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

    时至深秋。

    关应钧提了菜回来, 在餐厅摆起火锅,熏得整个餐厅热气腾腾。

    菌菇鸡汤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间或夹杂了一些番茄的清香, 诱得人食欲大增。

    简若沉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 腿酸得像跑了20公里。

    他拉开椅子,“怎么没买辣汤。”

    关应钧将择好的芹菜切成丁,跟着牛肉一起放进番茄锅,视线凉凉扫过去,“你的手, 你的……”

    简若沉竖起手掌,打断他:“我知道了。”

    耳尖仿佛在汤锅里煮过, 热得灼人。

    两人慢慢将这顿火锅吃完。

    简若沉被热气熏得满头大汗, 偏偏这汤底香得离奇, 简直像是用高汤吊出来的一般,烫了肉和菜之后, 喝起来更别有一番滋味,叫人舍不得放下勺子。

    他一边喝汤,一边和关应钧说了陆荣落选的始末。

    关应钧想了想陆荣什么项目也投不到, 辛苦洗白的资金一点都花不出去的场景,被逗得勾起唇。

    说完陆荣落选的原因, 话题自然而然转到香江大学苯甲吗啉跳楼案上。

    这案子结得很漂亮,不仅给奥利维·基思最后一击, 还抓住了陆荣手里的边缘下线曹友方。

    最重要的, 是结识了李飞泉。

    他自愿成为线人,手上有陆荣的线。

    简若沉问:“李飞泉做了线人之后, 有没有传回消息?他还安全吗?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你们怎么联系的?”

    关应钧将简若沉挑剩下的青菜都挑进自己碗里,“刚做线人时都是这样, 第一年获取不到太多信任,做什么都如履薄冰。李飞泉手里还有跟着他的小弟,这些人既是帮手,也是破绽。”

    “我不会主动联系他,也没有问他的联系方式,等他自觉安全后,会找机会联系我们。”

    他说着,给简若沉捞了一点芹菜丁。

    简若沉不爱吃软趴趴的绿叶蔬菜,但茼蒿杆、芹菜杆、花菜这类没有叶子的蔬菜却不讨厌。

    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眉头不大高兴似的蹙起来,“陆荣……难道真要抓好几年?”

    关应钧笑了,“你进西九龙之后,虽然常常游走在生死线边缘,但破案还是太顺了。实际上与陆荣这样长线交锋的才是重案组的常态。”

    一个案子查半年甚至一年或者三年都很正常。

    简若沉张了张嘴。

    90年代,天眼监控还未提上日程。

    没有监控,没有人脸身份识别,警方查案困难,犯罪者有恃无恐,嚣张作案。

    到了2030年,监控系统,DNA身份系统完善。

    案子是上午报的,晚上要是还没破,热心民间大神就要在问候警察的同时着手介入,帮忙寻找线索了。

    gps全球覆盖,通过一张照片就能找到详细定位。

    警校还特意将这项技能写进了专业必修一,供所有刑警学习。

    如果一个案子查半年还没破,那这个警局的局长多半会被省指导组特别问候,顺便查一查有没有贪-污受贿。

    陆荣难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找不到陆荣的犯罪痕迹。

    “对了,黄有全呢?”简若沉轻声道,“李飞泉拿的钱比黄有全高出一倍多,这样不好。”

    黄有全毕竟是跟着西九龙卖命多年的老线人,豁出命拿到不少有关陆堑的消息。

    现在陆堑被枪毙,黄有全暂时没了主要任务,如果没有李飞泉,那他的钱变少点就是小事。

    可不患寡而患不均。

    李飞泉多拿的事要是传到黄有全耳朵里,恐怕会让人起异心。

    老线人起异心对警察来说很要命。

    “至少得给一样的价钱。”简若沉想了想自己抢的那些项目,“给黄有全加钱吧,加多点啦,要比李飞泉多。”

    关应钧一怔,很快明白。

    线人们有自己的圈子,消息流通快。

    黄有全线人费暴涨的事情一经传出,所有人都会知道跟着关sir干,越老越有前途,越忠诚越有钱。

    黄有全跟他的时间最久,其他线人就算听说黄有全涨了线人费也不会嫉妒。

    那是他应得的。

    给一个人涨价,白得所有线人的衷心。

    关应钧以前不明白外面为什么总说舅舅有了舅妈变圆滑,变得好说话,官途坦荡,节节高升。

    现在……

    他看了一眼简若沉。

    简若沉撑着下巴道:“钧哥,做老大要大方点嘛。你的线人就是我的线人,不用给我省钱。”

    花不完,真的花不完。

    那些莫名其妙的风口,无缘无故扩展的家族产业,怎么往外扔都始终保持在100亿岿然不动,甚至越花越多的遗产!

    真是莫名其妙,咄咄怪事!

    他两手摁着太阳穴呢喃:“你得帮我花。”

    这100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花在有意义的地方。

    关应钧:……

    活了这么久,头一次感觉自己是吃软饭的。

    “我给他加。”

    两人吃完这一顿火锅,又倒腾地方休息两天,等警务处那边的安保做好了才又复工。

    彼时西九龙总区警署已经上班一周,正对着陆荣坚不可摧的防守焦头烂额。

    连茶餐厅推出的新品饭菜吃着都不香了。

    张星宗吃着茶餐厅新做的香菇炸酥鱼,生无可恋地躺在他的行军床上,“简顾问呢?关sir为什么自己回来了?”

    他们西九龙,没了小财神之后运气都变差了。

    出门碰不到线索了!

    “他准备期末考试去了。”毕婠婠叼着根薯条,对着组里新装的电脑焦头烂额地一指禅,嘴巴半点不饶人,“都像你一样大二选修挂科,西九龙就要完蛋了。”

    张星宗大悲,“毕姐姐,您就饶了我吧!”

    丁高笑出了声,从张星宗的炸酥鱼里挑了一个吃,“这个炸酥鱼是不是进了渔村的货?比以往的鱼肉都新鲜。”

    “那是。杜落新给警署茶餐厅打了折,香菇还是他家后院种的呢。整个香江,只有我们西九龙总区警署里这家有香菇炸酥鱼。”

    张星宗护食,“别拿我的,要吃自己买去。你学会怎么用电脑没有?”

    丁高“呵呵”一笑,“小case,洒洒水。”

    一脸我虽然不是文职,但已经比你强了的优越感。

    ·

    简氏电子科技最近给西九龙总区警署捐赠一批电脑,重案组和文职部都换上了,又请了什么电子信息技术老师来讲课,科普国外正新起的电子信息犯罪。

    自愿上课。

    大多数安于现状的老职员难以接受新事物,不愿再学,上面也不强迫,但西九龙重案组将有自己的内部网络,信息和身份编制和普通文职部门区分开来。

    不难想象,日后香江所有警署的刑警部门信息和重案信息互通时,将会是怎样的盛况。

    简若沉忙于考试时,西九龙总区警署的警察们同样在受上课的罪。

    别样的同甘共苦。

    12月20日考完试。

    12月23日,简若沉正式离校。

    他走之前帮李老师整理好了转系和新生入学需要的课件,又回警署帮忙,吃到了茶餐厅的新品香菇炸酥鱼,比什么英式炸鱼薯条好吃多了。

    平安夜就在眼前,警署茶餐厅的门牌上也贴了圣诞图像,角落里矗立着一棵挂满了彩球的漂亮松树。

    明明是平安松快的氛围,但重案组却觉得憋屈。

    自从陆荣落选,他竟像是缩进龟壳一般,什么异动都找不到了!

    关应钧连续熬了几周,眼睛都是红的。

    陆荣用mi6秘档操控江含煜犯间谍罪。

    换出陆堑的行刑视频。

    操纵炸楼案,造成数十个受害者。

    又在香江校园内散播苯甲吗啉,造成跳楼案。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陆景琛杀害简若沉母亲的手法,甚至连在香江校园内散播苯甲吗啉,也是为了故技重施,想要不着痕迹操控或杀害简若沉。

    这些罪名板上钉钉,却连半点线索和证据都没留下。

    定不了罪。

    李飞泉那边也没有半点消息。

    案件陷入了僵局。

    平安夜与圣诞节也没过踏实。

    直到1994年,1月1日,元旦。

    早上十点。

    西九龙重案A组所有人接到了总指挥发来的短信。

    【油麻地九龙中心维港汇新赌场顶楼有人身绑炸弹,准备跳楼!】

    【赌场内有械斗,目击者称带头者为李飞泉,经判断,可能是社团寻仇,速去!】

    李飞泉?

    简若沉蹙眉道:“他不是线人吗?怎么可能挑事出头?”

    关应钧盯着这几行塞满了屏幕的字,低声道:“不妙。”

    众所周知,陆荣在洗钱。

    洗钱的手段变幻莫测。

    其中一种是通过赌场轮转后,一部分贿赂官员,一部分转回手中。

    这个赌场很可能就是李飞泉所掌握的那条线。

    可这条线西九龙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出事?

    难道李飞泉暴露了?

    草鞋

    油麻地, 九龙中心,18号,维港汇新赌城一层外围赌场, 人声鼎沸。

    西九龙重案组A、B、C、三组的警员们乔装打扮, 穿梭在赌-徒中间。

    A组负责排查赌场内出现的械斗。

    B组负责与赌场管理人交涉谈判,试探能否让其配合清场配合警方调查。

    C组负责配合爆-炸-物品处理科到顶楼拆弹。

    陈近才进去一会儿又出来,低声道:“不让上去,20万以下的筹码只准在一楼消费。我看赌场内的情况,上面估计不会配合西九龙调查。”

    B组和C组想要执行任务, 只能暴露身份。

    关应钧思忖一瞬:“我们先进去探一圈。”

    “ok。”陈近才点点对讲设备,“十分钟以内, 有进展联系。”

    关应钧:“嗯。”

    简若沉、关应钧、刘司正、丁高四人一组。

    简若沉戴了一顶学生头的假发, 穿着一件厚蚕丝黑衬衫, 领口半敞,露出一截点缀着吻-痕的脖颈。

    他单手插兜, 衬衫的衣袖挽起,露出手腕上价值不菲的名表。

    关应钧搂着他,身上套了件白色的线衫, 相比之下分外显得有些寒酸,只有表是贵的, 像个因为不想努力所以刚被包养的普通职员。

    四人走进赌场大厅后,立刻明白陈近才为什么会觉得这里不会配合西九龙调查。

    大厅里, 金黄的吊顶水晶贝壳灯闪烁着细碎的光晕, 暗红的灯带夹在吊顶的凹槽里,照得红色绿色的绒布赌-桌光影重重, 模糊不清。

    大厅正中间是个跃层宴会厅,摆放了一个三层楼高的圣诞树。

    顶端的星星亮着白光, 树上缠着彩灯和塑料彩球,折射出星河一般绚烂的光。

    一楼贷款兑换筹码的地方人满为患。

    肥头大耳的老板,骨瘦嶙峋的捞仔。

    男的女的,高矮胖瘦,面上皆涌现出狂热的神采,高举着手上的抵押合同想要一战成名,一举翻盘。

    那筹码兑换的柜台里,身着马甲的服务生叼着烟,手脚麻利地数着筹码,“都说了,名下没有房子车位,不要来抵啊,这些金项链能值几个钱?美女,听我一句劝,没钱别来这里玩啊!”

    女人抓着柜台护栏的金色栏杆,急切道:“金项链不值钱,那你看我值不值钱!”

    她输掉了那么多,下次说不定还可以赢回来。

    她今天刚开始手气那么好,一定还可以赢回来!

    那男服务生抬起眼,将人上下打量一番,狎昵地笑了声,数出20个一万的筹码,整整齐齐码在铜盒里,压着一张纸条递出去,“这张纸上写名字,身份编码,联系方式。把你身份证明留下。”

    那女人盯着纸条犹豫一瞬,咬着下唇接过,递出了身份证,“好。”

    服务生接过,“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

    服务生掐灭了烟,取了个门口圣诞树上一模一样的蓝色空彩球,将女人的身份证明塞进去,叫身后徒弟去挂,“树腰。”

    他眯眼盯着女人笑:“我给你挂高点,赢了记得回来赎,输了呢,就攀个阔佬。”

    女人没说话,转身离去,背影淹没在麻将、扑克牌,骰子落下时发出的合奏声里。

    ·

    简若沉面色微变。

    这个赌场竟然还涉黄诱赌!

    他收回视线低声道:“这里不像有械斗的样子。”

    “可能不在一楼,他们不会让械斗影响生意。”关应钧凑到他耳边,轻笑着仿佛调情,嘴里的话却与暧-昧的表情毫无关系,“先转一转。”

    刘司正和丁高跟在两人后面假装随阔少出行的保镖。

    丁高的视线落在简若沉脖子根,敬佩呢喃,“简顾问这吻痕怎么弄出来的,跟真的一样,化妆技术真好。”

    刘司正看傻子一样斜了他一眼。

    不远处。

    钢珠与奖券碰撞激发出欢呼的声浪。

    “钱老板好手气!果然是8号!發!”

    “钱老板的姓好啊!钱钱钱,發發發!嘿嘿嘿嘿嘿。”

    “来来来下一盘!”

    “再这样赢下去,钱老板一定能从门口的圣诞树摘果子吃了!好福气啊!”

    “钱老板喜欢什么颜色的彩球?”

    “嘿嘿嘿嘿嘿,再搞一盘啊,赢得越多,摘的果子越高,越高越漂亮啊!”

    钱老板分出筹码推到9号的位置,对着美女荷官吐了口烟圈,豪爽道:“今天我一定要吃到饼!来,下一盘!”

    ·

    丁高上前一步,俯身凑到简若沉和关应钧中间的空隙,“这是嘿嘿哥①,一楼赌场的管理人。根据我线人的消息,嘿嘿哥有意向顶风作案,参与贩-毒。”

    简若沉表情扭曲了一下。

    什么哥?

