的性子,心里那点拘谨也消失了。

    他们打开糖水碗的盖子,拿了塑料勺,在靠近小卖部的墙根下面蹲成一排,边吃边聊。

    为首一个阿叔道:“小警察,现在什么情况?”

    “得抽干水再看。”简若沉没什么胃口,蹲在人堆里,有一嘴没一嘴地嗦着冰棍,“阿叔,你们别担心,我们一边抽,一边让捕捞队护着点鱼,不会让你们损失太多的。”

    “嗐,这里就是供给爱好者钓鱼玩的,其实也转不了几个钱。”阿叔笑了笑,勺子搅着糖水碗里的糯米丸,语气惆怅,“咱们捕鱼的时候,难免网上来一些鱼苗,放回去又舍不得,通常是一起卖了,直到有一次,冯野说可以养在这边的洼地里,弄一个钓鱼的公园。”

    大家七嘴八舌道:“念过书的大学生就是好,脑子都灵光些。”

    “是啊是啊,阿野一个人一句话,养活我们全村人哩。往里面填鱼苗,这不是顺手的事情嘛。”

    说起村里唯一走出去的研究生,大家脸上都洋溢起自豪地笑。

    简若沉听着听着,就拼凑出了冯野的一生。

    冯野十岁的时候,就能和他的父亲一起出海打鱼了,后来考上了高中,学费太贵,本来不想念了,是渔村的居民们劝说,你一分我一分地凑够了高中读书的学费。

    再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拿着奖学金读完了本科,又出国读了研究生,四年前回国之后,是想要去香江大学读博深造,最后留在香江任教的。

    然后他就失踪了。

    “上次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阿野叫我把这湾填起来,做个矮一点的闸,这样海水涨潮的时候能灌新鲜的海水进来,退潮后又不至于把鱼带走。”杜落新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简若沉身边。

    他一手插在兜里,看着抽掉了水的塘喃喃,“他这么聪明,不会死的。他只是没空回家。”

    这话说得小声,好像自己在骗自己。

    简若沉把棍子上化得水唧唧的冰吃进嘴里,忽然一怔,“你说什么?你说这个塘是后填的?不是一开始就有?什么时候填的?填的时候你联系上冯野了吗?”

    如果这塘真是后来填的,那么他们就可以确定大致的作案时间了!

    杜落新被他吓了一跳,“是后填的。”

    “具体时间。”简若沉仰头问,“几几年,几月几号?”

    “1989年8月填的,8月最后一天。”

    简若沉一下子站起来。

    五年前,1988年。奥利维·基思化名艾德兰前来香江。

    他在渔村这边旅居一年,和冯野成为好友。

    一年后,1989年,正好就是四年前,奥利维·基思以本名入职香江大学。

    时间对上了!

    长时间蹲着 让人脑供血不足,简若沉眼前阵阵发黑,他甩了甩脑袋,扶住身边的树,刚想靠一下,就被人揽住了肩膀,在嘴里塞了一颗柠檬糖。

    关应钧摸了一下简若沉脸侧,摸到一手汗,他掏出手帕附在简若沉侧脸,“擦一擦。”

    简若沉摁着,小动物洗脸似的胡乱抹了抹,一边抹一边盯着杜落新:“你最后一次联系上冯野是什么时候?在填塘之前还是之后?”

    “在之前,我8月31日早上十点去找他,没找到。”杜落新蹙着眉,“我记得很清楚,我就是为了填塘的事情去找他的。九月份学校要开学了,他也要去香江大学报到,我们想在他上学之前填完,然后好好吃顿饭。但我没找到他,他阿妈说他可能提早去学校了。”

    “再往前就是8月30日,那天我联系到了,早上我们一起出了海,他上了那么多年学,都不怎么会撒网了,我们傍晚才回家。”杜落新说着,唇角抿起有些落寞的笑。

    简若沉觉得不对劲,这话没什么漏洞,只是从冯野家人的角度来说太奇怪。

    儿行千里母担忧,冯野的妈妈一定很疼爱这个孩子,会给他准备不少吃的用的。

    冯野要是死了,那他肯定拿不了行李。

    冯野活着,且真去了学校,那他才会带走收拾好的行李。

    如果死者真是冯野,那消失的行李去哪里了呢?

    简若沉扫了圈还在吃糖水的渔民,对杜落新道:“你跟我们来。”

    关应钧伸手,把简若沉擦脸时黏在面颊上的头发捋到一边。

    杜落新看明白了,这个男人喜欢这小警察。

    他也喜欢男的,所以一看就知道了。

    杜落新抿起唇,看见简若沉用手肘杵了一下身侧的人,“应该就是8月30日晚到8月31日早上这段时间。”

    关应钧唇角一翘,简若沉无意识的亲昵令夏日里的烦躁都少了很多,他低声道:“还得先确认身份。”

    要是确认不了身份,再多的口供也不管用。

    他凑在简若沉耳边,低声又快速地道:“别太信这个鱼王,要做第三方求证。”

    任何消息都不能只听一面之词,简若沉从没有担心过这一点,因为没人能在他面前说谎。

    但有时太信任自己的专业也不行。

    他道:“那你去和杜落新确认细节,我去和其他渔村人求证。”

    简若沉顿了顿,趁着没人看,伸手勾了一下关应钧的手指。

    有一个大了不少,办案经验丰富的对象真挺好的。

    其他人哪儿能在关sir这里学到这么细的。

    关应钧脚步顿了顿,伸手拍了下他的后腰,“去吧。”

    他动作很轻,但简若沉还是觉得自己脊柱沟的尾端被蹭了一下,又痒又麻。

    两人对视一眼,错开往不同的方向走。

    简若沉照着杜落新的新口供,围绕渔村翻来覆去问了一圈,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回答。

    因为这两个日子很有代表性,一个是开学前最后一天时出海,还有一个是填塘,都是大事,所以大家记得非常清楚。

    简若沉兜兜绕绕,竟然找到了冯野的家,家门大敞着,里面开了一盏灯,坐着个老妇人在补渔网。

    另一个穿着老头衫的男人躺在椅子上,正抽着一杆烟,见简若沉停在门口,立刻回头看了眼老婆子,随后起身,撂下烟杆,走出房子又掩上门,警惕道:“什么事?”

    “西九龙CID。”简若沉亮了一下证件,“您是冯野的父亲?”

    “是。”冯镇听看了一眼证件,又比了比更远的地方,“我知道河边弄到了尸块,现在正在抽水,你们是不是怀疑死的人是阿野?”

    简若沉一怔。

    冯镇听实在是太冷静了,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

    冯镇听看着简若沉的眼睛,忽然冷笑一声,“我们报过警,香江皇家警署的人没有理,说成年人怎么可能失踪,说不定是离家出走了,那些差佬。”

    简若沉谨慎道:“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死者的身份,我们现在也还在走访。只是说……有可能。”

    冯镇听叹了口气。

    简若沉打开录音笔,一手又抽出新的记录表,“杜落新说,1989年,8月30日,他和冯野一起出海,有没有这件事?”

    “有啊。”冯镇听笑笑,“我一起去了的,杜落新爹娘死在海上了,我们当自己孩子养,出海都用我们的船。”

    简若沉吸了口气,意识到杜落新绝不可能说谎。

    他看了房内一眼,再压低了一点声音,“杜落新说阿妈说冯野很可能提前去学校了,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按理说,提前去学校应该会收拾行李,冯野的行李呢?”

    冯镇听道:“我们之所以认为阿野是失踪未归,是因为他走之前还留了一张票。”

    他颤巍巍走进房子,翻找了一番,拿出来一张写满英文的机票递给简若沉,“我看不懂,但问来问去,大家都说是机票,去国外的机票。”

    简若沉垂眸一看,这张放在防水膜里,保存良好的纸,是一份前往英国的机票,起飞时间是1989年九月初。

    这张机票没有使用过。

    也只能骗骗老实淳朴没见过世面的渔民们了。

    简若沉道:“我们要带走查一查,行不行?”

    “查吧。”冯镇听苦笑,“这么多年了,我早做好准备了,只不过老婆子心脏不好,你们不要吓着她。”

    “我就不进去叨扰了。”简若沉想了想,还是拿出教授的照片,“这个叫艾德兰的,你有没有见过?”

    冯镇听看了看,“没见过,不过我听阿野提过,他说这是个老师,跟他是朋友。”

    “阿姨呢?她见过吗?”简若沉把照片递给他,“我不方便进去,麻烦您去问一问。”

    “好。”

    片刻后,冯镇听拿着照片和烟杆出来了,他沉默半晌,才道:“我老婆说,8月31日晚上,这人来帮冯野拿了行李,说他们要去国外一趟。我们听惯了阿野说这老师有多好多好,所以也没多想。”

    简若沉浑身血液倒流,手指发凉。

    不可能的,从渔民的表述来看,冯野是一个很有规划的人,他既然已经确定留在香江大学,次日又要开学,那么他不可能在前一天突然改变主意想去国外!

    那时候……那时候的冯野多半已经遇害了。

    而教授来取走行李,留下这句话和一张机票,恐怕就是为了让冯野的家人延迟发现冯野的行踪。

    这样报案的时候就只能报失踪。

    而成年人的失踪,而且是港-英政-府统治下,香江市民的失踪,不可能让皇家警署重视起来。

    简若沉吸了口气。

    这不是激-情杀人。

    是有预谋,有组织,经过精准计算的犯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凶手给尸块套塑料袋的行为就说得通了。

    凶手不是渔村人,不知道湾会变成塘,觉得水流会把装着尸块的塑料袋带进海里,浪花会把塑料袋卷散。

    这样尸块就会散落在香江四周的海域里,不会有人找到。

    可他没想到,杜落新雷厉风行,做出了矮闸!

    死者应该就是冯野。

    简若沉又问冯野的父亲要来的冯野放在家里的一些体检单和医院的就诊单,随后便往回走。

    行李。

    冯野的行李会在哪?

    奥利维·基思那么谨慎胆小,应该已经处理了。

    难道线索又要断?

    不,不一定。

    想一想奥利维·基思的心理,很多杀人犯会拿走受害者的东西作为纪念,显示自己的强大。

    奥利维·基思爱好吹嘘自己,上课恨不得在ppt上列出一二三四五六的成就。

    他是这样的人吗?

    应该是,这年头幻灯片多贵,那种胶片都是耗材,用一张少一张,不像以后,电脑那么一点,什么画面都有。

    奥利维·基思那种东西,很可能在杀了人之后盯着被害者的遗物暗爽。

    认为……

    无论你生前如何,此时我才是赢家。

    我饿了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整整36小时没合眼。

    他一闭上眼, 就是简若沉嘴唇一张一合,笑问:“先生,你杀过人吗?”

    该死!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辛香的白兰地, 此时泛着酸苦味, 令人作呕。

    奥利维·基思闭着眼,又灌了一口。

    他太想睡觉了。

    这段时间他战战兢兢,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濒临崩溃。

    无时无刻都在担心自己的罪行暴露。

    简若沉太聪明太敏锐了,他从未见过这样令人胆寒和后怕的人。

    奥利维·基思有些失神。

    教师公寓的电视柜上,电视机屏幕在黑夜里闪烁着莹莹光辉。

    STN台柱陈竹瑶肃容道:“昨日, 浅水湾野钓公园码头传来噩耗,有热心钓友在野钓公园钓到黑色塑料袋装着的尸块。”

    “经警方确认, 这些尸块属于同一人。”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第一时间请来捕捞队寻找其他尸块, 下面请看现场情况。”

    电视上画面一转, 播放起捕捞队辛勤工作的场面。

    有记者在现场周边采访渔村的渔民。

    奥利维·基思目光阴沉,轻蔑一笑, “蠢货。”

    怎么可能找到呢?

    那些尸块早就按计划散落在了海里,被鱼群吃得分毫不慎了,想去大海找, 简直是大海捞针。

    个别零碎的没飘走又能怎么样?

    四年过去了,尸体早就变成白骨。

    谁能想到受害者竟是冯野!

    他拎起酒瓶得意洋洋抿了一口, 醇厚辛辣的酒业从喉头滚下去,醉醺醺道:“该死的东西。”

    冯野该死, 简若沉该死, 都该死!

    “还有教会医院。”奥利维基思有些出神。

    那个教会医院的主管竟然将简若沉母亲当年的病例留了下来,想以此要挟他。

    看来是时候弄死那个老东西了。

    当年就该把他一起杀了。

    可惜, 当时主管身健体壮,而他人少力寡, 杀不了。

    难杀。

    奥利维·基思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在脑海里构思着杀死简若沉和教会主管的办法,唇边勾起满足的笑。

    他幻想着犯案成功后能获得的东西,竟觉得满足至极,心情愉悦又放松,甚至越想越困。

    他昏睡过去。下一瞬,喉间却涌上一股酸意。

    接着,奥利维·基思身体一翻,“哇”一声狂吐不止。

    美梦破碎。

    恍惚中,他听到电视里的新闻女直播道:“四年前,野钓公园的主管人杜落新为这里建设了活水闸,西九龙总区警署推测,所有装有尸块的塑料袋仍在野钓公园的池中。目前已经打捞出四袋。具体情况,我们会继续跟进。”

    “今天的STN午夜焦点就到这里,我是陈竹瑶,下面……”

    活水闸?

    什么活水闸?

    警方已经找到了四袋?怎么可能!

    尸块不应该顺流而下,散落在海里吗?

    奥利维·基思骇然地哆嗦了一下。

    他趴在沙发上,只觉得空气如有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

    新闻里那些字,单个听来好像都能懂,连在一起怎么就想不明白了?

    他忽然又想到简若沉的眼睛,想到他幻想中那颗从海底浮上来的,诡笑的人头。

    煎熬又恐惧。

    他甚至怀疑这新闻是简若沉特意想给他看的,就是为了折磨他的精神,让他溃不成军!

    他绝不能坐以待毙!

    要是简若沉找到了他犯案的证据……现如今这样名利双收,受人爱戴的舒服日子就没了,他不想东躲西藏,变成一个流浪汉。

    他不想要不体面的生活。

    奥利维·基思打了个寒颤。

    不能再拖了,他要杀了简若沉。

    奥利维·基思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卫生间漱口擦脸。

    忽然对着镜子笑出了声。

    还好……

    还好他分尸时长了心眼,分得稀碎。

    简若沉再聪明,也找不到那尸体的具体身份吧?

    谁能想到那人竟然是早年离家的冯野呢?

    西九龙重案组说不定正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呢。

    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构思简若沉的死法。

    与此同时。

    西九龙总区警署。

    重案A组,简若沉拿到了鉴证科递来的报告。

    关应钧还留在现场盯着,办公室里没几个人。

    简若沉打量着向景荣。

    这位鉴证科督察熬了三天,双颊凹陷,眼瞎青黑,连鼻梁上的银边眼镜都带着一丝颓气,好好一个帅哥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向sir辛苦。”他垂头,从关应钧办公桌侧面的抽屉里取出个小面包递过去,才翻看报告:“怎么样?”

    向景荣恍惚一瞬,觉得简若沉递小面包的姿势和关sir递烟时好像。

    他来不及细想,迫不及待拆了包装,两三口闷了,含糊道:“捕捞队弄上来的塑料袋里一共有182块骨头,敲得稀碎,我们整整拼了三天。”

    “DNA数据跑出来没有?”简若沉看了看拼出的骨头的照片,那大腿骨竟然断成了好几截,惨不忍睹。

    “DNA还没出,不过血型检测出来了。”向景荣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伸手精准翻了一页,“O型血,和你弄来的体检报告上一致。受害者99%就是冯野。”

    他顿了顿,感叹似的,“你怎么总是这么厉害。尸体检测还没出来,你就把案子知道得差不多了。受害者和嫌疑人都能心中有数。心理学真有这么神?”

    简若沉叹道:“这种时候我宁愿自己不要这么准。”

    冯野实在太好了。

    他死在善良和热情下,死因竟是没有戒心,识人不清。

    这简直是时代的可悲。

    简若沉起身倒了两杯水,递给向景荣一杯。

    两人沉默着将水一口一口喝完。

    向景荣看着简顾问,忽然觉得他比半年前刚进警署的时候又成熟了许多。

    张扬的少年气迅速沉淀下来,变得内敛而藏锋。

    不愧是关应钧带出来的,做事的风格像极了。

    还好做人的风格和关sir不太像,否则西九龙重案组全是酷哥刺头,一个乖的都没有,那madam也太苦了。

    向景荣站起来,把纸杯丢掉,“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找实证。”简若沉打了个哈欠,摆手道,“我趴着睡一会儿,有什么等关sir回来再说吧。”

    打发走了向景荣,简若沉走进督察办公室,仰面倒在沙发上,抬手遮住眼睛。

    自渔村捞出第一袋尸体,已经过了三天。

    这三天他都没怎么睡,闲下来时脑子里总会冒出一个问题——除了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和冯野,奥利维·基思还杀过其他人吗?

    简若沉想着,昏昏沉沉睡过去。

    恍惚间察觉有人开了办公室的门。

    他警觉一瞬,又闻见关应钧身上那股浓烈的薄荷味和案发现场的味道。

    不算好闻,但是熟悉,令人安心。

    于是便翻了个身,把鼻子藏在墨绿色的抱枕里,再次沉沉睡过去。

    关应钧无声笑笑,抬手扯过翻边的毯子展平,把简若沉整个盖住,自己坐到办公椅上理了理散落在桌上的文件,趴下来休息。

    西九龙总区警署抢到了案子,冯野的案件在这边立案调查。

    香江皇家警署那些好吃懒做的蛇王,只能看着上面放下来的结果吹胡子瞪眼。

    他在现场一直寸步不离的盯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么……主要是简若沉有本事。

    简若沉找的人证是野钓公园主管。

    又用了一碗糖水迅速和渔村人打好了关系。走访时认认真真,给冯野的父母留下了好印象。

    冯镇听竟然敢公然呛声香江皇家警署的英国佬,硬生生在西九龙总区警署这边立了冯野的失踪案。

    现在被害人和嫌疑人身份都已经确定。

    案子的归处稳定下来了。

    香江皇家警署再想插手绝无可能。

    关应钧想到那些人愤恨跳脚的样子,喉间沉闷地笑了声。他闻着简若沉身上的气味,沉沉睡去。

    再醒时,天都亮了。

    简若沉正靠在沙发上对着地图写写画画,地上散了一地的图纸。

    他眉头蹙着,嘴里嘟嘟囔囔:“二号硫酸纸……2号。字多的放哪里了。”一边念一边翻找,头发还蓬蓬松松顶在脑袋上,一看就没好好梳。

    关应钧抬手,把牙刷毛巾拿出来,声音有些哑,“飘到门边上了。”

    他避开地上散着的地图和半透明硫酸纸,精准捡起2号递过去:“在做什么?”

