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富商

    简若沉脑子里偶尔升起关应钧弄得好慢这种念头, 但很快就消失在温热的情潮里。

    也不知道这种互帮互助的事情是不是越弄越久的,总之好像比第一次和前一次久了些。

    但总体而言,还是没关应钧久。

    姜还是老的辣。

    简若沉泡完热水, 全身烫得泛红, 披着浴巾去浴室冲了把温水,出来一看,指尖的皮都洗得发皱了。

    浑身热乎乎的,适合躺在床上吹空调,什么都不干。

    ·

    接连的大案子结束。

    重案组久违的捡到个7天的假期, 前面五组都沾了A组的光,跟着一起休假。

    便衣警察们的生活终于丰富起来。

    吃饭聚会的, 偷偷摸-摸去书店准备升职考试的, 拉着对象拍拖的。

    应有尽有。

    C组的梁信悦嗜甜, 和兰桂坊边上卖麦芽糖饼的老伯混得极熟,放了假就来帮他干点小活, 顺便吃吃新出的琥珀核桃仁,日子过得自在又爽快。

    要是买醋时没见到简顾问穿着休闲裤和拖鞋从功勋警公寓里出来买小吃,就更自在了。

    梁信悦用膝盖学的侦查学和逻辑学想, 都知道简顾问肯定是住在关sir家!

    他提着醋瓶,躲在小摊位后面看简顾问边走边吃鱼丸串串, 震惊得抓耳挠腮。

    简顾问和关督察私下里关系竟这么好!

    那他们C组还有什么机会!

    陈sir嘴里念叨的什么挖墙脚,什么骗过来, 岂不是痴人说梦!

    梁信悦眼睁睁看着简若沉在楼下逛了一圈, 手腕上挂着一溜塑料袋,又慢慢溜达回了紫荆公寓的方向。

    关督察竟到楼下接人了, 还抬手接过了简顾问挂着的一部分袋子。

    梁信悦满脸恍惚。

    他都不敢想和简顾问这样性格好,情商高, 有钱有脸的人住在一起有多快乐。

    没想到关督察表面上冷冷清清,背地里竟背着警署里的人过着这种好日子!

    连小吃都不用自己下楼买。

    ·

    连小吃都不用自己下楼买的关督察敞开塑料袋,看着里面洒了三倍辣椒面的糖醋番茄豆腐,呵了声:“你溜出门偷吃就算了,还要放这么多辣?”

    简若沉眼神坚定得能立刻入党,“是摊主手抖。”

    “这家佐料是客人自己撒。”关应钧语气平板,“老板是黄有全管着的线人。”

    简若沉不说话了,动作极快地将手里的烤鱼丸全塞进嘴里,生怕吃晚了要被“关纠察”没收。

    应付纠察,他专业的。

    关应钧眼底涌现出一抹笑意,恍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父母带他去外面玩,阿妈趁着阿爸不在,偷偷买冰激凌吃的样子。

    简若沉这样,好像他们早就亲密到是一家人了一样。

    等到了家。

    关应钧看着简若沉巴巴看着豆腐的眼睛,忍不住心软,拿勺子把糖醋番茄豆腐表面蘸着辣椒粉的部分刮了,将只剩了一点辣粉的豆腐给他尝了尝鲜,又下楼买腐皮、蟹黄和高汤,做蟹粉斋烧鹅。

    考虑到简若沉口味偏咸,关应钧在炸过葱姜蒜,又洒了调了麻椒和胡椒的高汤做酱汁,再将过好酱汁的腐皮沾满蟹粉。

    吃起来麻椒弄得人嘴唇发麻,比真烧鹅还要鲜。

    简若沉吃完之后,对张星宗和刘司正藏在抽屉里的斋烧鹅彻底失去了兴趣。

    10月4日。

    香江大学有课。

    简若沉跑去修学分时,察觉到前段日子找记者们写的招生简章产生了作用。

    不少社科院其他专业的学生想要转到犯罪学这边。

    李老师忙得脚不沾地。

    简若沉被热情的同学轮流拥抱,耳边的夸奖不绝于耳,手里还塞了不少小捧花。

    关应钧来李长玉这里接人时,正巧看到有个染着黄毛的男生,捧了一从满天星,笑得灿烂至极,满嘴胡话:“我想要学这个科目全是因为你,你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实在是太帅了!还有港行抢劫案那次!我要是能和你做师兄弟,天天在一起,我以后也能这样吧?”

    简若沉手里已经塞了四五个小捧花,臂弯上还挂着一簇黄-色的桂花枝。

    小小的黄-色花朵挤挤挨挨凑在耳边,衬得那张脸白若新雪,藕色的唇也若隐若现,花瓣扫过唇角,叫人想一亲芳泽。

    关应钧喉结滚了滚。

    今天是四号,离十月十一不远了。

    到时……

    简若沉笑笑:“能的能的,你去问问李老师吧,换专业还是要慎重些。”

    他有些抱不住怀里的花,花束开始往下沉,眼看就要掉下来时,关应钧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放到一边,又将剩下的接过:“我来。”

    黄毛尴尬地缩回了手。

    简若沉只抱着桂花枝,对关应钧轻轻笑了笑,转头对黄毛道:“我走了,书单我印了一份,就放在桌上,你照着买就行。如果不喜欢也不必勉强自己转系。”

    黄毛张了张口,半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简若沉走远.

    10月7日早。

    简若沉将自己要去饭店与内地领导见面的事情告诉罗彬文。

    他摸不清罗叔对于内地的想法,只好偷偷觎对方的神色,“您要不要跟我一起?”

    罗彬文叹了声。

    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问题。抛开事实不谈,简若沉没像小姐一样瞒着他去就已经很好了。

    “如果您愿意我跟着。”罗彬文轻声道。

    简若沉连连点头,“我们是一家人,我的遗嘱上有你的名字,当然愿意你一起去。”

    中午,十一点。

    银黑的埃尔法缓缓停在九龙城角落的一家酒店门口。

    简若沉出示了餐券,被一名一看就是华-国军人伪装的领班带进到包厢门口。

    那领班皮肤黝黑,耳朵上还挂着一个有线麦,盯着简若沉的视线格外灼热。

    传说中无条件豪掷千金的59亿!

    他放柔语气,“请二位稍等,需要安检。”

    简若沉天灵盖一麻。

    安检?

    来的是谁啊?

    这么严?

    他本来也不紧张,但一想到历史书上香江人在首都开饭店都能见首长的事,觉得自己进历史书也不是不可能。

    简若沉张开双臂,任由仪器在身上扫过,又把钥匙和手机都放进托盘。

    领班没想到他这么上道,被查时也没露-出什么不情愿的表情,乖乖站着,仿佛早就习惯了似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好了,这位罗先生,请您张开双臂。”

    罗彬文侧了侧身体,“我是英籍华人,可能不适合进门。”

    “适合。我们查到简先生的遗嘱,他很信任您。”他说完,快速收下罗彬文身上的金属制品,连皮带扣都抽了。

    越是这么搞,简若沉便愈紧张,脊背上都爬着细细密密的汗。

    等领班开了门,入目便是一个圆形的屏风隔断,前面还摆着一座长满青苔的根雕,绕过去是个方形的房间,圆桌摆在正中,桌边差不多坐满了。

    简若沉只觉得头顶的灯晃眼,上唇都是汗。

    他环视一圈。

    还、还不止一个呢。

    “哈哈,小朋友紧张了。”为首白头发的爷爷笑笑,“热就把外面衣服脱了,我已经退休了,不必这么正式。”

    1993年,那位确实退休了。

    简若沉一把将外套脱了,挂在椅背上,看向桌子边上其他人。

    顾有明竟然也在,他长得很儒雅,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上还挂着一条防掉链。

    他对着简若沉颔首打过招呼,眼镜上的链子随着动作轻晃。

    刚开始说话的爷爷笑眯眯乐呵呵地介绍,“这个是顾有明。现在是华-国总商会的理事,川省籍贯。”

    简若沉一愣。

    好么,籍贯都改了!

    这么有眼力!

    怪不得能当这么多年香江首富呢。

    “这是我们现在的领导人。”

    简若沉往那边一看,整个人在椅子上晃了一下。

    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长见识了。

    爸爸妈妈我出息了!

    顾有明觉得他这副满眼都是崇拜的表情很有趣,比什么场面话都有用。

    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看得出真假。

    他今天来,是上面怕简若沉一下子见太多首长不自在,所以请个香江人过来跟这个年轻人找点共同语言。

    但顾有明感觉简若沉跟大陆那边的共同语言都比跟他多。

    桌上的人都是长辈,最大的都八十九岁了。

    简若沉20岁不到,够给一半人当重孙。

    大方嘴甜又讨喜,年纪小可塑性强。

    谁看了不喜欢。

    顾有明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走到这一步,花了不少钱,喝了不少酒,做了不少人情。

    而简若沉……

    内地的领导爷爷用带着口音的粤语道:“我听说,你在香江投资了不少便民项目,帮助渔民解决了生存问题,抓住了不少坏人,很不错啊!现在很少有资本这样关心基层民生啊。”

    一股乡音扑面而来。

    简若沉被夸得脸红。

    他拿出上辈子跟大院退休首长们打交道的功底,“是浅水湾的渔民自己有争小康的心理,大家都淳朴又争气,乐意配合我的想法。现在渔村产生的成果,离不开他们的努力和劳动,我只是出了个办法。以后他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偶尔带了些许粤语的腔调,夹在话里,显得谦虚又可爱。

    顾有明听着,觉得这说话的方式真不像纯正的香江人。

    他刚去大陆的时候,傲气惯了,觉得大陆哪里都落后,自己是去搞开发,带领他们的。

    根本不会把民众放在前面说。

    简若沉好像从未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还有,顾有明迟疑一瞬。

    他在刑警队里有些人脉,隐约记得简若沉说普通话是没口音的。

    难道是刑警队对他有滤镜,夸大了?

    还是说简若沉故意的?

    瞧瞧一句话把那些阿叔阿伯乐的。

    “小伙子谦虚。”

    “但是被您这样肯定,我还是很开心的!”简若沉说着没端住,咧开嘴笑了一下,比起平常胜券在握的笑容,这个笑显得不太机灵。

    这么一笑,大家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桌上的氛围顿时一松。

    香江澳省这边分别来了一些人,众人看着简若沉,忽然不约而同在心底叹了口气。

    不懂金融也有不懂金融的好处啊。

    换他们也喜欢这样的,金融上没心机,政治上有嗅觉,思想端正,说话还好听。

    关键是有一颗赤诚之心。

    他们果真是老了。

    这一顿饭,什么都还没谈,简若沉在对面那些人精的心里地位就和他们全然不同了。

    合作是互惠互利,朋友是两肋插刀,小辈是张开羽翼护着。

    到底还是不一样。

    “我听说你喜欢吃大陆菜。”带了点乡音的普通话又响起来,“大家先吃饭吧,边吃边聊,酒就不喝了,小孩在桌上,拿走。”

    顾有明和身侧的澳省工商会主-席对视一眼。

    果然会护着的。

    这是要拿简若沉当亲崽子看了。

    有饭他是真吃

    桌上摆了些冷盘。

    烧鸭掌, 酱牛肉,莲子红枣,港式片烧鹅之类。菜系齐全。

    首座上的人先动了筷子, “都是自家人, 饿了就吃。我是个粗人,就先不客气了。”

    他笑呵呵看了罗彬文一眼,“罗先生筷子用得很好啊。”

    罗彬文侧眸扫了简若沉。

    总觉得小少爷说话的风格和大陆那边的领导人更像。

    温和中带着强势,试探也不动声色。

    “比起刀叉,还是筷子好用。”罗彬文道。

    “哈哈。筷子吃华-国菜, 刀叉吃英国菜,各司其职才好。”

    首座上的人仿佛随口一说, 边上那个澳省工商会主席脑门上的汗都渗出来了。

    搁这点他们两边没回归的呢。

    简若沉看向边上有点轻晃的桌布, 捧场解围:“刀叉吃烧鸭掌就不方便。”

    说着, 眼疾手快地从面前慢慢旋转的转盘上夹了个烧鸭掌。

    这厨子真是有水准,鸭掌烧得格外软烂, 像是果冻一样,汤汁滑而不落,夹起来后挂在筷子尖上, 软趴趴,弹嘟嘟的。

    一看就入口即化, 软糯适口。

    简若沉本意是当个润滑剂,但现在是真的有点馋了。

    他低下头, 一口把拐骨上的筋吃掉。

    半眯着眼, 克制地吸了一口气。

    唔,香啊。

    顾有明:……

    香江菜是亏待你了不成?

    他有点哭笑不得, 转念又想起简若沉刚继承家业时,也没在香江大肆招家佣。

    连厨子都是罗管家从英国带来的……

    那怪不得。

    简若沉吃鸭掌的动作相当熟练, 看着倒像是用解围做矛头,实际上就想吃个鸭掌。

    但刀叉确实戳不起来这样软弹的鸭掌。

    就像港-英管不会管香江人民的死活。

    他吃得香,看得上了年纪的阿叔阿伯都起了食欲,纷纷动了筷子,一盘鸭掌刚好一人一个,吃得精光。

    “我听说,简先生在香江做新闻。”边上一个穿了军绿色衬衫,一看就和军事脱不开关系的老先生道,“知不知道港内对现在的生活状况有什么担忧和看法?”

    简若沉回味着鸭掌:“其实无论什么时候,大家最基础的愿望就是吃饱穿暖,生活安稳,天下太平,要是能提高些生活质量让后代过得比自己好,就更好了。”

    他想起过年时,去港行存取现金的大爷大妈以及职业男女。

    想起河堤边争拿好市民奖,尽绵薄之力,哪怕出个锄头也能高兴半天的老大爷。

    想起三伏天,渔村人蹲在树荫地下分甜水的样子。

    简若沉不禁勾唇,“大家只想着明天的生活会不会更好,因为大多数人都觉得,再差也不会比前几年更差了。”

    前几年,香江的治安确实是不好。

    今非昔比。

    首座上的人哈哈笑道:“我们今天坐车来的时候,发现道路干净许多,路边的流民也少了一些,西九龙的店铺非常丰富,大家脸上的表情都与前几年不大相同了。”

    顾有明道:“是九龙城寨拆了,康纳特投资了一些政-府的济民房,很多住在九龙城寨鸽笼里的香江人都搬进了济民房。”

    简若沉都不怎么记得这事。

    真的吗?

    他投了那个?

    罗彬文瞥见他微颤的眼睫,轻声道:“是你妈妈投的,那个项目早就有了,投了之后港-英一直不愿意履行义务,直到九龙城寨被拆除,才彻底提上日程。”

    “这个项目不错。”那个绿衬衫老先生盯着简若沉看了好几眼。

    越看越觉得亲切,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但仔细想来,两人根本没有见面的可能,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来香江。

    他总觉得,这一趟最不用担心的就是这个小的。

    思想觉悟很高啊。

    聊完了简若沉,上面又逮着顾有明和另外两个澳省人聊。

    香江和澳省还流落在外,可以信任的人比较少,澳省仅有的两位独苗身兼数职。

    教育、工商、体育、安全等项目都有他们的职位。

    听着就累。

    简若沉一边听他们聊天汇报工作,一边啃了个红烧狮子头。

    冷盘很快撤了,热菜上桌。

    首先就是一碗粒粒分明的扬州炒饭。

    简若沉看着上首拿了,桌板慢慢地转,眼巴巴等炒饭转到面前,看见里面剩了有两份,那块焦了边的金黄小蛋皮就趴在盘子边,无人问津。

    精华啊,没人盛走吗?

    嘿,便宜他了!

    大陆的首长们见他乐滋滋把蛋皮盛走,互相对视一眼,笑着低声道:

    “我说他盯了一圈了,肯定是盯这个蛋皮。”

    “我孙女也爱吃这个,首长都没盛,留给他了。”

    “还在长身体嘛,吃得倒也不多,我家那个一顿能吃三碗蛋炒饭,真是……”

    简若沉自己盛完,顺手给罗彬文盛了。

    这扬州炒饭,再浇上一点宫保鸡丁,搭配几口松鼠鳜鱼,和龙井虾仁。

    好吃得叫人热泪盈眶。

    顾有明坐在简若沉身侧不远处,低低叹了声。

    大大方方是更讨喜些,可惜他们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人了,架子端起来就很难放下。

    简若沉投给内地的59亿,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签合同时提的唯一一个要求还是让内地派出的国际刑警配合他抓香江暂时治不了的间谍。

    这算什么要求。

    四舍五入等于白送,还是送两个。

    那么一比,显得他们这些早去的生意人利字当先,别有用心了。

    他还不算早,更早的20年前就开始和内地合作,但大多都是为了家族发展,单纯往下砸钱的,一百年来也就简若沉这么一个。

    好在上面也给足了面子,以往简若沉没在,也看不出什么区别,现在真是让人有点落差。

    那军区的首长都开始跟简若沉炫耀自己包烤鸭的手法了!