    不远处,嘿嘿哥正看着钱老板笑:“嘿嘿嘿嘿嘿。”

    三个头凑在一起,造型奇妙,立刻引起场内警戒打手的注意。

    关应钧立刻一把将丁高向后一推,一手将将简若沉搂得更紧了些,一手把帽子微微抬起,露出下半张脸,似笑非笑道:“怎么?做保镖满足不了你了,想搞这种小手段上位?”

    丁高被推得踉跄一步,对上隔壁桌嘿嘿哥狐疑的视线,一时哑口无言。

    嘿嘿哥剔着寸头,对着丁高无声扯唇。

    他脖子上戴着根金链子,手臂向后挂在椅背上,笑起来时露出一口布满烟渍的黄牙,一双倒吊眼白多黑少,透着精光,叫人毛骨悚然。

    丁高喉结滚动,浑身紧绷,下意识想要摸后腰的枪。

    赌场侧面的看场打手立刻向前走了一步。

    简若沉反应快,指尖夹着一张银行卡递给关应钧,纨绔少爷似的安慰人,“好了,消消气,保镖而已,你去换100万筹码来玩。”

    关应钧抿着唇,没有动。

    谁也看不见他帽子下的脸面无表情,只觉得这被包养的男人还挺拿乔。

    但谁知阔少是不是就喜欢这款呢?

    嘿嘿哥眯着眼看好戏。

    简若沉不笑了,冷冷盯着关应钧,音调毫无波澜:“不想要?”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

    连荷官都眉眼低垂,不再转动轮盘,这一片似乎与喧嚣热闹的赌场隔绝开来,显得格格不入。

    嘿嘿哥突兀大笑:“嘿嘿嘿!钱老板看到没,这包-养男人的少爷还是个硬茬,杀过人的。”

    这是杀过人才有的眼神。

    关应钧盯着简若沉肃冷的表情,有些心痒。

    他舔了下唇,接过卡,侧眸扫了丁高一眼,擦身而过时轻声叮嘱:“通知陈近才,场内打手太多,bc两组放弃潜入,亮身份。”

    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丁高。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好似情敌胜利的示威。

    丁高感到场内打手几乎都盯着他,连头也不敢,勉强对着关应钧哼笑一声,别过头。

    关应钧不意外他跟不上节奏。

    以前就是这样,能在高压情况下临场应对随时随地表演的警察很少。

    毕竟重案组也并非都是卧底出生。

    丁高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赌场作为各大黑色社团的洗钱场所,各个社团都会出人保护。

    利益驱使下,这些人异常警觉。

    丁高心里清楚。

    如果不是简顾问和关sir反应快,配合默契,这次行动恐怕会砸在他手上。

    B组和C组是明面搜查。

    他们A组查械斗必须保护线人。

    现在还不知道报警的到底是谁,贸然露面很可能让李飞泉陷于不义之地。

    李飞泉的命正攥在A组手里。

    他们必须为此负责。

    简若沉扫了丁高一眼,帮他找借口脱身:“撅着腚站在这里干什么?尿急不知道找厕所?难道要我找人给你扶着上?”

    纨绔子弟的派头十足十。

    丁高立刻点头哈腰道谢,捂着膀胱的位置往外跑,一边跑一边用重案组信号通知C组督察陈近才和B组督察任秋华。

    场边的打手面面相觑。

    嘿嘿哥食指微抬,他们立刻退回去。

    气氛又活络起来。

    “嘿嘿,来玩?”嘿嘿哥看着简若沉笑,抬手比了比自己,“你觉得我怎么样?够不够陪你玩?”

    简若沉插在兜里的手指攥紧,下颚绷紧,光明正大将嘿嘿哥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一遍。

    蛇纹衬衫没什么褶皱和破损,手指上没有新增的伤口,说明他短期内大概率并未参与械斗。

    真的不是一楼。

    得往上走。

    陈sir那边还还没传来消息,看来他们的探查也不顺利,很可能被直接带到了顶楼,没有探查其他楼层的机会。

    嘿嘿哥任他打量,等着回答。

    这几个人是生面孔,万一有猫腻,他可就完了。

    刘司正浑身冒汗,视线直直盯着简若沉脊背。

    这一句试探,简若沉答不好。

    他们就完了!

    答了够陪玩,他们就会被绊住脚步。

    答了不够,嘿嘿哥难免会恼羞成怒,更加麻烦。

    怎么办?

    刘司正大脑一片空白,却听简若沉轻轻笑了声,不经意道:“长得太凶,会管人的,我不喜欢。”

    男人大笑:“嘿,你小子,会说话!”

    这种场合,说这种话和夸他有威严有什么区别!

    “来!这20万筹码,哥送你了!过来玩两把?”

    简若沉固然可以陪他周旋下去,可他们不能耗在一楼。

    关应钧恰好回来。简若沉反手拿过他兑换出来的筹码,数出40万筹码堆在嘿嘿哥面前,“还是我请您,双倍,就当交个朋友。”

    他上辈子没事就翻地摊小说,看警-匪电影,演起来得心应手。

    简若沉拍拍关应钧的胸,伸出两根手指,“烟。”

    关应钧抽出一根递出去。

    简若沉接过递给嘿嘿哥,等他含在嘴里,看着他点燃,才绕过赌-桌拍拍他的椅背:“哥,有空找你玩,今天带了人,我想去上面高兴高兴。”

    嘿嘿哥打量着关应钧,露出满意的笑容,正当所有人以为他疑心全消时。

    男人忽然道:“什么情人这么见不得人?出来玩还戴着帽子,摘了我看看。你不喜欢凶的,那喜欢什么样的。”

    刘司正心脏一紧,一阵头晕目眩,差点脚软晕过去。

    关sir要是长得不凶,就没人凶了。

    况且头儿经常上电视,打眼的很,这帽子一摘,岂不完蛋!

    可千万不能摘!

    简若沉回头道:“摘了,让嘿嘿哥看看。”

    刘司正顿觉耳鸣目眩。

    关应钧抿唇摘下渔夫帽。

    他戴的假发是金色的,鼻梁上架了副银边平光镜,遮住过于锐利的眉眼,鼻尖与眼角边分别点了一颗美人痣和泪痣,更显斯文。

    简若沉乍一看,竟也晃了下神。

    真帅。

    尤其是那两颗出发前他加的小痣。

    嘿嘿哥:……

    怎么又眼熟又陌生的?

    这谁?

    好像在电视上面见过。

    难道是哪个模特或者明星?

    刘司正松了一口气。

    血压一上一下,差点晕过去。

    关sir一路戴着这渔夫帽,谁也没看见他的伪装,没想到不仅准备了新假发,甚至还点了痣!

    关应钧很快又将帽子带回去。

    嘿嘿哥搓搓手指,忽然一个哆嗦。

    他晃了晃脑袋,从兜里取出一个拇指粗的小金属瓶子,熟练地将里面的粉倒在荷官桌上,拿银行卡分出一些,低头随便拿一张钱卷成小吸管,猛地一吸。

    接着眼睛翻白,在椅子上抖动起来。

    简若沉死死咬着后槽牙。

    这人竟然当众嗑药!

    怪不得丁高说嘿嘿哥有意向贩-毒,这是想要以贩养吸?

    真恨不得现在把人拷了,可是不行。

    嘿嘿哥手里有货,说明还有人卖货,抓了他,上线就摸不到。

    西九龙竟还有人在顶风涉毒!

    简若沉唇角勾起,转身欲走“走了哥,你在这里享受。”

    他刚想脱身,嘿嘿哥就抓住了他的手腕。

    关应钧手往后,看似叉腰,实际已然摸向后腰上别的枪。

    “嘿嘿嘿嘿嘿,你送我40万,我送你一个消息。三、三楼,草鞋在开片,五楼是骨场,要玩去那边,爬……坐电梯。”他扒了扒领口,靠在椅子上昏睡过去,松开了简若沉的手,脸上红白交错。

    简若沉知道他如今心智不坚,戒备不深,走漏消息完全是因为嗑high了脑子不好。

    但做戏要做全,他拍了嘿嘿哥的肩膀,“多谢。”

    一行人在楼梯口验了资,走到楼道,离开安保打手的视线,立刻齐齐松了一口气。

    简若沉靠在墙壁上缓神,“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关应钧扯了张湿巾擦简若沉拍过嘿嘿哥的那只手,“草鞋是社团的第二梯级成员,实际是社团的联络官,估计就是飞爷。开片的意思是械-斗,五楼骨场,是按-摩浴室,涉-黄。”

    刘司正蹲在地上,头晕目眩地缓了一会儿,“这比陆堑那个浴场规模大多了。”

    简若沉也比查陆堑的时候更加厉害了。

    这演技,这气势。

    真不愧是在老金店持枪抢劫案底下击毙过劫匪的男人。

    关应钧将擦过的湿巾团起,扔进拐角的垃圾桶:“港-英产业,名义上正规,自然规模更大一些。传消息给计白楼,让他们盯嘿嘿哥。”

    简若沉与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李飞泉在三楼械斗。”

    “叫人,去三楼。”

    无论李飞泉暴露与否,他们都必须尽力保全李飞泉!

    这里安保做得这么好,报警的人身份存疑。

    很可能就是李飞泉报的警。

    ·

    陆宅书房,电话铃乍然响起。

    陆荣拿起听筒:“喂,你好。”。

    对面的男人用英文道:“陆先生,您放在赌场帮忙洗钱的人与其他三合会成员发生了冲突。”

    那人的英式英语听上去粘牙极了,像是张不开嘴,“陆先生,您洗得数额太大。你赢了,散客就要输,输得多了,就想死。”

    他嗤笑了声,“自杀就自杀,还绑炸弹,不小心惊动了西九龙的警察。您能理解我吧?”

    “陆先生,华-国有句古话,叫破财消灾,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陆荣霎时捏紧了听筒。

    他一开始就知道,与港英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所以一直想搭上大陆的线。

    可惜合作无门。

    陆荣心中惊疑。

    西九龙的警察到底是谁惊动的?

    是港英,自杀的人,还是是他留在赌-场负责当洗钱联络员的李飞泉?

    顶楼

    维港汇新赌城, 三楼,楼梯口,A组齐聚。

    毕婠婠肉疼道:“花了180万才上来。”

    都是真金白银!

    若是换了别的组来, 恐怕会卡在一楼, 连隐藏身份上楼探查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的场子,以警察的身份光明正大进来,定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司正探头往里看了眼,神色变得奇差无比,“不妙。”

    三楼看守楼梯的两位打手倒在不远处的地毯上, 胸口毫无起伏,手-枪已经打空了, 弹壳和空枪掉在不远处。

    “死了。”关应钧沉着脸。

    他低声道, “赌场打手用了枪来维持秩序, 说明械斗双方至少有一方有枪,李飞泉……”

    恐怕凶多吉少。

    空气中充满锈味的血腥气, 混杂着火药味刺入鼻腔。

    三楼械斗枪战,死伤者血流如注。

    二楼以下的赌-徒们吆五喝六,人声鼎沸, 醉生梦死。

    赌赢的欢呼声,赌输的哭丧嚎叫声传到耳朵里, 衬得三楼愈发沉寂诡谲,连卓卓亮灯的老虎机都显出几分阴森, 叫人不寒而栗。

    关应钧摸到后腰, 拔出配枪:“拿好枪,走。”

    简若沉弯腰去取绑在小腿上的配枪, 上膛后想了想,又退下弹匣, 从兜里掏出子弹,多装了一颗填满弹匣。

    三楼的一部分地毯吸满了血,踩下去时发出细微又黏腻的水声,令人毛骨悚然。

    关应钧打头,毕婠婠垫后。

    一行人举枪戒备,自三楼大厅来到隔间包厢附近。

    几个隔间的门大敞着,抬眼就能看到里面散乱断腿的木椅和摆满了牌九的牌桌。

    “怎么没人?”张星宗低声道。

    也不能算没人。

    一路走来,墙边倒的,地上躺的。中枪的,被钝器开瓢的,被揍得面目全非,不知死活的。

    都是人。

    就是不知死活。

    简若沉提心吊胆吊胆地看着,生怕在其中找到李飞泉的身影。

    “再看看。”关应钧话音才落,走廊尽头的包厢里就传来肉-体落地的沉闷声响。

    接着,枪声诧响!

    “砰!”

    诸位警员脚步一顿,纷纷贴墙而立,举枪警戒。

    尽头处包厢的门微微敞着,隐隐有男声从里面传出。

    他道:“飞爷。我真想不到,你这样有情有义的人竟然也会帮陆荣那种伪君子做事!”

    简若沉屏息凝神,侧耳聆听。

    那人道:“陆堑是他亲兄弟!出事之后,陆荣却见死不救!”

    “潮义帮的兄弟们被CID那些差佬找上门时,多少次上门求陆荣出面主持大局。”

    “他呢?竟然叫陆宅的保镖把人打了出去!”

    “陆家靠三合会发家,多少兄弟迎来送往,到头来却无情无义!嫌社团赚得钱不够干净!”

    男人说着,语调忽而透出些不忍,“陆堑再怎么混账,到底也让陆爷留下的社团在西九龙再次站稳了脚跟,领兄弟们发了财。”

    “贩-毒啊!那么多钱!”

    “陆家想洗白,遣散社团,兄弟们能理解,可他根本没留活路!一分遣散费都没留下,只顾洗钱!兄弟们怎么活?”

    他举起枪,对准了李飞泉的脑袋:“飞爷,你别怪我。如今社团里的兄弟等着拿钱逃命。你与西九龙翻脸之后,转投陆荣手下,负责帮他洗钱,应该知道他把套出后还未洗白的现金藏在了哪里。”

    “说!”