    “一小时之前你传真机响了,你的线人传来了教授的行动路线,我就想看看能不能算出心理安全区,找到他藏冯野行李箱的地方。”简若沉拿起2号,叠在另外一张地图上,四五张硫酸纸叠起来,最下面那张地图就有点看不清了。

    要是有电脑或者透写台就好了。

    90年代什么都好,就是科技实在是……

    一言难尽。

    从2030到1993,仿佛从三维变成二维。

    简若沉叹了口气。

    关应钧抬手戳了一下他的脑袋,“先洗漱,把头发梳一梳,然后吃早饭,身体重要。”

    简若沉睨他,唇边挂着笑:“钧哥,你管得好严。”

    关应钧唇角勾起。

    少年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穿得不规矩,皱皱巴巴,还露出一截白皙软和的腰,看上去可爱极了。

    他向前走了一步,想亲一亲简若沉,却又觉得刚做完事又睡了一觉,身上的味道肯定不太好闻,便停住脚步道:“走吧。”

    西九龙总区警署设施齐全。

    通宵达旦破案的警察们,此时全聚在盥洗室刷牙洗脸。

    简若沉混在里面,洗起来和边上的陈近才一模一样,捧着着水就往脸上搓,一边搓一边往外呼气,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水花四溅。

    关应钧:……

    他站在陈近才和简若沉中间,两个手臂都打湿了,只好朝着简若沉边上挪了一步。

    陈近才:?

    他气笑了,撑着洗手台,脸还往下滴水,阴阳怪气,“阿sir,简顾问溅出来的水比我香不成?”

    关应钧客气又冷淡:“不一样。”

    陈近才:……

    他感觉身上有蚂蚁在爬。

    这态度……勒处长来了估计都要觉得开眼了。

    关应钧不动声色打量简若沉,见他又用手捧水往嘴里送,顺便挤牙膏刷牙,脸上的水淅淅沥沥往下落,掉了一领子。

    ……好漂亮的脸,好粗糙的打理方式。

    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可爱又好笑。

    两人潦草洗完,关应钧接了一盆水端着,回办公室又拧了一把毛巾,仔仔细细擦干净简若沉脸上的水。

    “钧哥。”简若沉仰着脑袋,含糊道,“我真是说对你了。”

    关应钧:“什么?”

    简若沉嘟囔:“你不仅管我点不点眼药水,管我吃饭时吃不吃辣,睡觉时盖不盖被子,以后还要盯着我拍拖,甚至连脸都要盯着洗。”

    关应钧一怔,也想到以前两人对峙时发生的事。

    他将毛巾放到水盆里,捧着简若沉刚洗完的脸,手指剐蹭一下,低头亲上去,舌尖在简若沉上颚勾了一下。

    麻和痒窜上天灵盖,简若沉猛地一哆嗦。

    关应钧笑道:“我还帮你吃过,怎么不说?”

    简若沉一下子就想到关应钧把头埋下去时的样子,耳根热得发僵,脑子里却是:关应钧的头发长度正好,抓起来很趁手。

    关应钧又亲了亲简若沉的腮。

    大早上,都是男人。

    两人身体紧贴着,摩挲之下,竟然起了些反应。

    简若沉拿手背蹭了蹭嘴唇,往后躲了躲:“饿了。吃完早饭还得做案子。”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揽着简若沉的腰,将人拢在身前,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一些,淡然道:

    “我也饿了。”

    男人有钱就会变坏(2合1)

    简若沉感觉这个饿别有意味。

    他不接话茬, 装作不懂,“吃什么?楼下的茶餐厅对付一顿?”

    “警署的早餐都是昨晚就做好的快餐,不新鲜。街角有家早茶馆, 我带你去。”关应钧伸开五指, 插-进简若沉虬结的乱发里,一下下将乱糟糟的头发理顺后,随手翻开抽屉,找了根皮筋扎上去。

    粗糙的手指按弄着头皮,简若沉竟然又打了个哈欠。

    两人并肩下楼, 拐去早茶店。

    来香江这么久,简若沉还未吃过正宗的早茶。

    学习忙, 警署这边事情也多, 案子一个一个找上门, 偶尔休息那么一两个礼拜也得看书和锻炼。

    空闲时间只想躺在床上瘫着。

    家里的厨子是英国的,偶尔请一下香江和大陆的厨子烧菜, 也就吃个新鲜。

    吃早茶,当然要在热热闹闹的茶馆,一边听人聊天, 一边咬破灌汤虾饺表面晶莹剔透的薄皮,吸虾饺里滚烫鲜香的汤汁。

    没有吹牛的大爷和市井的叫卖声, 早茶的滋味也会骤然减半。

    简若沉吃着虾饺和清凉的绿豆汤,因为案子紧绷的精神都放松下来, “苯甲吗啉的事情有进展了么?”

    关应钧:“有。大学放假了, 反而好查。”

    “我们问了好几个舞蹈系的老师,拿到了一份名单, 上面都是近两个月体重锐减至合理范围内的学生,等冯野的案子结了, 我们就做一下上门走访。”

    简若沉点了点头,一口一口把碗里的绿豆汤喝完,看着沉在碗底的绿豆和豆皮发呆。

    虾饺和港式金网酥都太好吃,一口一个吃起来没数,他有点吃不下了。

    关应钧端过来,三两口喝光,抬手叫人结账。

    别人上缴财政大权之后买烟都要数零钱。

    他倒好,更富裕了。

    简若沉看着他鼓囊囊的钱包,眼睛一转,笑道:“一天一万都花不完,你知道吗?钱不流通起来,只会贬值。”

    好啊,终于轮到他说别人了!

    怪不得罗彬文喜欢说,原来这么爽的。

    关应钧笑了笑,把之前几天剩下的都取出来,塞到简若沉手里,“这是之前几天没花完的,一共9000。”

    距离开始给零花钱的日子已经过去七八天了。

    这几天又是请捕捞队,又是找线人给线人费,一下子花了不少。

    要是之前,他连吃早饭都要斟酌一下是吃甜馒头还是吃咸馒头,根本不可能来吃早茶。

    关应钧上交了钱,起身往回走。

    简若沉追上他,笑着逗道:“好啊,才谈几天,说你几句都不行喽,看来老话说得有道理。男人有钱就变坏。”

    关应钧垂眸。

    晨风徐徐吹着,面前的人脸上还带着一点疲惫,唇角勾起,琉璃似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简若沉被这目光里灼热直白的情感烫到,难以招架地咬了下舌尖,“怎么?我说得不对?”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没说话。

    等回了办公室,反手锁了门,一下子将简若沉抱起来,放到办公桌上,低头含住两片唇。

    动作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简若沉目瞪口呆,嘴巴都微微张开了,另一条舌头趁机钻进来,攻城略地一般地侵略。

    他只觉得早茶店的绿豆汤根本没有清热去火的作用。

    怎么说亲就亲?

    呼吸交错,耳边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和衣服窸窸窣窣摩挲时发出的声响。

    简若沉晕晕乎乎换不了气时,关应钧才停下,抬手开了镶嵌在办公室墙壁上的箱式空调。

    那东西动起来的时候发出吭哧吭哧的风声,简若沉靠在关应钧肩膀上,额角汗湿了,跟着箱式空调一起呼哧呼哧喘气:“原来是空调。”

    别墅里也有,只不过都藏在高处的屋顶,不明显。

    他一直以为这东西是通风口。

    关应钧一下一下抚着掌心下的脊背,顺着脊柱摸下去,停在腰窝的地方把着。

    简若沉被痒得笑起来,“你干什么?怎么突然亲我?”

    饶是他把专业都学透了,也搞不明白关应钧刚才亲人的动机。

    关应钧道:“男人有钱就变坏。”

    简若沉一哽。

    关应钧声音里也带上笑意,淡淡道:“大街上不好做什么,回来总能让你看一看,有多——唔。”

    简若沉一抬手,把尚未出口的“坏”字自捂住了。

    好一个会忍的男人。

    竟然忍了一路,隐而不发,回了办公室,等他放松警惕了才回话。

    滚烫的呼吸落进手心,简若沉一下子松了手。

    关应钧看着眼前通红的耳尖,忽然张嘴咬了一下上面那颗小痣。

    简若沉一惊,整个人弹起来,提膝顶在关应钧的腹部往外一推,捂着耳朵,抱起资料就冲到边上的沙发,“干活!”

    还好。

    还好他认真锻炼了半年,力量今非昔比了。

    简若沉对着图纸,一眼都不看关应钧了,脑子异常清醒。

    也不知道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还是多巴胺的作用,抑或是肚子里的灌汤虾饺转换成了动能。

    总之先前想不明白的地方,竟然一下子看进了脑子。

    简若沉快速将早上画好的几张硫酸纸叠起来,举起后对着灯光细细观察。

    教授真的很爱社交,五年来,几乎所有学术沙龙里都有他的身影。

    简若沉每根据线人的口供,在硫酸纸上画出一张线路图,都会将其放在地图上。

    厚厚的硫酸纸越跌越高,光是九龙区,就有三十几张。

    除去学术沙龙,教授还去过其他地方,比如高尔夫球场和其余的娱乐场所。

    简若沉中午出去吃了饭,回来又跟着看论文的张星宗一起干活。

    两人一个在关应钧办公室里,一个在A组办公室里。

    中间那扇门开着,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蹙眉的脸和挠乱的头发。

    简若沉:画不完、根本画不完。

    张星宗: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关应钧早就去现场了,野钓公园离香江皇家警署比较近,没人盯着不行。

    到了晚上,大家又一起去楼下茶餐厅吃饭。

    简若沉左右看了看,见关应钧没回来,便拿他的卡刷了份鹅腿烧腊饭,还加了块烧肉排。

    干了一天活。

    他感觉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重案A组留在警署的偏文职人员们凑在一起交流。

    张星宗道:“我当年读大学的时候,最能写的研究生学长一年也就参与3篇论文,他现在在麻省理工读博。这个教授,一年发十二篇,sci和nature对半分,剩下的二类三类更是数不胜数,多如牛毛,还基本是一作。”

    他现在觉得自己晕字,“看得我犯恶心。”

    简若沉一口吃小半个肉排,腮帮子鼓鼓,含糊道:“离奇。他搞这么多论文,怎么还能有时间参加那么多沙龙?”

    科研人员的忙碌和时代没什么关系。

    大多数学痴睁眼学术闭眼学术,连家都没空回去,连学术会议也会让手下的学生代劳。

    张星宗悄声道:“这些论文多半不是他写的,我最近看得多了,也能看出些名堂来。”

    “天体物理有十几个研究方向,教授的论文十几个方向都有,就算他是全才,那也太荒谬了。”

    谁上一秒还在研究太□□理学,下一秒就去写射电天文学论文?

    刘司正叹了口气,“冯野也是学天体物理的,恐怕这七八十篇论文里有他的一份。”他拿筷子捣弄着饭盒里的青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

    简若沉道:“这么说来,奥利维·基思恐怕是为了窃取研究成果而杀人。他动机充足。”

    重案组里的人还是太少了,导致事情挤压,案子的进展快不起来。

    简若沉吃完了烧肉排,将骨头丢到一边才道:“我想排查一下近五年……不,近六年的港内失踪人口,要大学生到博士,学天体物理这个方向的。”

    张星宗叹气,“重案组里的人还是太少了。”

    刘司正:“我去和madam说,让她分下去。”

    边上听了一会儿的D组成员笑起来:“那估计是给我们,我们手头的案子刚结。”

    “那可要好好查啊。”

    “一定。”那警察整了整领子,“小财神真是雨露均沾,这业绩A组吃不下,都溢到我们这边来了,不如……”

    张星宗警觉瞪眼:“你想什么?你想都别想!”

    饭桌上因为案件而凝滞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简若沉唇角勾了勾。

    又过了三天。

    西九龙这边总算在淤泥里捞出了冯野的头骨,拼出完整的尸体。

    “头骨上有一处网状碎裂的痕迹。”关应钧将鉴证科拍出来的照片吸上白板,“经鉴证科判断,这处伤痕不是在分尸后留下的。应该是导致冯野死亡的致命伤。”

    “凶器是钝器,一击毙命。”

    “行李还没头绪,又要找凶器……”毕婠婠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搓了搓,又搓下来几根长发。

    “行李我有头绪。”简若沉道。

    A组其余8个人,唰一下抬起头,目光灼灼。

    简若沉对上这些期待又信任的目光顿了顿,“我也不是次次都能对的。”

    关应钧让开白板前的位置,“你先上来说。”

    “嗯。”简若沉吸了一口气。

    他现在有了可以交付后背的同事和朋友,竟感受到之前从未感受过的压力。

    以前他表现得和老刑警一样,是因为从小在院里长大,接触的都是穿军装的,上到将官,下到军士,都是他半个爹。

    很多东西,看多了自然就会了。

    没当过警察也能装得和当过一样。

    演着演着,真成了香江警署的一员,很多演技却拿不出来了。

    面对着同事们的期待,也开始怕辜负。

    简若沉收拾好文件夹,拿了一盒小磁铁站到白板前,“根据关sir线人递来的传真可知,近六年来,教授在香江内参与的学术沙龙大多分布在这几个位置。”

    他取了几个明黄色的磁铁,“西九龙贸易广场边上的中心酒店。”

    “尖沙咀新世界中心旁的香格里拉酒店。”

    “香江岛洪圣庙后的宝云山庄。”

    “新界天盛山庄。”

    “除了这四处,其余都比较分散。”

    简若沉说着,从文件夹里抽出硫酸纸,一张一张拼在地图上。

    硫酸纸上红蓝交错的线立刻和地图上的道路重合。

    百余张图,全是简若沉做的路线分析。

    这年头没监控,想要摸清嫌疑人的行踪,只能靠着这种穷举法。

    工作量又大又累,但好在有效。

    “教授入职以后都住在香江大学分配的住处,从中环到这些举行学术沙龙的地方,也就这么几种线路。”简若沉抽了根尺子,“对于他来说,经常走的路,无疑是安全的。比如尖沙咀和深水埗。”

    关应钧细细看过去,确实是这两个区域重合的线条最多,纵横交错,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丁高问:“这些路线和行李有什么关系?他难道会顺路丢掉行李?这么多年过去,如果他扔掉了……那行李肯定被垃圾回收站处理了,我们怎么找?”

    “不。”简若沉笃定道,“他不会丢的。”

    或者说……

    不会全丢。

    “我找李老师问了一下终身教授能够享受的待遇,以及论文的奖金和工资。粗略算下来,奥利维·基思名下的账户应当有三四千万。”

    简若沉笑了声,“可是他过得不像有那么多钱。”

    张星宗不明白:“这怎么看出来?”

    简若沉把复印好的心理分析发下去,“他很虚荣,自诩是个贵族,这样的人本该用大把的资金装点自己,买衣服,买表,买车,但他没有。”

    “前段时间我们不是还谈了科研基金?他既然能来,说明他爱钱,要钱,缺钱。”

    “那么多钱,他花在哪里才会这么穷?”

    简若沉沉吟:“我猜他在香江买了房子,就在深水埗和尖沙咀。”

    张星宗听出言外之意,“你推测他买了房子,专门放自己的作案工具和受害人的物品?”

    “只能说……是个调查方向。”简若沉仰着头,在地图上画了两个红圈,“就在这两个范围之内,这里的房价5万-6万一平,买200平就是千万级别,而教授有一辆车,教师公寓是不带车位的,如果教授还在附近买了车位……”

    香江的房子已经够贵了,但车位比房子还贵。

    这地方哪怕是90年代,花掉3000万也是一眨眼的事。

    简若沉又拿蓝色马克笔圈起几处,“我叫罗管家查了开盘日期和价格,确定了五个小区,这里的房子比较符合教授的购买条件。我们可以直接去管理处走访,拿业主名单。”

    众人看向关应钧。

    关应钧道:“按他说得来。”

    “yes sir!”

    林雅芝一进门,就听见响亮的应和声,笑道:“看来有大进展啊!”

    她没仔细问,只道:“天体物理方面的专家请来了,他根据我们这边的粗略分类看了看,说这些论文基本不可能是一个人写的。但在他看来,教授占用一作这个事虽然不道德,但是没有什么大错。”

    “学术圈会把一作当人情。”

    简若沉呆了呆,“怪不得奥利维·基思嚣张这么多年,却没人弹劾。”

    “失踪名单出来了吗?”关应钧问。

    林雅芝:“还要一段时间。西九龙这边已经调出来了,其他警署有些不太配合,弄得比较慢。我派了E组去催。”

    教授和陆荣挂钩。

    为了这两个人,重案组马力全开,全员出动。

    哪怕这样,收拾好所有证据也过了一个月。

    查楼盘、查失踪报案、走访认识教授的人搜集证据。

    蹦波三十几天,A组众人都晒黑了一个度。

    七月十二日下午。

    西九龙总区警署会议室。

    参与排查奥利维·基思的组都在。

    林嘉诚抱着杯冰奶茶左看右看,“关sir,简顾问怎么还没到?”