    ……

    桌子上的人从两岸合作谈到税收,从税收谈到政策稳定,从政策谈到军事,又从军事谈到奥运。

    简若沉听着听着,就吃饱了。

    他感觉自己就是来见见世面的,大佬太多,也没什么他能决定的事情。

    这世面也太大了。

    大得让恍惚。

    “我们国内的人民,最不缺的就是勤劳和力气,劳动最光荣嘛。可是岗位就那么多,还是要创造一些新岗位,让大家有使力气的机会。”首座上的人道,“总不能人人都来种地,那就倒退回农业经济了,咱们现在还是要继续推行市场经济。”

    简若沉心说这个我熟。

    当年学政治的时候背得滚瓜烂熟。

    早在70年代和80年代,一部分政治嗅觉敏锐的港商就闻到了变革的商机,积极到内地办厂。

    成为第一批吃到改革红利的人,形成了现在的“香江接单,广省制造”的模式。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模式能吃到的红利也不多了。

    目前即将陷入利润停滞阶段。

    “……除去鞋子、玩具和纺织品制造业,我们之间还需要更加紧密的联系。”上首的人道。

    他看向正盯着文思豆腐汤的简若沉:“我听说你有做零售的想法,正在部署一个零食的零售店?”

    简若沉把视线收回来,也不觉得想法被别人盯着有什么冒犯,“是的。香江有不少渔民,很多人上了年纪之后不适合频繁捕鱼,但是因为靠海吃海,积攒了很多新奇的手艺。”

    “这些小吃完全可以通过零售和包装流通起来,给他们带来生机。”

    “这个想法很不错,有得搞。”他们商量了半晌,又接着道:“你完全可以和已经在内地扎根的顾先生合作,将内地的小吃卖到香江,再将香江的小吃卖到内地。”

    顾有明后槽牙一酸。

    香江多大地方,内地多大地方?

    他虽然有野心,但不想累死。

    简若沉笑笑:“生意上的事情我不太熟,都是罗叔在管。”

    罗彬文适时出声,将零售产业和连锁餐饮的布局说了一遍,表明将打造两种路线。

    这种薄利多销的产业大多数巨鳄都看不上,边上的澳省人和原香江人都更喜欢股票和制造厂。

    现在身上的活都不够干的了,就算听到了所有计划也不可能着手抢活。

    首座上的领导听过后立刻赞扬:“我年轻时就听过罗先生的名字和康纳特在世界商业做出的贡献,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非常专业。”

    “主要依靠若沉的奇思妙想。”罗彬文垂眸看向身侧。

    只见简若沉抓紧时间,已经喝了一碗文思豆腐,现在正在吃银鱼牛肉羹。

    罗彬文:……

    家里的饭不会真的不好吃吧?

    可之前的西多士,简若沉不是说不错么?

    难道是他烧的好吃,英国那个厨子不行?

    要不还是给那人放假,找个内地的厨子常驻。

    首长们也看见了。

    “年轻嘛,思维就是跳跃一些,毕竟这个世界归根结底最后还是年轻人的世界。”

    “但是这样的生意也有一个问题,运送的成本会不会太高了点呢?”

    顾有明道:“我有个港口,如果需要,可以专门做这个。”

    大陆方的人看他一眼,笑道:“全走水路不行,吃的容易受潮。”

    这是不想让一个人垄断的意思。

    况且,桥都是简若沉投资来修,如果没有这样一大笔无条件支持内地的资金,那座早在构想中的大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工。

    可能再过十年,甚至二十年。

    “最好还是用货车来拉,走地面!”大佬们一拍桌子。

    “年轻人奇思妙想多,还是年轻人来办,说不准有新产业出现呢。”

    简若沉:……

    这不是物流行业吗?

    饭都喂到嘴边了,不接下来也说不过去。

    “可以利用送货链,将全国各地的零售业串联起来。”简若沉对这方面不怎么熟,只能模糊回忆起一些,“在全国各地设置连锁店的仓库,同时做一些其他零售业务的暂存,可以让利给货车司机和管仓库的人,让他们带动物品的流动,同时控制税收。”

    将商品的流通合法化,再立法避免哄抬物价。

    这话听得顾有明一脑门汗。

    真敢说啊!

    商机确实不错,但这合法吗?

    “这些设置好的零售点,后期可以发展成百货大楼之类的。也能创造不少岗位。”简若沉说着说着,把窜到喉咙的饱嗝咽下去了。

    这么多偶像在,打嗝不雅。

    他随口提了那么一两句,这顿饭又多吃一小时。

    众人把生意和路线商量好了,还要签合同、分责任、提要求。

    一圈下来,各有各的收获。

    简若沉见顾有明忙着签合同,没拿餐桌上转过的黄桥小烧饼,就夹到了自己碗里。

    他真的吃不下了。

    但点心是点心,饭是饭。

    首长们这会儿觉得他不是馋,是真的饿,至少五年没吃过好饭,大家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简若沉提什么要求,都有点纳闷。

    保安局的那个局长没暗示他要香江商会里的位置吗?

    副座上的首长不得不聊天似的打探:“简先生,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梦想啊?我小时候想去造火箭呢。”

    简若沉吃了不少碳水,有点晕碳。

    他一本正经:“军费是不能少。”

    说着,想了想十月的利润,觉得饭也不能白吃,钱拿着花不掉还被罗叔念叨。

    不如为祖国做点什么。

    简若沉想了想,在坐对香江总商会会长这个位置有兴趣的,无不提气。

    半晌,他道:“是应该支持航空的发展,捐十亿造火箭吧。”

    众人:……

    那他们首长倒也不是在暗示这个。

    有些港商谈事情时说自己喜欢大陆菜,基本是场面话,实际觉得口味重,吃不惯。

    来之前他们也觉得简若沉肯定也差不多。

    一顿吃下来才明白他是真爱吃。

    都吃迷糊了。

    罗彬文笑着补充:“我问他对金融有没有兴趣,他说不想学,就想当警察。”

    “哦。”军绿色衣服的爷爷道,“警察好!那要好好学法律,毕业了竞选议员,参与立法,到时候你们会有自己的立法-会。”

    简若沉一个激灵。

    一下子清醒了。

    什么?

    那他岂不是努努力,就可以助力香江贩-毒50g枪毙?

    罗彬文开了张支票。

    小少爷说捐那就捐,这点小钱也无所谓,“这张差一分就到十亿,支票有限额,只能开这么多。”

    拿去支持航空航天吧。

    顾有明:……

    他一看,竟还是美金。

    嘴角流下思乡的泪水

    顾有明打心底里认为, 撤离香江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他拿什么跟康纳特家族的继承人比?

    没得比。

    现在零售的命脉算是握在简若沉手里了,物流网络也即将打开, 以后内地还会有在这两个产业的基础上建设出来的数个购物中心。

    仅仅一顿饭的工夫, 看似没怎么出手的简若沉,反而获利最多。

    虽然他没要什么金融方面的职位,对常委好像也没什么兴趣,但这些实业未来可是实打实的资金流。

    如果他以后有兴趣,随时有人扶他上去。

    简若沉今日白送的十亿美金, 不日将会成倍地返回他手中。

    而这种无条件的赠送,在此时的内地政-府心中无比珍贵。

    所有人都明白, 这样的“钱”很难得。

    因为无人能做到同样的事。

    流动的现金对所有商人来说与黄金同样珍贵。

    只有简若沉会这么花。

    也只有他有底气这么花。

    最后一道水果上桌。

    十种水果摆盘, 象征十全十美。

    简若沉想了半天, 挑了个最小的山楂。

    但凡还有一点肚子,他都要再吃几个西部砂糖橘。

    聊完所有事项, 内地那边的首长们叫来隔壁等着的记者,先拍了几张合照,又挨个拍了握手的照片, 用于日后的宣传。

    简若沉看着记者存胶卷的避光盒,有点羡慕。

    要是有能直接拍照的手机该多好, 他就能留下这些照片了。

    等送走了大人物。

    港商们凑在一起打眉眼官司。

    吃饱了吗?再续一局?

    太咸,没吃饱, 可以再续。

    走!

    简若沉看着他们“眉目传情”。

    刚才这顿饭, 这几位渣盘都换得很勤,很多菜其实都只吃了一小口就没再动。

    加上顾先生都已经变成了川省籍贯, 本该和内地领导一起离开,却孤身留下来, 明显就和其他几个中的某人还有生意要谈。

    他出声打断:“我就不去了。”

    顾有明:“……嗯。”

    他有些错愕,但转念一想简若沉的名声,又觉得他看不出猫腻才更奇怪。

    顾有明沉吟道,“你对香江总商会会长的位置真的没兴趣?”

    简若沉说出饱含质朴与真诚的五个字:“我真的不会。”

    顾有明:……

    简若沉刚刚提出的想法可执行性和远见性都很强,就差没把“我很会赚钱”写在脸上。

    哪里不会了?

    他叹息一声,惋惜似的:“好吧。”

    简若沉看他神色,笑道:“您想做就做吧。”

    顾有明没否认,目送简若沉收拾好上缴的物品,跟在罗彬文身后,回到那辆银黑的埃尔法。

    简若沉一上车,立刻长吁一口气,放松脊背横躺在车座上,后知后觉感觉到了一点刺-激。

    场面太大了,有点吓人。

    菜太好吃了,有点撑。

    两相结合之下,竟觉得十分恍惚。

    像在做梦一样。

    他掏出手机,这顿饭吃了将近三个小时,手机里进了不少未接电话。

    全是关应钧的。

    简若沉侧眸探查副驾驶上的罗彬文,见他正忙工作,便仰倒着拨回电话,嘴巴靠着收音孔,小声问:“怎么了?有急事?”

    气音汇聚成电流,从听筒里细细密密地传到另一头。

    关应钧觉得耳廓被这道声音轻轻咬了一口。

    他轻呼一口气,“没有,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失联整整三个小时!

    “有点私事,去见几个人。”简若沉看着车顶,有些犯困。

    关应钧恍然想起今天就是简若沉口中的10月7日。

    他怔了怔,没细问:“没事就好。”

    简若沉:“你不问我去见谁?”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大陆那边的领导。”关应钧笑道,“上交了手机,又一声不吭,估计是大人物。”

    简若沉笑了声,“好,推得准。”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简若沉听见罗彬文盖上钢笔帽的声音,立刻悄悄道别,挂断电话。

    罗彬文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躺着的人,“小少爷,您经常在警署和同事一起吃晚饭,是不是因为家里的饭菜不合胃口?”

    简若沉目光飘了飘,避重就轻:“其实您做的奶香西多士挺好吃,我愿意天天吃,您做的红烩牛尾也很好吃。”

    罗彬文的厨艺非常不错,但他忙着管理多如牛毛的公司,没那么多时间下厨,所以还是得仰仗家里的厨子。

    厨子烧的其实也不错,但英国食材太贫瘠,一两周还好,大半年下来真的……

    让人难以接受。

    “意思是科洛林厨师做的西多士不合您的胃口?他说您挺喜欢英式苹果派。”罗彬文试探。

    “今晚要吃吗?”

    “不吃。”简若沉坐起身,咽回所有场面话,“我中午吃得挺饱的,今晚什么都不用吃。”

    罗彬文:……

    看来确实得换一个厨子了。

    “你刚刚在和关sir打电话?警署里又有什么事?”罗彬文说着,言语之间颇有些不满。

    “没什么事。”简若沉有些心虚,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罗叔自己和关应钧的事,“……我们、我们休假呢。”

    罗彬文“嗯”了声,又往后看了一眼。

    小少爷欲言又止的,恐怕不是想说这个。

    车厢内喷了柠檬味道的香水,司机开得很平稳。

    简若沉一手支着下颚,扭头看向窗外。

    午后的阳光格外地金,照得大地泛白,看得人眼酸。

    边上人行道上有个骑自行车的大爷,车把上的铃铛摇起来叮叮作响,后座绑着的篮子里,放了两三罐可可粉和几条软蓬蓬的新毛巾。

    自行车的横杠上还横坐着一个小女孩,笑声飘扬在风里。

    简若沉看着,嘴角情不自禁勾起来。

    埃尔法驶过市区,停在山顶别墅门口。

    简若沉下了车,回家洗漱又看了一会儿书,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

    陆宅。

    陆荣冷笑一声:“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主管站在上一次站过的位置,声音发抖:“之前跟我们竞标的那些人,之后再也没出过手。”

    他咽咽口水:“倒是我们……故意做差了的标书没什么用,投中一个翡翠行业,需要五千万的资金。”

    陆荣长吸一口气,鼻孔微微张大,盛怒之下,表情却平静至极:“你有什么用呢?”

    说是假意投标,但翡翠这个项目陆家从未接触。

    别人有矿源,有赌石的师傅,他们有什么?

    陆氏绝不会往翡翠这个行当放一分钱!

    “投翡翠?”陆荣气笑了,“你怕简若沉不知道我们要耍他是吗?”

    他顿了顿,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去把工资结了,明天起不用再来。”

    主管的面孔骤然惨白。

    被陆荣开掉的投标主管,再也不可能在这里找到任何工作!

    他完了!

    他跪下,膝行着,几乎手脚并用的爬过去,“不要,陆先生,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您唔唔唔——!”

    陆家的管家带着保安从外面进来,捂住他的嘴,将人拖走。

    陆荣将那份白白浪费了五千万的标书丢进了碎纸机。

    手上的白钱本就不多,不想这一计用下去,叫他这五天的努力全部白费。

    简若沉已经和内地搭上了线,那59亿的资金绝不是白给的,他却连门路都还未摸到。

    或许不该将眼光放那么远……

    据说,香江总商会的会长要换人了。

    或许该先争取这个会长的位置,再靠着会长这条线搭上内地。

    陆荣连夜计划未来时。

    简若沉对今天的饭意犹未尽,正在睡梦里吃部队的席。

    大院里,最好吃的莫过于白面馒头。

    广省的大院饭,馒头里会放少许糖,吃起来又甜又香,哪怕就着白粥吃白馒头都别有一番滋味。

    炒菜则有香喷喷的锅气。

    那红烧鸡块的汤汁浇饭,别提多香。

    香得人睡醒之后饥肠辘辘,嘴角流下思乡的泪水。

    ·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10月4日起休息7天。

    10月10日,下午四点。

    简若沉上完最后一节课。一下课,讲师比学生跑得还快,教室里立刻喧哗起来。

    “旺角那边新开一家糕点铺,我哥说那里的虾糕可好吃了,还卖甜水。要不要去?”

    简若沉微微侧过头。

    “旺角啊……这个点肯定很挤吧。”另一个人抿着嘴巴,不大情愿,“我还要回家看电视剧,今天有《包青天》呢!”

    “包你个头!到时买碟片看喽。”那男生反手去拉同伴的手腕,“一周一周等更新,拖拉又烦人。”

    他余光瞥见简若沉鹤立鸡群的银发,“包青天探案到底是以前的事,现在么,看就要看西九龙探案啊!读stn家出的报纸就好啦!”

    那人说着,撒起娇来:“去嘛去嘛。大不了我以后送你《包青天》的高清碟片!”

    男人夹着嗓子说话,听起来像唐老鸭。

    身边那人很快就受不了,“好好好,去去去。在旺角的哪里?”

    “就在老金店的旁边。快走!”

    简若沉记下位置,准备明天买些到重案组和大家一起吃。

    重案组10月4日开始放假7天。

    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

    10月11日警署复工。

    到时正好可以一起在警署过生日。

    明上午去买,人少,糕点新鲜,一定不用排队。

    简若沉盘算着,出校门后上了关应钧的车,将计划和他说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关应钧随口应了声,曲指搭在方向盘上:“金店边上是不是有个进口日用品贸易店?”

    “嗯。”简若沉思索一瞬,“家里缺什么了?要换牙刷了?”

    关应钧没说话,探出手,曲指扫了下身侧之人的软腮,“20岁,长大了。”

    简若沉眼睛缓缓睁大了,两腮上升腾起热意。

    这样的暗示他要是听不懂,还学个屁犯罪心理学。

    “你要买……买……”他憋了一会儿,在那股炙热的视线里实在难以开口,只好低声换了个说法,“你要犯罪了?”