    李飞泉躺在地上。

    他肩膀中了一枪,眼前阵阵发黑,喘息着看向包厢顶灯,隔着裤子摸了摸藏在兜里的软盘。

    “大爷的……”

    不早说,吓他一跳。

    还以为是他暴露了,陆荣来派人试探。

    这些人上门械斗,竟是因为陆家自断一臂,洗白上岸之后没安抚好无处可去的马仔!

    哈哈哈。

    杀人者人恒杀之!

    陆家以黑色社团和毒-品起家,此时竟然在这方面栽了跟头。

    他这辈子最恨贩-毒的人,他爷爷吸鸦-片死了,他爸爸追龙失去理智,强迫母亲开了天窗(颈动脉注射),双双死在九龙城寨。

    所以他开的场子,绝不许有人贩-毒!

    他恨极了姓陆的!

    陆荣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自作自受!

    这些陆堑手下的残余马仔,他也不会给半分好脸。

    李飞泉扯开一个笑,动作扯到肩膀,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你大爷的!老子能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那是要给警察的消息。

    男人沉默一瞬,“李飞泉,你还不懂?忠诚在陆荣眼里不值一提。”

    李飞泉he了一口唾沫,tui出去,道:“我呸!”

    械斗开始时,他正偷偷复制陆荣洗钱的证据。

    枪声一响,他作贼心虚,以为暴露,用藏在洗手间的手机报了警。

    这显然是近月来唯一一个传递消息的机会。

    他就是死,也得把证据都传出去。

    西九龙定会看在他拼命的份上,安顿好他的妻子儿女。

    简顾问是个有钱又讲江湖道义的好人,只要简顾问拿筹码带A组上楼为他收尸,必定能看到他放在裤兜的软盘。

    如今,警察也该到了。

    李飞泉已抱了必死之心。

    他嗤道:“你大爷的。狗东西,打着为陆堑抱不平的旗号,不还是想捞钱?孬货!”

    马仔见李飞泉油盐不进,叹息一声,左手拉住枪-支尾部往后一拉。

    “咔嚓”。

    枪-支上膛。

    与此同时,重案组众人刚好悄声潜伏到门外。

    关应钧一脚踹开房门,将配枪抵上马仔的后脑:“都别动,cid做事。”

    包厢里的其他马仔顿时紧张,纷纷举枪,直直关应钧。

    “老大!”

    “谁报的警?”

    “有内鬼?!”

    “谁是内鬼!”

    众人仓皇环视,两方人马霎时间人心惶惶。

    李飞泉得意一笑。

    他知道男儿为什么想当差了。

    大爷的,当线人骗过马仔就这么爽。

    当差击毙匪徒的时候,岂不是能爽到天灵盖!

    早知如此,就该早点当线人,开什么场子?

    多亏那日简顾问提点他。

    可惜这辈子或许要到头了。

    关应钧一手举枪抵着领头马仔,一手提着他后颈的衣服,牢牢抓着,“都放下枪!”

    简若沉怕有枪战,趁此机会走到李飞泉身边挡住他。

    李飞泉一怔,眼眶有些热。

    A组其余人蜂拥而至。

    宋旭义厉声道:“全部蹲下!缴械投降!”

    张星宗:“抱头!”

    毕婠婠:“开枪者立刻射杀,后果自负!”

    简若沉环视一圈。

    这些人紧咬牙关,双目圆睁,握枪的指节微微泛白,胸脯起伏剧烈,呼吸逐渐急促。

    不好,他们要拼命!

    角落的马仔率先开枪,直指关应钧。

    关应钧本就站在领头人的后面提防马仔忽然出手,大半身体都被挡住,这一枪直接打在了领头马仔的腹部。

    领头马仔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开枪的人。

    关应钧举枪回击。

    简若沉立刻蹲下拽住李飞泉没受伤那半边手臂,用力往后一拽,刚将人拖出包厢。

    还未站稳,包厢便传出此起彼伏的枪声。

    李飞泉忍痛爬起,跪坐在地,掏出裤兜里的软盘:“这是陆荣洗钱的证据,这几个月,所有黑钱基本由我来经手。”

    简若沉将软盘揣进兜,扶着人藏进边上的空包厢,“他怎么这么信任你?”

    “多亏你让记者编排我。”李飞泉勉强笑了一下,竖起大拇指,“再说……陆荣和三合会切割,手底下能信的人本就不多,我是趁虚而入。”

    外面枪声震天,夹杂着马仔的骂街。

    简若沉听见几声熟悉的闷哼,心中一紧,起身想走。

    李飞泉抓住他的裤脚,语速极快地道:“陆荣把准备洗白的现金放在了赌场负责人办公室。赌场负责人是港-英那边的,他早就对陆荣手里的钱起了贪念,经常暗示陆荣分赃,但陆荣小气,洗钱时一直二八分成,没有松口。”

    “负责人办公室的电脑里还存着这个赌场的犯罪证据,负责人手里说不定还有陆荣的其他把柄,我没机会上去拷,电脑密码是84502977。”

    他喘了口气,忍着肩膀上的疼痛道:“我听说……赌场负责人正在应付西九龙前来调查的另外两组警察,你们如果想要拿走更多证据,还要趁现在。”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马仔们交谈的声音,“搜!路上碰到警察和陆荣的人一律开枪射杀,不要犹豫!”

    “楼下嘿嘿哥放了兄弟上来帮忙,条件是要我们牵线搭桥,帮他引荐卖药郎(贩-毒的)。”

    “厨房(制毒工场)都被西九龙端了,有个屁的货!先稳住他,骗人上来帮忙,活下来再说!”

    砰砰砰砰!

    装了消-音-器的警用枪射击声响起,门口那两个马仔立刻压下把手,想躲进李飞泉所在的房间。

    简若沉毫不犹豫举枪,对着刚冒头的两人膝盖射击,见二人跪下之后还想举枪反击,不再犹豫,开枪射杀。

    他心脏跳得有些快。

    看着两人倒下的身体出神一瞬。

    这种境地,但凡因“不忍心”犹豫一秒,死的就是李飞泉和他。

    李飞泉看得发怔。

    短短数月不见,简若沉竟成长如此之快。

    简若沉掏出手铐走到李飞泉面前将人铐住,拉开牌九桌上落地的暗绿色绒布将人藏进去,“飞爷,委屈你藏在这里。”

    李飞泉垂眸看了看手腕上的手铐。

    “我不是不信你。”简若沉平静道,“如果这次行动顺利,我们可以靠着这副手铐假意逮捕你,帮你脱身。如果不顺利,我们不幸牺牲,你就靠着这副手铐向陆荣证明自己的立场,一旦陆荣问责,你也有资本说警不是你报的。”

    “门我不关,马仔看到有同伴尸体,不敢进来的。”

    李飞泉哑口无言。

    其实不为他想这么周全也没事,他今日视死如归,没想过还有活路。

    简若沉他们要是舍不得钱,连3楼都不可能上来。

    这条活路,是西九龙重案组硬生生给他拿命拼出来的。

    今日之前他为简顾问和关sir做线人为的是钱和家人的前途。

    今日之后他该为了道义给这二人卖命了。

    李飞泉喉头发哽,眼眶微红。

    他垂眸看见简若沉的手指,只见简顾问死死握着手-枪,骨节泛白,也并非像表面展现出的那样,对击毙马仔无动于衷。

    简若沉放下桌布,转身走出半敞的包厢门。

    关应钧刚好从另一个包厢出来,他看了一眼倒在包厢里的马仔尸体,“你没事吧?”

    “没事。”简若沉将李飞泉告知的信息原封不动转述给关应钧,“……除此之外,嘿嘿哥和这些马仔似乎有联系,拨了人手上来帮忙,让大家小心。”

    三楼必须有人拖着才能去顶楼的负责人办公室弄更多证据。

    关应钧将头顶的黄毛摘了,跟平光镜一起扔进垃圾桶。

    他盯着简若沉不断开合的嘴唇,看着琥珀色瞳仁里的迫切与坚定,忽然抬手拢着心上人后颈往面前一拉,狠狠亲了一口,“我在三楼拖着。”

    简若沉:“嗯。”

    男人舌头在口腔走了一圈,离开时,他舌尖都麻了。

    生死之间激发的肾上腺素让这个吻格外刺-激。

    仿佛灵肉合一,神魂交融,不分彼此。

    关应钧不舍得他,但还是低声道:“你自己小心。”

    A组是乔装探查,带的子弹不多。

    简若沉脚脖子上一共绑了三样东西。

    右脚外侧绑了手-枪,内侧是备用弹夹。

    左脚绑了消-音-器,备用子弹则像花生米似的装在裤兜。

    他将绑在脚脖子上的备用弹匣取下来递给关应钧,随后比了一个电话的手势,“你也注意安全。我们电话联系,叫陈近才他们在上面帮忙拖一下负责人。”

    对讲机无法静音,还是电话更加安全。

    简若沉将沾了血的软盘潦草擦了擦,放进没有子弹的一侧裤兜,随后将手-枪插-进裤腰,拾级而上。

    四楼,楼梯口的打手验过筹码兑换的单子,将人放上去,半点没起疑心。

    哪个警察能随手拿出这么多钱查案?

    差佬一个月顶多十万块,这样破案,不要命了?

    上面的人说了,防着白金色头发的就行,这个黑头发,可以上。

    ·

    上到五楼骨场时。

    简若沉脑子里却还回荡着枪战时手-枪发出的震响。

    好在骨场淫-声艳语,十分吵闹,手-枪的声音淹没在震动的音乐和人们的欢呼里,让楼上的人没察觉端倪。

    过了骨场,越是安静。

    简若沉一手后伸,握住别在后腰的手-枪,骗过重重关卡,换了数不清的筹码,终于走到了顶楼。

    楼梯口没有人,估计是跟着负责人上了天台,配合警方调查去了。

    可这么多房间,办公室是哪一间?

    李飞泉没说!

    简若沉咬了下嘴唇。

    总不能一间一间找,时间来不及。

    陈sir和负责人见了面,他应该知道。

    ·

    顶楼。

    陈近才正安抚那个攀在护栏边上,随时准备炸了自己的男人,“先生,莫尔克林先生已经免去了你的所有赌债,你无需归还贷款,只需要签下一份保密协议就行。”

    “哈!免去赌债?”男人惨笑一声,“赌债算什么?我在这里输了2000万!我要翻盘!赌债算什么?我不赢,不是因为我运气不好,而是庄家在出千!”

    他指着肥头大耳,肚腩□□的莫尔克林,“你安排荷官出千!”

    莫尔克林面无表情,“我们是正规赌场。”

    “……你。”陈近才刚想要说话,就感到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对任秋华使了个眼色,随即双手举起,缓缓弯下腰以示无害,“我说服不了您,让我朋友来。”

    陈近才缓缓退到同事身后,借着梁信悦身影的遮挡掏出手机查看MSN。

    【三楼枪战,顾问正在顶楼拿证据,办公室号没有,拖延负责人下楼的时间。】

    发件人:关。

    陈近才删了短讯,深吸一口气。

    三楼枪战,天台炸弹。

    简若沉竟然还敢只身上顶楼拿证据!

    “陈警官在看什么?”莫尔克林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

    陈近才手臂上汗毛乍起,他忍住将手机立刻藏起欲盖弥彰的冲动,信口胡诌,“我爸发的讯息,让我下班后记得带肉回家,今天要喝排骨汤。”

    莫尔克林神色模辩,“肉比身上绑着炸弹的人更重要?”

    “哪里?我们来了这么多人,还不能体现他的重要性?”陈近才一边说,一边背着手,快速发了一串数字过去,随后删除发信记录,将手机别在后腰穿在皮带扣上的小皮包上。

    莫尔克林低笑一声,不着痕迹道:“我还以为会是A组来,没想到到场的事你们。看来你们西九龙真和媒体说得一样,半点也不重视英国人。”

    这话绵里藏针,看似埋怨,实则在打探A组的动向。

    陈近才单手插在裤兜里,腰部绑着的设备和弹匣让精壮的腰身显得攻击性十足。

    他笑了一声,丝毫不与人虚与委蛇,“STN的含金量和新闻公信力众所周知,他们什么时候报过假新闻?”

    我们就是不重视港-英,怎么?有意见?

    莫尔克林哽住,好半晌才道,“不重视是好事,我听说你们A组惯会伪造搜查令搞突击。我可不想面对关应钧那条疯狗。”

    陈近才微笑道:“是吗?”

    他可就在楼下。

    ·

    顶层。

    简若沉刚拿出手机准备问一问陈近才,就收到了陈近才发来的MSN。

    0997。

    没头没尾,但一想便知是办公室号码。

    看来关sir回想谈话,发觉李飞泉没说办公室在哪里,便立刻问了陈近才。

    简若沉勾了勾唇,直奔负责人办公室。

    顶层没有铺地毯,走路时鞋跟与瓷砖相击,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响动,在沉寂的顶楼走廊格外抓耳。

    他脚步微顿,最终将鞋子脱了,塞进路过的垃圾桶。

    白色的棉袜落在瓷砖上,寂静无声。

    简若沉找到0997,压下门把,办公室房门依然紧闭,纹丝不动。

    锁住了,得撬门。

    时间够吗?

    他鼻尖冒了些汗,蹙眉在头上摸了摸,拆下别假发的卡子,刚插-进门锁,就听见不远处的电梯传来叮的一声。

    脚步身落下,隐约有对话声传来。

    “莫尔那老头真多事,警察都在天台,还要我们上来看看办公室,真是……”

    “没办法,打工喽。来的警察是B组和C组,一群穷鬼,哪有钱潜入顶楼?这里的门票可要500万。够一个差佬赚8年!哈哈哈!”