    “是啊。”毕婠婠凑过来,“这么重要的会议怎么能少了大功臣?他不会出什么事吧?最近局势乱,绑架之类的案子挺多。”

    关应钧道:“他给我发了消息,说是堵在路上了。罗管家护着他,车上又有保镖,他没机会被绑。”

    “那就行。”毕婠婠真切叹了口气,“我真替两年后的警察担心。简若沉进了警署,内推名额估计就只属于他了。”

    教授买的房子,竟然真在那五个楼盘之中。

    昨天他们终于找到了业主是奥利维·基思的房子与车位。

    这身本事真是稀奇。

    不像新学的,倒像是打娘胎里出来就会,没忘干净,现在已经用得炉火纯青。

    他跟着李老师之前就有基本功了,这到底是怎么会的啊?

    太稀奇了。

    毕婠婠怎么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人陆陆续续到齐,简若沉却还没到。

    关应钧看了眼手机,“他还在隧道外面堵着,先开会吧。”

    ·

    西区海底隧道之外。

    简若沉探头看了看前面的车队,“这里怎么能堵成这样?”

    这条隧道他走半年了,每天都那几个时间点过,今天前一直很通畅。

    “前面好像出了事故。”罗彬文道。

    “奇怪。”简若沉把手放在门把上,“隧道里能出什么事故,难道还能撞车不成?我下去看看。”

    “小少爷——”罗彬文话音才落下,车门咔嚓一声开了,简若沉扶着车门往里看,“怎么了?”

    罗彬文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对开门的司机怒目而视,转头对保镖道:“去跟着。”

    简若沉走到关卡,伸长脖子往远处看了看,隐约能看到一盏闪着红光的警戒灯。

    他转头问关卡的工作人员,“阿叔,前面怎么回事?撞车了吗?”

    那阿叔有点烦,啧了声,“不知道,不好说。”

    简若沉笑笑,摸了张1000的纸币递过去。

    阿叔一惊,左顾右盼一番,见没人在看,抬手抓了钱,态度略微好了些,“是撞车了,你要是赶时间,要么往后退,换一条路走,要么就等。”

    他工作也烦,说着说着,竟然又不耐烦起来,挥手道:“回去吧。”

    “隧道怎么会撞车呢?”简若沉问。

    “哎呀……”阿叔蹙着眉摆手,竟是拿一次钱说一句话就翻脸,“我怎么知——”

    阿叔的声音戛然而止,盯着面前两张橙色的纸币呆住。

    简若沉掏了两张一千。

    男人蹭一下抓过去,藏进兜里,轻咳一声,态度软和,“哈哈应该是刹车失灵,那辆车刹不住,一下子撞隧道边上了,一进隧道就失灵了,我看得可清楚呢!”

    简若沉再掏了三张钱:“还有其他的吗?”

    那中年男人猛地抓了钱,又馋又乐地藏起来,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应该是个基督教的吧,我看到他身上穿着基督徒的袍子,像个主教或者神父什么的。”

    简若沉心里猛地一跳。

    神父?

    他转身就往事故发生地走。

    两个保镖一个开道,一个警戒,生怕简若沉出了问题。

    救护车还没到。

    简若沉站在警戒线外,朝着车内看去,驾驶座弹出的气囊鼓鼓囊囊挤着司机,看不清人脸,只能看见黑色的袍子。

    西九龙总区警署交通事故处理科的警察们忙忙碌碌。

    为首那个干练的女警看见简若沉时愣了愣。

    她将夹板夹在腋下,快步走过来,“简顾问。”

    “事故司机的身份确定了吗?”简若沉直奔主题。

    女警道:“还没。”

    话音才落,安全气囊就被放气,车内的景象暴露在众人眼前。

    事故司机垂着头,脖颈处都是鲜血,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到车内的坐垫上,蜿蜒而下,落在车内又流到地面。

    女警骇然瞪圆了眼睛,“救护车还没到吗?”

    “到了,堵在外面进不来,医护人员准备直接用担架接。”另一人道。

    可他们都知道,这个出血量,就算送去医院恐怕也没什么用。

    简若沉绕到正面,看向事故司机的脸,随即脸色骤变。

    正是那天在基督教会医院见过的主管!

    简若沉快速观察了主管身上的伤口。

    脖颈处的伤口不对劲,切面那样平整,好像有人用刀片划过一样。

    “现场不要动。”简若沉对交通事故处理科的沙展道,“打电话给鉴证科,我怀疑是谋杀。”

    ·

    与此同时,西九龙重案组里的会议接近尾声。

    关应钧做完汇报,总结道:“奥利维·康纳特·基思为了窃取学术成果,杀害冯野,并有可能造成至少8位天体物理学学生失踪,目前我们怀疑他将一些作案工具和被害人物品放在深水埗青山公寓8栋1209。”

    林雅芝拿出搜查令:“A组负责搜查1209,B组去香江大学,搜查教授的办公室,C组前去教师公寓,请教授来警局一趟。”

    她还想说话,却听公共线路电话响了声。

    林雅芝走过去接起,“喂?这里是会议室。”

    “madam!”接线的小姑娘都要哭出来了,“有人给警署打恐吓电话!他说……说在西区海底隧道装了炸弹!”

    “交通事故处理科刚才来了消息,那边出了车祸,车流近一小时没动过了!”

    关应钧站得近,听见了这句。

    他眼皮猛地一跳,如坠深渊,几乎感觉一脚踏空,心慌至极。

    他一瞬间攥紧了手指,耳边响起些许模糊的鸣响。

    简若沉还在那里!

    “他想要什么?”关应钧摁下免提,太阳穴针扎一般跳着,哑声道,“他既然打电话过来,就是想谈判。他要什么?”

    警局见,教授(2合1)

    接线员声音发着颤, “他说……如果西九龙重案组105成员不能在30分钟之内抵达西区隧道,他会立刻按下引爆按钮。”

    林雅芝浑身发冷。

    重案组成员不去,犯人会引爆炸弹。

    重案组成员过去之后呢?

    会不会有去无回?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

    她抬眸环视一圈, 看见了同事们脸上凝重的神色, 低声问:“还有什么信息?”

    接线员:“西区海底隧道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事故可能是人为,犯人疑似与安装炸弹的嫌疑人一致。”

    “嫌疑人指明让简顾问十分钟之内坐上事故车辆的副驾驶,并用车内的对讲机与他通话,一旦超时, 便会立刻引爆炸弹。”

    接线员语速很快,鼻音有些重, 声音里透着哽咽, “隧道口堵了100多辆车, 很难疏散,交通部正在努力。”

    “我知道了。”林雅芝挂断电话。

    关应钧攥了攥手指, 修剪平整的指甲甚至不能掐进掌心,不能用疼痛唤回总是在急速运转的理智。

    箱式空调隆隆运转着,冷风孜孜不倦从出风口吹进会议室, 吹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这个电话太突然。

    砸得所有人都懵了。

    找到关键证据的喜悦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茫然。

    关应钧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在耳鸣, 还是箱式空调年久失修,发出的响声太大。

    林雅芝道:“冲我们来的。”

    偏偏是现在。

    偏偏是他们发现了奥利维·基思作案证据的今天!

    “犯人知道简若沉在现场。”关应钧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说要简顾问坐上事故车辆的副驾驶。”

    十分钟之内。

    按寻常车速, 西九龙总区警署到西区隧道至少要20分钟。

    关应钧用力抹了一把脸,“他堵在西隧道了。”

    林雅芝双臂张开, 撑着会议室的台面,别在耳后的长发顺着动作垂下来, 遮住了半张脸。

    犯人怎么知道的?

    要么是也在现场,要么是算好了简若沉的固定通行道路,特意用事故堵人。

    空气沉闷得可怕。

    秒针慢慢向前爬着。

    十秒比十分钟还漫长。

    可时间过一瞬少一瞬,堵在西隧道的人等不了。

    林雅芝道:“给简顾问打电话说一下情况。”

    关应钧垂着眼睑,掏出手机,灰绿色屏幕亮起的刹那,简若沉的名字窜进眼底,短暂飘忽的理智忽然落到了实地。

    他拨通电话,忙音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

    简若沉:“关sir?”

    关应钧声音发紧,“你听我说……”

    他将现状复述一遍,而后问:“你那边怎么样?”

    简若沉淡笑一声,“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关应钧:“什么?”

    “交通事故的受害人是基督教会医院的主管。”简若沉说着,让开位置,让匆匆赶到的医护人员将主管弄出驾驶座。

    他挪了几步,靠在隧道边的墙壁上道:“昨天刚查到奥利维·基思的住处,今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嫌疑人还让西九龙重案组所有组员前往隧道,我很难不往奥利维·基思身上想。估计是我们的动作惊动了他,把他逼急了。”

    “奥利维·基思既然会去教会医院,或许就是因为他知道教会医院有我母亲的病例,但主管没给他。所以他才想要杀了主管灭口。”

    “现在只有他有动机杀主管,又想杀我,还想绊住重案组的脚步。”

    “如果嫌疑人是教授,那么他必定会借着重案组被绊住的机会回到青山公寓销毁或转移证据。”

    简若沉语调很平静,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说出推断,但手指却牢牢按在身后的隧道墙壁上,摁得指尖发麻。

    毫无疑问,此时正是生死关头。

    紧张又刺-激,可怖又令人好奇,想要深入。

    他心率慢慢升上来,撞得胸腔生疼,“如果教授要接机回青山公寓销毁证据,那他应该不在现场。”

    简若沉定定地看着车流,“我会想办法拖延时间,你们派人去青山公寓,务必保护好证据。”

    他佯装轻松:“最好能抓现行。”

    清润平稳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落在静谧的会议室,如潺潺流水一般,一下子抚平了所有人紧张的情绪。

    有人轻轻吸了一口气。

    简若沉的反应太快了,从动机出发,分析得有条有理,毫无破绽。

    确实只有奥利维·基思啊。

    只有他会这么急不可耐!

    丁高感叹:“简顾问可真是,身处其中还这么镇定,太……”

    太令人惊叹了。

    竟然在短短一分钟之内反应过来,叫人叹为观止。

    所有人都在夸,只有关应钧手背上青筋鼓起,脖颈侧面一跳一跳地发疼。

    简若沉真正放松时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他也在紧张,在害怕又在追求刺-激。

    40岁的便衣警察都不一定能在这种情况下稳如泰山。

    简若沉才20岁,自然不可能一点都不怕。

    “如果嫌疑人不是教授呢?”关应钧问。

    简若沉没有说话。

    如果他专业能力不够,判断失误,嫌疑人不是教授,且正巧就在现场。

    那么当嫌疑人看到西九龙重案组的人没来齐时,炸弹就会引爆。

    “不会的。”简若沉道,“我有90%的把握。”

    关应钧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不在现场,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坐进车里,你……”

    他意识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阴沉得骇人。

    简若沉倏然笑了声,“你也想到了。”

    有一种炸弹是靠重量触发。

    西区隧道是新建的,还在试运行,管控很严格,没人能在快速来往的车流里装炸弹。

    炸弹应该就在事故车里。

    有人坐进去,炸弹感受到重量变化,即刻触发开始计时,安装的人自然会知道。

    “没事。”简若沉低声道,“记得告诉爆-炸-物品处理科来拆就行。”

    关应钧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想说教又舍不得。

    简若沉不慌不忙道:“既然是重量触发的,那我可以搬个小水马放上去试试,实在不行,可以去找麻袋装点砖头,又不一定要自己坐上去。”

    水马,就是用来充当路障的重物,黄色塑料的外壳,大约有一米高,里面全是水。

    他又不是什么个人英雄主义看多了的美国人,一定要去死才能破案。上辈子老师特意教过的。

    关应钧:……

    林雅芝:……

    听简若沉刚刚那口气,他们还以为下一刻就要舍己为人,英勇就义了。

    谁想到他话锋一转,说搬麻袋代替自身重量!

    谁能想到啊?

    林雅芝叹气:“年轻真好,新脑子就是会变通,好用一些。”

    她看了看关应钧,“你我都二十七八了,老了,有思维惯性了。”

    关应钧把电话挂断,没理她,转头道:“我去拿证据。”

    林雅芝看了关应钧一眼。

    稀奇。

    有段时间没看见这么独断专行,不把上司当人的关sir了,怪不习惯的。

    说他老,不服气?

    她果断道,“我带C组。”

    关应钧闭了闭眼:“嗯。”

    林雅芝:“所有人整装!”

    ·

    西区海底隧道。

    隧道口还算正常,没堵到出不去的地步,交通部疏散了一段时间,这会儿已经能掉头就走了。

    简若沉快步跑到隧道口,低头对罗彬文道:“罗叔,你带保镖和司机先回去吧,前面有案子,过不了人。”

    两位护着简若沉的保镖欲言又止。

    说真的,他们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但他们刚从英国来没多久,能听懂的粤语很少,刚才简若沉的语速又快,现在回想起来更是云里雾里。

    简若沉下意识将手插-进衣兜,摸到里面的东西后忽然一愣。

    原来他说谎的时候无论怎么注意微表情,也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一些遮蔽行为。

    简若沉被自己身体的真实反应逗笑,眉眼弯弯,“罗叔,我要去做事,你不是还有商业会议要开?这条隧道今天不会开了,要是想去香江岛的话就从东区那条路走吧。”

    “好。”罗彬文应了声,“晚上回家吃饭吗?”

    “不一定。”简若沉朝他挥手,又将两个保镖推着往车里塞,“好了,有警察和军装警在,用不着保镖,你们也回家。”

    罗彬文无奈摇了摇头。

    小少爷事业心重又不爱保镖跟着,和当年的小姐一样不着家。

    他抬手把车窗升上去,示意司机开车。

    黑色的商务车驶离隧道,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简若沉唇角拉平,转身回到案发现场。

    军装警来得最快,警戒灯换成了警戒线,整条隧道开始实行封锁,堵在隧道口的车辆逐一调头。

    为首的军装警双腿并拢脊背挺直,“啪”一下敬了个礼,“简顾问,爆-炸-物品处理科的警察已经到了。”

    “好。”简若沉站在事故车辆之外往里看。

    视线还未找到落点,车辆底盘之下便“唰”地冒出来一个人。

    她剪着短发,干练又精神,连防爆设备都没有带,腹部放着小型的拆弹工具盒,手里拿了个小型螺丝刀,见到简若沉之后一愣,“简顾问。”

    简若沉挑眉,“你知道我?”

    “你这么厉害,那么有名,西九龙谁不认识?”女生笑起来,露出两边虎牙,“炸弹我看过了,确实是重量触发的。哦对了,我叫许敏仪。”

    车辆内部还有主管留下的鲜血,现在看上去已经有些黏稠和干涸,散发着咸腥的臭味。

    简若沉颔首,略过寒暄,看向用来当路障的圆柱形水马,指着道,“用那个代替我,来一起搬一下。”

    许敏仪迅速起身,“不用你,我一个人就行,我来。”

    她一蹲一提,竟将五六十公斤重的水马随手抱起来,轻轻放在了副驾驶的座椅上。

    轻微的“滴滴”声响起。

    车辆底盘下,散发出轻微的红光。

    触发了!

    那女生竖起防爆盾,立在简若沉和自己面前等了一会儿,见炸弹毫无反应才放下盾牌,又躺到车底看了看,对耳麦里的人道:“包队,30分钟倒计时,目前剩余29分五十秒,申请开始拆除。”

    与此同时。

    车里的对讲机滋滋啦啦响了一声,里面传出来一道阴沉的声音,“简若沉,你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吧?”

    简若沉想象自己就是那个呆若木鸡的水马,吸了口气,语调发颤,“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如果是我得罪了你,那和我同事无关,让他们走!”

    爆-炸-物品处理科全科上下没见过这种精湛的演技。

    许敏仪耳麦里,包队长喃喃:“鬼,假得够真。”

    许敏仪轻轻笑了笑。

    她实在不敢大声笑,生怕剪错了线。

    错了他们全都得变成烟花。

    简若沉面无表情,“我们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到底是谁?”

    奥利维·基思得意洋洋道:“蠢货。”

    这一句,骂得边上躲在防暴盾牌后面的军装警都冒了下头。

    什么东西?

    也配对他们西九龙警署说这两个字。

    他手里的MP5冲锋枪都要压不住了。

    简若沉扶着车门思考。

    奥利维·基思手里或许还有一个远程控制炸弹的按钮,所以绝不能让他反应过来。

    装个傻吧。

    简若沉胸有成竹地冷笑一声:“陆荣,是不是你?”

    包队长:……

    真是蒙着狐狸说獾――睁眼说瞎话。

    要不是行动前总指挥已经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真是要被这些演技蒙在鼓里了!

    ·

    奥利维·基思哽了半晌,随即怒从心来。

    这起连环犯罪他足足策划了半个月!

    算简若沉经过隧道的时间,设计主管经过隧道的时间,想办法给主管的刹车和安全气囊动手脚!

    一步一步,精密至极!

    虽然……虽然还有些小瑕疵,但时机已经到了避无可避的地步。

    如此精妙的犯罪!

    如此绝妙的计划!

    如此完美的作品!

    凭什么简若沉会觉得是陆荣想的!

    陆荣那怂蛋,只敢躲在他的祖宅里,像阴沟里的老鼠!

    奥利维·基思满心不忿,站在青山公寓门外,死死盯着面前的门板。

    他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可心中的怒气却如烈火燎原。

    奥利维·基思想要平心静气,却听对讲机对面的人道:“陆荣,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

    “你一个受人尊敬,有头有脸的男人,竟然如此寡廉鲜耻,卑鄙龌龊。只会躲在一个对讲机后面,不敢与我面对面。是不是我用30亿买下九龙城寨边未开发区的事情刺-激到你了?呵,你这样的人,怎么配称得上一声先生?”

    “闭嘴!”奥利维·基思暴怒道。

    他一时分不清简若沉是在骂他还是在骂陆荣。

    如果是在骂陆荣,为什么字字句句都像是在骂他。

    如果是在骂他,那话头处又为什么是陆荣!