    “嗯。”关应钧伸手捉住简若沉的后脖颈,拇指轻轻摩挲两下,他盯着简若沉琥珀一样澄澈的双眼,缓缓低头,将额头抵在简若沉的肩颈处,轻轻闻了一下。

    是熟悉的气味,带着点柚子气,细闻又不是很像。

    好香。

    心脏怦然跃动,几乎要撞破那层皮肉,跳到简若沉那边去。

    他真是喜欢这个人,喜欢得恨不能咬一口,揣在兜里永远藏在身上。

    他缓了缓,克制着抬起头,与简若沉鼻尖对着鼻尖,“我好中意你。”

    关应钧亲了下简若沉的额头:“你要做一辈子警察?”

    简若沉含糊“嗯”了一声。

    “警察不方便戴婚戒。”关应钧凑在他耳边说话时,只觉得多年来冷淡内敛的情绪再也不受压制,烈火一般对着面前的人席卷而去,“素戒也不能带,以后我们戴什么?”

    吃醋

    戴什么?

    简若沉从来没想过。

    华-国警察在执行公务时不能带任何与人民警察无关的配饰。

    但他记得香江好像没有那么严格的规定。

    车里有些热, 微微一动,就能听见饱经风霜的副驾驶摇摇晃晃时吱嘎作响的声音。

    简若沉答非所问:“你要不换辆车吧。”

    这车真是有点破了。

    侧视镜耳朵的外壳上布满了划痕,车头侧面还有一道硬币大小的凹陷, 也不知道是在哪里磕的。

    关应钧无奈一笑, “不用,才开一年半不到。”

    他和简若沉认识不过一年,却有了一起度过大半生才会有的默契。

    这一年实在是太过跌宕起伏。

    “我记得香江的警察好像是可以戴素戒的,要不再等等……等能戴了再戴。”简若沉轻声说着,偏头看向车外的人流。

    周围都是人。

    关应钧这辆车侧面贴了防窥膜, 但前挡风玻璃擦得透亮,亮得外面的人往里一看, 就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咽咽口水, 没由来有点紧张, 但实际又知道自己做好了被人看见的准备,导致这紧张里还夹杂着一些了然和平静。

    关应钧不知道能带了再带具体是什么时候。

    他回正身体, 静默地坐了一会儿。

    不知道内地对同-性对象这件事怎么看。

    不知道有这样一段感情会不会对简若沉以后有影响。

    如果只做一个警务处一哥。

    那么跟谁谈恋爱,怎么谈,其实都是简若沉的自由。

    但想想7号时三小时没打通的电话。

    他又明白, 内地不会舍得让简若沉只做一个一哥。

    简若沉在正值用人之际的地方,是一个极好又极其值得信任的选择。

    他想着, 侧眸去看简若沉的脸。

    “看什么?”简若沉抬手摸了一下脸,笑问, “怎么不回家?”

    关应钧拉起手刹, 换挡开车,“晚上想吃什么?”

    “咖喱蛋炒饭。”简若沉最近迷上吃各种各样的蛋炒饭。

    那天和首长一起吃的蛋炒饭实在香得人念念不忘。

    于是丰田经过兰桂坊外的市场时停了一下, 关应钧下车买菜,随后回到紫荆公寓。

    这两天, 香江都没发生什么恶性事件,重案组竟然平平安安休完了整整七天的假期。

    这平静得都不像往年的香江了。

    简若沉吃着香喷喷的咖喱炒饭,有点嫌弃地把里面的青菜挑到一边,“你为什么要在炒饭里放青菜?”

    “不这么放,你不会吃。”关应钧的饭碗前面放了一盘清汤寡水的过水青菜,“你跟我吃这个?”

    简若沉把炒饭里挑到一边的青菜又挑回来,嘴里嘟囔:“婉拒了哈。”

    关应钧笑了声。

    他发现了,简若沉对外时真的很会端气势。

    为了让自己有话语权,为了更加威严,他会先发制人,把自己往更高的位置上放。

    那是他自我防护的外壳。

    但私下里与真心信任的熟人相处,就是正常的大学生。

    挺好的,让人心软。

    让人越了解,越喜欢。

    怎么才10号。

    胸膛里浓烈的情绪翻滚着,关应钧面上不显,平静而面无表情地吃饭。

    客厅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

    “近日,香江岛浅水湾友商金店发生一起持枪抢劫,损失超过两千万港币。香江皇家警署追凶时与劫匪发生枪战,现场3人受伤,一名路过的孕妇重伤抢救,2位浅水湾巡警在维护秩序时被劫匪用枪-支击中头部,当场死亡……下面请看现场详细报道。”

    简若沉下意识抬头,远远看向屏幕。

    现场记者:“我们可以看到,友商金店内目前一片狼藉,所有的玻璃柜台都被砸碎,现场墙壁上还有数个弹孔,足以看出当时的争斗有多激烈。”

    “金店的地上洒落着一些较为细碎的黄金首饰,大多都是耳钉与挂坠,大件被一扫而空。”

    “如今黄金价格正呈现出缓慢下跌的趋势,不知劫匪为什么会出手抢夺黄金,本台请来了经济学专家,下面请看详细分析。”

    电视画面里,警戒线内正在工作的鉴证科身影一闪而过,重回演播室。

    穿着西装的专家端坐在桌前。

    主持主播接话:“杨老师研究黄金走势多年,不知道杨老师有什么看法?”

    “黄金虽然有价格下跌的趋势,但它自古以来都是货币。”杨老师挺胸抬头,自信大方,“如今的香江正大力整改治安,因此削减了很多灰色地带,社会边缘人士获取钱财的途径经过严打之后变少,就会另辟蹊径。”

    杨姓专家暗自得意,这些光有脸的草包女主播最好引导,他只要稍加修辞,一定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主持主播笑了声:“那您的意思是……削减人民的灰色收益,反而促使了抢劫案这一类案件的发生?是矫枉过正?”

    “暧。我可没有这么说啊。”杨姓专家满意笑道,“只是灰色的收入也可以让人民获得尊严,维持体面,选择获取这一部分收入是他们的自由和权利,我们香江是一个讲人权的地方嘛。”

    简若沉一挑眉,扒饭的动作都稍稍慢了一些。

    除了社会主义国家,大多数资本体系内的人权都是玩政治的人画出来的,掺笑话的大饼。

    杨专家“不经意”扯开一点话题,又立刻回到正题:“黄金的价格虽然持续走低,暂时不会升值,但它永远是销赃最快,最好变现的货币,这或许就是劫匪选择抢劫黄金的原因。”

    香江美都新闻电视的主持主播笑了声:“您刚刚说,获取灰色收入是人民的自由和权利。那请问,我们香江皇家警署的巡警,是否也有在劫匪枪击中活下去的权利呢?”

    杨专家僵住了,不尴不尬地张了张嘴,表情凝滞。

    他完全没想到笑眯眯的电视主播会发出这样的问题。

    明明就在刚才,这个女人还在他的引导下说出了矫枉过正这样的话!

    难道她是故意上钩,就为了在此时反击?

    杨姓专家浑身发寒,哈哈笑道:“自然也有,枪击过于激进,并不可取……”

    简若沉吃完了最后一口饭:“这个主持人还挺机灵,要是能挖到STN……”

    关应钧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了顿,“STN的新闻天才已经很多了。”

    简若沉就是那个最大的新闻天才。

    玩弄舆论的一把好手。

    “你也得给你的竞争对手稍微留一点。美都新闻挂在顾有明的传媒公司下。”关应钧道。

    简若沉想起戴着金丝眼镜,一派儒雅中年男斯文败类风范的顾有明,“那还是给他留着吧。”

    他想了想,靠在厨房门口,看正在洗碗的关应钧,抱着手臂评价顾有明:“顾有明的经济嗅觉比陆荣都要强得多,竟然在我刚继承家业时就果断而立刻退出香江。”

    “我刚往内地投了59亿,他立刻紧随其后,将转移出去的资产上市,然后流通进入内地抢占金融市场,拉开局面。”

    “政治上也有魄力。在这个很多人都想要逃港的时期,他放弃了香江的身份,直接改成四川籍贯。关键是他真的有风度,不会犯法。”

    简若沉总结:“可以做朋友。”

    关应钧听得额角直跳。

    他将手指上的泡沫冲干净,心里忽然涌现出一丝不安定感。

    简若沉实在是太优秀了,让人有种自己不够好的感觉。

    关应钧又开了水,刷洗碗池:“顾有明今年38岁了。”

    简若沉一愣:“嗯。”

    这个角度,能看见关应钧用力时,隆起的,一鼓一鼓的背肌。

    他思忖一瞬,轻手轻脚脱了鞋,赤脚走到关应钧侧面偷瞧对方的脸色。

    哦,听他夸别的男人。

    吃醋了。

    又知道这个醋吃得没道理,所以隐而不发,默默刷早就锃光瓦亮的水池。

    关应钧这个性格,有时候其实也挺可爱的。

    简若沉大致能推演出关应钧的想法,无非是顾有明太有钱,他也太有钱。

    让关应钧觉得有点患得患失。

    但其实关应钧也挺有钱的。

    上交的那份工资也没干放着,混进资产里让罗叔打理,现在估计翻了好几倍。

    少说也有5000万了。

    五千万,他上辈子反正赚不到这么多。

    关应钧余光看到简若沉没穿鞋,踩在冰凉的瓷砖上,立刻把手里的清洁用具扔了,囫囵洗了手,将人一把兜起,“入秋这么久了,寒从脚起,记得穿鞋。”

    简若沉哭笑不得:“你比我爸管得都宽。”

    关应钧没说话。

    简若沉凑到他耳边:“至少顾有明不管别人踩在瓷砖上的时候穿不穿鞋,你把我放在心上。”

    关应钧胸腔里的心脏像是被熔过的铁水浇过。

    滚烫、沸腾。

    去年刚意识到自己喜欢简若沉的时候,他就知道。

    今后的日子,理智都要往后一退再退。

    简若沉稍微说一句话,哄一哄,他就完了。

    怎么才10号。

    他觉得自己忍不到11号了。

    关应钧揽着简若沉,站在厨房门口想了想,还是把他放了下来,哑声道:“别哄我。穿好鞋去做会儿事。书房里那个卷宗还有一半没有看。我去洗澡。”

    “今天不看了。”简若沉跳下来,把脚踢进拖鞋,“今天还是热。”

    出了一身汗。

    “我要先洗。”他说着,往浴室走,边走边扯着下摆往上提衣服,半点不讲究。

    等浴缸的水放好,跨进去,趴在边缘往外看。

    浴室门上镶嵌的磨砂玻璃上,透出关应钧的身形,半晌外面响起声音:“你是不是故意忘记拿换洗衣物的?”

    简若沉笑着,声音轻飘飘从没关严实的门缝里传出去:“是啊。”

    他心里的小坏人得意得翘脚。

    关应钧也算一言九鼎,说是明天再弄肯定就是明天。

    那今日不撩拨,明日一样要为去年一年的撩拨付出代价。

    不如今天先耍个过-瘾!

    否则……简若沉脑海里窜过许多上辈子跟同学去古玩市场闲逛时翻过的地摊小说。

    今天要是耍不过-瘾,明天他岂不是亏得血本无归?

    作为一个男人,他对自己还是很有数的。

    简若沉对着门外喊:“你去帮我拿一下衣服好不好。”

    闹钟(2合1)

    门没关严实。

    关应钧站在外面, 感受着缝隙里透出的热气。

    丝丝缕缕的水汽卷着窸窸窣窣的水声,将天地间万事万物的声音都冲散了。

    透过半透明的磨砂玻璃,能看到简若沉趴在浴缸边上时, 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半晌没有说话, 呼吸有些急,抬手搭在门把上轻轻往前推了推。

    那条缝隙大了些。

    简若沉抬着眸子与门后的人对视。

    他从没见过关应钧这种眼神。

    充满了紧迫的克制和欲言又止的侵入感。

    人站在外面,视线却像是已经将他浑身上下都吃过了。

    简若沉下意识往浴缸下面缩了一下,头发披散在肩背上,朝着关应钧乖笑, “不是把阿sir,帮我拿拿衣服都不行吗?”

    说着, 底气又足了起来, 抬起身冲外面摆手:“快去快去。”

    关应钧垂着眸子, 扫过若隐若现的粉,几不可察地颔首, 只觉得面前的那扇木门似乎有千钧重。

    他拉上门,声音从外面朦朦胧胧传进来,“穿哪件?”

    简若沉有恃无恐, “你想我穿哪件就穿哪件。”

    门前的身影歪了歪,很快消失不见了。

    简若沉在浴池里翻了个身, 靠在被热水焐热的边缘,仰头看着天花板笑。

    太有趣了。

    明明都要28了, 面对撩拨却还像个愣头青。

    关应钧这种六几年出生的老古董, 再怎么前卫也不懂太多的。

    就算到了明天又能怎么样?

    说不定被子一盖,埋头撞一通就完了。

    之前用腿的时候, 不也就埋头撞了一通么?

    他想着,又有点昏昏欲睡。

    香江人真会享受。

    浴缸边上还有另外的出水孔, 泡澡时开了开关,便会一直从下往上涌出热水,上面一层冷水就从浴缸防溢孔漏下去。

    无论泡多久,水一直都是热的。

    比起家里那个大得能游泳的古典浴池,还是这个浴缸泡起来更像现代人。

    简若沉想着,又觉得关应钧出去拿衣服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半小时。

    缝纫机踩得熟练的,扯块布都做完了。

    他整个人往水里沉,下半张脸隐没在热水里等了一会儿,转身到浴缸边挂着的置物架翻了翻。

    上面备用的肥皂他打过一次,侧面还挂着一块崭新的圆形的搓澡棉巾。

    整个浴室透着一股关应钧从未来过的气息。

    简若沉拆了那块圆形的搓澡棉巾,半躺在浴缸里认认真真带自己体验大东北澡堂文化。

    主打一个用力。

    搓完身上,浴室的门才被推开。

    简若沉都没什么逗人的心思了,转头看过去:“你是拿衣服,还是做衣服?好慢……”

    他看到关应钧手里的纸袋,震惊至极,“你去买衣服了?”

    关应钧一双眸子古井无波:“嗯。”

    简若沉把圆巾递出去,“帮我弄一下背上,够不到。”

    关应钧看着他红红的,眼见着就要擦破皮的手臂,把挂在手腕上的纸袋挂到浴缸边的置物架上。

    然后接过圆巾,放在洗手池的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拧干后重新挂起来,才侧身坐到浴缸边:“转身,我帮你。”

    简若沉转身背对他,把头发随便捋了一下。

    关应钧的掌心很粗,带着一层茧,掌纹很深,摸在脊背上时,无端带起一阵直达灵魂的颤意。

    简若沉笑了声,微微躲了躲,“没吃饭吗?这点力。”

    脊背上的力道立刻沉沉压下来,一下又一下,很慢,估计有点不顺手。

    “你等等。”简若沉说着,把自己翻了个面。

    关应钧垂眸看过去。

    浴缸是椭圆形的,够大够长,趴在里面时,简若沉的腿能向后伸直,那截腰往下塌了个弧度,脊柱沟特别好看。

    他将人向上提了提。

    简若沉把下颚抵在他膝盖,“西裤子有水了。”

    关应钧:“没事。”

    他看着简若沉毫不设防的神情,敛着眸子,沉默地帮人搓背。

    男人几次俯身时,简若沉的鼻尖都抵到他的衣服,闻见他身上独特的气味。

    一下一下,随着对动作,从鼻腔冲到肺里,让人有些面红耳赤。

    水声淅淅沥沥地响着,关应钧撩着水,给他冲背,“好了。”

    简若沉鼻子里哼哼出两声,“你买了三件衣服?”

    “没……”关应钧的声音又低又哑,好似从喉咙间挤出来的一样。

    简若沉狐疑抬头:“没有?那这三个袋子……”

    “找会裁缝的线人做了一件。”关应钧捉住那只想要扯开袋子一探究竟的手,“……做了件丝质的衬衫,穿着睡觉舒服。”

    简若沉狐疑,但很快就被关应钧的动作惊住。

    只见这人反手将身上衬衫短袖的扣子解了,抬手脱下丢在一边的竹篓里,又垂眸将皮带扣捏住解开,手铐袋都没卸,连着皮带和湿了半边的裤子一同丢进了篓子里。

    简若沉连忙撇过头,耳朵都红透了。

    怎、怎么都不遮一下。

    身侧的水位骤然上升,“哗啦”一声。

    另一个人跨进浴池,漫出的水立刻涌出浴缸,落在了浴室的瓷砖上。

    简若沉毫不犹豫,想撑着浴缸跳出去,才直起身就被一股力按住了肩。

    关应钧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不是互相搓背吗?怕什么?”

    怕?

    呵,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他会怕?