    两人说着,似是觉得警察这个工作格外令人发笑,面面相觑之下,竟忍不住嘲笑出声。

    简若沉鼻尖冒了些汗。

    此时撬门藏进去再反击时间不够,立刻转身正面迎上也并非明智之举。

    他的枪还没装消-音-器,一旦开抢,很可能惊动天台上的人,得不偿失。

    简若沉果断拔掉插-进门锁的铁卡子,将缩进裤腰的衬衫拿出来,快速回到拐角处蹲下,将消-音-器抽出来,垂眸拧到配枪上。

    为今之计,只能等潜入办公室逐个击破。

    门也不用撬了。

    开门的人到了。

    拔硬盘

    成串钥匙提起时的撞响声细碎地回荡在走廊里。

    简若沉提着装好了消-音-器的配枪, 静静靠在拐角,半分衣角也没露出去。

    那两人挑出开办公室的钥匙,随后先压了压门把手, “从外面锁的, 莫尔克林那老头实在是草那什么兵。”

    “草木皆兵。”另一人道:“少看查先生的书吧,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他懒散道:“里头肯定没人,也没什么进去看的必要。”

    简若沉闭了闭眼,屏息凝神地等着。

    耽搁了这么久,天台上情况未明, 但照西九龙重案组救人的手段,陈sir他们不可能拖太久。

    久了反而更招人怀疑。

    顶多20分钟。

    这两人要是还不进去看, 等他们走了再自己开门, 恐怕时间上来不及。

    难道要直接上去抢钥匙?

    这不太稳妥。

    走廊毕竟是开放式公共场所, 脚步声都那么明显,消-音-器又不是哑炮神器, 只能消除一部分音爆声,贸然在外开枪,肯定会引起其他房间的注意。

    他攥着手指, 微敛着眸子,心里数着秒数,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藏身的拐角后就是一条不深不浅的走廊, 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房门, 共两个房间。

    门缝中有高昂的谈话声传出,里面的人仿佛随时都能推门而出, 发现他的藏身之处。

    简若沉背上细汗密布,将衬衫吸附黏在脊背上。

    十秒后, 不远处0997办公室的门锁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门开了。

    简若沉站直身体,朝着办公室的方向探头,侧眸看了一眼。

    那两人走进去,听动静,似乎在装模作样搜查。

    简若沉走出拐角。

    刚往0997号房间才走几步,就听到藏身拐角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出来的人脚步虚浮,勾肩搭背地调笑着:“哈哈哈,王哥,今天手气不错啊,一会儿一起去摘果子?”

    “你这色痞,来水房跑分(洗钱机构洗钱),还想着摘果子,迟早要肾亏。”

    声音愈发近了,像是紧紧追在身后,听脚步已经到了拐角,只需再多走几步多看一眼,就能看到光脚踩在瓷砖上形迹可疑的人。

    心跳震响,简若沉顾不上太多。

    他快走几步,到门口扫了一眼办公室内部的装饰,见探查的二人都背对着房门,立刻悄无声息抓住门把,反手带上门,同时顺势蹲下,藏到背对着门摆放的英式绒布沙发的椅背后。

    才稳住身形,门外那两道声音和脚步声也很快到了0997办公室门口。

    调笑声渐大,语调里带着醉醺醺的酒气。

    “莫尔克林不知道在忙什么,改天得备点薄礼上门拜访,好好谢谢这位英国政客,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钱、权、酒、烟、茶、色。我送后三样,你送前三样,怎么样?哈哈哈!”

    笑声渐远。

    简若沉半提着的心神放下些许,松了松握枪的手,在裤缝擦了手上渗出的汗,以免坏事。

    办公室里,两位打手又在数钥匙。

    “保险柜钥匙哪几个来着?”

    “圆筒十字纹那个……根本没人进来,还查什么保险柜……”

    “莫尔克林不在,你不想拿一沓钱走吗?”之前在门外说草什么兵的那一道男声鬼鬼祟祟,“那柜子里的钱都是黑钱,那么多,就算少了一两打,莫尔克林也不会发现。”

    另一个被说动了,“有理。你快开,我去门口给你望风。”

    简若沉听着脚步和呼吸声。

    这人走到门口,必然会发现他藏在沙发之后的身影。

    他往后退了些许,蹲伏在地面,浑身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视野之内,门把上搭上一只手。

    男人忽而蹙眉。

    他刚刚关门了吗?

    好像没有,这门怎么是关上的?

    风吹的?

    可走廊里又没风。

    男人想着,余光一掠,忽而对上简若沉藏在黑色碎发下的浅色眼瞳,顿时毛骨悚然,大惊失色。

    他反手摸枪,想将大门打开,张口示警。

    不远处,背对着这里专心开保险箱的打手一无所觉,心里想着即将到手的横财,竟哼起歌来。

    转瞬之间。

    简若沉攀着沙发窜出去,一把攀到打手的背上,用手死死捂着他的口鼻,另一只手握着枪,从下至上狠狠往他颈动脉敲了两下。

    打手眼前一阵昏黑,他想吸气,想出声示警,可那捂在面前的手掌没给他任何机会,接着他脖颈后方一痛。

    彻底不省人事。

    简若沉抵着他的身体,将人拖到了沙发之后轻轻放好,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

    这两人还未拔枪,他不能率先开枪,随意击毙。

    刚才已经因躲藏浪费了十分钟,解决这个打手又花30秒,必须在九分半的时间里解决另一个打手,拿到证据!

    否则恐怕会和从天台上下来的赌场负责人撞上。

    简若沉低低喘了口气,敛着眸子,面无表情地将被打手拉开一条小缝的办公室房门重新关上。

    把视线锁到摇头晃脑哼歌的打手身上。

    脚步落在地毯上。

    还好脱了鞋。

    如果不拖鞋,鞋底很可能会和地毯摩擦出细微的声响,惊动打手。

    但棉袜落在地毯上却悄无声息,半点声音也没有。

    简若沉静静站在摇头晃脑的打手身后,耐心等他数着钥匙打开了保险箱的三道锁,接着猝然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如法炮制打晕了他。

    赌场为避免有人夺枪,打手们的配枪有铁链锁在腰上,段时间无法拆下,办公室内又没有绳子,再想办法绑人太浪费时间。

    还有8分钟。

    证据重要。

    如今他孤身一人,耳目闭塞,不知道三楼枪战的结果如何,关应钧他们安不安全。

    也不知道顶楼情况如何,受害者救下来了没有,赌场负责人是不是正准备回来。

    简若沉只觉得无比煎熬和漫长。

    他脊背上全是汗,一手拿枪,一手翻动桌面的文件,又摸了摸电脑主机。

    老旧厚重的磨砂塑料还有点热,说明刚关没多久。

    办公桌上的长条形盒子里还放着一排花花绿绿的软盘,粗略估计有二三十个。

    但一个软盘仅能靠背2M不到的内容,谁知道这笨头大脑的老机器会不会在拷贝时卡进度条。

    若是门外来了人,里面进度条卡在99%……

    想想都窒息。

    不能拷贝,还是直接拆了内存硬盘,将证据连锅端,又快又保险,甚至省去了筛选的步骤。

    简若沉思忖一瞬,立刻将电脑的电源切断,打开主机机箱侧面的盖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觉得不放心,将机箱后面连接的电线一口气全拔了,抽空看了一眼时间。

    20分钟竟已经过去15分钟。

    还有5分钟。

    办公室里老式挂钟的钟摆晃动着,秒针颠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或许是心理作用,简若沉总觉得这钟似乎愈来愈响。

    他呼吸慢慢变重,直觉体温升高,情不自禁咬紧牙关。

    要快。

    如果他被发现,赌场负责人很可能破罐子破摔,与整个西九龙重案组出门执行任务的警察对抗,发生大规模枪战。

    赌场这么多人,届时肯定会造成大量无辜人员伤亡。

    不能走到那一步!

    如果被撞上,他必须死守身份,绝不能被人看出他是西九龙重案A组的顾问。

    简若沉一边想,一边将之前拆下的几根铁丝发卡穿在一起拧了拧,做了个简易的平口螺丝刀,插-进机箱护板的螺丝里。

    发卡到底不是正规螺丝刀,转几圈便会滑一次,滑了又得凝神静气,重新怼进螺丝的凹槽里。

    简若沉盯着那四个螺丝,眼前几乎出现了重影。

    额角隐隐渗出的汗水终于凝聚成汗珠,顺着面颊落下来,挂在下颚停了一会儿,落在了地毯上,砸出一个圆形的印子。

    4个也太多了,以后都是2个。

    他回去就和罗叔提,他们家的台式机的配件固定,必须只用2个螺丝,方便拆卸。

    第17分钟。

    机箱的挡板被拆下,横放机箱之后,便能巴掌大,大约1cm厚的固态硬盘。

    呼吸要轻,手指要稳。

    简若沉屏息凝神,轻轻拧掉剩余螺丝,卸下硬盘,接着手脚麻利将拆下的螺丝随便往办公桌下面一扔,电线也来不及重新插好,抓着内存条起身,转身看向已经被打开的保险箱。

    保险箱大约3平米大小,边上连通一个小房间似的隐藏柜子,里面是成堆的英镑。

    简若沉看也不看,直奔角落里的一堆5cm厚的A4纸。

    他抓那沓纸,也不管里面写了什么,将硬盘夹在中间,用卡子在四周潦草一别,撩起衣服,往肚子前面塞。

    多亏大院里管得严,他们以前往肚皮前面藏漫画书瞒教官的时候就这么来,很熟练。

    恰逢此时,兜里的手机轻轻震了震。

    简若沉拿出来看了眼。

    【三楼已结束。】

    发信人:关。

    好事成双!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受伤。

    简若沉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越过地上横躺着的两个打手,手指搭上了办公室门把手。

    刚下压三分之一,就听外面隐隐传来交错凌乱的脚步声。

    其中有一道特别重,似是特意提醒似的。

    紧接着,门外传来了陈近才的声音。

    他大声道:“莫尔克林先生,您最好在我们面前和受害者签协议!在一楼大厅签,否则我们不放心!”

    就是提醒!

    简若沉轻轻松开了把手,往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被打晕藏在沙发后的打手,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简若沉退至窗边往外看,这里是7楼,而外面没有任何落脚地点,摔下去必死无疑。

    前狼后虎,退无可退。

    怎么办?

    简若沉咬牙想着办法,思考着赌场的布局。

    若是负责人直接进门,他再会演也拖不了多久时间。

    必须想办法调虎离山。

    因为爱

    简若沉回忆起刚进入赌城时看到的火灾疏散逃生示意图。

    那幅图不够精确, 非常敷衍,一路走来,至少有四五处和地图上不符。

    但关键的不是逃生示意图, 而是挂在逃生示意图边上的消防检查合格单。

    这说明维港汇新赌城为了“合规”, 正大光明长长久久地在香江开下去,老老实实构建了火灾报警系统。

    火灾报警系统……

    门外。

    莫尔克林因陈近才忽然扬起的声音蹙眉。

    他朝着办公室看了一眼。

    大门紧闭,派去探查的打手也没有传来异常信号,里面应当一切如常。

    可万一……

    莫尔克林否决陈近才去一楼签合约的提议,“办公室更方便。”

    陈近才眉头紧锁, 不自禁向四周张望,想找到能拖住莫尔克林的东西。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莫尔克林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陈近才默默将手放到腰间, 摸上枪柄。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穿过墙壁, 穿过门缝钻入耳廓, 一声声,一下下击打在鼓膜。

    办公室内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简若沉顾不上擦满手的汗, 拿手机时不小心将其掉在了地上,才蹲下去捡,就对上打手虚虚睁开的眼睛。

    他醒了。

    打手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他张嘴想要出声示警。

    简若沉一手抓住手机,另一手举枪, 额间眉梢全是汗液,眼神淡漠, 居高临下看着他, 轻声道:“你出声,我可能还能找到机会脱身, 但你一定会死。”

    他没理由先开枪射杀打手,除非这些人拔枪与他发生械斗。

    西九龙处在风口浪尖, 香江又还未回归,他又活在公共视野。

    他可以受伤,但决不能率先开枪杀人。

    简若沉垂着眸子。

    打手惊骇睁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缓缓将嘴闭上了。

    这个人真的会杀了他!

    他在赌场见过太多狠人,但没有一人有这样邪佞的眼睛。

    不是棕色,不是蓝色,也不是黑色。

    金色的,像鬼像神,却不像人。

    叫人恐惧。

    简若沉怕低头发短信会被打手找机会反扑,于是便用余光找到关应钧的号码,走过去一脚踩在打手的脖颈,手中手-枪垂下,直指打手眉心,死死盯着他,等待关应钧接电话。

    门外,陈近才与任秋华尽力拖延,声音传进来。

    莫尔克林似乎已经起了疑心。

    门内,忙音只响了一声,电话便被接起。

    听筒里传来关应钧有些不稳的呼吸声,“怎么了?”

    简若沉低声道:“被困了,但还没被发现,这里有火警警报器,我最多还有30秒。”

    他语速很快,说得也少,但关应钧却能意会-所有信息。

    ——这里火警设备相对完善,简若沉要他想办法用火警调虎离山。

    30秒。

    莫尔克林与简若沉恐怕就一门之隔!

    一旦简若沉被发现,莫尔克林完全可以告简若沉非法入侵。

    他们没有搜查令查顶楼,英国人惯来无耻,很可能会以此弹劾简若沉。

    关应钧挂了电话,转头对着宋旭义道:“放火!”

    宋旭义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放火。

    关应钧三两步跑到楼梯口,那里有个火警按钮。

    这东西按下去之后默认报警,大楼内的报警器也会响。

    可楼内检测器没有检测到火势不会响铃,报警器也只能响那一瞬。

    关应钧一枪托砸在火警报警器上,那东西立刻疯狂叫起来。

    警铃响彻赌场!