    30亿!

    简若沉竟然白白花了30亿!

    就为了买一块大陆可能想要开发的地皮!

    那可是百亿遗产的三分之一啊!

    他怎么敢如此挥霍康纳特家的钱!

    奥利维·基思额角钝痛掏出钥匙想要开门,插了三次才插-进锁孔。

    时间不多了,来不及转移,只能把这些东西烧掉。

    可惜了这些藏品。

    不过无所谓,反正他将是最后的赢家!

    奥利维·基思胸腔之中涌现出一股快意。太好了,他就要达成自己的所有目的了!

    从今往后,他不仅是人人爱戴的教授,还会是康纳特的唯一继承人!

    对讲机里忽而又传出简若沉的声音:“你不要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不知道你是谁。”

    奥利维基思一边朝着公寓里倒备好的汽油,一边冷笑。

    知道谁?

    陆荣吗?

    蠢货。

    “炸死你真是便宜你了。”奥利维·基思说粤语的腔调不是很准,听上去有点怪。

    真应该用更痛苦一点的方式去折磨简若沉。

    奥利维·基思充满恶意地想。

    他应该用苯甲吗啉让简若沉精神恍惚,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只能被-操控着爱上一个人渣,然后一点一点弄死。

    到时候他那张绝望的脸,一定比现在还漂亮。

    可惜时间来不及。

    不过没关系,等他顺利消灭证据,炸弹爆炸就能成为康纳特最后一个继承人了。哈哈!

    ·

    十分钟之后,西九龙重案组将青山公寓8栋团团围住。

    关应钧带队上楼。

    他心里记挂着简若沉,浑身紧绷着,连短袖衬衫领口的扣子都没弄好,露出一截精壮的胸膛。

    忽然,耳麦里传来陈近才的声音,“关sir,12楼有一户着火,疑似1209!”

    关应钧道:“收到。”

    一行人冲上12层,只见1209的大门敞开着,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毕婠婠立刻收枪,提起每一户门前备着的干粉灭火器,拉开保险栓冲了进去。

    转瞬之间,情势变幻。

    房间里,奥利维基思猖狂得意的笑容僵住了。

    他万万想不到事情竟急转直下,变成了这样!

    西九龙重案组的成员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们不应该在西区海底隧道守着莫须有的炸弹犯吗!

    难道这些自诩有情有义的差佬,实际上根本不在意简若沉的性命!

    重案组上来8个人,7个都去拿了灭火器,刚刚燃起的火立刻被控制住。

    关应钧始终举枪对着奥利维·基思,死死盯着他手中的远程遥控器。

    教授低低笑了一声,“简若沉,你的朋友没你想得那么在乎你,他们是不是不愿意跟你一起去西区隧道送死?”

    “你看,你的好人缘也不过如此。”

    ·

    西区海底隧道。

    事故车辆下,许敏仪又缓缓移出来,胸前抱着那颗已经拆解完的炸弹,对着简若沉比了个OK。

    简若沉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撕开固定对讲机的胶带,拿着它走到一边,语调平淡地回复,“那我好难过哦。”

    奥利维·基思慌张一瞬,觉得有些不对,可一想到手上的炸弹,竟安稳下来。

    没事,他还有底牌。

    简若沉应该想不到这是颗重量触发的炸弹。

    香江这地方,条件落后,华人警官不可能有英裔一般的见识。

    奥利维·基思举着遥控,“放下枪,让我离开,否则我就按下去。”

    他死死盯着关应钧,眼球通红。

    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成功了!

    但此时为了脱身,只能把简若沉当人质,保住自己的性命。只要跑出了香江,回到英国,这片土地上的废物就将拿他毫无办法!

    “你按吧。”

    奥利维·基思恍惚一瞬,是关应钧说的?

    不,面前的人没张嘴。

    下一秒,他猛然低头,看向一直别在腰侧的对讲机,里面传来简若沉不慌不忙的声音,“你按下去试一试。”

    “奥利维·康纳特·基思。”

    他顿了顿,忽而叹道:“你真不配康纳特这个名字。”

    两鬓染上花白的老教授浑身僵硬,转瞬之间竟然出了满背的汗,他两只眼珠子僵住了,几乎要瞪得掉出眼眶。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不明白,一刻钟之前简若沉还口口声声一口一个陆荣。

    现在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奥利维·基思猛地摁下引爆按钮。

    下一刻,关应钧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

    奥利维·基思干呕一声,脊背撞在身后的窗框上,竟然将玻璃都撞碎一块。

    毕婠婠立刻低头,抬手抱住灭火器,痴迷地摸了摸它的铁皮,“真好看。”

    张星宗吹了句不成调的口哨,从兜里拿出一打物证袋,开始装模作样地搜集鞋柜上的干粉,只当没看见关应钧踢人。

    一会儿就说是基思教授自己没站稳摔的,和他们关sir没关系!

    关应钧想到简若沉,想到在办公室听见西区隧道有炸弹时心如刀割的感觉,竟觉得自己也劫后余生。

    他抓着奥利维基思的头发拎起来,猛地往地板上一贯。

    “咚!”

    刘司正:……好响的头!

    一会儿报告上额……就写是基思教授自己撞的,和他们A组没关系!

    奥利维·基思呆愣地看着落在地面上的对讲机。

    只有寂静。

    没有爆炸,更没有惨叫。

    紧接着,竟响起一声极轻的嘲笑。

    简若沉道:“警局见,教授。”

    怎么不穿鞋?

    奥利维·基思被送进西九龙总区警署的时候简若沉还有些恍惚。

    这个道貌岸然的教授, 此时衣衫不整,半边脸上沾着白色的干粉,脚上的鞋掉了一只, 额角青紫大片。

    张星宗和刘司正两人, 一人拽着一边臂膀,拖死狗一样把人拖进门。

    简若沉面无表情地把刚买的三明治囫囵吃完,又灌了半杯白开水,才觉得堵在胸口的气吞进了肚子。

    从他们摸到MI6秘档和苯甲吗啉,到抓到奥利维·基思, 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本来重案组只是想通过银行保险柜里锁着的苯甲吗啉找到江含煜的另一个上家,没想到竟误打误撞破了这么多其他案子。

    奥利维·基思牵扯的利益和案件太多。

    西九龙通过冯野失踪案抓到他, 但决不能只靠冯野失踪案定罪, 否则就便宜他了。

    所有人都知道, 真正的拉锯战现在才开始。

    简若沉又冲了杯柠檬水,打开关应钧办公桌的抽屉, 抓了一把维生素硬糖揣在兜里,随手拆一粒含住。

    肾上腺素褪去后,劫后余生的疲惫感后知后觉找上门。

    刚才……

    哪怕棋差一着, 算错毫厘,他就要死了。

    那些爆-炸-物处理科的拆弹专家, 交通事故处理科的警察,看守警戒线的军装警, 还有隧道两端还未撤远的民众……

    零零总总百余人生命都拴在他的判断上。

    如果他错了, 自己要死反倒是错误的结果里最小的一件事。

    简若沉撑着桌子,缓缓坐进办公桌后的椅子, 隐约听见外面的人道:“关sir,奥利维·基思关在第一拘留所, 手续半小时后办完。”

    “嗯。”关应钧的气息似有些不稳,“晾一晾,一周内,所有人不许和嫌疑人有任何语言交流,一周后再审。”

    “yes sir。”

    脚步声渐近。

    简若沉抬头看过去,下意识对着望过来的人扯开一个笑。

    关应钧黑色的球鞋上沾着白色粉尘,看上去灰扑扑的,垂在额前的头发有些凌乱,还未走进,就能闻到一股汽油的苦味。

    他脚步一顿,随后大步朝简若沉走过来。

    气势汹汹,像是要兴师问罪。

    但等走进了办公室,走到简若沉面前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沉默地将人看了又看才抬起手,指尖碰了碰简若沉的侧脸,话语在嘴里转了几圈,最终道:“没事就好。”

    关应钧说不清心绪。

    如果他不是警察,那在得知西区海底隧道有炸弹的那一刻,就可以不管不顾丢下手上所有事,冲到简若沉身边去。

    可他是。

    他知道简若沉在短时间内想出的应对方式就是最好的,执行起来最快,最有可能成功的。

    但还是怕。

    关应钧背对着房门,借着身体的遮挡,指尖缓缓摩挲着简若沉的侧脸,顾忌着身份,只能用视线一寸寸扫过简若沉的面孔。

    他怕回到警署后,办公室里没有简若沉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看资料的身影。

    怕看到简若沉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

    “没事就好。”关应钧又说了一句,正要收回手。

    简若沉却抬手抓住那截颤抖的指尖,往脸上抬了抬,滚烫又有些粗粝的掌心贴上侧脸,烫得人哆嗦了一下。

    他偏过脸蹭了蹭,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

    关应钧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单手撑着桌子,俯身垂头,克制着亲了亲简若沉的额头。

    毕婠婠一进门就看见关应钧俯身贴着简若沉,不知道在干什么,顿时抱着资料后退一步。

    跟在后面的丁高没反应过来,踉跄一步,险些没站稳,“怎么了?怎么不进去?”

    毕婠婠哽了哽:“……保洁在拖地。”

    丁高:……

    “重案组的卫生不都是咱们自己搞?哪里来的保洁?”

    重案组保密资料遍地,为了方便,什么资料都往地上放,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被放上来。

    毕姐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毕婠婠叹气,“你怎么这么没心眼。”

    丁高:……

    怎么突然弹劾他?

    两人在外面等了几分钟,毕婠婠抬头往里看了眼,见尽头处的督察办公室里两人已经分开才抱着资料走进去。

    丁高跟在后面,只见简若沉在沙发上坐着看文件,更不明所以,坐在办公桌后面抓耳挠腮。

    什么啊?

    刚才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事?

    为什么不能进?

    简若沉把脸藏在竖起的文件夹后面,拿手背蹭了一下发麻的嘴巴,侧眸看了眼关应钧,见男人牙齿一合,咔嚓一下把刚抢过去的糖嚼碎了。

    简若沉声音发虚:“幼稚。”

    这么大人了,还要从别人嘴里抢糖吃,抢不到还挠他腰上的肉,不讲武德。

    关应钧喉咙里漏出声笑音,“今天我们把审讯的材料弄一下,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他其实更想直接带简若沉回家。

    今天的事实在太过惊险,让人心有余悸。

    “不回了吧……”简若沉嘟囔道。

    西区海底隧道车流量多,处理完事故后就开始逐步恢复通行,这会儿STN的新闻估计都播出去了。

    自家新闻部的功力他还是知道的,消息来源靠谱,动作也快,警察抓小偷这种小事也能报得跟抓贼王一样惊险刺-激,更别说今天这种环环相扣的连环事故了。

    肯定拍得和纪录片电影一样。

    罗管家那么聪明,一看新闻,肯定就明白他当时是知道了车上有炸弹,什么会议,什么东区隧道,都是专门唬人走才临时想的说辞。

    心虚啊。

    简若沉眼神胡乱飞了一阵,“我住外面。”

    订个靠近警署的酒店也行。

    关应钧转头笑了一下,“我把公寓的另一把钥匙给你了,这段时间住我家,离警局近。”

    “喔。”简若沉干巴巴应了声,将这段时间经手的资料和案件按照时间顺序摆好,将文件夹摆到外面办公室白板下的桌子上,以便其他人往里加资料。

    丁高看着简若沉整理好的文件喃喃:“可惜现在审不了奥利维·基思,他身上的案子太多,我们的线索还没整合。”

    简若沉:“没事,先晾一个礼拜看看。”

    丁高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关sir也这么说。”

    简若沉道:“这种犯案多的罪犯,晾一会儿反而好审。”

    一楼之隔的拘留所里。

    奥利维·基思呆滞地坐在拘留室的椅子上,看着寒光凛冽的铁门发愣。

    他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明明一切都按照算计的走了,正常人怎么可能去赌犯人看不到现场的那点可能,反而让同伴继续查案呢?

    简若沉不怕死吗?

    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坐拥百亿的富人不怕死。

    奥利维·基思捂着仍然隐隐作痛的腹部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在拘留室里踱步,看到外面的看守警官后眼珠子一转,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去见警察?我是被冤枉的。”

    那警官心说傻鬼,还喊冤,都抓现行了还分不清大小王是不是?

    他睨过去一眼,什么表情也没有,直直站着,一个字不说。

    奥利维·基思额角跳了跳。

    以前哪有人会这么无视他!

    他又问了一句,门口的人却一个字不说。

    过了几小时,守卫换班,他们换班时也没什么交流,互相看了一眼,就这么沉默着交接。

    奥利维·基思心想换一个人总能说点了,又故技重施问了几句,但门口看守的警官和木头似的,连呼吸声都很轻微。

    奥利维·基思焦灼地吸了口气,刚觉得拘留所的警察不能说话也正常,却听到边上拘留室里的犯人与警官说了两句话。

    怎么回事?

    为什么别人能说,他不行?

    简若沉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

    难道说……

    难道说冯野只是幌子,实际上西九龙总区警署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奥利维·基思被自己的猜测吓得魂不守舍,脊背上细细密密出了一层汗。

    他一瘸一拐地在拘留室里踱步,越是疼痛,就越是恐慌和害怕。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

    更不能再次面对那个踹了他一脚又抓着他脑袋往墙上撞的人!

    得想办法跑才行。

    奥利维·基思等到半夜,等到西九龙总区警署静悄悄没了人,才对着看守道:“我想上厕所。”

    凌晨,重案组下了班。

    简若沉和关应钧回了兰桂坊后的紫荆公寓。

    关应钧拿钥匙开了门。

    简若沉跟在后面拿着手机认认真真回答了一下罗彬文问的什么时候回家。

    说自己住在警署附近,让他别担心,一切都很好,大家都没出什么事,很安全。只是太忙了不方便回去。

    一口气说完了,光速挂了电话,随后抬脚脱了袜子,穿上门廊处准备好的凉拖。

    “洗澡吗?”关应钧放好了钥匙,抽出皮带,卸了手铐和配枪。

    “你先吧。”简若沉道。

    关应钧就去卧室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简若沉把袜子丢进脏衣篓,懒散蹑屣着走向沙发,横着倒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闭上眼,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关应钧刚回警署时的样子。

    眼眶似乎是红着的,脚上沾着的灰也来不及打理,一进门就盯着他看,想摸又克制着,连亲吻都很快结束了。

    简若沉抿着唇,听着水声,忽然站起来。

    浴室里。

    关应钧站在热水下面,囫囵搓了一把脸。

    他有点后悔,后悔把简若沉带进重案组了。

    如果他当时没让简若沉做顾问。

    那么简若沉跟着李老师干,可以按部就班走政治路线,先去分警署做一做,再往上升时就不需要过这种刀口舔血,棋差一着就要死的日子。

    手里那团洗发水淋得久了,从指缝里滑下去。

    关应钧冲了一下手指,将热水淋到额前,有些遮挡视线的头发捋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

    简若沉盯着浴室里模糊的影子看了一会儿,压下门把手走进去。

    浴室的门响了一下。

    关应钧一惊,侧眸看过去。

    淋浴室有玻璃隔着,水汽一片,朦朦胧胧。只见到一只手掌压在淋浴室的玻璃上轻轻一抹。

    外侧凝结的水汽立刻消失,玻璃清晰得露出一块,两人对视一瞬。

    关应钧僵住了,他往下看,见到简若沉光脚站在瓷砖上,顿时脑袋里一片空白,热水从肩颈侧面浇下来,浇得人浑身滚烫。

    简若沉轻声道:“我仔细想了想,你或许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

    关应钧就是这种性格,表面上平静冷淡,内敛克制,实际上心里很敏感,一瞬间就能想个九曲十八弯的,把所有行为可能导致的结果都一排一排列一遍。然后试图选一个最好的执行,剩下的做plan B ,或者plan C。

    那块被抹开的玻璃又逐渐蒙上水汽。

    关应钧推了下门,防水条发出“啵唧”一声,热水瞬间溢出去了些许。

    他又把门关上了,“怎么不穿鞋?”

    简若沉拿脚尖踩了一下溢出来的水,在浴室里发出轻微地哒哒声。

    混在在热水落下的声音里,那么明显,又那么隐秘。

    关应钧忍不住了,他伸手开了门,将人拉了进去。

    这么前卫?

    热水浇下来, 淋了满头满脸,浇得简若沉的上衣裤子紧紧贴在身上。

    他今天穿了一件蓝白晕染的丝质衬衫,很薄, 水一浇下来, 粉的白的,立刻清清楚楚。

    简若沉低头看了眼自己,余光又看到关应钧的,于是耳畔发热,抬手将脸上水往下抹, 又仰头朝着关应钧看过去。

    关应钧最受不了这种了然于胸的眼神,就像他受不了简若沉明明知道他会把人拉进浴室, 可还是要来。

    光着脚来。

    “怎么不穿鞋?”关应钧看着简若沉挂着水珠颤动的眼睫, 自问自答, “算好了我会拉你进来,是不是?”