    简若沉坐回去,拿着那个白色的圆形双层棉巾套在手上,扶着关应钧的肩膀使劲。

    上辈子在大院澡堂,皮猴儿们一起长大,自然会互相搓澡。

    到北方上了四年大学之后,就更放得开了,觉得相互之间搓搓背而已,根本暧-昧不起来。

    简若沉撩着水,手法专业地给关应钧弄完,惊觉自己这么用力,这人竟然一声没吭。

    关应钧身上的肌肉很精悍,是长年累月在生死之间练出来的,看起来很有味道。

    叫人羡慕。

    简若沉将棉巾放在浴池里搓干净,丢到关应钧身前的水面上,“好了。”

    今天四点放学,八点吃饭,将近九点洗的澡。

    洗了两个多小时!

    简若沉随便在腰间围了条浴巾,起身去翻挂在置物架上的纸袋。

    里面就是一件普通的黑色衬衫,面料很滑,穿在身上直往下坠。

    他拿关应钧的剃须刀在镜子前面刮了刮本来就没几根的胡子,刮完换刀片的时候,听见外面有东西“丁铃铃铃铃”乍然狂叫起来。

    简若沉猛抬头:“什么声音?有案子?”

    “没有。是闹钟。”关应钧接过那柄换好了刀片的刮胡刀,在闹铃声中慢条斯理刮脸。

    简若沉:……

    半夜定闹钟?

    提醒什么的?

    关应钧刮完,擦了一把脸,低头去亲简若沉。

    这是一个炽烈而澎湃的吻,柔软的唇触上来时带着汹涌而不容拒绝的情绪。

    简若沉刚要说话,唇角就被咬了一下,他下意识张开唇,但对面的人毫无动作,只轻轻磨着,像在勾-人似的。

    勾-人也不太熟练,带着点生疏的试探。

    简若沉吃软不吃硬,受不了这样。

    他抵着关应钧的肩膀吻回去,半晌,难耐地蹙眉,“闹钟怎么还不停。”

    “快了。”关应钧哑声道。

    话音刚落,铁片敲击响铃的声音立刻停下,但那叮铃铃铃的声音还在简若沉的脑子里绕。

    模模糊糊又听见一句低沉的:“生日快乐。”

    简若沉直觉有点不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关应钧提起剩下两个纸袋,接着整个人腾空而起,被人夹着带进了卧室。

    他仰面躺在被子里的时候,意识到……

    什么明天。

    过了零点就是十一号了。

    这闹钟是提醒关应钧零点的闹铃!

    那他刚刚岂不是在虎口拔须!

    简若沉盯着闷声不响的关应钧,蹭着被子往后挪了一下,“又没准备东西,不安全。”

    关应钧握住简若沉的腰,单手将人拖回了原位,一只手按得人动弹不得。

    他一只脚站在地面,另一条腿单膝跪在床上,用空着的手在纸袋里摩挲,找到了简若沉借口里的东西。

    单手一撑,方形的小纸袋嗤一声破了。

    简若沉终于明白洗澡时那一小时关应钧干什么去了。

    这个人去找裁缝做了件蚕丝的衬衫,然后去日用品贸易店,买了本应该明天才买的东西。

    关应钧低低笑道:“现在有东西了,你准不准?”

    他松开桎梏的手,将人搂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从纸袋里拿出另一个小瓶子。

    简若沉看着,有点意动。

    也不是不想尝试。

    这东西就和看鬼片或者坐过山车一样,明知道刺-激害怕,但还是想试一试。

    他本身也喜欢新鲜刺-激的东西。

    简若沉伸手去够那个小瓶子,“我想在上面。”

    关应钧抬手一让,“好。”

    他拧开瓶子,倒了点在简若沉手心,垂着眸子遮住神色,耐心哄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简若沉狐疑地把油焐热了。

    这么好说话吗?

    他手往下伸,还没碰上去,手腕一下子被捉住,接着乾坤颠倒,从坐在床上变成了坐在关应钧身上。

    关应钧托着他的大-腿,将人抬起来一些,将小瓶子抵着简若沉尾椎倒空了。

    天气不冷,但溶液落在身上时,简若沉还是打了个激灵,但很快这些东西就被手掌抹匀,揉热。

    两人耳鬓厮磨,关应钧凑在简若沉耳边道:“就一次,宝贝。”

    简若沉被揉得晕晕乎乎。

    他很少俯视关应钧。

    这个人仰视着他的时候,眸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倒影,五官不复冷厉,柔和得不可思议。

    简若沉意动,又被人亲了亲鼻子,滚烫的手贴着脊背中心。

    关应钧腰腹处用了力,筋肉血管凸-起来些许。

    他咬着后槽牙,低声下气哄:“点头,宝宝,你点头。”

    简若沉没被人这么叫过。

    上辈子爸妈一个当兵一个当警察,都是严厉那一挂的,不会这么叫。

    严父严母,棍棒教育。

    他心里唾弃自己就吃硬汉柔情这一套,连与关应钧对视都不怎么敢。

    明明只是对视,却感觉像连精神都在接吻。

    关应钧耐心等着,终于等到人点了点脑袋。

    他做卧底的时候都没这么耐心过。

    箭在弦上的时候,竟然能耐下性子给弓弦擦一个半小时的松香。

    不擦满,真怕箭射不出去,又把宝贝弓弦弄坏了,弄断了。

    ……

    卧室的顶灯是方形的,边框上也没什么花纹,简若沉坐在关应钧腰腹上,仰头盯着灯。

    方形的灯在天花板上晃,好像要掉下来了。

    简若沉看着,眼睛酸得掉水。

    什么就一次。

    这都第二次了。

    肺里的空气都要被挤干净了。

    他也不疼,就是觉得理智飞在半空,世界颠倒晃动着,温热的躯壳相互依靠,气息交缠在一起,仿佛两个人成了一个,又酸又麻,搅得人大汗淋漓。

    朦胧之间。

    又听到外面那个该死的闹钟开始响。

    简若沉就觉得世界晃得更快了,快得人支离破碎。

    闹钟铃结束的时候,他深刻理解了什么叫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声音嘶哑:“……这是提醒什么的闹钟?天亮了?”

    “还早,现在两点半,才弄一小时。”关应钧把用完的东西打了结丢进垃圾桶里,“这是提醒我该让你睡觉了。”

    简若沉趴在床上,感觉三观都要和自己一起碎了。

    怎么有人开始的时候定闹钟。

    结束还定闹钟。

    太有时间观念了,人才。

    关应钧拧了毛巾给简若沉擦腿,里里外外洗干净之后又帮人揉了揉腰和肚子,这才将被子一卷,抱着人,在昏黄的夜色里盯着稀罕。

    简若沉脸上热出的绯-红还未完全褪下去,头发黏了几缕在嘴边,将面庞带出一些青涩的余味。

    他真是死在简若沉肚子里也甘愿。

    关应钧不敢再盯着想,闭上眼酝酿睡意。

    ·

    次日。

    简若沉十点才醒,起身时才体会到关应钧设定闹钟的意义。

    折腾一小时都腰酸。

    要是折腾一个晚上,今天他别想起来上班。

    早上吃了一碗关应钧下的卧蛋云吞面,两人便去买昨天就定好要买的虾糕。

    对于旺角步行街的门市店来说,一天才刚刚开始。

    从早上八点起,他们就开始准备第一波商品。

    擦好地板,将柜面收拾得锃光瓦亮,准备在十点半时用最好的状态迎接第一拨前来步行街消费的客人。

    这条步行街最有名的就是各种小吃。

    著名的沙嗲酱在这里都有单独的小铺面。

    还没到卖虾糕的地方,简若沉手腕上已经挂了一串小吃。

    关应钧走在外侧,挡去人流,提着简若沉经过金鱼摊时买下的两条观赏金鱼。

    两人到糕团店时,正好买到第一锅蒸出来的虾糕。

    简若沉闻见店铺里飘旋着的甜味,好奇地问:“现在做的是什么?好香。”

    那穿了白色围裙的阿伯笑眯眯道:“是白糖糕!还有五分钟就出锅了。靓仔,要不要等等啊?后面还有一锅萝卜糕呢。”

    “要等。”简若沉笑着靠到糕团店门口,倚着门框看向外面。

    边上,老金店的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从玻璃窗看进去,里面也有几个正在挑选黄金的顾客。

    简若沉被太阳晒得犯困。

    关应钧的眼睛忽然眯了一下,总觉得200多米之外的小楼里有个反光点似乎在一直闪。

    他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镜子?

    ·

    端着狙-击-枪的人立刻起身,拿起边上的望远镜看过去,“扑街啊!”

    “那是不是姓关的差佬?他好像看到我们了!”

    “神经啊你,200米,有鹰眼才能肉眼看到我们这边。”

    另一个在啃鸡腿的男“tui”一声把软骨吐了,臭骂,“一惊一乍,你做得了什么大事?关应钧放假呢,昨天MI6,D组那个线人说那差佬半夜十二点来这边买了十个套,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温柔乡里睡着呢。”

    他斜斜看着小弟,满不在乎吃了一-大口鸡腿肉,“你一晚上用那么多,到现在事儿估计刚办完事,怎么可能爬起来逛街!”

    “不是啊……他一直看我们这边嗳.”小弟倒腾着手里的望远镜,“要不算了吧,我觉得这个钱抢得不踏实。”

    鸡腿男破口大骂:“抢劫还要踏踏实实?这么喜欢踏实,你怎么不找个男人嫁了。”

    望远镜男顿时不说话了。

    他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虚:“老大,西九龙这边的警察和香江皇家警署的一点儿都不一样,他们风头正劲又不是饭桶……抢哪里不是抢,咱们避开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吧……”

    “抢的就是他老母的九龙!你忘记三天前给我们送信的人了?”鸡腿男吃完了鸡腿,扔掉骨头,冷笑一声。

    富贵险中求!

    他们选中这家金店,就是因为这家店是九龙这个区离总区警署最远的金店。

    第一批到场的,不是深水埗区警署的警察,就是油尖旺区的警察。

    最好是深水埗的,送信的人让他们在抢劫时至少“失手”用流弹杀掉一个陈云川。

    西九龙总区警署的也好,虽然更加危险,但他们在这里架了狙……如果能杀了简若沉或者关应钧。

    上面会直接给他们10亿英镑!

    鸡腿男扶住身侧之人的肩膀,手掌握紧,“杀了一哥的老婆,就有一个亿再加上去英国的船票!”

    “我们不要贪简若沉的人头,就算只有一个亿英镑!你们用脑子想想,飞黄腾达在此一举!钱、女人、豪宅、豪车!什么没有!”

    小楼里,众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是啊,又不一定要杀简若沉和关应钧的。

    杀了陈云川一样也能完成任务。

    还能抢到黄金。

    老四是个斜眼,他道:“我听说西九龙重案组最近放假,我们运气真好,应该碰不上他们。”

    他们不贪心,只要杀了陈云川!

    鸡腿男更加心潮澎湃:“听着,只要在西九龙总区警署的人来之前走就行了!我们八个人,什么大场面都坐过来了,干完这一票,去英国养老!”

    “好!”

    “老-二,留在小楼里狙击,老三到老七,我们六个人一起按老计划抢金店,巡警要是朝我们开枪,不必留手!”

    ·

    糕团店。

    简若沉接过师傅递来的刚出炉的白糖糕和萝卜饼。

    回头一看,关应钧竟在金店里买东西。

    男人打量着一条长长的,不知道能带在哪里,一看就是投资品没有任何装饰价值的金链子,很满意地点头,掏钱包付了钱。

    简若沉:……

    这东西除了底下那个红宝石挺好看的,做项链太长,做手链也得缠个十七八圈的,到底有什么用?

    他走过去,匀了一块小糖糕塞出到人嘴里:“甜吗?”

    关应钧将装着金链子的盒子揣进兜里,把配枪枪套的位置调到腰间触-手可及的地方,舌头抵着糖糕倒腾进腮帮,盯着简若沉道:“甜。”

    也不知道说的是糖糕还是人。

    还没咽下去,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简若沉一愣,回头一看,瞧见了愣在金店门口的刘奇商。

    这人西装革履,头发打了发蜡,全往后抓,手里捧着一-大捧玫瑰花,脸上残留了一丝春风得意的气息。

    他身侧,林雅芝穿了一条白色的束腰裙,一直束起的长发散开了,垂在腰际,手勾在,刘奇商臂弯里,对着关应钧挑了下眉,“哟。”

    关应钧眉头一跳,侧眸看了眼简若沉。

    刘奇商半晌才咳嗽完。

    他抖着手,指着关应钧。

    多少年的兄弟了,相互之间连裤衩穿什么颜色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真不知道,关应钧私下里竟哄骗20岁的,刚出社会的顾问!

    禽-兽!

    还甜!

    林雅芝倒不觉得奇怪。

    这一瞬,办公室里关应钧对简若沉的不一般似乎都有了解释。

    关应钧缓神道:“刘sir,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林雅芝挑眉:“你不也是?”

    简若沉退到一边吃糖糕,问刘奇商:“你们拍拖,怎么来金店?”

    “给我家bb打个金镯子。”刘奇商夹着嗓子道。

    简若沉抖了抖手上的鸡皮疙瘩。

    再硬汉的ICAC高级督察,叫心上人也是BB!

    刘奇商垂眸时,看到简若沉领口里竟还有几个红印子,顿时犹如被打了一闷棍,脑子都嗡嗡作响。

    去年查简若沉资产查不出毛病的时候,他就知道有毛病的估计是关应钧!

    这么富的公子哥,要不是被人哄着了,能去西九龙一个重案组当顾问吗?

    简若沉想做警察,走政治路线,直接从警务处开始才最合适。

    刘奇商将人拉到角落,悄声问:“你和老关……你是自愿的吗?你是不是被他哄骗了。”

    言下之意便是——

    你要不要报警?

    简若沉哭笑不得。

    刚要张口,忽然就被刘奇商按着肩膀往地上一压,接着他滚到林雅芝旁边,将人护在身下。

    下一瞬。

    “砰砰砰砰!”

    连续的枪声响起。

    刘奇商早将花束丢到一边了,他护着林雅芝的脑袋,高声问:“关sir,听声音是什么枪!”

    “警用MP5冲锋枪!”关应钧猫着腰匍匐到简若沉身边,将人往身侧一拖,滚到柜台后。

    林雅芝揪着刘奇商的耳朵往收银柜台里滚,“趴我身上有什么用,不怪你当年实战模拟考那点分!”

    她一把扯开裙角,掏出绑在大-腿上的配枪举在脸侧,鞋跟敲在柜台内-侧地面的紧急报警按钮上。

    简若沉虽有了持枪证,但由于要上学,没有随身带枪的习惯。

    他屏息凝神听着踩在碎玻璃上的脚步声:“六个人。”

    “这么多。”林雅芝有点犹豫,这里只有她和关应钧带了枪。

    很快,重案组三人的手机同时震动,浮现出一条短讯;

    【油尖旺步行街,老金店,持枪抢劫,速去!】

    这条讯息,负责油尖旺步行街的所有巡警都会收到。

    很快,现场的脚步声就更加杂乱起来。

    门外传来手-枪的声音。

    简若沉往外探头看了眼:“深水埗的警号,今天他们在这里值班吗?他们先到了。”

    一个小小的红点落在他额头。

    关应钧眼神一凝,猛地将人护回怀里,接着“嗤”一声。

    一颗子弹悄无声息穿过破碎的玻璃,打穿了柜台的木板。

    将地面上铺设的瓷砖打出了一个小坑。

    林雅芝面色微白:“有狙击!”

    敢动试试?

    “这个狙击手装了激光瞄准镜。”关应钧说着, 惊觉刹那间竟出了一背汗。

    他脑袋嗡嗡作响。

    还好这狙击手装了激光瞄准镜,瞄准时暴露了红点。

    否则他根本来不及护住简若沉。

    关应钧摸了一下狙-击-枪留下的弹孔,“有点像英国L129A1狙击步-枪的子弹。”

    林雅芝死咬住后槽牙, 脖颈上绷出青筋, “又是英国佬!”

    迟早把他们都赶走!

    简若沉:“现场这么混乱,他一开枪就盯着我打,估计认出我了。”

    长相辨识度很高并非全是好处。

    装金鱼的塑料袋被现场炸开的玻璃划破了,两条小鱼顺着水流摔在地面,徒劳地弹动, 逐渐没了力气。

    关应钧干脆将挂在手腕上的空塑料袋扔掉,靠着柜台磨了磨后槽牙。

    劫匪的子弹太密, 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露头的机会。

    林雅芝从柜台边的缝隙伸出手, 往外试探一枪后, 立刻收手躲避。

    下一瞬,察觉试探的劫匪调转枪口, 朝柜台内侧射击。

    子弹穿过木质柜台,落在柜台下防止抢劫用的钢板上,发出噼噼啪啪的震响。

    关应钧长得高大, 不能完全缩在挡板之下,一颗子弹打穿了木板, 擦过他的耳朵,鲜血立刻从耳边流下来。

    四人面面相觑, 肾上腺素和心率一齐飙升。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四个人, 两支枪,金店里还有十三个民众!