    他转头,见宋旭义愣着,扬声喊道:“放火——”

    关应钧手臂上中了一枪,声音有些嘶哑。

    他将随身携带的烈酒小瓶拿出来拧开,喝了一口,剩下的洒在距离楼梯间最近的包厢里。

    地毯浸满酒液之后,宋旭义才反应过来,他擦亮火柴,扔了上去。

    火柴接触到地面后,地毯发出一股焦煳味。

    刹时之间,火光冲天。

    关应钧看向架着李飞泉的张星宗,三楼枪战太激烈,大家都挂了彩。

    只有张星宗受伤最轻,还有力气架人。

    “撤。”关应钧冷声道,“下去之后,还能走的立刻帮忙疏散赌客,夸大火势,装成难以控制的样子。”

    实际上赌场的消防系统很好,灭火器和消防栓就在不远处,包间里的火烧不了几分钟,动静很小。

    不会有任何伤亡。

    想要弄出更大的动静,又不伤害无辜,只能从其他方面下手辅助。

    “毕婠婠,人交给你带。”关应钧比了个手势,“快走。”

    丁高察觉不对:“关sir,你呢?”

    关应钧道:“我要上楼。”

    他说着,定定看了组员一会儿,抬手擦了额角落下的血,这是与打手肉搏时受的伤。

    丁高见简若沉不在,又想到这位顾问与关sir在赌场只身闯进“厨房”拿到饭盒的事。

    他将弹匣退下来掷过去,“还有5颗。”

    A组这么多人,只有丁高还有5颗。

    关应钧接过,褪下空弹匣,将新的换上去,深深看了几人一眼,“去执行任务。”

    “yes sir!”

    李飞泉心中震动。

    他明白A组为什么会这么重视一个线人了。

    不是因为他有多重要。

    而是他们从来都这样,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兄弟。

    ·

    简若沉读着秒,甚至听到了莫尔克林手指压下门把的声音。

    眼看着,把手就要按到底。

    火警铃乍然响起!

    简若沉脊背放松,低低松了半口气。

    这一瞬。

    门外的陈近才近乎喜极而泣。

    终于有借口弄走这老头了!

    “莫尔克林先生!赌场着火了!火源不明!我们先护送你们下去!”陈近才一把拉住他,往楼梯口拖。

    任秋华意会,指挥B组和C组的人,几乎是半强迫地将人从顶层拖下去。

    顶楼包间里也冲出不少人,见负责人都开始逃,顿时乱了阵脚,有几个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披着衬衫就开始往下窜。

    简若沉将另外半口气也咽回去。

    地上躺着的打手低声道:“你脱险了,怎么还拿枪指着我?现在可以把我放了吧?”

    简若沉刚要说话,就感到身后扫来一阵劲风。

    他眼神一利,俯身下蹲,转身后踢,就见另一个打手也醒了,正反手拿枪,想要砸人,被这一踢逼退。

    简若沉浑身的重量全落在踩着打手脖子的那条腿上,躺在地上的那个险些被踩断了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再张嘴时,一时一句话都说不出。

    打手下意识拼尽全力抓挠着简若沉的脚踝,企图为自己谋条生路,但脖颈上踩着的脚纹丝不动。

    濒临昏厥之际,打手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有枪,他垂手摸枪,上膛上举,开了一枪。

    简若沉虽然及时松腿,但难免被子弹划过了大腿。

    他嘶了一口气,翻身对两人连开4枪,迅速回头,躲到了莫尔克林办公桌后。

    三楼开了4枪,刚才又开4枪。

    枪里还剩6颗子弹。

    他正想着脱身的办法,却听到后方有个打手拿起对讲道:“注意,注意,火警是j——”

    “砰!”

    假字才开了个头,简若沉就探头对他开枪。

    装了消-音-器,子弹出膛的声音是很轻的砰砰声。

    像是有人在用鼓槌敲被子。

    这一枪直接打中了那人手中的对讲器。

    还有5颗子弹。

    见他冒头,另一人立刻开枪。

    简若沉早有准备,躲得极快,但再快也没有子弹快。

    他未能完全躲过这枪,子弹打在左肩。

    简若沉闷哼一声,靠在办公桌后面,听到对讲机打开时发出的电流声。

    不能让负责人知道火警是假的。

    一旦他得知消息,必定知道有人调虎离山,那英国佬警觉又聪明,很难对付。

    要是负责人此时折返,不仅证据要丢,A组和西九龙总区警署也要遭殃。

    简若沉忍着疼,从办公桌侧面伸出手,对着声音发出的地方连开3枪。

    左手中了枪,抬不起来,连子弹都没法再换,枪里剩下的2颗子弹就是最后的机会。

    简若沉深吸了一口气,抓着配枪的手指紧了紧。

    对讲机的电流声变成了通话时才会发出的滋滋声。

    “楼下打手注意,没有火灾。”男人道。

    简若沉闭了闭眼,开始考虑从8楼窗户翻出去但恰好没摔死的可能性。

    还没等想好怎么翻,对讲机对面就传出一声暴喝:“放你狗屁,三楼都烧到楼梯口了!我从四楼下去的时候差点呛死,想死自己死!老子要跑了!”

    简若沉一愣。

    关应钧放火了?好周全?

    他意识到打手听到这话必定也会发愣,立刻站起,对着站着的打手开枪。

    “砰!”

    对讲机报废,打手再无解释的机会。

    那人回神举枪,才要按下扳机,就见简若沉眉眼冷漠,又开一枪。

    子弹打在手掌,将手-枪打飞,也让打手痛嚎一声。

    简若沉原本是想打头的,但装了消-音-器后准头有些不够。

    开完枪,立刻躲了回去。

    中枪的左肩微微发凉,失血让人眼前发黑。

    肾上腺素狂飙之下,竟觉得中枪也没有多疼。

    没子弹了,简若沉一时想不到脱身的办法,靠在办公桌后面轻轻吸着气,脚步声踩在身后,发出细微的声响。

    之前被简若沉踩着的打手走到了他面前。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眉心。

    打手一脚踢在简若沉刚刚受伤的左肩,“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是不是?”

    简若沉倒在地上,从这个角度瞥向门口,看到了正在转动的门把手。

    他不知道来的是打手还是自己人。

    没子弹了。

    简若沉收回视线,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一声没吭。

    打手被他看得发怵。

    这是怎样一双澄澈的眼睛,如何坚定的眼神。

    仿佛可以随时赴死。

    简若沉余光看到了关应钧的鞋。

    打手扣住扳机。

    “砰!”

    一道血色自眼前溅开。

    这一瞬,简若沉似乎看到一颗子弹穿过了打手的后脑,射穿他的脑袋,从眉心串出,又打到了玻璃上。

    打手惊骇地转动眼球,企图往外看一眼。

    他想转头,想眨眼,想在临死前对着简若沉开枪,可再没有力气。

    他没能顺利扣动扳机。

    这颗子弹精准地切断了神经,让他再没有机会做任何动作,轰然倒地。

    简若沉看到了喘着粗气,眼睛通红的关应钧,轻轻笑了一下:“钧哥,真不愧是枪王。”

    真准。

    关应钧看着躺倒在地上的简若沉,浑身发冷。

    他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往侧面举枪,一枪打断了另一个打手的惯用手。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简若沉面前的,只抬手抚上那张脸,不知道自己还能碰哪里,生怕一不小心把人碰碎了。

    关应钧喉头发哽,“哪里受伤了?”

    强大的理性不受感情控制。

    他听着简若沉的呼吸声,知道心上人的肺部很好,没有受伤,看脸色,应该有些失血过多,肩膀湿润,有枪孔,中了一枪,贯穿伤。

    一条大腿平放,裤子上有血,裤子也破了,应该是子弹擦伤。

    脚踝有红色的抓挠痕迹,破了皮。

    简若沉扯了下嘴唇,“就两处,没什么大事。”

    他看向关应钧的手臂,“你也受伤了。”

    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肩膀的疼痛愈发明显,叫人眼前发黑。

    关应钧:“小伤,不痛。”

    简若沉浑身都是冷汗,觉得有点冷。

    他盯着关应钧怔然又心痛的神色,轻轻道:“那你背背我。钧哥,我走不动了。”

    关应钧的心又痛又软,把枪递给简若沉,然后双手托着他后背和腿弯将人抱起来,“拿好,里面还有3颗。”

    “你手臂受伤了,背着会扯到,我抱你。”

    “钧哥,你这么抱着我回去,大家肯定什么都明白了。”劫后余生,简若沉紧紧攥着枪,提醒自己不要晕,含笑打趣,企图让关应钧别紧绷着脑中的弦,别这么魂不守舍。

    关应钧手有些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甚至觉得胸口更疼一些,痛得人呼吸也是颤的,听到这句一时没反应过来,“明白什么。”

    他等了半晌,没听到回话。

    往怀里一看,简若沉歪倒在胸口,一手握着枪,一手护着肚子,身上的血染红他穿着的白色线衫,呼吸轻的几乎没有。

    关应钧眨了下眼睛,嘴里一片干涩,眼泪滴在简若沉的额头。

    时至今日,他才懂舅舅为什么会拦着他当卧底,为什么拦着他杀毒头,报杀父杀母之仇。

    明明他的母亲也是舅舅疼爱的妹妹。

    因为舅舅不要他出人头地,不要他拿什么紫荆勋章,也不想看他深陷囹圄做什么功臣。

    说到底,是因为爱。

    关应钧抱着臂弯里的人,低低道:“我也宁可你不做功臣。”

    可若简若沉这么机敏,如此果断,勇敢,立场坚定,充满智慧和善意。

    这一次李飞泉是他第一时间护着的,资料也是他去拿,连临时脱身的办法也是他短时间内想出来的。

    他天生就是功臣。

    小财神

    下午两点, 九龙,玛丽医院。

    医生推着便携救护床,轮子在瓷砖上发出令人心颤的急响, 直奔抢救室。

    医生:“……失血过多, 先给支肾上腺素!”

    他看了眼简若沉的伤口,“血压太低,要输血,他血型多少?”

    关应钧站在抢救室门外,手脚冰凉, “RH……RH阴性。”

    主治医生的脸色猛地沉下去,“这个我们这儿没有。”

    90年代, 除了富人, 大多数穷人都不会做定期体检, 更不会花钱测血型。

    血库缺血,信息不够完善, 有时连普通血型都拿不出,更不要说RH阴性。

    玛丽医院虽然是警方直属的抢救医院,设施比其他医院更完善, 但想要rh阴性血还是有点强人所难。

    “先注射林格氏液拖延时间。”医生果断道。

    他一边说一边剪开简若沉身上沾了血的衬衫,为接下来的缝合做准备, “好在是贯穿伤,只需要清创, 不需要再动刀子找子弹头了, 这个血型,以后少上前线, 你……”

    声音戛然而止,医生用手术剪挑起简若沉藏在腹部的那一沓纸, 他捏住一角,抽出来递给关应钧。

    关应钧接过,半晌没有出声。

    原来之前抱起简若沉时,他不是护着肚子,而是护着证据。

    两个男人对视着。

    医生的心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救过很多警察,中枪的,失血过多的,子弹穿过肺部的,断了一条腿,爬也要爬回来的。

    简若沉是这些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个。

    年轻得都能当他儿子。

    还小呢。

    医生别开脸,“赌场为合法持枪,手-枪-子-弹的直径控制比警用枪的直径小一半,所以林格氏液至少可以给他拖延1-3天时间。”

    他闭了闭眼,“他得输血。关sir,你去把手臂上的子弹擦伤缝合一下,然后想想办法。”

    说完这句,医生将简若沉推进了急救室。

    门口那盏红灯亮起时,罗彬文到了。

    他刚从社交金融宴会上下来,身上还穿着一件戗驳领的浅咖色西装,精致的怀表夹别在西装从下往上数第二颗扣子上,一根链条延伸出来,坠着怀表隐没在边上的口袋里。

    是简若沉挑的。

    罗彬文头发跑乱了,胸口起伏着,喘着粗气,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手术室外的关应钧,“怎么样?”

    当警察必定无比危险,重案组更是如此,但他没想到简若沉一个犯罪心理顾问,一个文职!竟然躺进了手术室急救!

    罗彬文不想责怪关应钧,毕竟这必定是简若沉自己的选择,但他不可避免地在心里责怪关应钧。

    为什么那么信任简若沉,为什么不管管他。

    “要输血。”关应钧低声道,“玛丽医院没有。”

    玛丽医院都没有,相当于香江的血库里暂时没有。

    他捏着简若沉拿到的证据,却没有查看的心思,垂着眸子道:“让STN报新闻,说简若沉中枪受伤,急需血源,24小时测出血液相符并捐献者奖金1500万。”

    关应钧说着,看向罗彬文,“我的存款在他那里,只能拿出这么多。”

    罗彬文:“原来那些钱是你的。”

    他就说小少爷从哪里找来那么多零钱。

    “现在已经变成5800万了。”罗彬文想不通5800万,这点钱在香江怎么养活小少爷。

    “那奖金就变成5800万。”关应钧道。

    罗彬文静静看着他,过了几秒,才道:“你们领不了证。”

    关应钧没说话。

    “陆堑和江含煜能昭告天下,然后领证举行订婚仪式,是因为他们与政治无关。”

    罗彬文近乎残忍地将现实剖开,赤-裸裸放在关应钧面前,“内地那边管得比香江严,他现在又与内地关系密切,说不定还会入dang,你们没办法去国外领证。没有证件,没有孩子,你们很难相爱一辈子。”

    “作为长辈,我很感动你能将全部积蓄拿出来,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你们的关系无法善终,以后该怎么办?你总要生活的。”

    关应钧道:“您不用试我。哪怕只有一时,我也愿意把什么都给他。”

    罗彬文:……

    这、这高级督查理智全无了!