    他给简若沉买的凉拖上有一排小小的鹅绒球, 底边除了软草编的鞋底,也有一圈棉质的花边,打湿之后就算晒干也不好看。

    所以简若沉是做好了打湿的准备才来的。

    “是啊。”简若沉轻飘飘地承认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开始那个试探一下关应钧喜不喜欢他, 都要面红耳赤,落荒而逃的人了。

    明天还有工作, 就算关应钧把他拉进来也不会怎么样。

    这男人就是这样的人。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关应钧摸着他的脸,“今天听到海底隧道有炸弹的时候, 我差点以为要失去你了。”

    “我在。”简若沉勾着他的脖颈往下拉, 仰头亲了亲,湿漉漉的面孔互相贴着, 呼吸里都是水汽。

    关应钧低着头,胸膛里压抑的情感顺着这个吻蓬勃而出。

    热水从头顶浇下来, 流到眼角,淌到嘴角。

    飘忽在半空的思绪被这个吻死死锁在身体里,化作热意,窜向四肢百骸。

    简若沉没忍住,用鼻子吸了口气,随即呛了一口水,咳嗽起来。

    关应钧关了头顶的花洒,轻轻拍着他的背。

    衣服黏在身上,湿答答地难受,简若沉觉得烦,一把全脱了,开门丢出去,顺带把头发也解了,又把花洒打开,顺带着把身上的水洗了洗。

    淋雨室的门敞着,浴室里简直水漫金山了,这房子买回来就没这么乱过。

    关应钧抬手把门关实,搂着简若沉的腰拍了拍,“站直。”

    “怎么?”简若沉并着腿站起来。

    关应钧比了比他的个头,“长高了。”

    “真的?”简若沉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来这儿的初衷,挺得直直的,胸膛对着胸膛,贴着关应钧比了比。

    确实是长高了,以前他就关应钧的下嘴唇,脑袋一蒙直接能磕到人胸上,现在他到关应钧鼻尖下面,一抬头能把人撞一猛子。

    半年,长了有四五厘米吧。

    简若沉喜滋滋地,抿唇笑了一下,“你多高?”

    “192。”关应钧挤了点洗发水,“转过去。”

    简若沉沉浸在长高的喜悦里,一步一个指令,边转边算,“那我有176了。”

    他才二十岁,照这么算,再长个一年,长到一米八没问题吧。

    关应钧低低笑了声,没接话,将沐浴露抹在简若沉后背,从上到下打匀了,伸手摸到他的小肚子拍了拍,“腿并起来。”

    简若沉“哦”了声,问:“还要比?”

    “不比了。”

    下一瞬,简若沉一个激灵,手指按到瓷砖上,震惊地往下看。

    关应钧按着伏在他的肩头亲了一下,“没预料到这个,是不是?”

    简若沉心说我哪里知道90年代的人还懂这个!

    你不是很保守的吗?

    怎么现在……这这这么前卫吗?

    关应钧力气很大,抬手抱着人的时候有种不容置喙的感觉。

    简若沉这才感觉到了一点失策,他抬手摸上浴室的门把,还没往外推,手腕就被抓住了,两只手被握在关应钧手掌里。

    他脑子一瓢,想:还好不是手铐,不然和逮捕没两样。

    逼仄的淋浴室,叫人避无可避。

    简若沉:“你……”

    “并好了。”关应钧沾了些沐浴露的手握住简若沉的,声音压着,耐心地哄他,“乖。”

    简若沉支支吾吾,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抓成一团糨糊。

    迷迷糊糊又想。

    哦,这样确实……

    光用腿确实不耽误上班的。

    面前瓷砖的花纹一上一下。

    简若沉感觉自己一会儿一米七,一会儿一米八,很快就并不住了。

    “乖,合一合。”关应钧力气大,将人半搂着贴近,脚尖只能在地瓷上轻蹭。呼吸声交织在一起,随后随着水流一起消失,冲进地漏。

    简若沉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洗完澡的,只记得吹风机吵得人腿疼。

    次日,简若沉挑了一条最宽松的运动短裤。

    吃完早饭,将腿搭高穿鞋的时候,关应钧一眼就看见裤腿尽头还有些红的地方,他不免有点心虚,但想到最后睡觉时,简若沉踹到他肚子上的那一脚,又觉得挺值。

    简若沉凉凉地睨他:“看什么?”

    关应钧语调平淡又认真:“我爱你。”

    像在说,今天我要吃蛋炒饭。

    简若沉哽了哽。

    等读研了,他一定要针对关应钧这种性格的形成方式写一篇论文。

    裤子是棉质的,宽松又舒服,但还是有点磨腿,但等到了警署,投入正事,身上这点不适立刻就从注意力里排除了。

    “什么?”

    “逃了?”简若沉瞪圆了眼睛。

    张星宗竖起手指,“准确来说是没逃成。”

    他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吭哧吭哧笑出了声,挂在刘司正身上,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哈哈哈正哥,你跟简顾问说哈哈哈。”

    刘司正肩膀一抖,把人弄开,“昨天凌晨一点多,奥利维·基思谎称要上厕所,看守警员带他过去之后,十分钟没见到他出来便进去查看。”

    “随后发现厕所窗户的栏状防盗网被卸下一根,奥利维基思想从缺口处逃走。”

    简若沉好奇:“然后?”

    “值班的警员过去时,刚好看到他卡住了,正在卸第二根防盗管。”刘司正也想到了有趣的事情,他笑了声,“然后他们就把他拔-出-来关回去了。”

    简若沉:……啊?

    张星宗终于笑完了,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其实就算他把防盗管全卸了也跑不出去的,拘留所只有一个出入口,周围的墙壁上还有电网。想要进出,只能靠身份卡从唯一的出入口出去。”

    西九龙总区警署负责的案件性质比较恶劣,能在分区解决的案子,根本不会挪到总区来,小偷小摸的,抢劫数额较小或者打架斗殴的,根本不会关到这边来。

    这里都是连环杀人犯,或者极其危险的帮派社团成员。

    从1974年开始,拘留所层层加码,逐步加固防逃措施,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如今已经固若金汤,连小瞭望台都建了4个。

    想逃,没门。

    简若沉沉默半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样的人怎么能杀那么多高级知识分子?

    难道光靠利用他人的善心吗?越是善良的,容易相信别人的,越容易被他杀害。

    所以死的反而都是好人。

    “据说拘留所那边把人揍了一顿,他现在鼻青脸肿,吃饭都只能靠塞进嘴巴缝。”丁高道。

    “哎,你这死心眼。”毕婠婠拿卷起来的文件锤了一下丁高的脑袋,“那叫逃跑时慌不择路,不小心被防盗栏卡住,卡肿了头,胃口不是很好。”

    丁高讷讷,“……哦。”

    简若沉叹道:“也是自作自受。”

    没打死就行。

    哦不,没卡死就行。

    死了太便宜这种人渣了。

    重案组这边收拾好了手头现有的审讯资料,开始根据鉴证科分析的证物信息,对着失踪名单寻找其他受害者的家属。

    奥利维·基思身上背着的案子太多,光是可能与他有关的失踪案就有9个,除了已经找到的冯野,还有8个未找到,那天抢救出的物证数不胜数。

    为了确认失踪者和奥利维基思有关系,还要拿着这些东西的照片上门去找受害者的家人做确认。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找活人尚且不容易,更何况是找尸体。

    七日之后,也只在马鞍山附近一口旧的老鼠井里找到一具骸骨。

    那骨头都被老鼠啃噬得散了架,残破不堪,拼起来也不完整,渗人至极。

    简若沉过去看的时候,正巧看到DNA结果出来,有对找到了孩子的父母正抱头痛哭。

    其余过来做比对的父母惶然交握着手。

    他们知道,没有消息就是还有盼头,哪怕不多,好歹也稍微有一些。

    那阿姨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见到简若沉,只是啜泣着走过来,拽着他的手用力握着,颤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

    她看上去很知性,文雅,像个知识分子,“我知道凶手是个英国人。”

    她哽咽着,又咬牙切齿,“英国人。”

    英国人在香江得到厚待,连法律也会“礼让三分”。

    女人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他杀了这么多人,他要偿命!”

    她的丈夫过来搂住妻子瘦削的肩膀,“不要为难孩子。”

    他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孩子,你做得很好了。我知道给英国人判死-刑很难……”

    泪水一滴滴砸在交握的手上。

    简若沉低低应了一声,“嗯。”

    他知道的。

    港-英这么嚣张,说到底,还是欺软怕硬。

    2030年,哪里是这样的。

    简若沉道:“我会尽力的。”

    ·

    奥利维·基思被逮捕的第八天。

    简若沉花了一个上午看完了厚厚一打证据文件,将铁证与待证实的文件粗略分了一下类。

    下午一点。

    简若沉、关应钧、张星宗、毕婠婠四人,坐在了奥利维·基思对面。

    简若沉对着身着红褐色拘留所配衫的奥利维·基思笑了笑,“又见面了。”

    奥利维·基思瘦了一圈,面孔上青紫未消,浮肿不堪。

    他盯着简若沉,满脸的不忿与仇恨,也没藏住视线里的惶然。

    简若沉翻开文件,“四个人审你,我们西九龙的待客之道规格这么高,你感觉怎么样?”

    一巴掌扇醒

    奥利维·基思张了张嘴, 艰涩道:“多谢抬爱。”

    他感觉不好。

    很不好。

    手被铐着,腿被锁着,七天没有洗澡。

    他现在还能想起来逃跑被抓后的场景。

    那么的屈辱。

    他已经闻不到自己身上的臭味了, 只觉得不安又惶恐。

    七天, 没有一个人跟他说一句话,一个字!

    放在简若沉面前的文件夹那么厚,好像能容纳一个人从小到大所有的罪行。

    奥利维·基思打了个寒颤。

    长时间的静默让人不知如何是好,更拿不准面前四个审讯人员的想法。

    毕婠婠道:“姓名、户籍编号、现居地、籍贯等基础信息报一下。”

    四个录像机从不同方位对准被审讯椅。

    奥利维·基思攥着拳,捏了捏手指, 麻木地报完了基本信息。脑子里出现了这七天来仔仔细细想好的对策。

    他一定要先摸清楚警察掌握了多少信息,然后再根据这些信息视情况认罪。

    英国身份和英国地位就是他最大的保护伞。

    再不济, 还有陆荣。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

    他手里握着陆荣的秘密, 他入狱, 陆荣不会坐视不理。

    “在想什么?”简若沉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在想谁能把你捞出去?”

    奥利维·基思一惊。

    简若沉心中有了数, “谁能?陆荣吗?”

    奥利维·基思呼吸凝滞,浑身绷起,脚尖往后缩, 几乎想从椅子上蹦起来。

    他面色涨红,“没……”

    张星宗轻蔑地笑了声。

    陆荣?

    如果不是陆荣把银行保险柜的钥匙和MI6密档给了江含煜。

    而江含煜又将它们放在一起, 银行保险柜里又有成堆的苯甲吗啉。

    他们怎么会顺藤摸瓜查到奥利维·基思头上去?

    他很想呛声,但进来之前说好了, 刚开始的节奏由简顾问把控。

    审讯能不能问出东西, 前半个小时的节奏至关重要。而简顾问多半不会从一开始就让嫌疑人觉得自己所有的后路都已经堵死。

    所以这个点还是得留着。

    简若沉冷眉垂眼,翻开面前的文件夹, 亦真亦假道:“我们会通知陆荣的。”

    他单刀直入,“奥利维·基思, 你谋杀多人,剽窃学术成果,对于这些罪名,你有没有需要狡辩的?”

    毕婠婠心道厉害。

    这话说得格外模棱两可,没有提到任何具体的受害者,任谁听了都不知道他们目前确定的骸骨只有两具。

    奥利维·基思满头冷汗,梗着脖子道:“空口无凭。什么受害人信息都没有,你们难道是想把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我身上?”

    简若沉叹了口气。

    可惜了,竟然还有点脑子,有点警觉。

    “空口无凭?”简若沉拿出一张照片,“深水埗青山公寓8栋1209不就是你放证据的地方吗?全是受害人遗物,你怎么解释?”

    “那些只是……只是纪念品。”奥利维·基思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有些是别人送我的,有些是我旅游时自己买的。”

    “哦?”关应钧清冷的声线落下,“你是说你去旅游时,恰好碰到了9个来自世界各地的华裔天体物理学生,依次与他们成为好友,和他们相谈甚欢,而后收下了他们送给你的纪念品?”

    奥利维·基思对上关应钧的视线,不自禁抖了抖。

    他恍然觉得自己不能承认,承认了就完了。

    关应钧将文件掷于桌面,发出细微的撞响,“回答我。”

    奥利维·基思打了个寒噤,“不是。”

    “不是?”简若沉挑了下眉头,“那怎么解释9个被害人身边的亲朋好友都反映被害人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你?”

    “没有。”奥利维基思双手紧紧摁着审讯椅的桌面,如坐针毡,脑子一片混沌,他知道西九龙总区警署必定掌握了冯野死亡的证据,可没想到他们知道的竟然如此之多。

    9个……

    9个都找到了吗?

    毕婠婠拿出冯野拼凑出的骨骼和检验报告放到奥利维·基思面前,“看看吧。”

    尸检报告上清晰地写着【经检验,死者头部受到重击后当场死亡,推测凶器为尖锐石块、烟灰缸等有尖角状的坚硬物体……】

    奥利维·基思的脑袋嗡嗡作响,不由自主地懊悔。

    如果当时再过两天走就好了,他就能阻止杜落新修建活水闸口,那么冯野的尸块就可以按计划随着涨潮和退潮被冲进大海,自然也不会有现在这一系列事情!

    他捏紧报告,捏得手指发白,满心懊悔,满眼恨意。

    简若沉:“你杀害冯野之后,谎称要跟他一起去一趟英国,并返回冯野家,拿走了他的行李,留下一张机票,我们在青山公寓1209找到了那个行李箱,经确认,其中物品属于冯野。”

    “经冯野的父亲辨认,该行李箱也是冯野的物品。你说自己没有杀人,那怎么解释受害者的东西在你家里?”

    奥利维·基思解释不出来。

    他色厉内荏地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人?我是一个终身教授,这些研究生和本科生就算真的和我有交集,我又怎么会去杀害他们?我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毕婠婠一阵反胃。

    真是好厚一张脸!

    她气得嘴唇发颤,一时间紧抿双唇,怕自己一张口就是一句破口大骂。

    简若沉淡淡道:“是吗?”

    他起身,不紧不慢抽出一打泛黄的手稿,“这是冯野的父亲给我们的东西,经过查看,是一篇有关太阳光谱和电磁辐射的论文手稿初稿。我们请了天体物理专家检查,发现它与你在1989年12月发表的一篇sci相像,重合率高达90%。”

    “那篇sci帮助你斩获了两个业内奖项,为你的终身教授身份添砖加瓦。”

    简若沉语调平淡,那双浅色的眸子在审讯室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暗金色的光,奥利维·基思浑身发着颤,抖若筛糠,一开口便只能听见牙齿相互碰撞的嘚嘚声。

    他抬起头,不明白简若沉这样一个善心泛滥的人,为什么会在审讯的时候如此平静,如此难激怒。

    简若沉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颗路边的石头,一片落在下水道的叶子。

    全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仿佛审讯室里所有人的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奥利维·基思耳鸣不止,只觉得前两天被关应钧和看守警员打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又被什么人狠狠揍了一闷棍。

    他听到简若沉的声音忽远忽近:“你怎么可能没有动机杀害那些天体物理学的天才?你要剽窃他们的学术成果啊。”

    奥利维·基思呆呆坐在椅子上,这辈子都没今天这么狼狈过。

    他强撑的尊严,保守的底裤,都被一下子扒开来,赤-裸裸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该怎么狡辩?

    他还能怎么狡辩!

    “除了这一篇……其他都是我自己写的。”奥利维·基思道。

    “哦?”关应钧冷笑一声,“你一个人写了天体物理下六个不同的细分科目?给我看看你的初稿和实验数据。”

    这段时间,他们没日没夜地将所有论文读了一遍,又有专家做分析,也认识了一些皮毛。

    一个剽窃者,怎么会有初稿。

    张星宗都被气笑了,他冷嗤一声,“狄秋河的两篇论文,一篇被你发表在nature,一篇被你发表在sci一区。”

    他抽出那两本刊登了这两篇论文的期刊,猛地扔到了奥利维·基思脸上。

    期刊的书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哗啦啦掉下来,摔在审讯椅的桌板,又滚到了地上。

    张星宗气得发抖:“狄秋河的父母在他的遗物里找到了这两篇论文的资料和稿件,经过比对,95%的内容与期刊上发表的内容一致,而论文的发表时间,正是狄秋河失踪半年以后!”

    简若沉拍拍张星宗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些,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缓缓走到奥利维·基思面前展示,“这是你扔掉狄秋河的地方,一个老鼠井。”

    黑洞洞的井口,深渊一般卡在照片正中。

    奥利维·基思徒劳摇了摇头,想要否认。

    简若沉却道:“你杀了那么多人,难免睡不好觉,空闲的时候是否也会想起这些学生被你杀死时最后的样子?”

    “他们是不是睁着再没有一点光彩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你,像是在问: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呢?我们不是朋友吗?”

    简若沉的声音又轻又没有起伏,奥利维·基思听着竟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照片出了神。

    越看越觉得这张照片中的井口宛如一个深渊,里面伸出无数只手,只要他一伸头,就可以被拉着,一头栽进去。

    他拼命往后躲,却觉得一只滑腻肿烂的手钩住了脖颈,似乎有颗破碎的头颅凑到耳边,真的开口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奥利维·基思心跳加速,浑身剧痛,他哆嗦着,神思恍惚,几乎要疯了。

    他拼命缩着手,缩着脚,身体往后想要藏进逼仄的审讯椅里。

    审讯室外。

    其他几个组的头站着看,百感交集。

    陈近才低声道:“他杀的人太多又没有精神病,所以会害怕成这样。”

    “我还以为他不怕呢。”C组的梁信悦感叹,“简若沉怎么知道他害怕已经被自己杀死的人?”