    “外面到了7个巡警。”

    林雅芝话音刚落。简若沉就看见为首那个戴着黑头罩的劫匪举枪, 子弹直直打在其中一个巡警的肩膀上。

    巡警闷哼一声,控制不住躺倒在地, 手上的枪甩了出去,落在金店破碎的展示窗边。

    他歪着头,一手捂着肩膀,侧身蹭着地面,用手肘抵着往配枪这边爬。

    枪在人在!

    那劫匪眸光冰冷,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第二次举起了手-枪,直直对着巡警的头。

    正午的阳光洒在外面,照得巡警领子里掉出来的项链熠熠生辉。

    那是一条串着钻石婚戒的项链。

    他的家里,还有人在等他。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巡警来不及捡枪,劫匪已经瞄准,子弹穿透头骨的速度会更快。

    林雅芝举枪,发现射击弹道被这柱子挡住。

    射向柜台的子弹已经不密集了,但要是没人吸引火力,她和关应钧就无法转移射击位置,救不了人。

    思考的时间只有一瞬。

    简若沉看了关应钧一眼,接着立刻站起身。

    他举手做出端枪的姿势,“CID!不许开枪!否则击毙!现在命令你转头!”

    他喊得太有底气了,仿佛手上真的有一把上了膛的枪。

    那老大余光见到一双端起的手,看不清那是不是真的枪,于是立刻调转枪口,抬手将手-枪指向简若沉。

    关应钧早在简若沉起身时就挪到了可射击点位,此时果断开枪,击中劫匪头部。

    一枪毙命!

    劫匪残存的视觉里,只看见简若沉放下用手比出的那个“枪”。

    听到关应钧歇斯底里地大喝:“简若沉——”

    他脑海里闪过了最后一个想法:真是关应钧。

    西九龙的警察竟然真的在附近!

    晦气!

    ·

    关应钧大喝:“简若沉!趴下!”

    简若沉立刻卧倒在地。

    狙-击-枪者看到目标到瞄准射击的最快时间是1.7秒。

    这个劫匪的狙击手装了激光瞄准镜,应该不够专业,瞄准时间会更长,算他三秒。

    简若沉趴下时,子弹擦着耳侧被风吹起的头发射进了墙壁,留下一个冒烟的弹孔。

    被射断的那缕头发飘在风里,被阳光镀上一层金光,很快也落了地。

    枪声、尖叫声、心脏跳动的声音交错着,令人目眩神迷,似乎连光都形成了重合又分离的光晕。

    林雅芝呆了一瞬,脸上大汗淋漓。

    这是怎样默契、怎样惊险的配合!

    仅有四秒!

    如果关应钧没立刻领会简若沉的虚张声势。

    如果简若沉没有在关应钧出声时立刻卧倒!

    后果不堪设想!

    地上那个巡警呆滞地看着简若沉趴在地上的身影。

    他咬牙奋力往前一扑,捡起枪,关掉保险,将配枪和随身携带的备用弹匣扔到简若沉手边,嘶声道:“捡!”

    接着一个翻滚,在枪林弹雨之中安全滚到了金店门口停着的车后。

    他惯用手受伤,开不了枪,不如给有能力的人。

    听说简顾问今年的持枪证考试有9个十点五环!

    满分!

    这样聪明优秀的人,一定要活下去!

    ·

    简若沉捡起枪,打开保险,缩回挡板后。

    刚刚趴下时太用力,手掌剐蹭在碎玻璃上,也破了。血液掉下来,有点耽误握枪。

    他潦草扯着衣摆蹭了一下,竟没感觉到疼。

    关应钧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哑声道:“我知道狙击手在哪里。”

    虽然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离开简若沉。

    但现在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他去抓狙击手,剩下的人配合即将到来的深水埗警察维护现场。

    油尖旺这边的步行街交错复杂,道路混乱,他很难说清小楼的位置。

    必须亲自过去。

    “你一个人?”林雅芝问。

    “我一个人。”关应钧握紧了枪,“深水埗的警察还有半分钟就会到。”

    林雅芝比了个ok,“我掩护你出去。”

    刘奇商抱着脑袋躲在简若沉边上,“要我说,ICAC真的很需要配枪,配手-枪。”

    “真希望我们廉政公署也设立一个飞虎队或者火箭队之类的。”

    简若沉“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刘sir,你当年射击多少分?”

    “60多吧。”刘奇商道,“嘿嘿,我本来也想来你们cid的,但是射击不好被刷了,只好去廉政公署。”

    简若沉:……不怪你。

    持枪证80及格,张星宗第一次拿枪都能射七十多呢。

    “刘sir。”简若沉安慰道,“廉政公署失去您是他们的损失,您要带领ICAC走上更辉煌的道路。”

    还是别做CID了。

    刘奇商被夸得暖暖的,“真的假的?”

    简若沉闭上眼,没接话,侧耳听了一会儿,“还有五个劫匪。”

    “12点钟方向,金店门口有一个。”

    林雅芝立刻反手举枪,看也不看,朝着简若沉所说的方向连射三枪。

    闷哼声响起。

    林雅芝缩回来,怜悯道:“显然是假的。60分,CID文职你都做不了。”

    刘奇商:……

    关应钧趁此机会,从砖柱后方绕出去,走到了街上,直奔小楼而去。

    ·

    小楼里。

    扶着狙-击-枪的老二满头大汗地拿起对讲机,“老大,当时那个往这边看的警察真的是关应钧!我看到简若沉了!朝他开了两枪!都没中!”

    每次就差一点点!

    “老大……老大?”

    无人回话。

    ·

    金店外。

    被关应钧一枪打死的劫匪尸体边,有个不断闪烁着通话灯的对讲机。

    简若沉隐约听到这两声老大,忽然心生一计。

    警察马上就到了,届时劫匪逃跑无门,必定会回来劫持人质,以求顺利脱逃!

    得想办法给店内的人质争取机会!

    简若沉猫着腰,连开数枪,中途还换了弹夹,借着火力掩护拿到对讲机之后,拿回来递给刘奇商:“调到公共频,跟他们说:到金店正门边集-合,有……灰色面包车接应,准备撤退!”

    金店门口的街边,正好停有一辆灰色的面包车!

    刘奇商了然,比出ok,粗声粗气复述一遍。

    老大的尸体有红砖柱子挡着,金店里的看不见,不知道他死了。

    狙击手应该也看不见。

    枪声立刻停了。

    金店里响起拉着装满了赃物的包撤离时发出的响声。

    简若沉把手里对讲机的声音调整至最小,以免突然有响声,引起劫匪注意。

    等劫匪撤离金店,他立刻看向林雅芝。

    林雅芝意会。

    ·

    小楼里。

    老二听到指示之后松了口气,嘴里嘟嘟囔囔:“还说什么差佬半夜买十个套。买屁啦!就算只买了五个,今天也不可能这么精神吧,情报肯定错了。”

    他说着,又想到了什么,用私人2频连过去问:“老大,咱们不等深水埗的警察到了吗?”

    这句话把简若沉和刘奇商听愣了。

    现在的抢劫犯都这么嚣张?

    还要特意等深水埗的警察到了再走?

    难道还有别的阴谋?

    刘奇商不知道怎么回,他看向简若沉。

    简若沉比划:再等等。

    刘奇商回他:“再等等,待命,我回来说。”

    老二觉得老大有点不对劲。

    脾气太好了,都没骂他蠢货,根本不像真人。

    这语气像个差佬!

    老二蹙着眉想了一瞬,没收狙-击-枪。

    他回到窗前,拿起放在一边的望远镜朝着金店的方向看。

    只见侧面的面包车边,已经聚集了四个人,老大和老四却不在。

    老二往外探了探身子想看得更清楚,只见老四倒在门口,身上中了两枪,地上蔓延开一摊血液,眼睛徒劳睁着,胸口已经看不清起伏。

    死了!

    老二瞳孔一缩,却见那凑在面包车前面的几个同伴正面面相觑。

    他把搁置在窗台上的对讲机调到公共频道,里面传来了同伴的谈话声:

    “老大呢?”

    “不知道。”

    “不是说要撤了?”

    “这面包车老大什么时候安排的?怎么也不跟我们说,我们没钥匙,怎么开?”

    老二觉得有些不对劲,拿起望远镜找老大的身影。

    ·

    简若沉趁着他们注意力分散,又跑过去卸下那老大的手-枪和冲锋枪,将还有半匣子弹的冲锋枪递给刘奇商:“60分专用。”

    端着扫就行,主打一个火力压制,不用考虑能不能中。

    林雅芝从远处看过来一眼,又转身去护现场的民众,“谁是柜员?你们这个金店的后门在哪里?”

    “在……在厕所旁边。”

    “慢慢出去,一会儿警察过来包围金店,劫匪被逼退后或许会退回来劫持人质。”

    林雅芝低声催促,“你们排成一排从后门走,要快!”

    距离抢劫开始已经过去了7分钟,深水埗的警车停在了金店门口。

    与此同时。

    小楼上的狙击手找到了老大的尸体。

    这个位置其实看不到全部,只看到老大尸体掉出来的腿。

    那双蓝色的跑鞋,正是一周前他们一起去小商铺买的。

    老二心里发凉,拿起对讲机大喊:“叫你们撤退的不是老大!老大中枪倒地!生死不明!你们走不了的!快退回去!退回去劫持人质!”

    ·

    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几乎破音。

    简若沉心中一紧,朝人质撤退的地方看。

    林雅芝垫后,侧对着正门,白裙子被风吹开。

    只见门口听到指令退回的劫匪们对她举起了枪。

    刘奇商立刻端起机枪,把弹匣往上一顶,起身探出柜台,持枪就扫,表情愤怒,嘴里还蹦出几句,夹带了大屿山口音的粤语脏话。

    简若沉有点听不懂,但看劫匪的表情,刘奇商应该骂得挺脏。

    火力太密了,劫匪再生气也不敢对喷。

    “扑街啊!这差佬疯了。”

    “你瞄的是他女人吧!”

    “那个白裙子?大爷的,早知道换一个。”

    “蠢货!”

    刘奇商打完一梭子,把冲锋枪丢在地上,又躲回防弹柜台下面,手互相握着,被后坐力冲得发抖:“我五年没握过冲锋枪了。”

    简若沉问:“痛?”

    刘奇商表情陶醉:“老天,真爽。要我说,就该给ICAC配枪,冲锋枪!”

    简若沉:……

    刚刚不是想要手枪吗?

    他们争取的时间足够送走全部人质。

    但自己想走却难。

    冲锋枪打完,没有火力压制,劫匪重新退回了老金店。

    下一瞬,门外传来一道女声:

    “我是深水埗警署陈云川,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就地投降!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

    老二放下对讲机和望远镜,眸色发沉,心脏乱跳。

    怎么会这样!

    老大死了,老四也死了。

    七个人就剩下五个!

    老金店怎么会有四个警察!

    为什么这么倒霉!

    他趴到狙-击-枪前,调转枪口,对准了正在对金店喊话的陈云川。

    简若沉和关应钧躲藏的地方有防弹板,轻易打不中。

    但陈云川暴露在外,还是背对着这边,应该能打中。

    事情走到这一步,就只能等着完成任务,让MI6的英国人帮他们逃脱了。

    杀了陈云川,他和剩下的兄弟们才能活。

    老二的视线刚刚聚焦,就感到后颈上贴上一个冰凉的枪管,“找到你了。”

    关应钧冷声道:“不许动,双手离开枪-支,否则我会开枪。”

    老二浑身一僵。

    他轻轻抬起右手,接着猛然暴起,左手抡起狙-击-枪往关应钧脑袋上砸。

    关应钧侧身一让,毫不犹豫朝着地面射出一枪。

    老二惨叫一声,抱着被射穿的脚面蜷缩在地。

    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警察反击时都会偏向于逮捕而非击毙。可关应钧却会盯着脚,毫无预兆地开枪!

    这是什么路子!

    “你那时候……果然看到了。”老二死死盯着关应钧的脸,唇角抖着,痛得几乎说不清话。

    关应钧面无表情:“是吗?”

    他单脚踩着老二的右手用力,咔一声。

    断了。

    嚎叫声响彻小楼。

    老二叫了半晌,忽然抓起对讲机:“劫持简若沉!我被关应钧抓住了!你们劫持柜台后面的简若沉!西九龙不会不管他!跑!跑——”

    砰!

    关应钧一枪托砸在他脑袋上,拖死狗一样将昏迷的老二拖到一边放着,从他手里抠出对讲机:“敢动试试。”

    滋啦——

    对讲机响起刺耳的电流声。

    劫匪们面面相觑。

    老三咽了咽口水:“二、二哥?”

    没有回应。

    “死了?”

    “现在怎么办?”

    “还怎么办?按照二哥说的做啊!”

    “金店里就三个差佬,一个还是女人,我们劫持了简若沉,让上面帮我们备飞机。”

    活的简若沉,对港英来说或许比死了更值钱。

    “谁去劫持他?”

    老三道:“这里就我会开飞机,我不能去。”

    劫匪们安静了一会儿,发出了推搡声。

    紧接着,脚步声朝着柜台逼近。

    简若沉呼吸有些急,他握着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扬声拖延时间:“我死了,外面的警察会不顾一切冲进来击毙你们!”

    这个道理劫匪也懂。

    他们知道。

    想要活,就得抓活的简若沉!

    简若沉看向林雅芝。

    林雅芝看了看手里的枪,对他摇了摇头。

    没子弹了。

    简若沉也退出弹匣数了数。

    刚才枪战用了不少,弹匣里只有1发。

    他们3个人只有一发子弹,但对面还有4个劫匪。

    刘奇商万念俱灰地吸了口气。

    这怎么办?

    简若沉沉默一瞬。

    关应钧已经制服了狙击手。

    劫匪那边虽然传来推搡声,但他们弹药充足。

    如果拼命,他们三个不可能打得过。

    简若沉偏头看刘奇商,“你和林雅芝什么时候结婚?”

    刘奇商哭丧着脸:“不知啊,她只答应跟我拍拖嘛。”

    “那我听说关应钧号称枪王,是不是真的啊?”简若沉悄声而快速地问。

    “这个倒是真的。”刘奇商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简若沉仔细回忆着方才的场景,盘算着劫匪们的关系。

    老大和老二关系应该不错,老二也有威信。

    老大死后,他是主心骨。

    随后做决定的是老三。

    老三和穿着白色球鞋的劫匪关系不好。

    那人举枪瞄了林雅芝,被刘奇商一梭子打回去了。

    老三和白球鞋立刻发生了争执。

    劫持人质的匪徒最有可能被警察率先击毙。

    这是个苦差,应该是被群体排挤的那个人来。

    来的应该是白色球鞋的那个。

    子弹只有一颗了,想要威慑劫匪和他们谈判,就必须击毙一个。

    穿白球鞋的那个劫匪多高?

    快想,快算!

    简若沉想了想金店门口的牌柱。

    关应钧是192,经过的时候正好与装饰的牌子一样高,白球鞋……

    179左右。

    简若沉数着脚步,起身举枪:“砰!”

    子弹正中来人眉心。

    那劫匪难以置信地看着站起身的简若沉,不明白简若沉为什么连瞄准都不需要。

    他的视线逐渐溃散,在子弹的惯性里后仰,厚重的身躯轰然倒地,摔在了满地散落的弹壳和黄金里。

    这颗子弹精准而大胆。

    剩下三个劫匪对上简若沉那双坚定至极的眼睛,心中发寒,纷纷举起手中的枪。

    上膛声响起。

    来不及下蹲躲子弹了。

    简若沉果断举起双手,扔掉了手枪。

    枪支落在地面,发出一声轻响。

    简若沉平静道:“我没子弹了,刚才那是最后一颗。”

    “活的才叫人质,你们应该知道我的分量。”

    他跨过柜台,在刘奇商震惊的目光里走到仅剩的三位劫匪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简若沉的手不停地抖,手心,脊背,指尖,额头,鼻子。

    全是汗。

    他嘴唇也发颤,但思维却仍然清晰:“我配合你们逃出去,你们放除我以外的其他人离开。”

    “我要看到他们走到警察那边,再配合你们出去。”

    刘奇商都要哭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关应钧交代。

    老关虽然变态了点,但这么多年铁树开花,这辈子就喜欢了这么一个!