    跟吃了苯甲吗啉一样!

    他可以肯定,如果是简若沉,绝不会把话说得这么绝。

    小少爷会给自己留点,方便东山再起。

    原来这一辈的恋爱脑没出在康纳特家。

    那就行。

    罗彬文:“好吧,这个办法可行,就5800万,其余为救人验证血型并成功捐献的,领取500元奖金和一份红豆点心,这个我来出。”

    ·

    如今的STN是香江新闻界一把手,一出手,信息传播速度奇快无比。

    香江医院的献血点一小时后爆满。

    验血抽血。没有吸毒史,身体健康就有500块,还白得一次体检,这钱简直和从天上白掉的一样。

    各大医院血库前所未有的充盈,康纳特有注资的医院因为领奖流程快,更是满得一骑绝尘。

    当天大出血的A型血产妇的家属,连血库紧张这种在医院里“老生常谈”的托词都没听见,立刻续上了新鲜的。

    抢救及时,母子平安。

    ·

    rh阴性血藏于人群,这么一检查,竟还真在24小时之内找到了十几人。

    筛查疾病后剩下8人合格,这八人差点为了谁来献血在医院门口打起来。

    玛丽医院被这番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24小时,狂掷19亿港币救人。

    虽然是想要救简若沉,但实际上这个举动能救援不下百人,甚至为之后的献血带来便利。

    除了康纳特,还有谁有资本做出这种事?

    据说那个已经入狱的江含煜也是这种血型,他还患了血液病,急需输血和骨髓移植,却始终找不到匹配人,最后非法移植。

    都是富豪,看看康纳特家这个格局。

    救了自家少爷不说,还顺便把全香江的血库都填满,方便了其他需要输血的病人。

    医生给简若沉挂血袋输血的时候,边上的护士道:“这个事情有点太荒谬了。”

    医生说能拖1-3天,但其实他们都觉得没戏了。

    rh阴性,那么少,香江又这么大,怎么找?

    但这24小时过得,像做梦似的。

    “和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阵仗有一拼。”她道。

    只不过六大派是去围攻杀人,这些民众“围攻”医院是为了救人。

    护士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简若沉面色比刚到的时候好多了,唇角刚用湿润的棉签擦过,那个以铁面著称的关sir,还细心地涂了点唇膏,那唇珠看上去水润润的,格外漂亮。

    护士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勾着唇角别开视线,随口聊道:“最后是谁献了血?”

    “一个大陆飞过来的姑娘。”医生写着病案表答道,“她身体状况最适合捐献,而且她曾经给别人捐过造血干细胞。”

    其实她当年那个根本不算捐,是被强行掳走,摁着捐献的。

    受益人正是如今正在监狱里服刑的江含煜。

    这姑娘后来被西九龙重案组救了,找到她的父母,送回了内地,据说父母长辈都找疯了,还是一个红二代,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因不想当兵离家出走被拐。

    这次她看到了stn的新闻,直接坐了直升机飞来献血,如今小姑娘的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也不知怎么改了不当兵的主意,已经是个飒爽的女兵了。

    “爱人者人恒爱之。”医生道。

    简若沉这么好,多的是人舍不得他走。

    “西九龙最近忙什么呢?动静那么大。”那护士又窸窸窣窣聊起来。

    医生垂眸看过去一眼:“不该知道的,我一般都不知道。”

    ·

    西九龙正忙着收拾简若沉拿回来的证据。

    那硬盘,那纸,随便拿出去一张都是能掀翻港-英老底的东西。

    况且那沾了血,看似平平无奇的用来保护硬盘的纸上,竟写满了曾经在赌场洗过钱的官员。

    不仅如此,里面还有莫尔克林拿到洗钱抽成之后,将这些钱投资在香江的几所小学的单据以及账务流水单。

    这么大规模的数额用于小学,根本不正常。

    小学不需要这么多钱。

    西九龙重案组深知这一票干得好,恐怕不仅能扳倒陆荣,甚至可以将香江的官员换一批血。

    这都是小的。

    更顶的是,他们或许能通过这些证据,查到mi6安插在香江的间谍情报机构老巢,甚至有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全部遣送。

    陈近才摸着分到的一沓证据和任务,到重案组的大厅角落的神龛边上摸了三支香点燃,举香齐眉,对着关二爷虔诚地拜了拜:“二爷,身为武财神,你也保佑保佑我们西九龙的小财神,他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千万……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

    这几天的关应钧没人敢惹。

    他身上有一股冷静的疯味,要是简若沉要再出什么岔子,他都怕关sir会直接突突了别人。

    回想起关应钧满身是血,抱着简若沉坐在他吉普车后座,命令他往医院赶的样子……

    陈近才默默打了个哆嗦,将三炷香插-进了关二爷面前的香炉,再次双手合十拜了拜,嘴里念念叨叨:“小财神这次立这么大功,值一个紫荆勋章了,天上那么多神仙,您就把这一个给咱们留着吧。”

    这话才说了不到2小时。

    简若沉醒了。

    与此同时。

    大陆那边授予的两个勋章、一封表彰信和一张字条一起送到了西九龙总区警署。

    那字条上写着一行字:【公共关系科出面,照着念。】

    表彰(2合1)

    江含煜的判决出来之后, 就被九龙监狱收押,坐牢去了。

    三年牢狱之灾,如今已经过去半年。

    昔日他千方百计算计的, 顶替了简若沉真少爷身份, 成为江鸣山之子,吃尽冷眼和苦头才换来的一切。

    如今全都没了!

    ……简若沉!

    江含煜几乎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嚼烂,掺杂着恨意,死死压在喉咙里。

    但转念一想,他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

    简若沉再聪明又有什么用?他要死了!

    前天下午放风时, 场内新闻播报了验血和献血通知。

    STN更是报道了简若沉中枪失血过多,急需输血的消息。

    他也是rh阴性血, 自然知道失血过多之后找不到血源会何等痛苦。

    当时江鸣山和陆堑私下里找了那么久都毫无进展, 全香江恐怕就只有他和简若沉血型一样。

    如今简若沉急需, 根本等不了那么久。

    他不会去献血的。

    他要看着简若沉死!

    活该!

    哈哈,活该!

    去死!

    江含煜一改往日的麻木, 神清气爽地过了一天半,脑子里揣测着简若沉死亡时可能会有的狼狈模样。

    他用梳子沾了水,将头发梳好, 去纺织部门进行劳改。

    江含煜会得不多,体力不好, 还有血液病,曾经在种菜时晕在地里, 只能做纺织。

    九龙监狱的条件极差。

    吃饭、睡觉无一不穷酸, 连身上穿着的棕色服刑衣也是粗布,膈得人浑身发痒。

    中午, 江含煜和往日一样,端着餐盘去取饭。

    狱警见了他也没什么好态度。

    其他犯人的家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寄点日用品之类的进来。

    懂点人情世故的, 便会在里面夹带香烟和手表,给狱警一些油水,让他们好好照顾自己的家人,不要过于苛责。

    可这江含煜入狱之后,外面的人就像把他忘了一样,无一人来探望,更别提什么寄件和油水。

    狱警盛了饭菜的勺子抖了抖,将浮于表面的肉抖下去几块,剩下的一股脑倒在江含煜的饭盆里,“好了,下一个。”

    江含煜看了狱警一眼,没像往常一样为了两块肉据理力争。

    简若沉要死了,他心情好。

    江含煜什么都没说,找了个能看到电视的位置坐下,安静地喝了一口菜汤,等着电视里播放简若沉的死讯,眼角眉梢都不自禁勾起笑。

    很快,面前坐下一人。

    “江含煜,我知道自前天中午STN报新闻起,你就盼着简若沉出事,但他不会有事的。”霍进则笃定道。

    他手腕上戴着一块鹿皮手表,头发剃得板正,脊背也挺得笔直,眉宇间不复当年的阴暗懦弱,自有一派狠厉罡气。

    霍进则鼻梁上的眼镜也是新的,一看就混得很好。

    这是他们入狱以来第一次对话。

    江含煜看他一眼,冷笑了声:“他把你送进监狱,你却盼着他好?冯嘉明和你露水情缘,你怎么就杀了冯嘉明?”

    江含煜看了一眼霍进则手上的表,“你当然盼着他好,他安排人给你寄医学课本,寄手表,寄衣服。你杀了冯嘉明,进了监狱,日子反而比在香江大学时有滋有味多了,没人上你的感觉很好,是不是?”

    霍进则蹙起眉。

    被冯嘉明弄过一段是他的耻辱。监狱里大多知道,但没人敢用这个惹他。

    刚进监狱时,他就因被人耻笑而一挑三,打过一场架,从此立威,眉毛上也留了一道疤。

    当时本要上报,但简若沉寄来的信件和物品里夹着不少香烟和三块手表,犯人不可抽烟,不能私藏金属物品,狱警借口没收了那些东西,事就那么过了。

    监狱与世隔绝,自成一套社交体系。简若沉虽然是无意,但确实又帮了他不止一次。

    霍进则成绩好,劳改态度也好,又是香江大学医学院的学生。后来被分配在了医务室,给医疗狱警帮忙,清闲又受人尊敬。

    更无人敢惹。

    江含煜看他一眼,厌恶地别开视线。

    霍进则冷冷地看着他,“你和他血型一样,昨天为什么没来采血?你不想减刑?”

    昨天上面来了消息,献血成功的,无论血型是否匹配,都有机会减刑。

    “给他献血?减刑?”江含煜像是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哈哈哈,我顶多坐三年牢,出去以后该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管简若沉的死活?他以前也没管我的死活!他死了最好!”

    简若沉没给他捐过,凭什么让他给简若沉续命?

    偏不!

    “你很怕他死吧?”江含煜似笑非笑地看着霍进则,“他长得那么好看,听说审讯你时还喂你喝过水,给你擦过眼泪,你喜不喜欢他?”

    霍进则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攥了攥手指,摘下手表和眼镜。

    周围的人顿时噤若寒蝉。

    这两样东西霍进则宝贝得很,想教训人之前都摘下来。

    恰好此时,九龙监狱饭堂的电视里,午间新闻的前奏声响起。

    霍进则仰头看向电视。

    引□□在边上巡视。

    饭堂里,勺子与饭盆碰撞发出的声音几乎没有。

    电视里,STN主持陈竹瑶端坐在演播台之前。

    STN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大新闻,必定是陈竹瑶这个台柱来播。

    “欢迎大家收看STN午间新闻,今天是1994年1月21日,我是主播陈竹瑶。”她身着端庄正红色垫肩西装外套,里衬一件白色中领陈三,双手交握,搁置于桌面,唇角勾着一点笑意,神色格外放松。

    江含煜屏住呼吸,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简若沉是STN的老板,如果出了事,陈竹瑶绝对不是这个表情。

    难道有人心甘情愿给简若沉献了血?

    电视的莹莹灯光下,陈竹瑶飒爽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入众人耳廓。

    “众志成城,八方来助。前日,康纳特旗下企业,提供19亿资金支持与推动香江献血采血捐献的发展,成功找到数十位稀有血型的捐献者,其中一位大陆女孩听闻消息之后不远千里赴会,献血400ml,一位渔村老伯随后献血400ml,帮助病人脱离危险。”

    “目前,简若沉已经醒来,感谢所有捐赠者的配合和付出,你们不仅救了简先生,也造福了千千万万需要血源的普通民众。”

    “让我们来采访一下……”

    江含煜看着屏幕里,陈竹瑶不断开合的嘴唇,恍惚至极。

    数十位?

    怎么可能有数十位!

    既然有数十位,为什么他们江家一个都没找到?

    霍进则放松下脊背,将脱下的手表和眼镜带了回去。

    江含煜顾不上吃饭,惊愕地盯着电视。

    镜头一晃,变成了病房的特写。

    床上躺着的是一位抱着孩子的产妇,“我很感谢积极响应康纳特号召献血的人,我生产时大出血,医院里暂时没有血源,但运气好碰上了康纳特的行动……感谢大家……”

    她说着,慈爱地抚摸了一下襁褓中婴儿的脸蛋。

    现场记者凑上前道:“请问你有什么想跟献血者说的话咩?”

    “等我坐完月子,休养好身体,一定也会积极献血,希望大家也继续传递自己的善意,将香江的血站建设起来。”

    记者又采访了不同医院的几个受益者,大家无不感慨康纳特的大气与号召力,感谢此次行动。

    镜头回到演播室,陈竹瑶笑道:“大家可能不知道,那位大陆女孩不仅与简先生血型一样,还有其他渊源。我们争取到了专访的机会。现在,镜头给到采访记者——”

    镜头微闪,那女孩漏了脸。

    她穿了大陆的礼仪军装,英姿飒爽,脸上没有半分妆容只涂了浅粉色的口红,卷边的军装帽戴在头上,显得脸小而精致。

    记者:“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她立正敬礼,朗声道:“大家好,我是贺旗光。”

    江含煜看着,脸色骤变。

    他认识这张脸!

    这就是陆堑那边拐来,给他捐造血干细胞的人!

    她怎么……

    记者:“你怎么知道自己的血型与简顾问相同,想到要从内地飞过来献血呢?你家长同意吗?”

    贺琪光端正姿势,“之前不懂事的时候,我曾不小心被人拐到香江,关在了一间医院进行非法采血,我也在那时知道了自己的血型。”

    记者:“是那间参与非法人体器官移植的医院吗?”