    “可能是靠着精神状态判断?”陈近才蹙了蹙眉,摸着下巴,“丢,照这么问下去,奥利维·基思不疯也要被逼疯,逼得崩溃了。”

    审讯室里。

    简若沉拿出了狄秋河被拼成的,残缺的骸骨,“他被老鼠啃了一点,不过还算比较完整,来吧,认一认。”

    他说:“你认一认他,也让他认一认你。”

    “活着,让他去梦里找你报仇。死了,就在地狱里相见。”

    奥利维·基思脸上毫无血色,他瘫坐在审讯椅上,毫无动静,像死了一样。如果不是椅子拴住了身体,他就要滑到地上去了。

    简若沉把照片排排放在他面前,垂眸道:“你承认了,说不定还有减刑的可能,不承认,就只能牢底坐穿了。我知道你有底牌,觉得自己不会被判死-刑,觉得陆荣会保你。”

    奥利维·基思眼珠子转了转,恢复了一丝生气。

    下一秒,简若沉道:“可是你知道吗?有关你的线索是陆荣提示我的。”

    他拿出了那把银行保险柜钥匙,放在了奥利维基思面前,压在那些证据照片上,“认不认识?这里面锁着的都是苯甲吗啉。”

    简若沉道:“我知道你给我和我妈妈下药的事情了。”

    奥利维·基思愣了一下。

    简若沉平静地拿出一张病历,“我母亲当初的病例,尿检里有查出这一项,你伪造交通事故,杀了主管,是不是就是想要这个?”

    “由于你想要杀害康纳特继承人,康纳特不会再放任你使用账户里的资金,罗彬文已经办好了冻结资产的手续。根据我们当初签约的基金合同,你一旦犯罪,合同作废,保释金无处可来。而陆荣本身就不想你活着,更不会出钱来保你。”

    奥利维·基思顿时如坠冰窖,他跌在椅子里,终于昏死过去。

    毕婠婠冷笑一声,走上前,抡起手臂,一巴掌把他扇醒了。

    响得外面观摩的警官们都颤了一下。

    陈近才:“鬼鬼,和简顾问扇人的力道有一拼。”

    毕婠婠叫张星宗:“去拿杯冰水来,给我们的杀人犯醒一醒神。”

    吓死她了,都到这一步了,怎么能在该交代的时候晕!

    简若沉:……

    这扇巴掌的姿势,好眼熟啊……

    他视线游,看向眼神发懵的奥利维·基思,“你看,你现在好好交代,法官或许还可以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酌情减少惩罚。”

    所有警察都知道这是一步一步制造心理陷阱,降低犯人期待后的假话,这种人,简顾问恨不得直接持枪打一梭子。

    但人性如此,所有的犯人都会在这种情况下燃起一丝奢望,忍不住要赌。

    简若沉笑了笑:“反正你拿不出保释金,给不了港-英任何利益,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保护价值。”

    他低头,用不会被收录的气声道:“我有钱,你想要保释金吗。”

    听一听算了

    这其实属于诱供, 一般在审讯中是不允许的。

    当法官发现审讯人员在审讯中诱供或逼供,证据口供很可能会作废。

    但如今,9个受害者的骸骨只找到了两具, 他们需要奥利维·基思的口供才能继续破案, 否则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只要能根据口供找到实际证据,那么诱供就可以“不存在”,因为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法官不得不更看重证据。

    简若沉盯着奥利维基思红肿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耐心地等着。

    奥利维·基思看着他的眼睛, 心里冒出一种奇异的期盼。

    也不知道他的保释金会是多少,但简若沉继承了大笔遗产, 那是康纳特的钱……

    他挂满了脂肪的上眼睑耷拉下来颤动着, 眼球在眼皮的遮掩些快速转动, 盘算着“我可以给你出保释金”这句话的真实度。

    简若沉抱臂站在奥利维面前等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回头, 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奥利维·基思余光看见,猛地一愣。什么意思?

    难道是他想得太久,久到让简若沉没耐心了?

    “你能出多少?”奥利维·基思谨慎地问。

    简若沉想了想, “我去问一问。”

    他说着,走出去, 对着外面的警察们笑了笑,“怎么干站着, 估计还得问好久, 拖张椅子来坐着看呀。”

    陈近才:……

    那多冒昧啊。

    “你怎么出来了?”梁信悦就站在审讯室的电闸边上。

    关sir要是忍不住一脚把人踹进医院,得有人能及时把电闸拉掉。

    梁信悦迷惑地看着简若沉, 一时也摸不清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你不会真要给他弄保释金吧?”

    “怎么可能。”简若沉震惊道, “我的钱就算是大风刮来的,也不会给人渣花一分。”

    世界上有两种话不能信。

    床上的承诺。

    审讯室里的没事,你说。

    听一听算了,怎么还信呢?

    简若沉怜爱地看了一眼梁信悦,缓步走到饮水机边上冲了一杯蜂蜜水,就着小饼干慢悠悠喝完,又从关应钧的抽屉里抓了一把糖揣在兜里,回去时路过梁信悦,还往他手里塞了一颗,“我出来喝点水润一润。”

    说话太多,费力又干巴。

    得见缝插针的补充一下能量。

    梁信悦心道又被骗了,嘟着嘴撕开糖果包装纸,然后被酸得一激灵,眼神都清澈许多。

    审讯室的门再次合上。

    梁信悦定睛往里一看。

    简若正抓着手机放回兜里,仿佛刚打完电话回来似的,“我问过了,你的保释金要4亿。”

    梁信悦目瞪口呆。

    要不是简若沉当着他的面又吃又喝,他真要觉得这人刚刚打过电话了!

    这……这能有用吗?

    奥利维·基思狐疑抬眸。

    他觉得不对,简若沉都知道苯甲吗啉是他下的了,还会这么好心?

    说不定是警方掌握的证据太少,不得不对他进行诱供!

    简若沉将手指藏在兜里捏了捏,心跳有些快。

    这种尚且还有几分理智的杀人犯不好对付。

    他故作犹豫,“有点太多了,虽然我很想破案,但我不想捞一个杀母仇人。”

    “……要不还是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

    奥利维·基思慌了。

    怎么就算了呢?

    他还什么都没说!

    奥利维·基思都要被逼疯了。

    从进审讯室起,他就没有真正答过话。

    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没机会。

    信息一条接着一条砸下来,让人猝不及防,心理期待一退再退。

    奥利维·基思喝了一口冰水,打了个哆嗦,“我……要……”

    他觉得屈辱极了,竟一时说不出保释金那三个字。

    简若沉意会,立刻逼问:“你和狄秋河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到了这时候,反而不能急。

    一急就会暴露重案组没掌握太多信息的事实。

    “好好说,说慢一点。”张星宗拿着笔,手边是写满了字的四五页口供记录,“从你第一次见到狄秋河开始说。”

    奥利维·基思不敢看仍然放在审讯椅上的照片,后仰着脑袋,竟真的想起了狄秋河身前的模样。

    他又打了个寒噤,“是在一场学术沙龙里认识的。那时候狄秋河刚刚回国,我也刚当上香江大学的教授。”

    “他看到了我发在sci上的文章,主动过来攀谈,然后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关应钧蹙眉。

    这么看来,冯野是香江的第一位受害者。

    奥利维·基思用冯野的论文作为敲门砖,撬开了香江大学天体物理系的大门,然后踩在冯野的尸体上,加害更多的归乡学生。

    他抿唇道:“你怎么发现他手上有未发表的论文?”

    简若沉微微侧目。

    关sir的问话技术好像变好了,换做以前可不会这么层层递进,说不定会直截了当地问:你在哪里杀了他。

    奥利维·基思竟笑了笑:“他想入学香江大学的博士,自然要物色导师,交流一下学术成果。”

    “他信任你。”简若沉冷声道,“沙龙结束之后,你们约好在其他地方见面。随后狄秋河取来手稿,给你展示。”

    他两手交握,骤然抬高声音:“是不是!”

    奥利维·基思浑身一颤,面露惊骇。

    警察究竟知道多少了?怎么连当时的细节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他还能说谎,还能隐瞒吗?

    基思害怕。

    简若沉也紧张。

    毕竟这内容证据名录和口供名录上根本没写,是他根据奥利维·基思在审讯室内为数不多的口供现场推测的。

    一般人根本不会在前往学术沙龙的时候还带着自己的论文手稿,就算狄秋河不讲究,真的带了,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

    这个年代,论文手稿何其珍贵。

    当年,狄秋河与奥利维·基思初步交流后,必定进一步约了时间,只可惜他不知道是当天还是之后,于是刻意模糊了两人约见的时间。

    人在听到与自己往日境遇相同的事情时,大脑会自动补全一部分疏漏内容。

    奥利维·基思果然没注意到这个漏洞,磕磕巴巴道:“是……晚上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两份手稿。”

    他说着,又不甘心就这么全部交代了,想说个谎试探一下警方。

    可是此时此刻,他竟一时间想不到有什么弥天大谎能瞒天过海。

    真是辨无可辨。

    简若沉抬眸扫过去一眼,“不要想着隐瞒。隐瞒,只会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

    奥利维·基思呆呆看着面前的人。

    谈话的节奏全然掌控在简若沉手里。

    他左侧坐着蛰伏的关应钧。

    右侧是一个眸色犀利,看着似乎有些文弱,拿着笔奋笔疾书的青年。

    隔着这个青年,是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审视的一位女警。

    奥利维·基思看着她,只觉得嘴角火-辣辣地发疼,脑子嗡嗡作响。

    毕婠婠冷笑一声,“看我-干什么?我脸上写了怎么称述你自己的案情?”

    她毫不客气,抓住机会就骂:“你不要像碗里的鱼头一样,拨一拨才动一动,自己称述自己怎么杀的人都不会么?还终身教授,怪不得你要剽窃学术成果,原来是连话都不会说。”

    张星宗在边上刷刷刷地写。

    简若沉看了眼,记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义愤填膺。

    他沉默一瞬,提醒:“这句不记。”

    张星宗点点头,刷刷划掉后面一句,然后翻页。

    奥利维·基思脸色发红发胀,几乎升不起什么反抗之心,他道:“我看过两份手稿之后,主动问了香江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狄秋河说马鞍山还不错,他很热情,说可以带我一起去。”

    “这正合我意。”

    案发地竟是狄秋河亲自带着杀人犯去的!

    他不知道自己选定的导师是一个魔鬼,不知道这个人已经杀害了一个天才,竟还把人当成人生的信标。

    奥利维·基思陷入了回忆里,越说越顺,“我们去了几次,第二次时,我谎称喜欢登山,登山时学术思路会格外清晰,问他是否要跟我一起去。狄秋河答应了。”

    “我在天体物理上的造诣不是假的,我们聊了很长时间,我觉得他只不过胜在观测点新颖,我要是比他先想到,写出的论文也不会差。”

    简若沉微微蹙眉。

    这个陈述话里的我太多了。

    一段话,8个我。

    这种人独断而专横,不在乎他人感受,自我意识过于强烈,盲目自大。

    奥利维·基思很可能有注意力缺陷或者自我中心偏见。

    他敛着眸子,“所以你就杀了他,把他抛尸在老鼠井?独占了那两篇论文?”

    奥利维·基思神色莫名,他死死盯着简若沉,竟诡异地笑了一下,“那口井真不错。”

    张星宗汗毛直立,这个眼神他太熟悉了,是杀人犯的表情。

    他都到这步境地,竟然还想杀了简若沉!

    张星宗把笔一拍:“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态度严肃一点!我告诉你,凶器的检测报告已经全部出来了,9位受害者的家人已经将受害者遗物领回!”

    关应钧语调冷漠:“奥利维·基思,你把狄秋河推下旱井后离去,之后还返回现场看过吗?”

    奥利维·基思道:“没有。”

    他说一句,警察就能往下接一句,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一样,如果是冯野的案子,那还算正常,毕竟冯野尸体的寻找过程几乎是公开的。

    但这不是冯野,而是狄秋河。

    一小时之后,奥利维·基思再也没有了侥幸心理。

    说了那么多,那叠厚厚的证据文件竟然才翻过去几页。

    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警察必定什么都知道了。

    他麻木地坐在椅子上,说起西九龙总区警署没能找到的失踪者遗体。

    审讯室外。

    林雅芝将剩下6具遗体的任务分配下去。

    等日头西斜,这场笔录才堪堪做完。

    奥利维·基思嗓音沙哑,简若沉都把关应钧买了放在办公室的小饼干都吃完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8小时了。”毕婠婠清了清嗓子。

    笔录时间一次不能超过八小时,否则会被弹劾。

    简若沉摁着桌子起身,腿都有点软。

    他觉得办公室小零食可以换成沙琪玛之类的东西,顶饿。

    关应钧哑声道:“押回去,明天继续审。”

    所有人瘫在办公室里一动不动缓了一会儿。

    张星宗双手交握放在腹部,安详道:“我想吃车仔面,要加两个蛋一个猪蹄髈,三个油豆泡。”

    简若沉咕咚咽了咽口水。

    他也想吃。

    正当大家准备起身吃晚饭的时候。

    办公室里的内线电话响了声,关应钧走过去接起,里头传来了勒金文的声音,“你们抓的那个教授怎么回事,上面怎么把放人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资本家画大饼(2合1)

    简若沉竖起耳朵, 又打开装零食的抽屉翻了翻,从一堆柠檬片里翻出一张果丹皮。

    小心剥开塑料皮之后,便塞进嘴里潦草嚼了嚼, 囫囵吞下去。

    饿。

    关应钧挑眉, 抬头扫了办公室一眼,往办公桌的方向偏了一下头,示意大家收拾收拾下班。

    他握着电话,懒散站着,靠在办公桌边缘道:“那是杀人犯, 放不了。”

    勒金文“哦”了一声,问:“还有别的身份吗?保安局局长亲自打的电话。”

    “可能是英国贵族。”关应钧说着, 察觉到一个暖烘烘的身体靠过来, 半边都凑在他胯部, 正侧着耳朵偷听。

    关应钧看着,心头烦躁全消。简若沉唇上还沾着一些果丹皮的梅色, 颜色比平时深一些,有点像刚与人亲吻过。

    他抬眸扫了一圈,见大家都各回各位, 正在收拾文件,于是便抬手刮弄了一下简若沉下颚。

    简若沉怕痒, 往后躲了躲,轻轻笑了一声。

    关应钧拿湿巾, 摁在简若沉唇角, 边擦边道:“保安局怎么会给你打电话?副局长班嘉玉不是下台了?”

    保安局副局长班嘉玉与陆堑沆瀣一气,非法移植和买卖器官, 早就被抓。

    大陆那边趁机将保安局副局长换了自己人,怎么还有这种放人电话?

    勒金文道:“不是还有个局长?”

    简若沉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一长串。

    关应钧无声笑笑:“舅舅, 你先想办法应付一下。”

    勒金文:?

    这兔崽子说什么?

    简若沉凑到听筒边上道:“勒处,您就直接跟他说吧,就说这个人跟我有仇,推我身上就行了。他们说不动您,自然会派人来找我的。”

    勒金文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关应钧道:“还有事,挂了。”撂了电话。

    勒金文:……

    高下立判啊,高下立判!

    这么一看,这两个孩子性格互补,倒还挺配。

    他笑着摇了摇头,侧眸对面前头发半白的男人道:“局长,你也听到了,家里的小辈性子比较硬,不好管。”

    原来,保安局局长亲自登门了!

    诺兰达·威尔勃然大怒,又生生压下。他身后就是两位守门的警务处警员,荷枪实弹,虎视眈眈。

    他勉力笑了一下,“勒先生还需好好教导小辈。”

    勒金文道:“我老了,教不动了。”

    他瘫在椅子上,指了指门。

    诺兰达·威尔沉着脸,甩手离去。

    ·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

    A组终于关灯下班。

    简若沉说了一天话,一到饭店就点了一杯薄荷水,吨吨灌下去半杯。

    9具尸体的位置都审出来了,奥利维·基思身上的案子也算了结了一小半,关应钧把菜单递给张星宗:“点吧。”

    张星宗眼睛一亮,“关sir,你要请客啊?”

    关应钧看向身侧。

    简若沉笑出两个梨涡,“对呀,关sir请客!”

    丁高搓搓手。

    嘿嘿,那他就不客气啦。

    就是家常饭店,大吃一顿也用不了几个钱。

    菜单转到简若沉这里,他抬笔点了牛腩面、钵仔糕和咖喱鱼蛋,侧头问:“你吃什么?”

    关应钧:“云吞面多加一份面和青菜。”

    简若沉:……

    你还是忘不了面和青菜。

    他将菜单递给候在一边的服务员,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等着,圆桌上铺着的红色桌布垂下来,落在众人膝盖前。

    等菜百无聊赖,简若沉揪住一个角扯弄着玩。

    关应钧看不下去,抬手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脏。”

    他掏了张湿巾拆开包装,仔仔细细把简若沉的手擦干净,然后又擦了擦自己的,接着大手一张,捉住他两只手腕,捏着把玩。

    简若沉看着这情形,莫名想到了浴室里自己被关应钧捉着手腕,双臂举过头顶,面对着瓷砖一上一下的那一幕。

    历历在目!

    想起来大腿就隐隐作痛!

    烧火棍之刑!

    关应钧摩挲了一下手中的两截手腕,眼看着简若沉耳朵上的小痣越来越红。

    饭桌是圆的,正坐在对面的毕婠婠一边吃刚上的蛋挞,一边偷偷抬眼瞄着对面。

    关sir一只手垂在桌布下,看走势是往简顾问那边伸的,随即关sir敛着眸子笑了声。

    简顾问耳廓绯红,眸子里闪烁出一点薄怒。

    毕婠婠:嘿嘿。

    偷偷摸摸在大庭广众之下摸腿是吧?被她发现了吧?

    她把流心蛋挞里的馅吃了。

    好甜,爱吃。

    面条上得快,大家干了一天活,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烫,纷纷低头吸溜面条。

    张星宗吃着加了蹄髈和两个蛋的车仔面,泪眼婆娑,“要是能不上班,天天吃,还能升职就好了。”

    毕婠婠顿时一言难尽,从自己点的卤菜拼盘里挑了个卤鸡心和卤猪肝给他,“瞧你没心没肝的,吃点补补。”

    怎么能在上司面前说这种话。

    也就是A组氛围好,关sir只在乎实力,不计较这个。

    简若沉觉得好笑,唇角刚勾起来,碗里就多了颗青菜。

    他扭头对着关应钧怒目而视。

    关应钧道:“吃点素,不吃容易上火。”

    简若沉嘟囔着把菜吃了:“天天吃那么多青菜,也没见有多清心寡欲。”

    关应钧笑了声。

    意味深长。

    这顿饭吃得有声有色,其乐融融。

    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提保安局给勒处长打电话要求放人的事。

    晚上。

    简若沉回了家,靠在床头看罗彬文硬塞过来的财报,半晌,艾艾叹了一声,“罗叔,您就直说赚了还是亏了,赚了多少或者亏了多少吧。”

    他这辈子真是和金融无缘了。

    罗彬文:“七月份,康纳特旗下所有产业的净利润为42亿,比上月增加8亿,每日净利润为14亿,其中在港产业的净利润只有8亿美金。”

    简若沉确认:“美金?”