    世界上只有一个简若沉!

    简若沉厉声道:“我留在这里,放其他人离开,如果你临时开枪,我立刻撞死在你们的枪口,让他们毫无顾忌,可以击毙你们。”

    他顿了顿,直视着老三面罩后的眼睛:“明白了吗?”

    劫匪们看着躺在地上的同伴,明白这个顾问绝对有这个决心和魄力。

    他们近乎不合时宜地想。

    如果简若沉是坏的,是他们的头。

    这么果断,这么狠心。

    他们怎么会被困在金店里。

    老三将简若沉拖到身前,枪支对准他的太阳穴,对刘奇商和林雅芝道:“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试试就逝世

    油尖旺步行街老金店在步行街中间的大道边。

    步行街大道两端已经拉好警戒线。

    香江警务处行动部机动部队全员出动, 紧随深水埗警署之后到场。

    摩托车更灵活,到场快,警务处的设备也更加齐全。

    他们维护步行街的民众秩序, 护送周边行人和摊贩安全撤离现场。

    警务处特别任务连的警察们身穿防弹衣, 将冲锋枪端在身前,与陈云川身侧一字排开,枪口直指老金店。

    警务处医用抢救车停在角落,上面已经坐了几个被流弹击中的伤员。

    直升飞机盘旋在油尖旺步行街上空,为可能会进行的追击战做准备。

    两侧小楼分别还有特别任务连的狙击手待命。

    警务处公共关系科驱赶现场媒体车撤至安全点位, 留下4名有战地报道经验的摄影和记者在前线。

    分别是香江星网新闻STN一姐陈竹瑶,以及只身报道过港行抢劫案的唐诗瑶。

    香江美都新闻MTN一姐刘佩贞和其摄影马伯觉。

    陈竹瑶握着话筒道:“现场硝烟弥漫, 可以闻到呛人的火药味。老金店正门和侧面破碎的展示玻璃外躺有两名劫匪。”

    “一名胸口中两枪, 生死不明。一名额头中枪, 当场毙命。”

    “警务处和深水埗警员赶到现场时,激烈的枪战已经结束, 我们只听到最后一声枪响过后,老金店陷入一片寂静。”

    “目前……情况不明。”

    陈竹瑶的声音有点哽咽。

    做港闻的媒体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她来时就收到线报——西九龙疑似有四名警员被困老金店。

    其中一人疑为简若沉!

    两方媒体的播报结束之后。

    整条步行街都陷入一片寂静。

    风卷着民众四散奔逃时丢出的塑料袋掠过马路,那蓝色的塑料袋被吹得滚圆, 它沾了灰,盘旋着, 翻滚着上升,卡在了老金店边的电线杆上。

    突然, 老金店门口出现两个举着双手的身影。

    众人精神一振。

    警务处行动科长官房凯昌立刻拿起对讲机:“各单位注意, 无指示不得开枪,一哥命令, 优先保证所有人质安全,都给我把扳机护住了!”

    此时此刻。

    所有警官的呼吸几乎被动地被调整到了同一频率。

    他们不知道一个小小的金店抢劫案为什么要调动警务处几乎所有人。

    但他们懂什么叫做一哥的命令。

    勒金文虽然很久没“上战场”, 但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活阎王。

    这里很多警员,都是听着他的事迹长大,最后因为崇拜他而选择成为一个警察。

    出来的是谁?

    是人质还是劫匪?

    如果是人质,那劫匪为什么突然放人了?

    ·

    数分钟之前。

    小楼。

    关应钧把老二拷好,拿着劫匪遗留的望远镜往金店的方向看。

    劫匪选的狙击点位很不错,很近,距离适合外行,而且借助望远镜就能清晰地看到金店里大半的动向。

    他看到劫匪逼近柜台,看到林雅芝枪膛空仓,枪栓套筒停留在机体后方,就知道林雅芝没子弹了。

    简若沉那支枪的子弹也不多。

    因为巡警巡逻时,一般只会带一个备用弹匣,与枪-支弹匣相加,不过22枚。

    那个巡警自己用掉一些,丢给简若沉时,第一个弹夹早已所剩无几。

    关应钧立刻放下望远镜,趴在了狙-击-枪之前,反手拉动枪栓。

    “咔”。

    狙-击-枪侧面抛出一颗子弹壳,顶针将新弹上膛。

    关应钧还未来得及瞄准那个逼近柜台的白球鞋,便在瞄准镜里看见简若沉忽然起身,举枪射击!

    “砰!”

    劫匪应声倒地。

    随后,简若沉果断扔掉配枪,举起双手,翻出柜台,消失在瞄准镜之中。

    看不到了。

    关应钧吸了口气,从这一枪的震撼里反应过来。

    他的手有些颤,几乎想要立刻冲到简若沉身边,摸一摸心上人扎了玻璃还在流血的手,碰一碰那一截颤抖的脊背。

    但是不行。

    他起身找到被丢在一边的枪包,从里面翻出另一个专业瞄准镜,卸下激光瞄准镜换上另一个狙击镜。

    简若沉击毙劫匪,主动跳出柜台,必定不是想创造3对3的搏斗局面。

    现在刘奇商、林雅芝和简若沉都没子弹了。

    3对3必定会处于下风,但若是能把刘奇商和林雅芝换出去,场面则大不相同。

    按照简若沉那性格,一定会和劫匪谈判放人。

    关应钧调试瞄准镜,心脏的狂跳声如同沉闷的鼓点,血液撞得人耳朵里的鼓膜都有些胀痛。

    他很清楚,简若沉虽然心善,但绝不是一个个人英雄主义泛滥的人。

    但凡有别的办法,都不会选择只身上前谈判。

    而简若沉之所以有底气这么做,多半是算到了他会用这把狙-击-枪!

    所以他不能走。

    关应钧调试好狙-击-枪,冷冷地笑了声。

    半是对劫匪的愤怒,半是无奈,还夹着一丝后悔。

    早知如此……

    不该让简若沉睡觉。

    ·

    老金店。

    午后的热浪里。

    陈云川率先认出了从老金店里出来的人。

    她回头道:“是西九龙的林警司和ICAC刘督察!各单位注意,不要开枪!”

    所有警员枪口微抬。

    林雅芝和刘奇商缓慢地走向警员部队。

    他们知道自己身后分别有枪指着,行差踏错一步,死的可不仅仅是自己。

    林雅芝经历过枪战,身上有伤,手臂和大腿上有不同程度的划伤,膝盖侧边还卡了一点碎玻璃。

    刘奇商也没有体面到哪里去,他西裤磨破了,一开始趴在林雅芝身上护着她的时候,一颗流弹擦过他的肩胛,留下一道伤痕。

    两人走到警察中间,立刻被医务人员带上车。

    房凯昌扶着后备箱的门框:“里面什么情况?劫匪怎么肯放你们出来?”

    “简若沉谈判,做了人质。”林雅芝身上搭了一件小毯子,医生蹲在她面前,给她取扎进肉里的玻璃。

    房凯昌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谁?”

    简若沉?

    警务处与香江安全挂钩,信息流通快上加快。

    简若沉跟大陆签了59亿发展合同之后就被警务处重点关注。

    上面来了命令,无论如何都得好好保护这位金疙瘩。

    前几天,大陆那边的领导人还亲自前来香江,特意与香江这边的港商见了面,其中就有简若沉。

    那饭店的安全措施都是大陆和警务处联手做的。

    房凯昌一把抓起扩音器:“里面的人听着,无论你们有什么要求,都请放平心态,不要伤害手中的人质,目前整条街道未有任何民众死亡,你们还没有杀人,还有回头路可以走!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

    房凯昌的声音击穿空气,直奔金店内部,响彻整个街区。

    三位劫匪呼吸急促,“三哥,怎么办?”

    成了!

    要了飞机他们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三哥,我来控制他,你去和警方谈判!”

    简若沉打断道:“我还有要求。”

    老七:“……说。”

    “三哥举枪劫持我,你们两个把能拿的黄金拿起来,这种……”简若沉说着,踢了一下脚边带翡翠戒面的黄金戒指,“这种带绿色戒面的比较值钱,记得带上。”

    判得也比较重。

    “你们经常抢劫,比我懂行。”简若沉打量着他们眼睛里迸发出的贪婪,攥了攥还在发颤的手指,冷静地诱哄挑拨,“干都干了,付出这么多,带上钱才能远走高飞,是不是?”

    有道理。

    听得人十分心动。

    但这话由简若沉来说显得格外奇怪。

    “我不做控制你的那个。”老三道,“劫持人质的人将会面临警方集火,我不想死。”

    此话一出,另外两个劫匪一愣,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他们难道就该豁了命出去干,就想死了?

    临了头了,三哥竟然连为他们搏一把都不愿意?

    这态度,叫人心寒至极。

    “三哥……”老七蹙眉,“这……”

    简若沉不着痕迹勾了下唇角。

    这七个劫匪,活下来的三个人是最贪生怕死的三个。

    从他们推搡白球鞋出来劫持他就可以看出,这些人其实都害怕劫持人质。

    因为一旦上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而老三是这个里面最有话语权,最心狠的人。

    他是最后的主心骨。

    只要老三没了,剩下两个成不了气候。

    老三劫持他,关应钧看到后,必定会优先击毙老三。

    简若沉死死盯着老三,“就要你,否则我们就在这里耗着,看我先死,还是你们先死。”

    其他两个劫匪慌了:“三个,我们耗不起了。”

    “是啊,要我说,按照咱们抢惯了的路子,拿完黄金就该走了,都是你们非要留下来杀陈云川!”

    “陈云川有什么好杀的,她不过就是勒金文老婆,她死了,勒金文换一个老婆不就行了?真不知道你和老大为什么会同意接这个任务。”

    眼看人心涣散,老三终于明白简若沉这张嘴到底有多邪门。

    他扯开一张黑胶布,贴在简若沉嘴巴上,“好了,我押人,你们拿着黄金跟上。”

    老三深吸一口气,将简若沉推到身前做盾牌,挡住身体。

    他抓着简若沉的手腕,朗声对如临大敌的警务处道:“把天上的飞机给我!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会把他放了!否则我杀了他!”

    房凯昌头晕目眩,刚要让谈判专家开口。

    老三又道:“别让你那老啰唆蛋说话,否则我毙了你们这个宝贝疙瘩!”

    谈判专家缓缓闭上了嘴。

    他看着简若沉嘴上的黑胶布,意识到这个劫匪已经被李老师的亲传弟子用语言攻击过了。

    老三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如履薄冰的气氛,让他无比怕死:“都给我少废话,把飞机停下来给我!给我——!”

    日光耀眼。

    所有人的肾上腺素一齐飙升。

    正前方没有人敢开枪。

    房凯昌转身问两侧设置的狙击手,“视线怎么样?”

    “被遮挡,开枪会伤害人质。”

    房凯昌深吸一口气:“另一个呢?”

    “房sir,我也没把握,他挡得太严实了。”

    房凯昌浑身发寒。

    他当然明白,简若沉敢于和劫匪谈判,放走两名警察,必定是信任他们这些外面的人,可以在他引诱劫匪出门谈判时击毙劫匪。

    可他现在根本做不到!

    “不能给飞机。”谈判专家提醒。

    给了,劫匪或许会上机就撕票。

    怎么办?

    劫匪一手抓着简若沉两只手腕,一手握着机枪,举在简若沉额角边。

    机枪沉重,一只手握起来太勉强。

    他的手逐渐失了力气,愈发歇斯底里,“给我飞机!”

    ·

    小楼里。

    关应钧深深吸了一口气。

    简若沉的命如今握在他的手上,一旦打偏,很可能会射中简若沉的脑袋!

    他慢慢地调整呼吸,将心率控制走低,迅速沉静下来。

    这一瞬,他想起自己和简若沉第一次合作的场景。

    那艘海面上行驶的轮船上,简若沉倚靠着他,拆了一个炸弹。

    那时简若沉的表情那么的灵动,竟让人觉得好似就在眼前。

    他似乎能记起每一个和简若沉相处时的场景。

    甚至记得他们第二次见面时,在李老师办公室里碰到一起的大腿。

    那次简若沉穿了一件蓬蓬的面包羽绒服,鹅黄色的,身上还有一股甜甜的柚子味。

    关应钧盯着劫匪,扣下了扳机。

    “噗!”

    子弹穿过肉-体的声音响起。

    血花溅射。

    那劫匪被冲力带着往边上倒去。

    抵着简若沉的机枪挪了挪。

    简若沉立刻反应过来,下蹲挣脱桎梏,伸腿横扫,将老三踢倒,反手夺过机枪。

    下一瞬,老三轰然倒地。

    他还有意识。

    额角开的孔往外流着血,源源不断。

    狙-击-枪-子-弹更大,射出后伤口很小,但穿透头骨时,会直接炸开一个洞。

    粉色的浆液从碗大的洞里流了出来。

    老三死死盯着简若沉,嘴唇微张:“你……骗、我……”

    简若沉一把撕了嘴上的胶布丢了。

    他端着枪,指着剩下两个左右手分别拿着两袋黄金,无法第一时间掏枪的劫匪,缓缓后退。

    机枪在他手里上下地抖。

    “不慌,凡事都有第一次。”简若沉嘴巴里念念叨叨地安慰自己,“小、小场面。都没有和首长坐一桌吃饭刺激。”

    他叨叨着回到警方保护圈里,下意识朝着小楼看了一眼。

    关应钧正飞奔而来。

    “咔!”

    警务处特别任务连的警官们反应过来,齐齐抬起枪口。

    那两个劫匪吓得丢掉手中的黄金袋子,霎时跪下,高举双手。

    “投降!我们现在就投降!”

    “别开枪!别开枪!”

    关应钧拨开边上的警务处成员,冲到简若沉身边,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

    他拥了一下,又立刻抬手,拨开简若沉沾在脸侧的头发。

    这双以平稳著称的,刚刚还能精准将匪徒击毙的手,此时却抖得厉害。

    简若沉微怔,劫匪的胶布质量不好,搞得嘴上有点黏巴巴的。

    他捉住关应钧发颤地手贴在脸上,小声地,不知是安慰关应钧还是安慰自己:“没事了。大家都还好好的,没人殉职,我厉不厉害?”

    生死与共,亲如兄弟啊!

    关应钧捧着简若沉的脸, 呼吸急促,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

    警务处特别行动连上金店门口铐人,收拾残局。

    房凯昌看了看关应钧, 又看向简若沉, 再默默往陈云川那边扫过去一眼。

    这、这关系有点不对啊……

    也不知道勒处家里是什么态度。

    他笑呵呵上前打圆场:“厉害厉害,你们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真是生死与共,亲如……亲如兄弟啊!”

    关应钧摩挲了一下简若沉出汗后被风吹得微凉的脸蛋,克制着现在就吻一吻他的冲动,低声道:“房sir, 我带他去处理一下伤口。”

    “ok。”房凯昌道。

    等简若沉被揽着肩走远,铐好了劫匪的众人似乎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太惊险, 太危急了。

    连房凯昌都有些惊魂未定, 这帮劫匪是惯犯, 刚才他们的狙击手被防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机会开枪救人。

    如果不是关应钧在小楼的方位, 出其不意开枪射杀劫匪,简若沉很可能凶多吉少。

    现场的两方媒体也被震撼到无话可说。

    被誉为STN金舌头的陈竹瑶最先反应过来,问身边的后辈:“唐唐, 刚刚那一枪,拍下来没。”

    唐诗瑶视线落在劫匪的尸体上, 愣愣地点头。

    陈竹瑶:“回去带给技术部剪一下,今晚的黄金新闻着重播这个。”

    “ok。”唐诗瑶说着, 又转头去找简若沉的身影, “老板呢?我们要不要去采访一下?”

    “不用了。”陈竹瑶想起关sir拨开人群的那个拥抱,小声道, “还好不是直播……”

    唐诗瑶没听清:“什么?”

    “没事,采访其他警员就行, 至于关sir和简老板……给他们点时间休息。”

    “采访完其他警员,再拍一拍警察的收尾工作就行。”

    唐诗瑶点头,将摄像机架在了林雅芝旁边。

    此时,林雅芝已经处理好了伤口,正在做详细的笔录。

    她从头至尾描述了老金店里发生的事。

    房凯昌神色顿时更加震撼,“所以说……金店内的柜员和其他民众,也是简若沉利用死去劫匪的对讲机和其他劫匪进行通话,调虎离山救下的?”