    “是的。”贺琪光神色柔和一瞬,“当时正是简顾问发现了那间医院的猫腻,STN的台柱陈竹瑶冒险拍摄医院内的场景,托了西九龙总区警署的福,我才能安全回家。”

    “此后,我就经常关注STN的新闻,看到简若沉出事,第一时间就想过来。”

    “家里人当然同意,飞机还是我爷爷叫来的呢。”

    记者:……

    她没来得及问下一句,就见这位女兵直视镜头,冷声道:“据说当年逼迫我献血的人在犯有金融罪的同时还犯有间谍罪,希望你好好改过,三年后,我们与简顾问就是一家人了,希望到时你能接受内地的盘问。”

    其实她想说,59亿……

    不是。

    69亿小财神现在跟他们就是一家人。

    但爷爷不让,说是现在只能心里想想,不然影响不好。

    贺琪光憋屈地抿着唇,看向记者。

    记者端起职业微笑,“好的,听说你没拿那5800万奖金,为什么?”

    贺琪光:“我来报救命之恩,当然不要钱。这些钱我将分给其余与我同血型且体检合格的香江人,希望稀有血型的各位互帮互助,共建美好未来。”

    她说完,又敬礼。

    掌心朝下,中指指尖贴着帽檐,非常标准。

    ·

    江含煜看着电视,一时头晕目眩,气得呼吸不畅,额角青筋直跳。

    今时今日,他恍然觉得,自己大半年前扇出去的巴掌,竟重重落到了自己脸上。

    江含煜嘶声道:“这不是真的……”

    这绝无可能是真的!

    stn没了简若沉,不过是强弩之末!

    这些一定都不是真的,是他们为了稳住康纳特股价而传出的假话!

    江含煜浑身发着抖,勉力说服自己。

    ·

    西九龙重案组休息室。

    关应钧看着女兵敬的礼,瞳孔骤然一缩。

    他认得这个敬礼!

    简若沉领第一个好市民奖的时候,对着勒金文条件反射敬过这个礼!

    这原来是内地的军礼!

    原来的那个简若沉就算是和大陆人待过一段时间,也绝对敬不出那样标准的军礼。

    那是耳濡目染,日积月累才能形成的条件反射。

    简若沉不是双重人格,而是真的换了个人!

    他骤然起身。

    关应钧脊背上出了一层汗,前所未有地害怕。

    简若沉睡了这么久,醒来之后还是他爱的人吗?

    如果不是,那他的简若沉会去哪里?

    “怎么了?”陈近才手臂搭在休息室沙发的椅背上,斜睨着突然起身的关应钧打趣,“不是吧阿sir,人家女兵就是报个恩,你连这都要吃醋?”

    如今,整个西九龙重案组除了极个别感情迟钝的,大家都对关应钧和简若沉的关系心知肚明。

    那个老金店的拥抱,还有这次关应钧抱着人下来时魂不守舍的样子都是逃不开的证据。

    其他组暂且歇了挥舞锄头将小财神撬到自己组别的心思。

    撬不动,根本撬不动。

    除非色相比过关应钧。

    陈近才表情复杂地看着关应钧的脸。

    这人脾气不咋地,身材是真的好,脸也是真的帅。

    关应钧披上外套,“我去医院看他。”

    陈近才挤眉弄眼,“你等不及了?后面还有公共关系科念得表彰呢,你不想知道内地怎么夸他的吗?”

    关应钧无心想这些。

    他一句话没说,拉开安全通道的门,走了几步便不由自主跑起来,朝着停车场狂奔。

    上车,关门,拧钥匙,踩油门,漂移出车位,直直对着停车场外冲出去。

    拦车的木护栏“哐”一声被撞到绿化带里。

    一气呵成。

    看守巡警瞄了一眼车牌号,见是关sir的车,顿时习以为常地在本子上记下罚款单,又去绿化带把护栏捡回来,坐在岗亭,打开STN电台来听。

    里面正是陈竹瑶的声音:“简若沉身为康纳特继承人,却主动投入建设香江的事业中来,他说自己不懂金融,想用别的方式为香江市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

    九龙,玛丽医院。

    简若沉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听着这话,满脸通红,气若游丝,“换、换台。”

    罗叔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这、这也太煽情了。

    多让人不好意思。

    他脚趾抓着床单,“换个动画片看看。”

    主治医生哭笑不得,“你还不知道,内地给你寄了表扬信还有勋章,接下来公共关系科出面来念,你真不想听?那我换了?”

    简若沉憋了一会儿,见他真要换台,还是伸着脖子制止,“那听听。”

    内地的表彰还是想听的,为了后面的表彰,前面的煽情内容也可以稍微忍忍。

    主治医生笑了声,放下遥控,看着边上的心电图和血压仪做记录。

    电视里。

    陈竹瑶道:“简若沉参与内地与香江的联合投资项目数十件,与顾有明、许嘉辉等港商一起,成为响应改革开放发展的先驱,并与顾有明先生一起,合作创立了香江码头航空食品有限公司,推动两地的民俗与饮食交流。”

    “内地特意寄来一封表彰信,我们争取到了转播公共关系科公开表彰信的资格,下面请看表彰内容。”

    ·

    渔村,野钓公园码头。

    卖渔具的那老伯正在垂钓,听闻随身电台里这话,顿时连鱼竿都放下,“杜落新!上面表彰简顾问了,正播电视哩,你不回家看看?”

    杜落新“嗯”了声,却道:“我带了随身tv,前两天地摊上淘到的,也有画面。”

    老伯:“霍!好东西,我也来看。”

    四五个渔村人顿时将杜落新团团围住,伸长了脖子看他手里那个屏幕只有四寸大小的tv机。

    画面里。

    公共关系科部长举信,端庄厚重的声音从扩音器传出。

    “简若沉,香江基本法立法委员会委员,香江优秀企业家,为国家发展和建设作出重大贡献。参与帮助香江和内地的交流合作,建立国防基金“天工”,不仅推动了天体物理的研究,还大力推进了火箭研究。”

    “不仅如此,简若沉积极增进香江-青年对中华历史和文化的认识。”

    ·

    病床上,简若沉听着耳热。

    立法委员会三年后回归了才有呢,上次吃饭的时候不过随口提了一句,他居然也正大光明的公之于众。

    这是不是太早了点?

    还有,什么历史和文化。

    饮食的历史和文化吗?

    他想弄香江码头零售铺子,主要是为了帮民众改善生活,然后顺便自己也尝尝天南地北的好吃的。

    没想过连这个也会被表扬。

    这有什么好表扬的。

    还有“天工”,这基金也是为了诈奥利维·基思弄的,后面投的十亿美金是和首长一起吃饭时,吃得太多。

    他光吃不说,不大好意思。

    ·

    公共关系科部长看着信件上的字,一脑门热汗。

    这、这词。

    他念了不会被港-英暗杀吧!

    算了,暗杀就暗杀。

    公共关系科部长颤声道:“自返归风波以来,简若沉积极投身调查,破获数个大案,帮助香江除去社会毒瘤,进而成为别有用心者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咽了咽口水,血压不断升高,硬着头皮往下念:“STN作为新闻界的标杆,在简若沉的领导下,勇敢说出了多个案件的真相,开创了公共审理不良资本家的先河,为民众讨取公道。”

    “简若沉与西九龙总区警署通力合作,让江鸣山、陆堑等乱港商人伏法,阻止他们进一步残害香江人民,违法乱纪,是杰出的青年代表。”

    “为表彰其坚决拥护党的领导,模范遵守宪法法律,积极投身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践行“树立远大理想、热爱伟大祖国、担当时代责任、勇于砥砺奋斗、练就过硬本领、锤炼品德修为”的重要要求,且具有突出的工作实绩和良好的社会影响。①”

    “特别颁发华-国青年五四奖章。”

    “为表彰其为重大工程项目所做的重要投资,捐赠的航空军事捐款,以及天体物理方面的天工基金。”

    “特别授予杰出贡献奖章。”

    “此致,敬礼。”

    画面转到STN演播室。

    陈竹瑶眼角通红,哽咽道:“有了表彰和榜样,相信往后越来越多的热心民众会跟随前人的脚步。”

    她顿了顿道:“来看下一个新闻。据本台-独家消息,陆荣遣散陆堑名下三合会之后,并未给三合会中的兄弟留下安家费和安置费,而是将其中的收益都取走,进行洗白,他洗钱的路子已被西九龙探查,正在进一步调查之中,据说已经被传唤候审。”

    ·

    九龙监狱饭厅。

    江含煜自STN午间新闻开始之时就一口饭都没吃。

    看到这里,更是喉头发哽,胸口发闷。

    陆荣……被抓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还等着陆荣和简若沉斗得两败俱伤,这样他出狱之后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逍遥自在了!

    江含煜又想到女兵的话——

    “希望到时你能接受内地的盘问!”

    江含煜脑中轰然一响,他仰头吸着气,却觉得胸口疼得快要裂开,一口气都吸不进去。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霍进则,看到那冰冷的,充满嘲笑的眼睛。

    霍进则盘子里的饭已经吃完了,他表现好,还有一个鸡腿,那腿骨泛着红,规整地放在盘子里。

    江含煜看着,食不知味地舀了一勺饭,塞进嘴里。

    胸口还是疼,饭也没有味道。

    味同嚼蜡。

    霍进则看着他瘦削的,不复清秀娇柔,苍白无比的脸,拿着餐盘起身,居高临下道:“你看,他那么好,总能逢凶化吉,什么事都没有。你就不一样了……”

    江含煜想说话,一张口吸气,嘴里还未嚼烂咽下去的米竟呛了一颗进气管。

    他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浑身血液倒流,那口饭咽不下去,只好吐出来。

    江含煜咳得涕泪横流,可气管还是痒,什么都咳不出来。

    他脑袋里盘旋着这两日的幻想,幻想简若沉去死,幻想出狱之后的美好生活。

    随后,画面却是陈竹瑶无情开合的嘴唇,女兵冷凝的脸色与利刃一般的话语,还有内地对简若沉的表彰。

    只觉得胸口涌上一股令人作呕的气。

    江含煜眼前昏黑,浑身血液上涌,“噗”一声吐出一口血。

    他咳得停不下来。

    却没有人来管。

    九龙监狱里有不少因为陆荣不讲道义而进来服刑的人,他们最恨的就是不能跟陆荣报仇。

    现在简若沉出力,马上就要抓住陆荣,又做了那么多好事。

    简若沉便值得敬重。

    他们只是走投无路想要在香江挣扎着活下去,如果有选择,谁又天生是坏人。

    江含煜捂着嘴,惊骇地看向面前的红色,彻底晕了过去之前,被霍进则卡住了人中,硬生生痛醒过来。

    霍进则道:“你想保外就医吗?”

    江含煜含泪点头,抓着霍进则的手指,“你救救我。你不是学医的吗?救救我。”

    霍进则想到他那一口想要简若沉去死的言论,勾唇笑道:“保外就医需要家人来监狱办手续,我记得……你唯一的亲人是江鸣山,他是不是被你出卖害死了?”

    香江还未回归,监狱并未改革,在这里,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江含煜。

    霍进则松开他,看江含煜狼狈摔在地上,举手跟狱警打了报告。

    江含煜听到STN午间新闻结束时的音乐声,看到光明离他越来越远,听见霍进则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两眼翻白,彻底没了知觉。

    ·

    玛丽医院里。

    简若沉咬着牙,鼻子有些酸,不自觉轻轻吸着气。

    明明是受表彰,但怎么就让人这么感动。

    他知道祖国的表彰有一部分是在树立典型,希望通过他来扭转一些港民对内地的看法。

    展示大国风范,展示香江回归之后,定会有功算功,有过算过。

    没传闻里那么恐怖。

    但还是感动。

    好似他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大是小,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点点攒了起来。

    他拿右手抽了张纸,随意把眼角擦了擦,垂眸将纸团丢进病床边的垃圾桶时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痛得失了准头,让纸团掉在了地上,滚到了一双皮鞋边。

    简若沉抬头,看到了气喘吁吁的关应钧,“怎么了?”

    关应钧仔细打量着他,“简若沉?”

    “嗯?”简若沉不明所以。

    关应钧坐在病床边,抬起手,手指发着颤,捂了一下脸,“没事。”

    他捉着简若沉的右手,托起来吻了吻指尖,“没事,是你就好。”

    就像刚意识到自己对简若沉动心的时担心的那样。

    他喜欢这个人喜欢得一发不可收拾,毫无原则,不在乎简若沉的内里到底是谁,也不在乎他抱有什么目的,只在乎他会在哪里活。

    关应钧带了一碗高汤皮蛋瘦肉粥,他端着杯子,让简若沉漱完口,收拾好情绪,拿勺子喂他。

    简若沉睡着的时候没法吃东西。

    乍一尝,觉得前所未有的香。

    他被勾起食欲,看着关应钧瘦了一些的面颊,低声道:“你过来。”

    关应钧凑近。

    简若沉:“再近点。”

    关应钧俯下身,还未反应过来,唇角就被亲了一下。

    简若沉道:“我喜欢你。”

    关应钧抿了抿唇,垂眸道:“我爱你。”

    简若沉一下子哑口无言。

    门外,主治医生关上刚打开的门。

    哎,这两人拍拖这么甜吗?

    他看着都想老婆了。

    关应钧又拿起勺子喂简若沉:“快好起来,你想不想亲自审问陆荣?”