    不是港币吗?

    罗彬文委婉道:“现在时局不好,港币波动太大,不适合作为计算单位。”

    简若沉:……

    真是好小众的文字。

    烦。

    这钱怎么越花越多,他也没认真赚。

    罗彬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道:“你的眼光很好,买回来的电子科技公司已经开始入侵国际市场大展拳脚,静音震动的手机功能也获得了一致好评,销量暴增。”

    “我本来不看好这些项目。没想到手机和电脑竟然能带来八亿增幅。”

    简若沉一下子坐直了,“这么好卖?”

    怪不得有一句话说,选对了风口,猪都能飞起来。

    “你其实很有天赋,要不要试试在金融领域深耕?”罗彬文劝说道,“当警察还是太危险了,况且……越庞大的资产,越是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我迟早要把实权交到你手里的。”

    简若沉哧溜一下滑进被窝,“不要。”

    他瓮声瓮气道:“罗叔,你拿着吧,不用交到我手里。”

    这样他如果真的出意外了,有罗彬文一直坐镇,康纳特也不至于产生什么动荡。

    国际化企业走到这一步,关联着很多人,很多家庭的命运。

    他对金融没兴趣,更无法轻率地背负起那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家庭。

    罗彬文拍拍被子包,又是欣慰,又觉得怅然。

    小少爷没继承江家的贪婪固然很好。

    可是,这样怎么叫人放心呢?

    简若沉感受着身上的力度,想了想,决定偷偷立个遗嘱。

    都别穷惦记了,他要是出了意外就全给罗彬文算了。

    反正康纳特的血脉到他这里就算断了,他喜欢男人,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什么继不继承的,能者居之。

    他这么想着,疲惫感席卷而来,在有节奏的轻拍里沉沉睡过去。

    次日中午。

    简若沉刚到西九龙总区警署,就看到了一位大腹便便的英国人。

    他大马金刀坐在重案组休息室,坐下去时,腿都合不拢,肚子挺着,面前的茶几上还放了个咖啡壶和三层的甜点架。

    林雅芝站在他对面,脸上勉强挂着一点笑:“威尔局长,警局有警局的规章制度,案子还没结,奥利维·基思身上背了至少9条人命,我们不可能放人。”

    诺兰达·威尔就着咖啡吃了一块花朵形状的糕点,“不是让你们放人,是引渡回英国调查。”

    林雅芝心道,我打死你个猪头。

    她笑笑:“引渡令呢?”

    诺兰达·威尔不满道:“自然不会少,只不过程序还没走完,不会下发得那么快。”

    按照英国那边的办事速度,怎么也得半个月。

    但他们等不了半个月。

    现在西九龙重案组的破案速度太快,要是半个月之后奥利维·基思的所有罪行都公之于众,到时候他们想带走这个亲英的康纳特继承人也带不走了。

    必须现在就引渡回国!

    毕竟简若沉根本没有任何回英国的可能,他甚至连康纳特的名字都没有使用。

    这种继承人对于英国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到时候康纳特在香江缴税,给大陆发展经济,而英国呢?

    百亿千亿的资产就在面前,却一分钱,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诺兰达·威尔蹙着眉催促,“我今天就要把人带走。”

    休息室里只有林雅芝和保安局局长诺兰达·威尔。

    通往办公室那一侧的门开了条缝。

    简若沉定睛一看。

    只见张星宗、丁高、陈近才等人一个人头叠着一个人头,正藏在后面偷听,表情狰狞,气得恨不得原地打一套拳。

    简若沉退到楼梯间,悄悄拿出手机给关应钧打电话,“关sir。”

    关应钧挑眉:“怎么?”

    “我想干票大的。”简若沉坐在楼梯间,手指腿上划拉两下。

    “说。”关应钧说着,走到门边,垂眸看了张星宗他们一眼。

    几人立刻窸窸窣窣,推推搡搡地走了。

    “一会儿我找点记者来,不小心透露一下案件的进展,让大家抒发一下对罪大恶极之人的愤怒。”简若沉道。

    关应钧:……

    “怎么不小心?”

    怎么不小心,才能正好泄露一万字都写不完的案情?

    那可是整整九个受害者。

    楼梯间凉快又舒服,简若沉看着绿色的exit发光标识愣了顺,随口编道:“就说重案组遭了贼吧。”

    关应钧:……

    好一个无中生贼。

    “监控还恰好坏了,没拍到人。”简若沉道,“他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不小心把案情报告掉在了报社前。”

    他编得兴致勃勃,“然后报社记者闻风而动,前来西九龙总区警署采访,恰好看到保安局局长的车停在西九龙警署门口,于是蹲在门口等着采访,而后将保安局局长蓄意包庇杀人犯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关应钧捏了捏眉头,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你说话有点回音,又知道保安局局长到了西九龙总区警署,是不是已经在楼梯间了?”

    “嗯。”

    “我把案情报告的复印件拿给你。”关应钧挂了电话,脚跟一转去了总机房,抬手把重案组走廊的监控关了,转身回办公室,将案情报告复印一份,从电梯下去一层,绕到安全通道上去。

    果然看到了简若沉。

    昏暗的光线下,简若沉就在安全通道的标识之前坐着,胳膊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条腿抻直,肆意极了。

    仿佛这不是楼梯间,而是办公室的沙发。

    关应钧被保安局局长闹出来的烦躁一瞬间散得干干净净。

    他走上几级台阶,把文件递过去。

    简若沉接过翻了翻。

    详略得当,该有的全有,不该有的保密内容都被抽出来了。

    这个贼还挺懂事。

    他对着关应钧眨了眨眼,“你回去吧,我走了。我们两个一起太显眼。”

    关应钧深深看他一眼,“你带着保镖一起,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简若沉拿着那份案情报告,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玩弄舆论去了。

    90年代的时候,局势乱,大家都在为温饱奔波,香江的民众被长期欺压着,是社会金字塔最底层的一部分。

    港-英政-府看不起这些人,也看不懂正是这海量的普通人托举起了整个香江。

    更不会明白,庞大而持续的舆论海啸,足以影响一个案件的进展。

    正好还能掰一掰部分香江人对大陆的排斥心理。

    简若沉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一路从西九龙总区警署打到报社门口。

    诺兰达·威尔却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他吃完了面前的下午茶,心中的不耐到达了极点,“madam,我只是来拿个人,香江皇家警署30分钟就能办完的事,换成西九龙总区警署3小时也办不完。怪不得您只能在警司这个位置上苦熬五年,您的父亲也止步于警务处监管处。”

    林雅芝额角突突直跳,她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开始思考一巴掌甩在保安局局长脸上后该怎么收场。

    收不了。

    再忍忍。

    烦死了,昨天这时候,奥利维·基思都已经在审讯室被简顾问弄崩溃了。

    本来今天还得继续问的,现在好么,保安局局长一来,他们只能把奥利维·基思放在拘留所里等着。

    林雅芝道:“我们也有我们的工作流程。香江皇家警署看不到引渡令就放人,那是他们工作态度不够端正,我们西九龙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诺兰达·威尔脸色发青。

    这话说得,就差没指着香江皇家警署骂:你这港-英的狗。

    诺兰达·威尔喝完最后一点咖啡,“希望林警司不要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林雅思笑呵呵,“我送您下去。”

    “不必!”诺兰达·威尔道。

    林雅芝“哦”了声,“您请便。”

    她说着,客气都懒得装,腰往下一沉,稳稳坐在了沙发上。

    诺兰达·威尔一连在两处碰壁,起身时又想到昨天在勒金文办公室遭遇的一切,顿时怒从心来,快步走到停车场后,再也忍不住,大骂:“该死!”

    话音刚落,侧面就冲进来一群人。

    他们挂着记者工作牌,穿着黄马甲,身后还跟着几个看似要拦实际根本没拦的巡警。

    这群壮汉喳喳呜呜冲进停车场,为首那个话筒一举,险些插-进保安局局长嘴里。

    他大声道:“请问您在骂什么!”

    “是不是西九龙总区警署不愿意配合港-英放走英国籍杀人犯,导致你恼羞成怒!”

    另一大汉震声道:“香江大学终身教授奥利维·康纳特·基思六年连杀9人!9人全是归国或前来香江求学的华人,请问他杀害天体物理学研究人员并剽窃受害者学术成果的事情是不是你授意!”

    “如果不是你授意,那你为什么要来西九龙总区警署捞人!”

    这话一点道理都没有。

    好像大街上碰瓷的无理大爷,撑着腰嗷嗷叫唤:就是你撞的,不是你撞的你扶我-干什么?

    诺兰达·威尔被挤得后仰。

    他伸手想要开门上车,可记者们身经百战,哪里不知道他想什么,一群壮汉往前挤,硬生生把他从车子边上挤开了。

    记者们其实也心里发虚,可想到简若沉给的厚厚一沓钞票,又把心一横,举着话筒往前冲。

    反正戴上了纱布口罩,看不见脸,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

    冲!

    西九龙重案组休息室朝外的窗户口探出一排脑袋往下看。

    眼看着记者和摄像把诺兰达·威尔从停车场里又挤到了西九龙警署的门口。

    那摄像师还后退两步,咔咔拍了一张全景,捧着相机满意点头。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情从极致的压抑变成了极致的舒畅。

    比直接扇局长一巴掌还舒服。

    林雅芝扭头问:“谁把案情透露出去的?”

    这不合规定。

    万一保安局发癫问责可怎么办?

    关应钧面不改色,“中午的时候A组进了贼,监控刚好坏了,什么都没拍到。”

    林雅芝:……

    简若沉说谎可信度高,是因为会演。

    关应钧说谎可信度高,纯粹是因为平铺直叙,理直气壮。

    可惜了,西九龙警署的监控除非自己去机房关,否则不会坏。

    看来是简顾问想的办法。

    “监控恢复没有?”林雅芝问。

    “修好了。”关应钧撑着窗棂往下看。

    诺兰达·威尔节节败退,狼狈至极。

    他越是闭口不谈,不知该如何解释,记者们就越群情激奋。

    “港-英政-府是否有意杀害港内人才!”

    之前生气还有演的成分,此时摸清了保安局的态度,顿时真情流露。

    “这帮老畜生!”

    楼下安静一瞬。

    简若沉:……

    在心里骂一骂得了,怎么还漏音呢?

    他笑着走上前,一副刚来的样子,“干什么呢?”

    诺兰达·威尔脸色发白,指着刚才不小心漏音的男人道:“他说的什么?”

    虽然他听不懂粤语,但也能听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

    “哦。”简若沉抬手把诺兰达·威尔的手往下一压,“他说港-英政-府是……”

    记者们心头一跳。

    简若沉不会过河拆桥吧?

    “实在是感官迟钝。”简若沉笑眯眯道。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简若沉捉住诺兰达·威尔的手握了握,快速道:“我知道港-英政-府针对我是为了利益,为了搅浑水。但回归的事宜确定了这么多年,你们应该知道这件事早已板上钉钉,就算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诺兰达·威尔脸色一变。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但就算我死了,康纳特也不可能是奥利维·基思的。今天上班之前,我已经立好遗嘱。如果我去世,家族产业将全部赠与罗彬文先生。”简若沉低垂着视线,直直盯着面前的男人,冷笑一声,“你们讨好错人了。”

    诺兰达·威尔没想到他竟然能如此果断决绝,一时面色发白,“你怎么能这么做?康纳特是英国的贵族,康纳特的繁荣有英国撑腰!应该为英国付出血肉!”

    “我有权利这么做。”简若沉顿了顿,又道:“回去和你上面的人商量一下,与其把现在这个没有任何作用的杀人犯接回去,不如与康纳特通力合作。康纳特产业遍布全球,英国要是想分一杯羹,最好跟我们共同合作,达到双赢。”

    诺兰达·威尔面皮发抖。

    好一招釜底抽薪!

    那他怎么办?

    “我包庇杀人犯的谣言已经传出去了!你想我怎么收场?”

    “谣言?收场?”简若沉惊讶道,“收什么场?”

    这记者刚冲到面前你就受不了了,以后全民唾弃的时候,岂不是要气得睡不着觉?

    反正保安局的副局长上去小半年了,也该升个职了。

    新的副局长,大陆应该会安排。

    希望原副局长能适应这个升职节奏。

    简若沉摆了个请的姿势,“您先回去和上面谈一谈,我会帮您拦住记者的。我觉得我家里上面人说得对,套用到康纳特和港-英政-府上也很合适。”

    “康纳特的繁荣是整个康纳特家族一代代努力的结果,不能归功于英政-府,相反,你们应该从中获得了很多利益。我不是非要和你们彻底决裂,放下奥利维·基思之后,你们可以和康纳特做生意。”

    至于成不成功那就不一定了。

    资本家画大饼,谁不会似的。

    诺兰达·威尔脸色发白。

    什么“我家里上面人”,你干脆说“华-国人”。

    简若沉对着停车场仰头示意,接着真的招招手,将记者带进了警署大厅。

    诺兰达·威尔一时间来不及细想,慌慌张张魂不守舍地离开了。

    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记者们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

    劲啊,真是过瘾。

    真涨志气!

    大家悄悄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自喝彩。

    为首的大汉戴着口罩闷了一脸汗,看着简若沉目光灼灼:“保安局局长意图包庇杀人犯的事情是真的啊?”

    “都是真的。”简若沉意味深长,“今天的事都是真的,丢的文件也是真的,至于怎么写更能赚钱,看大家的本事。”

    他找了三家报社,两家媒体,为了避嫌,特意没找自家人。

    五个公司,总有一个能顶用吧。

    他又掏了一沓钱点了点,分五份给了领头的,“辛苦了,看你们挺热,请各位喝甜水。”

    关应钧站在不远处看着,轻飘飘笑了声。

    这一局开得很妙,形势瞬间扭转。

    简若沉这口才,不玩政治真是可惜。

    他还以为这回不过是为了保下奥利维·康纳特·基思不被港-英救走,没想到简若沉是想直接推波助澜,趁机把保安局局长换人。

    浪头一推高,诺兰达·威尔再想从风口浪尖下来就难了。

    他抬手对简若沉招了招:“走吧。继续审。”

    简若沉快步走过去,扯着衣领抖了抖,“外面好热。”

    少年身上的气味随着动作冲入鼻腔,关应钧垂眸一扫,只见敞开又合起的领口里,玉白的皮肤上缀着两抹粉尖,胸前晶莹剔透地反着光,全是细细的汗。

    关应钧偏头避开这副闯入视线画面,耳尖红透了。

    他附和:“确实热。”

    上了大当啦(2合1)

    简若沉余光瞥见他的神色, 垂眸看了看自己,顿时讷讷,眼疾手快反手扯住后衣摆, “唰”地往下一拉。

    领口霎时缩上去, 顶住了锁骨,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了。

    关应钧耳尖的薄热散了些,走到电梯口,抬手摁下上行键, 低声道:“吃都吃了,哪里没见——”

    简若沉抬起手, 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耳廓都要烧起来了。

    什么叫吃都吃了!

    电梯门“叮”的一声, 他又快速将手收回来,等开了门, 见里面没人才彻底松了口气。

    两人进去,摁了重案组的楼层,电梯门缓缓闭合。

    关应钧抬手, 仔细理正简若沉卡着脖子的衣服,又将领子细细折起, 抹平褶皱,“怎么蹭的, 领子翘了。”

    “哪里翘了?”简若沉不解。

    关应钧这个人, 开车比谁都野,日常性格也没见有多细腻, 反而会露出点糙。

    但就是眼里有活,家里干干净净不说, 衣服也总穿得一丝不苟。

    “稍微翘一点也没事。”简若沉随口道。

    关应钧“嗯”了一声。

    两三句话的工夫,电梯到了,重案组人声鼎沸,喜气洋洋,像在搞团建。

    有几个年轻一些的警察聚在一起,其中一个还在学诺兰达·威尔离开警局时仓皇的步伐和铁青的神色。

    那人脚步错乱,挤眉弄眼,面上的肌肉乱窜,魂不守舍,惟妙惟肖。

    其他几个笑得前仰后合。

    丁高麻秆似的长腿往前一迈,一把了揽住简若沉的肩,“原来还能用这种方法把人赶走,哈哈,他肯定再也不敢来了。”

    张星宗远远看到关sir的视线刀子似的,在丁高搭着简若沉肩膀的手上游移,顿时打了个激灵。

    他快步上前,英勇就义一般从另一边勾住了简若沉的肩,大笑:“哈哈哈!这么一搞,那老东西肯定疲于奔命。嘿嘿,烦死他。”

    两个重案组文弱大汉左右一夹,简若沉顿感火热,矮身从两人胳膊下钻出来,“哎,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全是汗。”

    丁高:“嗳,都是男人,有什么事?”

    张星宗在心里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是简若沉有事吗?

    是你有事啊!

    看来这个重案A组最死心眼的人是丁高!

    他觎了觎关sir的神色,一把抓住丁高,“走,跟我去把奥利维·基思押上来!”