    林雅芝:“可以这么说。”

    房凯昌赞叹一声,“这小子了不得。”

    这么年轻,碰上这种情况竟还能维持镇定,果断做出选择和判断,击毙罪犯时也并未露怯。

    和劫匪谈判时更是凛然无畏。

    这一次无人伤亡。

    老金店里的三个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成员和ICAC的刘督察功不可没。

    但归根结底,靠的是简若沉的胆大心细、果断以及对同伴的信任。

    简若沉调虎离山解救人质,林雅芝护送人质、刘奇商机枪掩护。

    发现子弹不够后,简若沉立刻击毙劫匪进行谈判,再加上关应钧最后的夺命一枪。

    环环相扣,才造就这场足以写进教科书的黄金应对方式!

    肾上腺素带来的镇定感逐渐消失。

    所有警务处警员们都渐渐陷入一种名为后怕的情绪之中。

    如果简若沉因为这些劫匪在香江出了事,以他的重要程度,他们这一群人都会被问责,房凯昌首当其冲,甚至有可能会丢掉工作!

    房凯昌抹了一把脸,探头对林雅芝道:“尖沙咀、油尖旺到香江大学中环大道这一片的安保今后由我们警务处接手了。我会增加警务处机动部队的巡警,开摩托车24小时巡逻。”

    太吓人了。

    好好的工作,差点就没了!

    林雅芝乐得清闲:“正好啊,反正西九龙的拨款用来破案都不够呢。”

    房凯昌哈哈赔笑两声。

    做笔录的那个警察问完林雅芝和刘奇商,拿着笔左右看了看。

    咦?简顾问和关sir到哪里去了?

    ·

    简若沉正在医护车里处理手上的伤。

    医护警员小心翼翼将嵌入伤口的玻璃渣用镊子取出来,洗净伤口之后洒上药粉。

    简若沉一声没吭,实在忍不住疼了,才轻轻嘶一口气。

    关应钧心脏闷疼,盯着简若沉的伤,恨不能代为受过。

    医护车里静得之后医疗器械碰撞磁盘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好了。”医护警员道,“回家不要碰水,这片玻璃扎得比较深,碰了水容易留疤。每三小时就要补一次药粉保持伤口表面干燥,避免和纱布粘连。”

    关应钧开口:“知道了。”

    医护警员身形微顿,打量着关应钧落在简若沉肩膀上的手,又试探着多说了两句,“最近吃清淡点,有利于伤口恢复,辣椒酱油一类的都不能吃。”

    简若沉自上药起就绷住的高冷镇定表情逐渐裂开。

    他挣扎,“我觉得……”

    “知道了。”关应钧打断道,“谢谢。”

    医护警员看着这一幕,在心里默默感叹。

    只要活得够久,真的什么都能见到呐!

    以前那个18岁回国,22岁只身闯毒线,连唯一的舅舅都没放在心上的天才,如今居然也有放在心尖上的人了。

    真稀奇。

    勒金文那老小子还被蒙在鼓里呢。

    嘿!那老小子前几年还受不了他炫耀自己孙女,做梦想当关应钧孩子的干爷呢。

    这会儿全没有啦!

    医护人员想着,仿佛窥破了巨大的隐秘,嘴角的笑容分外兴奋,带着诡异的慈祥,看得简若沉连忙逃离医务车。

    医护车就停在警务处车队的最末端,蓝白车身,不太起眼。

    这支车队将前方的战地和后方早已人去楼空的店铺隔开,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两人没第一时间回去。

    简若沉察觉关应钧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他停下脚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拉住关应钧:“我没事,你看看我。”

    关应钧抓着他,手却还是有些发颤,心里的恐慌和惧意,仿佛都凝聚在这双手上。

    “我知道。”关应钧一转身,抬手牢牢拥住简若沉。

    他将额头抵在简若沉颈侧,腰背佝偻着躬下来,“你不能有事。”

    其实,当舅舅有了舅妈后,他就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能肆无忌惮去亲近的人了。

    勒金文和陈云川和他再怎么亲近,也是两家人。

    勒金文总视他为责任,陈云川被他影响,暂时也没要孩子。

    可这不代表他们不想要。

    简若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称为归处的地方。

    关应钧颤抖的呼吸喷在颈侧。

    简若沉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半晌,竟感觉肩侧有些湿意。

    他微微一怔。

    怎、怎么还哭了。

    原来关应钧这种人,也会掉眼泪吗。

    简若沉有些无措,顺着关应钧脊背的手停顿一瞬。

    下一刻,关应钧直起身,潮湿又急迫的吻落下来。

    两瓣唇触碰着他的额头,眼角,眉尾,鼻尖,两腮,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一般。

    简若沉被亲得发愣。

    午后的日光落下来,晒得人有点头晕目眩。

    一车之隔。

    身后就是忙忙碌碌的警务处警员们。

    简若沉想了想,拽着关应钧的领子亲上去。

    两唇相贴。

    这个吻有些凶,和打仗似的,谁也没后退一步,简若沉背靠着车,舌尖在关应钧口腔里扫了一圈。

    关应钧由着他胡来,半晌才挪开唇,缓声道:“别招我。晚上回去……”

    简若沉喘着气,哑声打断:“好了,笔录还没做。”

    舌尖都要亲肿了。

    关应钧捧着他的脸,“下次再遇到这种事……”

    他的话没能说下去。

    谁都明白,再有下次,简若沉还是会做出一模一样的决定。

    关应钧把话咽回去,改口道:“算了,去做笔录。”

    两人走到警务处特别行动连的警员面前,将事件笔录做完,又一起做了路线和动机分析。

    边上,公共关系科放开部分限制。

    等在门外的媒体立刻蜂拥而至。

    “请问本次事件有无民众伤亡?据传,枪战开始时,金店内至少还有13位普通民众,该情况是否属实?”

    “如果有普通民众身亡,香江警署是否应该为此负责?”

    “据传,劫匪在现场劫持一人质,想要交换逃跑工具,但并未得逞,请问那个人质现在怎么样了?”

    “警务处出动得是否不够及时?据说九龙的巡警有伤亡,请问……”

    公共关系科的警察们张开双臂维护秩序,房凯昌见此情况,倍感头疼,转头夸赞简若沉:“还是你家的媒体比较懂事,说不能直播就立刻切断直播线路,很配合警方的工作。”

    简若沉笑道:“顾先生家的美都新闻也做得很不错。”

    房凯昌笑了声:“好了,你和关sir赶快走吧,被媒体围住了,再想走可就难了。”

    他说着,上前道:“本次事件,没有任何民众有伤亡,西九龙巡警在与歹徒英勇搏斗时,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但都未危及生命。”

    “这都归功于正巧在老金店附近休假的三位西九龙警员以及一位ICAC。”

    房凯昌说着,自豪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其中,西九龙重案组的简顾问果断英勇,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调虎离山救下人质之后还击毙一名匪徒,并与其谈判,救下另外两名弹-药不够充足的同事。”

    “据传,他有意向在大学毕业之后进入警务处做事,我们警务处,就缺少这样的少年英才!他……”

    房凯昌滔滔不绝,听得坐在车上准备回家的简若沉额角发胀,“我什么时候说要直接去警务处了?”

    关应钧轻笑了声:“他就是这样。特别任务连里头那些人,全是房凯昌从各个部门挖过去的。”

    他顿了顿,又道:“这次你受了伤,署里会给我们放个长假,最近也别去学校了,等警务处那边的安保设置好再说。”

    这我对象

    说是长假, 实际不过七天。

    当晚还要配合警务处调查。

    活下来的那两个劫匪本就心志不坚,被警务处那边一问,立刻什么都招了。

    房凯昌双臂张开, 撑着办公桌, 直直盯着简若沉,“港-英对你有想法,你知不知道?”

    “知道。”简若沉用没受伤的左手翻看着劫匪的口供记录表。

    上面详细记录了MI6 D组的人怎么找到他们,开出哪些优渥的条件,又希望他们做掉哪几个目标。

    这是一场用抢劫金店作为掩饰的刺杀行动。

    关应钧坐在一边:“房sir, 港-英为什么要对陈云川下手?”

    陈云川工作能力很不错,但到底只是一个分警署的督察, 客观来说, 不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刺杀行动。

    “杀的哪里是陈云川, 杀的是一哥老婆。”

    房凯昌长叹一声,“你舅舅现在能这么理智能干, 还不是靠madam在背后周旋提点?依勒处长原来的性子,整个警务处怕不是要变成一盘散沙。港-英大约是觉得警务处风头太盛,压过了保安局, 怕控制不住局面,所以急着想扳回一城了。”

    房凯昌说到此处, 又笑了声,抚了抚鬓边斑白的头发:“勒处要是一开始就懂人情世故, 也不会把你教成这样。”

    关应钧看过去, “房sir。”

    房凯昌笑着摆手,转头和简若沉说话:“你家没给你请保镖?”

    简若沉:“请了。”

    “请了怎么没跟着你。”房凯昌哭笑不得。

    简若沉:……

    他昨天住关sir家里, 总不能带几个保镖一起吧,那多少有点没隐私。

    再说谁知道他们出门买个虾糕也能碰上抢劫。

    关键是……

    他们俩的事情, 罗叔还不知道呢。

    房凯昌见他不解释,又想到白天时关应钧狂奔而来的那个拥抱。

    关应钧这小子从小就是个独狼,能跟人一起出现在步行街闲逛就已经很奇怪了,射杀劫匪之后露出那种失而复得一般的狂喜情绪就更奇怪。

    再想想请了却没出现的保镖……

    到这儿他要是再不明白,警务处特别行动连高级督察的位置就可以给别人坐了!

    哎,这……

    小年轻真偷偷谈起恋爱来了。

    新潮。

    刺-激!

    房凯昌目光游移,轻咳一声:“以后要让保镖跟着,你现在对整个香江来说都很重要,千万不能有事。”

    对警务处特别任务连和机动部队来说格外重要。

    一旦简若沉出事,这两个部门的头儿首当其冲丢工作,警务处势力直接重新洗牌。

    简若沉一边觉得那倒也没这么重要,一边乖乖点头,“我知道了房sir。”

    老金店抢劫案中午发生,这会儿已经晚上五点,再过一小时就是STN播黄金时段新闻的时间。

    今天的黄金时段新闻必定会着重播抢劫案的始末。

    罗叔肯定会看见的。

    这可怎么办。

    简若沉心虚抠抠手指,罗叔本就觉得当警察危险,想让他改学金融。

    他心里揣着事情,连房凯昌接下来口若悬河的夸奖都没放在心上,神游天外面带微笑地应付了十分钟,和关应钧离开了警务处的办事大楼。

    17:30,正是警察们吃饭的时间。

    警务处停车场里的车辆进进出出,停车场门口还有三五勾肩搭背的警局兄弟。

    大家有说有笑,大多都在谈论白天的抢劫案。

    “哎,西九龙重案组不知走了什么好运道,一起抢劫案,竟然有三个警员在现场,这次的风头真是被抢尽了!”

    “可不是,满打满算,咱们可是一颗子弹都没用。就连劫持简若沉的匪徒都是关应钧击毙的。”

    说起这个,几人对视一眼,不禁挤眉弄眼起来。

    “哎,那个关sir,真看不出啊……竟还是个情种。”

    “我们这里谁不是?你难道不是了?你家小青梅今天揍你没?哈哈哈。”

    “去去,少编排她。”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向不远处的茶餐厅。

    简若沉听着他们话里的调侃,垂眸扣好安全带。

    “咔嚓”。

    关应钧听得心头一跳,他喉结滚了滚,不受控制地看向简若沉的眼睛,“你……”

    会不会觉得这份感情不合时宜?

    “跟我回家。”简若沉平静开口。

    关应钧一时怔怔,“你刚刚在房凯昌办公室心不在焉,就是想这个?”

    “嗯。”简若沉回头看他,“我认了罗叔做干爹,他现在算我爸。我想在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告诉他我们的事。”

    关应钧低声应下:“好。”

    说了之后,保镖用起来更方便,今后也不必遮遮掩掩了。

    但要是罗彬文不满意他怎么办?

    关应钧想着,将方向盘一打,掉头去了和平商城,“罗叔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简若沉想了想:“……烟丝?”

    罗彬文有个金丝楠木的长烟斗,不常用,但偶尔闲下来还是会抽两口。

    那烟斗大约是克莉斯多·康纳特送的,金属的连接杆上有她名字的缩写。

    关应钧最后也没在和平商城里买烟丝。

    罗先生见多识广,拿这里的烟丝送人,多少有点没心意。

    他买了一套显年轻的衣服换上,靠着仅见过几面的回忆,雷厉风行挑了几个崭新的怀表夹和大牌领巾,又回头进了舅舅舅妈家里,从礼品库里掏了几瓶极品红酒。

    零零碎碎这么一凑,竟然也把见面礼摆满了后座。

    简若沉叹为观止。

    谁说关sir不通人情世故呢,该懂的时候不还是挺懂的嘛。

    这件黑色敞领休闲服选得不错,穿着像大学刚毕业似的。

    晚上六点,关应钧将车子停在丽锦国际山顶别墅门口,难得有些紧张。

    他理了理从头到脚着一套新得刚剪了标签的衣服,侧眸看边上的人,“要不还是换西装?”

    简若沉:……

    “已经很体面了。”

    关应钧这一身很好看。

    黑色的敞领休闲服,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头的白色圆领打底衫。下半身是一条新得没一点褶皱的蓝灰色休闲裤,脚上蹬一双黑色板鞋。

    头发都用摩丝浅浅抓了一下,打理得蓬松有序。

    简若沉舔了下唇,忽然觉得男人还是不开荤比较好。

    他以前看到关应钧穿得好看,绝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

    但现在……

    简若沉目光飘忽地想了一圈,欲盖弥彰地挪开视线,抬手叩响门扉。

    罗彬文到家没多久,刚洗完澡,边擦着头发边亲自开了门。

    简若沉立刻扬起笑脸,先上去抱了一下:“罗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您今天回来这么早,想必公司业务顺利,蒸蒸日上吧。您可真是康纳特的顶梁柱,康纳特没有你不行,我没有罗叔也不行。”

    罗彬文笑了声,拍了拍简若沉蓬松的发顶:“确实蒸蒸日上,你买的那个电子公司真让人惊喜,便携笔记本电脑的市场打开了,十一月的净利润估计会翻倍,我原以为会亏钱。”

    简若沉“哦”了声,心不在焉地往身后瞟,“翻倍会有多少?”

    “十几个亿美金吧,不是很多。”罗彬文将擦头发的毛巾放到家佣端来的托盘里。

    简若沉两眼一黑。

    这么多?

    那他给祖国母亲捐的十亿美金不是相当于没花吗!

    罗彬文倒了一杯柠檬水端在手里,隐去唇边的笑意,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人,“关先生。”

    “您好。”关应钧提着礼物,不卑不亢,“罗叔。”

    罗彬文直觉不对劲。

    如果关应钧提礼上门是有求于人,那么这时候应该要说明来意寒暄一下了。

    如果不是,那他带这么多礼物做什么?

    罗彬文垂眸看向进门就卖乖的简若沉。

    简若沉呼吸猛地一顿。

    半点也没有在关应钧车上时那种平静又荡气回肠的气势了。

    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他斟酌了一下用语,在男朋友,达令之类的称呼中勉强挑了个符合时代背景的。

    “罗叔。”简若沉小声介绍,“这我对象。”

    带、带回来给你看看。

    “咔”

    装着柠檬水和冰块的玻璃杯发出一声脆响。

    罗彬文神色如常地将杯子放回托盘,看向关应钧:“进来吧。”

    关应钧进门,换了拖鞋,提着礼物往里走,放在了茶几上,“简若沉说您很珍惜您的怀表,我们就一起选了几个怀表夹给您。”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简若沉都暗自赞了一声好。

    怀表夹这个东西指向性强,如果关应钧说是单独挑的,反而叫人觉得他打探人喜好,投机取巧。

    罗彬文看着半垂着脑袋的简若沉,“好了,谢谢,放边几上就行。”

    关应钧依言放下,坐到简若沉身边。

    罗彬文仔细看了看两个人。

    关应钧长相高大,有点寡言,但看上去没什么小心思,满心满眼都是简若沉。

    这是好事。

    康纳特家有的是钱,小少爷喜欢的人不需要会什么金融,也无所谓有多少野心。

    只要能不伤害小少爷就行。

    小少爷呢……没什么架子,从没把自己当作一家之主过,也不知道他认这个对象是因为一时意气,还是就这么认定了。

    晚上六点。

    家里的家政男佣按时将电视打开,切换到STN新闻频道。

    简若沉抓了抓膝盖上的裤子,顿感紧张加倍。

    罗彬文盯着他,看小少爷把下巴戳到前胸,差点要自己把自己包起来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声。

    现在这种情况,竟然真让他品出一种自己是简若沉父亲的感觉。

    如果简若沉真是他和克莉斯多的孩子……

    罗彬文端起红茶,给简若沉和关应钧一人倒了一杯:“昨天你在关先生家里睡的?”