    张星宗边说边狂摁电梯,等门一开,拽着人走进去,又开始狂摁关门键。

    简若沉站在门口不明所以看了一会儿,忽然意味深长地笑了声,“怎么办?张星宗好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他知道还特意上前勾你肩膀?”关应钧进了办公室,拿起审讯文件。

    “可能是只知道你对我有意思,但不清楚我在想什么。”简若沉拿了个大杯子,往里冲薄荷柠檬水,做好和奥利维·基思旷日久战的准备。

    A组这些人,真是有趣又可爱。

    半小时之后,奥利维·基思稳稳当当坐在了审讯室。

    简若沉跟着关应钧等人进去,看见他颓靡地坐在审讯椅上,偏头想了瞬,亲自上前解开了审讯椅脚部和手部的镣铐。

    奥利维·基思浑身瑟缩。

    昨天的审讯结束之后,他一闭眼就能看见那九个学生死后狰狞的模样,仿佛他们真像简若沉所说,彻底记住了他的样子,只等着报仇。

    奥利维·基思张口,牙齿上下一磕,颤颤道:“你干什么?”

    简若沉往方形审讯桌的方向指了指,“鉴于你昨天表现良好,今天用普通审讯桌就行,坐到那边去吧。”

    关应钧配合着抠出桌上的暗槽,从里面抽出一条链子,拴在奥利维·基思的左手腕。

    奥利维·基思一时拿不准简若沉的意思,一颗心七上八下地钓着,恨不得避得越远越好。

    “好了。”简若沉拧开茶杯盖,“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奥利维·基思刚要张口,便听面前的人道:“你想先听好消息是吧?”

    审讯室的灯还没开全,昏昏暗暗,照得人晕头转向。奥利维·基思恍惚着应了一声,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说话。

    他脊背上顿时升起密密麻麻针-刺一般毛骨悚然的惊骇。

    简若沉笑道:“好消息是保安局局长诺兰达·威尔想亲自保你,并将你引渡回国。”

    奥利维·基思一阵狂喜。

    回国?

    他竟然还有可能回国!

    果然,只要没有丧失康纳特的继承权,英国就不会放弃他!等回国躲过风头,再考虑未来也不迟。

    太好了!

    怪不得简若沉今天的态度格外不同!

    那可是保安局局长。

    谁都会给几分薄面。

    想必简若沉也拿他没有办法了!

    奥利维·基思苹果肌微微鼓起,眼看就要扯开一个笑。

    简若沉比他更快笑了声:“坏消息是你已经丧失康纳特继承权,我已经立好遗嘱。如果我死亡,康纳特旗下产业将全部赠予罗彬文。”

    半扯开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奥利维·基思脸上。

    他神色扭曲,猛然站起,颤抖地指着简若沉,手腕上的铁链咔咔作响:“你怎么能把家族产业给一个外人!”

    简若沉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慢条斯理开口,“诺兰达·威尔听闻这个消息,当场放弃将你引渡回国,打道回府了。”

    其实没有当场放弃。

    但他迟早会放弃的。

    不仅会放弃,还会丢掉工作,顺便恨上奥利维·基思。

    资本主义社会看的就是钱和产业,连国会、议员、总统或是女王,最后都不过是资本的提线木偶。

    英国背后的势力,为了康纳特可能分出的蛋糕,必定会放弃两枚无用的棋子,前赴后继扑上来。

    简若沉靠在椅背,看着奥利维·基思大喜大悲之下神色模辩的脸,畅快笑了声,“你也不用太伤心,毕竟诺兰达·威尔如今因为意图包庇罪犯而自身难保。如果他身上还有别的罪行,说不定你们或许还能在监狱里碰个面。”

    奥利维·基思勃然大怒,“你戏弄我!”

    什么好消息坏消息。

    这不都是坏消息吗?

    毕婠婠瞥过去一眼,冷笑一声:“审讯室里没有私人恩怨。”

    什么戏弄?

    这是在击溃最后的心理防线罢了。

    简若沉翻动文件,“既然你不想聊这个,那我们来聊一聊苯甲吗啉吧。”

    奥利维·基思咬牙切齿,“我要先看到四亿保释金。”

    他已经落到这一步,还怕什么?

    关应钧眸色沉冷。

    也怪保安局局长拖的时间太长,竟让奥利维·基思反应过来了。

    虽然这人终身教授的身份名不副实,但好歹是个连杀9人的杀人犯。

    “我要保释金……”奥利维·基思死死盯着简若沉喃喃。

    这个人长得那么像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

    眼睛,头发,性格几乎一模一样。

    简若沉有可能是骗他的,其实根本没什么保释金。

    奥利维·基思的理智在疯狂的边缘徘徊。

    他死死扣住审讯桌的边缘,“看不到保释金,我不会告诉你任何有关苯甲吗啉的消息!”

    审讯室里陷入一片寂静。

    简若沉眯了眯眼,起身在裤兜里掏了掏,抓出一沓叠在一起的港币翻动,从里面翻出一小叠空支票。

    他收得不是很好,从玄关临时鞋柜顶上的小铁盒里抓出来后,便随手揣进了裤兜,导致那叠仅剩的港币和空支票夹纠缠在一起,纸币皱皱巴巴。

    关应钧唇角一抽,硬生生把喉咙里升起的一点笑意压下去。

    简若沉填了张一亿的,放到奥利维·基思触手可及却无法碰到的地方,“这是一亿的支票,等出去以后,你可以自己兑。”

    奥利维·基思脸上升起兴奋的红晕。

    是真的!

    真的支票!

    简若沉冷眼看着,没什么表情,“数月前,江含煜将一份MI6以及银行保险柜钥匙藏在油尖旺旗申私立国际中学边上的废弃河堤,MI6密档中有一段密码,翻译之后,其中提到他将在香江大学组织一些反归和鼓动民主的社团,并加害一批与大陆联系密切的商人。”

    “这种社团需要学校领导的审批,这个审批和帮助江含煜的人是不是你?”

    简若沉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掌心直直按在那张写了金额的支票上。

    奥利维·基思被吓得整个人往上一耸。

    “是不是你!”关应钧厉声逼问。

    “是……”奥利维·基思伸手想去够那张支票,指尖摸到了边缘却怎么也够不回来。

    急切和恐惧交错,令他浑身发颤:“你说过给我……”

    简若沉没松手,“问过与苯甲吗啉有关的问题才能给你。这是一亿,之后还会有第二个一亿,第三个一亿。”

    张星宗瞳孔地震。

    真给啊?

    不能吧?

    简若沉摁着支票逼问:“先说明违规社团的具体名称,然后告诉我,陆荣为什么会有大量的苯甲吗啉?”

    奥利维·基思贪婪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救命稻草,“民和会……叫民和会。”

    关应钧:“现在是否已经解散?”

    奥利维·基思絮絮叨叨,“批准成立之后就不是我管了,应该已经解散了。毕竟连申请社团的人都已经入狱。”

    “而且我也不知道陆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苯甲吗啉!”

    关应钧将保险柜的照片甩到奥利维·基思面前,“看着照片好好想!”

    枪林弹雨之间养出来的气势刀锋一般直冲而去。

    奥利维·基思难以自控地抖了抖,兴奋全消,面无血色。

    简若沉冷冷看着,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对关应钧的恐惧。

    奥利维·基思垂头看了眼,忽然一顿,骇然道:“我想起来了,这是——”

    他闭了闭眼,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简若沉又签了一张2亿的支票扯下来,和先前那张一亿的一起扔到奥利维·基思身上,“你要的钱,继续说吧,如果情况属实,我会把最后一点给你。”

    奥利维·基思抓着那两张纸,心中苦涩又惊喜。

    这是两张可以救命的纸!

    可惜这些钱作为保释金只能在他手上停留一段时间,终究不是他的。

    奥利维·基思斟酌半晌,颓然塌下脊背,先前那种强撑起来的气势不复存在,“这些苯甲吗啉……应该是我当年委托陆景琛做掉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时剩下的。”

    简若沉表情很平静,藏在桌下的手指却死死摁住了膝盖。

    事实竟然真与陆景琛有关系。

    可惜陆景琛已经死了!

    奥利维·基思絮絮叨叨念道:“当年,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第一次来香江之前,我联系了当地的地头蛇,委托他们想办法控制那个女人。”

    “黑,帮是香江这片土地上信息流通最快的地方,我的心思很快被地头蛇背后的人知道了。”

    “陆景琛盯上了康纳特庞大的资产,想要与我合作。他负责找人用药控制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我则专心争夺遗产,处理剩下的旁系继承人。”

    “连续用药十天后,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碰到了江鸣山,江鸣山借着陆景琛的指示,趁罗彬文不在与克里斯多发生了关系。 ”

    奥利维·基思看了简若沉一眼,真情实感流露出了一丝惋惜:“可惜你不是那一次出现在克里斯多肚子里的,要是那是在药物的作用下……你怎么会像现在一样聪明?”

    关应钧坐着没动,桌下的腿抬起,一脚踹在对面的椅子上。

    奥利维·基思猛地后仰,直直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出“邦”一声。

    他一时头晕目眩,腿也挂在椅子上,直愣愣躺着,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摔了一跤。

    审讯室外。

    刘司正的手搭在审讯室总电闸上,思绪飘忽一瞬……这奥利维·基思的头撞起来,真是格外的响。

    还好关sir的动作被审讯桌挡住,又收了力,就算不拔插头也没什么事。

    刘司正定睛往里看,只见关应钧正慢条斯理地告诫:“爬起来,好好说。”

    简若沉视线游移。

    关sir揍人的水平竟然提升了,以前不是拿审讯记录本甩人耳光就是直接邦邦两拳。

    现在,比起CIB那个抓着小偷脑袋就往地上砸的计sir,关sir揍人的时候竟然还挺文雅。

    奥利维·基思扶着椅子踉跄着爬起来。

    他浑浑噩噩,第一时间展开手指,看护在掌心的支票有没有被弄破,支票要是皱了破了,银行会拒绝兑现。

    这可是他的命根。

    奥利维·基思仔细压好支票,扶正椅子坐回去:“克莉斯多与江鸣山发生关系后没多久,事情就被罗彬文知道了,他强行把克莉斯多带回了英国,并将这件事告诉了克莉斯多的父亲。”

    “他们被禁止通信,禁止见面。我们本以为计划会就此失败,但我花大价钱买通了英国康纳特庄园的佣人,让他在克里斯多的饮食和水杯里频繁使用苯甲吗啉,她很快消瘦下来。”

    “这时另一被我推荐进入庄园的佣人又借机出现在她身边提起江鸣山。她很快就受不了相思与幻觉的折磨。我将江鸣山接来,让他们见面,当天晚上,他们收拾好行李,带着200g黄金只身离开了康纳特庄园。私奔了。”

    “老康纳特找不到女儿,为此郁郁寡欢,很快病逝。”

    康纳特·基思说着,露出一个沉醉的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冯野这边没有出意外,那他的犯罪手法是多么的隐秘和完美。

    可惜啊。

    可惜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的肚子太争气,竟然生出了一个聪明绝顶的儿子!

    奥利维·基思木然道:“反正我也继承不了康纳特,不如全部告诉你,说完了,我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还有些家底,足够逍遥后半生。

    张星宗厌恶地皱起眉。

    恨不得冲过去撕烂那两张支票。

    简若沉不置可否,“请你不要谈论与案情无关的展望和内容。”

    他垂头扫了眼文件,“他们离开英国之后,事情就脱离了你的掌控是不是?”

    奥利维·基思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是的。”

    简若沉逼问:“苯甲吗啉并未全部用完,你却不知道,是否代表着陆景琛和江鸣山那边私自停了药?”

    “应该是。”奥利维·基思冷嗤一声,“或许是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发现了一切,或许是教会医院贪婪的主管在检查时告知了真相,企图换一笔钱。谁知道呢?”

    “总之我知道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没有按照原定计划死亡的时候已经晚了,我赶到教会医院时,她已经被推进了产房。”

    奥利维·基思的视线在简若沉面孔上刮了两下,恶意地笑了声:“长时间的停药和戒断让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恢复了理智和清醒的头脑。她在进入产房之前和一位修女护士做了交易,让她调换婴儿,想带着你回英国去。”

    “我到的时候,保温箱里的孩子已经变成了江含煜,而你不知所踪。我想着……婴儿罢了,罗彬文不可能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找到你,再说……我后来还放了一把火。”

    真可惜啊,小小的简若沉竟没死在火里!

    奥利维·基思低低道:“我买通主管,让他拔掉克莉斯多的氧气又伪造了大出血。而我则去按下火警铃,顺便放了一把火。”

    他高亢地笑了两声:“哈哈!”

    19年!

    因为他所做的一切,罗彬文整整找了康纳特家的小少爷19年,他不愿意相信康纳特小姐的孩子葬身火海,宁愿年复一年地找。

    简若沉冷冷看着奥利维·基思,屡次抬头确认录像机是否正常运转。

    这可得好好记录下来。

    有了这些录像,法官再想放水也无能为力了。

    而他刚好还未过20周岁生日,克莉斯多·关德林·康纳特身亡的案件,追诉期还没过!

    他要告死这个人渣!

    “香港大学里的苯甲吗啉是你在卖吗?”简若沉不动声色地将奥利维基思的注意力从当年的事情上转移到现在。

    他说着,签下了最后一张支票,“你老老实实交代完,这一张也会给你。”

    奥利维·基思心潮澎湃。

    就算简若沉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他有了这些钱,法-院还不是要放他回去!

    哈哈!

    果然,坚持要保释金的要求是对的!

    毕婠婠盯着奥利维·基思狂喜的脸,竟有些看不懂。

    所以这四亿元竟是真要给这种杀人犯吗?

    可这样……就算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抓不到人又有什么用?

    为了弘扬自己的名声?

    毕婠婠有些怀疑,但仔细想想,又觉得简顾问不是那种只爱名声的人。

    简若沉催促:“说!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不是。”奥利维·基思得意洋洋地撇嘴,“买药是陆荣的意思。他让剩下的药流入市场,是想让我把药再次卖入你的手里,控制你。”

    关应钧反手摸了摸配枪。

    想现在就崩了他。

    简若沉怕他真的忍不住,便用膝盖撞了撞关应钧的腿,细细贴着。

    有审讯桌挡住,谁也不知道面上毫无关系,铁面无私的两人,私底下腿靠着腿,身体的一部分紧紧相贴。

    关应钧心口腾然升起的怒火降下来些,抱臂问:“这么说来,三年前江鸣山将简若沉认回后,给简若沉下药的人也是你?”

    简若沉细细观察着康纳特的表情。

    陆堑那种人,但凡脑子正常都不可能喜欢。

    原主医学系第一,怎么看也不是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蠢人。

    康纳特·基思点头承认,“可你也没死,这不算一宗罪。”

    毕婠婠猛拍了一下桌面,“你杀人未遂,还敢顶嘴!”

    杀害同族亲属,杀害9位天体物理学学生,又意图杀死简若沉争夺遗产!

    这种人怎么配活!

    奥利维·基思见简若沉真信守承诺给了四亿,顿时有恃无恐,竟然将这些年做的恶事一股脑全说了。

    像是艺术家展现自己的作品,带着炫耀,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张星宗面前的口供记录表垒起厚厚一摞。

    他写得手都要断了,字迹愈发龙飞凤舞。

    等口供做好,请奥利维·基思签字摁了手印又存好录像,时间已经过了八小时。

    刘司正走进来,想押着奥利维·基思回去拘留。

    谁知这人竟将四亿支票扬起,大笑道:“你们的简顾问亲自给我了四亿保释金,哈哈我自由了!”

    简若沉偏头:“关sir,没什么要问的了吧?”

    “没了。”关应钧倒不担心。

    简若沉这种有气当场发的性格,没亲自送奥利维·基思一梭子都得归功于他情绪控制力强。

    毕婠婠抿唇问:“真要走保释的程序吗?西九龙重案组没这个先例。”

    简若沉诧异:“怎么可能?”

    A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拿不准这是说怎么可能没先例,还是说怎么可能走保释程序。

    奥利维·基思得意极了。

    “别急。”简若沉快步走到A组公共办公室关应钧办公桌边上。

    这张桌子几乎要变成他的了,上面乱七八糟散落着大量的学习资料和文件。

    他在里面扒拉出一本翻卷边的香江法典,顺着便签,翻到写有保释金的部分,指着上面的条目道,“根据法律规定,保释金与是否要判刑坐牢基本没有直接关联。”

    众人:……

    没有关联吗?

    警校没教啊。

    简若沉道:“其实保释金是案件还未有证据的情况下,嫌疑人递交给上级的保证金。意思是:我没有犯罪,申请不要拘留。”

    他顿了顿,夸道:“西九龙重案组都是重罪犯人,大家破案快速又神勇,所以没碰到过这种硬交保释金的。”

    张星宗一哽。

    这话说的可真好听。

    简若沉继续道:“奥利维·基思的犯罪事实已经成立,其实从他招供9个受害者遗体开始,保释金就没用了。”

    “再说,一般取保候审的条件较为严格,只有情节轻微、社会危害不大的才可以用钱走出警署。连环杀人犯交再多保释金也没用。”

    毕婠婠:……

    那这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当?

    简顾问把奥利维·基思骗了不说,差点把其他人也唬住了!

    简若沉从那堆乱糟糟的文件山丘里翻出自己看法典时记下的笔记递出去:“如果警校没教还是一起看看,挺有用的。”

    张星宗讷讷,为审讯室里的怀疑感到了一点羞愧。

    他不清楚保释金的具体运作程序,怀疑小财神,他坏。

    小财神骗嫌疑人,还给他看笔记,小财神好!

    毕婠婠:“那钱怎么办?不还是给出去了?”

    奥利维·基思目光呆滞,呼吸几乎要停了,只觉得耳朵里隆隆作响,整个人晕眩至极。

    简若沉伸出两根手指,从他手里抽出支票,笑眯眯道:“不好意思啊,既然这个是保释金,那按照正常流程走的话……这笔钱在你犯罪事实成立的时候就被西九龙总区警署没收了。”

    支票不兑现,就不算已经支出。

    这四亿,一分都不必花。

    A组众人:……哈哈。

    奥利维·基思,你真是上了大当啦。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