    简若沉捧着红茶抿了一口,耳尖都烫得熟了。

    这个睡。

    是动词还是名词?

    他刚沉默地点了点头,耳边就听见电视里,陈竹瑶铿锵有力地播报:

    “今日,油尖旺步行街老金店发生一起持枪抢劫案,警方未赶到时,现场仅有三位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的警官维持秩序并与劫匪枪战。”

    “简顾问以一敌三,勇破僵局!”

    简若沉对上罗彬文的视线,扯开唇角,乖笑,“哈哈。”

    罗彬文摩挲着手中红茶茶杯的杯把,没有喝也没说话,静静看完了所有报道。

    从枪战到简若沉悍勇毙匪。

    再从谈判放人到成为人质。

    最后是关应钧的神来一枪。

    STN到底是自家媒体,没把最后那一抱放上屏幕。

    简若沉松了一口气,打量着罗彬文的神色。

    半晌。

    “吃晚饭了吗?”罗彬文问。

    简若沉小声道:“还没。”

    “受伤了。”罗彬文的视线落在简若沉的手心上,“大陆那边送过来一个身手不错的厨子,烧饭挺好吃,我去跟他说你最近得吃清淡点。”

    他说着,连红茶都没继续喝,放下茶杯,转头进了厨房。

    简若沉:……没啦?

    关应钧愣了一瞬。

    他都准备好迎接狂风暴雨了,没想到罗彬文除了最开始听到两人关系的时候有点反应,之后便十分平静。

    “可能是因为没什么能比‘喜欢陆堑那种人渣’更能刺-激人了。”简若沉小声道。

    关应钧呼吸一滞。

    他明知道喜欢陆堑的那个简若沉不是现在的简若沉,喜欢陆堑也多半是因为药物影响,不是之前那人的本意。

    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宝贝被人摸了一把似的。

    心里难受。

    关应钧顿了顿,低低道:“大陆还给你配厨师了?”

    简若沉有点不好意思:“可能是因为和首长吃饭的时候我吃得……”

    像一年没吃过饭了似的。

    而且……身手不错的厨子。

    听起来怎么那么像炊事班过来执行保护任务的呢?

    改天让他炒个糖色。

    简若沉脑子里正摆上满汉全席,半小时后,桌上是炒豆角,炒缸豆,韭菜炒鸡蛋,冬瓜海带烧肉,玉米排骨汤和青椒炒花菜。

    目之所及,一点酱色都没有。

    主食是香菇鸡丝粥。

    香是香,寡淡也算不上,就是不够刺-激。

    没辣也没酱油,没醋也没番茄酱。

    简若沉沉默干饭。

    他右手受伤,不方便拿筷子,只好左手拿着勺子,可怜巴巴地喝粥。

    电视里播了一遍中午的事情还不够,STN还请来特邀专家,分析中午出现这种情况时,还有没有个更好的解决方法。

    罗彬文低声道:“以后让保镖跟着你。”

    简若沉连连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罗彬文无奈笑了声,“你应该知道的是,你对我,对这个家,甚至对关应钧先生来说有多重要。”

    简若沉愣了愣。

    “你也要想一想,没有了你之后,康纳特是不是会成为一辆失控的资本战车。”罗彬文近乎残酷地道,“不要觉得将遗嘱立好就万事大吉了,小少爷,我已经老了。”

    话音落下的一瞬,简若沉看见了罗彬文头发里夹杂的白色,看到他有些褶皱的手背。

    罗彬文别开视线:“你需要一个继承人。”

    得知克莉斯多的死因是药物影响后,他对“爱情”这个东西的执念消失了。

    只要简若沉不会后悔就行。

    但……

    “康纳特也需要一个继承人。”

    关应钧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怪不得刚才罗彬文没有反对,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我已经喜欢男人了,不会转头和女生谈恋爱,也不会跟她们生孩子。”简若沉轻声否决。

    这不是耽误人吗?

    罗彬文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

    “算了。”罗彬文低声重复,“算了。你们领养几个,或者从康纳特的旁支过继,总有能继承康纳特的人的。”

    罗彬文双手交握,搁置在桌上:“怎么样?”

    简若沉:……

    可以是可以。

    但他不怎么想20岁当爹。

    算上上辈子,他现在也就25岁而已。

    “领养和过继的事……”简若沉看见关应钧,低声道,“我要跟他商量一下,现在还太早。”

    关应钧心软至极。

    他忽然觉得,就算简若沉因为职业的事情,要搞一辈子地下恋也没什么大不了。

    罗彬文:“好。”

    他放下碗筷,转头道:“把家里客房收拾一下。”

    但最后,关应钧也没睡在客房里。

    他抱着枕头和警务处医务警察给得药粉去了主卧。

    给简若沉换了药,才搂着人昏睡过去。

    七天的假,前三天还算正常。

    简若沉在自己家里歇着,闲来无事还能去厨房里,找大陆厨子学学怎么炒糖色。

    这人一看就是个炊事兵,那腰杆,挺得比院子里的装饰柱还要直。

    等手掌上的裂口初步愈合之后,简若沉实在受不了家里寡淡的汤汤水水,跑到紫荆公寓去找关应钧了。

    两人去老旅馆楼下那家面店,吃了一份云吞面,又弄了一份炸鱼,简若沉这才心满意足,在紫荆公寓住下。

    老金店劫匪的事被大陆方面知道后,两个劫匪的口供录像被用作外交,以威慑和谴责港-英。

    这会儿外面正硝烟四起。

    简若沉反而是饱受赞扬且最无所事事的那个。

    在家还得自己吃饭,在关sir家,连碗都不用自己端。

    “煎云吞不方便用勺子吃,我帮你。”关应钧道。

    简若沉看了看屁-股底下的床,“其实我腿挺不错的,要不还是去客厅吃。”

    也不必这么周全。

    “你自己在家躺了半天,怎么叫都不想起来。现在又要出去了?”关应钧笑着,用云吞的尖角沾了一点醋,“好了。”

    简若沉妥协了。

    四天了,第一口醋,错过这村没有这店。

    他伸头过去咬了一半,剩下那半没有醋味的留在了筷子上。

    关应钧垂眸看过去一眼,将那一半塞进嘴里解决,“下一个吃完,别挑食,不然晚上喂你吃点别的。”

    他说着,将筷子夹在碗边,手搭在简若沉肚子上摸了摸。

    简若沉挑衅似的,又只吃了半个。

    开车和开车

    吃了一半的煎云吞搁置在床头柜上。

    简若沉陷在柔软的灰色沙发里, 沙发上的绒布抱枕因碰撞而滚到地上。

    客厅这张足以横躺下两人的沙发对面,是一扇面对着维多利亚港湾的观景窗。

    关应钧将简若沉受伤的那只手抓起,挂在肩上, 单手拢着他的腰往上提, 动作又野又强势。

    这感觉和第一次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的程度不亚于开车和开车,吃肉和吃肉。

    简若沉昏昏沉沉里,看到上下颠动的维多利亚港湾,觉得又饿又饱,主要还是饿。

    “你怎么还没完……都快两个钟了, 我有点饿。”

    关应钧的动作停了一瞬,幽深的眸子直直盯着面前的人, “什么?”

    简若沉:……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饿。

    “我想回去吃……”

    云吞两个字被捣碎了, 发出支离破碎的音调。

    关应钧摸着他汗湿的脊背, 他力气大,单手就可以抱着简若沉走到卧室, 再拿起凉透的云吞放回厨房。

    简若沉晕晕乎乎商量:“你把我放下再收拾。”

    “没事,顺手。”关应钧道。

    平常就很爱干净的关sir这时候也很讲卫生,无论多少次, 用完的东西都记得要打结再扔进垃圾桶。

    最后还是没得用了才停下来。

    简若沉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是书房、沙发、厨房、浴室颠起来的样子。

    他完全被第一次那两个闹铃给骗了, 不知道男人荤起来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那两口云吞吃得顶胃,饱腹感极强, 堪比大胃王自助餐。

    睡过去之前, 脑子里最后一个想法是——短时间内他不想再吃云吞了。

    ·

    次日,简若沉是被闹钟铃声叫醒的。

    卧室的遮光帘垂着, 室内昏暗,物件的轮廓模糊, 叫人觉得分外不真实。

    他腰间搭着一条手臂,受伤的那只手好好在被子外面放着,看纱布的状态,应该刚换过药。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度正好的水。

    简若沉慢吞吞喝水的时候,早就醒来的关应钧起身打开卧室里的电视。

    昨天没怎么在卧室弄,被子都是干爽的,关应钧垂手给身侧的人揉腰捏腿。

    他昨天不是有意要拉那么高,主要是简若沉在书房里受不住,抬脚踹他的时候用力过猛,自己拉上去了。

    他是将计就计。

    电视里,正在播报香江商会总会长的竞选情况。

    场地用的是顾有明出资搭建的一个慈善宴会现场。

    简若沉定睛一看,标语基本是重建港口,便民儿童基金等福利项目,都是和内地首长吃饭时就谈好的内容。

    棕金色交错的地毯摆设恰到好处,展台边摆放着错落的高脚桌,每一张桌子都围着手里捏着香槟的男人和女人。

    顾有明和罗彬文站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碰杯而饮。

    这无疑透露出一个信号。

    顾有明和康纳特已经统一立场!

    电视里播放的长镜头容纳了不少势力。

    有香江专注于搞艺术品和古玩的薛家。

    薛家为祖国拍下一座流失兽首并转赠回国的事情最近广为流传。

    专注于青少年教育的许家。

    许家在内地投资建设24所中学,名声蒸蒸日上。

    以及……专注于房地产和实业的陆家。

    陆家砍掉大半黑色家业,洗白上岸。

    看似一心向好,作风正确,但却并未有什么实际的付出,反而更像在迎风自保。

    在一众爱国港商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许家不过20亿的资产,都敢在内地大投中学。

    而陆荣手握40亿,却仍未有所动作。

    围在陆荣身边的人明显没有其余几家多。

    现场火药味十分浓重。

    简若沉蹙眉,“陆荣难不成还想竞选香江商会的会长?”

    他的嗓子还有些哑,说话时发出轻微的颤音。

    “嗯。”关应钧听得心痒,干脆起床,背对着床穿衣服。

    衬衫落下来,遮住那条精悍的脊背。

    简若沉盯着看了一会儿,恍然明白这个人为什么天天能有使不完的牛劲。

    他现在体力也不错了,换成一年前,第一次还没结束就要晕过去。

    现在被人翻来覆去折起又打开,也就嗓子哑,腰和腿有点酸。

    这个事情,舒服还是挺舒服的。

    但以后还是定闹钟吧。

    不能这么没节制。

    关应钧穿完衣服,俯身亲了亲简若沉的额头,“有罗叔去给顾有明撑场子,别的港商会掂量一下康纳特的分量,陆荣跟你有仇,他选不上。”

    他语气冷静又平淡,透着一股狠意,与温存的动作不符。

    油尖旺步行街老金店劫杀案已经落下帷幕,背后的势力就是港-英。

    如今,事情上升到国家外交的层面。

    但这不代表其背后没有陆荣的推波助澜。

    陆荣杀人的手段太无声,他擅长挑拨和引诱。

    否则港-英怎么会得罪一个在本土有大量实体企业的庞然资本。

    况且……

    关应钧蹙眉道,“之前那个保安局局长下台的时候,你就跟他说过,英国方面最好和康纳特合作,放下成见,达成共赢。”

    “你说得很清楚了,港-英为什么还会对你有想法?”

    简若沉思忖半晌,道:“因为港-英是港-英,英格兰是英格兰。”

    “港-英这一派,虽然根源上和英国相通,但一旦香江回归,他们回国后在国内不一定能得到座上宾的待遇。”

    势力这个东西,一旦增加了分吃的人,再好的关系都要分崩离析。

    “英国不会承认他们在香江得到的政绩,也不会承认这些人的继承人在香江得到的学历,港-英政-府的身价会一压再压。如果操作不好,甚至可能会被卸磨杀驴。”

    简若沉说着,把喝干了的玻璃杯举起来。

    关应钧会意接过,又去兑了一杯温水。

    简若沉喝着,哑声总结:“港-英是很容易被说动的。”

    再加上mi6的D组本来就是个情报间谍机构,他们驻守在香江,为的是将这里变成间谍后花园,搅乱华-国的水。

    他与内地的联系越紧密,影响力越大,这些人就会越发畏惧他,恨不得让他横死当场。

    “楼下有保镖盯着,楼上又有这么多功勋警,紫荆公寓是九龙最安全的地方,不会有事。”关应钧揉了一把简若沉的脑袋,“身上我给你洗过了,想吃什么,我去买。”

    简若沉:“火锅。”

    关应钧外出买菜的时候,简若沉洗漱换衣,看完了会长竞选的全过程。

    陆荣嘴里挺多冠冕堂皇的话,可惜他说话时,下面那些企业家几乎只是装装样子,没有认真听的。

    他们看着陆荣,目光里透出难以言喻的轻蔑。

    陆家虽然还是香江的三大家之一,可如今断了一臂,没有了掌握在手心的社团实力,早就不是之前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庞然大物。

    如今的陆荣,已然举步维艰。

    “想要得太多,反而什么都得不到。”简若沉低喃。

    陆荣从一开始就两头下注。

    他想要名声,又想要地位。

    既想借西九龙之手搞死陆堑,握住陆家实权。又想控制他,杀害他,让康纳特易主,退出香江市场,独吞空余市场。

    脑子里想要当个只手遮天的地头蛇,表面上却想跟内地联系,摆正身份,博得名利。

    陆荣的计谋都是好计谋,可堆得太多,反而互相影响,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反观顾有明,他嗅觉敏锐,政治立场更坚定,据说最近还表露出意向,说自己的亲弟弟想要加入华-国共chan党。

    这姓顾的,一家都是妙人。

    顾有明当选香江总商会会长着实当之无愧。

    电视里。

    刚荣升为会长的顾有明举起话筒,对着记者镜头诚恳道:“其实这个会长,我实在受之有愧。”

    简若沉:?

    他抬头看向电视,直直对上一双精明而不失温和的眼睛。

    顾有明斩钉截铁:“论对香江商界的贡献,我实在不如简先生。”

    “简先生在继承家业后的一年里,以一己之力推动了集成电路的计算机的发展,让电子计算机走入了民众的视野,甚至将走入千家万户,成为如今各个企业必不可少的一样物品。 ”

    “此后,简先生又陆续发现各大风口,大力投资,推动了香江岛与九龙之间的航线建设,甚至为九龙和内地的链接出了一份力。”

    “我们很多人都跟随着他的投资脚步,才发现了内地这块宝地的商机,才明白什么才叫做真正的一家人。”

    “他和他的母亲,对香江民生的贡献不可估量。在此,我由衷感谢简先生将这个位置拱手相让。”

    简若沉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腰,站在卧室里发呆。

    他到底还投什么了?

    哪里来的各大风口?

    哪里来的大力投资?

    电视里。

    顾有明话音刚落,摄像师傅立刻扛住镜头对准台下。

    黑洞洞的镜头直直找到一堆港商里,一个风口都没抢投上的陆荣。

    陆荣的文明杖靠在座位边上,腰杆挺得笔直,双眼毫无情绪,嘴角勾起,似笑非笑,正在勉力鼓掌。

    谁都能看出他强颜欢笑,几乎要维持不住表面的体面。

    简若沉看着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投了什么。

    得知奥利维·康纳特、苯甲吗啉,以及陆家关系的那天,他一时生气把陆荣看上的项目全抢了!

    陆荣如今如此狼狈,一个风口都没跟上的原因……竟然是他。

    ·

    记者凑上前:“陆先生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陆荣咬肌微动。

    有什么想说的?

    他手里足足40亿资产,一毛都没花出去!

    他恨不得立刻杀了简若沉,将人碎尸万段!

    陆荣笑着道:“恭祝顾有明先生得偿所愿,希望香江商会在顾先生的带领下蒸蒸日上。”

    顾有明扬起标志着会长身份的水晶柱,款款致谢:“借你吉言。”

    简若沉看着,视线游移。

    其实……后来罗叔还投了什么他根本不清楚,但既然顾有明之类的港商也跟投了,说明陆荣看上的项目确实很有发展前景。

    而随着大笔资金的注入,项目管理者有了筛选的余地,自然会把控注入资金的风险。

    有了选择,谁还会去用一个家里出两个犯罪分子的钱?

    陆荣的信用极低。

    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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