    吃吃吃

    “你们抓到他了?”简若沉问。

    粥还是烫的, 皮蛋和肉-丝炖得软烂,轻轻一抿就化开,顺着喉咙滑下去。

    说话时, 香气顺着口腔反入鼻腔, 熏得脑袋都晕乎乎。

    “皮蛋。”简若沉盯着最大块那颗皮蛋蛋黄道。

    关应钧舀起来喂过去,“还没抓到。你拿到的硬盘里,记录了陆荣通过赌场洗过的每一笔资金,为防止他有多余精力转移资产,消灭证据, 我们每天会找借口传唤他进审讯室,耗上八小时。”

    陆荣只有一人, 但重案组总共105人。

    8小时是审讯法对陆荣的保护, 但绝不是重案组的极限。

    “这个程序会进行到证据链彻底完善之前。”关应钧收拾好用完的碗筷, 又给人搅热毛巾擦脸,漱过口。

    简若沉像个娃娃似的, 端坐着,被他小心翼翼摆弄。

    滚烫的毛巾敷在面部,弄得人暖烘烘的, 舒服得每个毛孔都张开,连肩膀上伤口的存在感都小了很多。

    关应钧抿唇看着, 又将毛巾放进热水里搓了搓,拧了一把, 手指烫得通红。

    无人知道他看到简若沉晕在怀里时有多恐惧。

    也无人知晓那个军礼出现在他面前时, 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不攻自破时有多恐慌。

    不是双重人格,是壳子里真的换了一个灵魂。

    那么的荒谬, 又让人不得不信。

    格外不安。

    前所未有的煎熬与胆怯如烈火烹,叫人肝胆俱裂, 如坐针毡。

    他这两天过得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仿佛灵魂被剖开一半,落在了简若沉身上。

    直到简若沉轻轻吻了他一下。

    关应钧一手端着水,一手拿着换过的垃圾袋出病房。

    病房门口立着两名壮硕的保镖看着,顿时神色莫辨。

    虽然理智上知道关应钧是个稳妥又忠贞的好选择,但情感上他们还是有点不能接受小姐的孩子喜欢别人。

    这个情感不是针对谁,任何被小少爷看上的人,都会让他们觉得不顺眼。

    关应钧扔了垃圾,靠在水房边上缓了一会儿,忽然感到有些疲惫。

    这两天他每天只睡了三四个小时,闭眼就是噩梦,如今看到简若沉安全,提着的那口气忽然松了。

    关应钧接了杯冷水灌下去,又出去买了点甜口的零食才回病房,刚坐下去,手机便震动起来。

    简若沉举着穿在竹签上的几个钵仔糕,含混提醒,“你手机。”

    关应钧应了声,抬手接通,“喂?”

    “关sir,简顾问怎么样啊?”陈近才问。

    “已经脱离危险了。”关应钧声音低哑,与前两日相比显出一股别样的柔和。

    陈近才暗自松了一口气,“九龙监狱那边传来消息,江含煜看到今天中午的新闻之后,气急攻心,在九龙监狱的饭厅里吐血了。那边想问问我们还有没有什么要问他的,江含煜身体不好,可能撑不到刑期结束。”

    关应钧不温不火开口,“没有,你去查查去年保存的审讯录像,是简若沉审的。”

    说完不等陈近才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简若沉嘴里含-着钵仔糕轻轻地嚼弄,“怎么了?陈sir那边碰到麻烦了吗?还是我审过的犯人有人出了问题?”

    “没事。”关应钧勾着唇,低低笑了声,“九龙监狱来了消息,是江含煜突然吐血,可能要撑不下去,他们打电话过来问我们还有没有什么要审的。我说没有。”不用管他的死活。

    关应钧把后半句吞下去了。

    简若沉“哦”了一声。

    可能是刚刚吃了咸粥的缘故,竹签上穿着的钵仔糕格外甜。

    又香又粘牙,很有嚼劲,吃起来快乐无比。

    江含煜害死原主,也想要害死他。

    没能成功,不是因为江含煜突然良心发现不想他死了,而是因为他进了西九龙。

    如果是书里的简若沉,恐怕会和原著一样被抽筋剥骨,被江家和陆家吃得骨头都不剩,最终裹上麻袋,沉进8号码头。

    【你吃过的苦我都让害你的人吃过了。】

    简若沉在心里,轻轻对原主道:【杀母之仇我也替你报了,还剩一个陆荣,他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他不知道原主去了哪里。

    但苯甲吗啉作用于精神,并且与咖-啡-因相冲。

    刚来的时候,罗彬文正在咖啡厅与原主谈继承遗产的事,当时他们面前放了喝过的咖啡。

    原主大概率是吃了“假维生b”后立即摄入了过量的咖-啡-因,导致了意识丧失和心搏骤停。

    他早就被奥利维·基思、陆荣、陆堑和江含煜折磨死了。

    简若沉顿了一会儿,偏头看向关应钧,“吃不下了。”

    竹签上还有一个半的钵仔糕。

    关应钧习以为常接过来,一口吞下去。

    他动作自然又平常,但吃的时候眼神直直看着简若沉,好像要把面前的人一起吞进肚子里似的。

    简若沉别开视线,耳尖热得发烫。

    住院第四天。

    简若沉终于受不了坐在床上被人盯着的感觉。

    关应钧和罗彬文竟然是轮班制的,一个白天看,一个晚上看,其间还穿插着各种带着慰问品前来问候的人。

    杜落新带着渔村里的人来看过,还带了鱼丸鱼杂汤。

    鱼肉富含的营养丰富,对外伤愈合有好处。

    渔村人烧鱼更是别有一番方法,汤烧得奶白鲜香,飘着黄澄澄的蛋花和圆滚滚吸饱了汤汁的鱼丸,飘在汤里的鱼块和鱼肉竟然全是没有刺的那部分,一碗汤不知道要杀多少条鱼才能做出来。

    简若沉不忍辜负渔村人的好意,吃吃吃。

    香江大学艺术系舞蹈学院因苯甲吗啉跳楼的五人,在管紫琪、韩贝贝、两人的带领下来看过。

    少女们青春洋溢地簇拥在病房里,面色红润,在戒毒所待了一段时间后,半点也看不出被药品支配的狼狈了。

    她们先谢过了简若沉,简单寒暄几句,把手中定制的花束与水果留在病房里,轻手轻脚离开。

    简若沉闻着花香,不忍辜负姑娘们的好意,让关应钧把苹果和西瓜开了,吃吃吃。

    吃到第9天拆线的时候,主治医生看着他微微凸-起的小肚皮,笑了。

    简若沉抿唇。

    他也没想到自己一年多救了那么多人,个个都知恩图报,带慰问品来探望。

    住院这十天,家里那个大陆来的厨子都毫无用武之地,闲得怀疑人生,在山顶别墅花园里狂做俯卧撑锻炼身体。

    房间里传来金属器具碰撞医疗搪瓷盘的声音。

    医生道:“拆线不代表痊愈,21天之内避免碰水,注意伤口护理,饮食清淡,在医院怎么吃回去就怎么吃,更要注意休息,不要熬夜做事。”

    简若沉“哦”了一声。

    医生知道他已经歇烦了,哦得相当言不由衷,平静道:“我会让关sir看着你的,更具体的情况也会跟你罗叔说。”

    简若沉只好点了点头,认认真真回:“我知道了。”

    他这个长假直接从1993年12月23日休息到了1994年2月14日。

    简若沉舒舒服服在家把春假也休了,才回校上学。

    他清闲过年疗养的时候,重案组谁也没回家。

    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整理和筛选从赌场取出来的资料和证据。

    太多了,太全了。

    理不完,根本理不完。

    光是有关陆荣的证据,就足足印出五个纸箱,里面全是他洗钱的罪证。

    西九龙查了陆家五年,万万想不到最后会在九龙中心维港汇新赌场拿到陆荣洗钱犯罪,转移公共财产的铁证。

    维港汇新赌场已开不下百年,与其说是赌场,实际更像是英格兰人的“租借”。

    香江的法律在里面似乎完全行不通。

    维港汇新赌场铁桶一块,每一层都需要用钱换取筹码作为入场券。

    以前的警局拨款少,查案捉襟见肘,根本没有任何潜入搜查的资本。

    这一次,赌场上有人绑了炸弹想要跳楼,B组和C组都没能第一时间上楼,还是负责人派人下来接才上去。

    如果不是简若沉。

    李飞泉不会同意给西九龙做线人。

    他不做线人,西九龙就收不到赌场三楼有械斗的报警电话,拿不到陆荣洗钱的证据。

    更无人能够在那样的情况下在顶楼拆下硬盘。

    只有搞了个电子科技公司的简若沉知道硬盘在哪里,怎么拆。

    换了任何一位警察去,他只有一个下场——死在顶楼。

    这些证据的来之不易,西九龙重案组的警察们不想简若沉和A组的努力付诸东流。

    他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如今小财神整整两个多月没出现在警署,重案组将火气都发在前来接受例行审讯的陆荣身上。

    审讯室里。

    陈近才看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死活不说一句话的陆荣,冷笑一声:“你以为不说话就能万事大吉?”

    陆荣死死抿着唇。

    他双手生理性发颤,冷声道:“你可以跟我的律师谈。”

    陈近才扯了扯唇,“简若沉马上就回警署了。”

    陆荣的瞳孔猛地扩散。

    他如今的狼狈,全拜简若沉所赐!

    如果简若沉不跟他抢九龙城寨边的地。

    如果康纳特不支持顾有明。

    如果……

    有太多如果和他有关系!

    陆荣眼前一阵阵发黑。

    陈近才变本加厉刺-激道:“九龙中心维港汇新赌场,顶楼人-体-炸-弹跳楼,三楼械斗。”

    他顿了顿,“赌场械斗基本都会瞒下,无人会报警,但你一定知道三楼有械斗。”

    因为李飞泉不见了。

    陆荣再也联系不上他。

    如今,李飞泉全家已被送往内地,与纷争中心脱离,可以安安稳稳做个好人。

    陈近才放心大胆地开口:“陆荣,你不知道吧?帮你洗钱的李飞泉,其实是简若沉的人。”

    陆荣脸色骤变。

    陈近才火上浇油,“明天简顾问考完小测就回西九龙了,你不想跟我们说,可以把话留着跟他说。”

    我知道你很急

    西九龙总区警署经手过太多穷凶极恶的罪犯。

    对于杀人犯, 西九龙浩气凛然,不恶而严。

    但对陆荣,林雅芝愿意短暂地以礼相待。

    她算是明白简若沉为什么要在审讯室和陆荣抢九龙城寨的地了。

    地理位置关键是一方面, 还有就是……

    陆荣有气发不出的样子, 实在太有趣了!

    她就喜欢看这个样子嘿!

    今日的8小时审讯耗完。

    林雅芝亲自请陆荣从审讯室出来,温柔而轻和地开口:“陆先生,限制出境的手续已经办好了,您现在非必要不可离港,必要也不可离港。”

    陆荣的手指紧紧扣着文明杖。

    林雅芝怎么知道他想联系港-英, 找人带他离港?

    林雅芝将落在腮边的头发别到耳后,轻柔一笑, 意有所指, “有些犯人一看四周没路能走了, 就会硬生生找一条新路出来,企图逃脱制裁。”

    她帮陆荣摁开电梯, 手挡着门上的感应弹簧,笑问:“陆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吧?”

    陆荣自然是。

    他唇角勾起的弧度一僵,一字一顿, “自然不是。”

    林雅芝松开挡住电梯门的手,“看来限制出境的手续对您没什么影响。”

    她顿了顿, 在电梯门关上前最后一秒,抬眼盯着陆荣的眼睛, 笑道:“这我就放心了。”

    “叮——”

    电梯门关上, 下行时发出的锁链声传来。

    悄悄跟在林雅芝身后看热闹的重案组各组员纷纷笑出声来。

    梁信悦拿了根竹杖扫帚支着半边身体,学陆荣支着拐杖的样子, “自、然、不、是。”

    “哈哈哈!”张星宗笑得前仰后合。

    解气!

    “笑什么?证据整理完了?”林雅芝抱臂睨过去。

    梁信悦立刻把扫帚放回去,“没有madam, 我这就去。”

    丁高插着兜,与两人并排走,“香江大学怎么过个年,开了学还要考试?这么久没见简顾问了,我还挺想他的。”

    张星宗脚步一顿,“你想他?”

    丁高:“是啊。”

    张星宗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这话你别在关sir面前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张星宗咂咂嘴,拍了拍丁高肩膀:“兄弟,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想是可以想的,但话绝不能这么说。

    关sir那样子,一看就是醋缸。

    丁高愣了半晌,追上去问:“为什么不能在关sir面前说?他想我们孤立简顾问不成?”

    张星宗看着他,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次日。

    专业小测进入最后一门。

    微表情心理学分析测试与谎言识别测试。

    这项测试依赖电脑软件METT,最短的表情仅会显示1/15秒。

    一次测试三小时,正好是西九龙一次短审讯的时间。

    简若沉曾在审讯室与奥利维基思耗过两个8小时。

    在机房穿着鞋套搞三小时无需对弈的看图判断对他来说相当轻松。

    他交了考卷,又帮李老师判完大一新生的卷子,领了之后的学习任务 ,到了下午三点多,才解决完学校的事,踏入西九龙总区警署的大门。

    进门就先照顾了茶餐厅的生意,给所有同事叫了一份茶点。

    简若沉提着A组那份上了重案组,将冰柠檬茶放在茶水桌上,笑道:“三点几,饮茶先啦~”

    张星宗一蹦而起,搓手道:“哇,红袍冰柠茶喔,楼下那茶餐厅越卖越贵啦,20一杯冰红茶,专门赚你来的喔。”

    “那就让他们赚喽,说不定哪天需要他们帮忙呢?照顾一下生意,多个朋友嘛。”简若沉说着,拿着自己那份下午茶坐到办公桌前。

    好久没来上班,外面这张桌堆满了学习资料的桌子收得干干净净,垃圾桶里没有垃圾,笔筒里只放了一支笔,连新装的电脑都摆得板板正正,键盘和屏幕的距离平行,准得像用尺子量过,一看就是关应钧的手笔。

    简若沉喝了两口柠檬茶,记得自己不能多喝茶和咖啡,转手递给经过的关应钧。

    关应钧刚跑了外勤,正是热的时候,他顺手接了,一口气喝了半杯。

    毕婠婠看着这一幕,与闻讯而来的林雅芝对视,两人眼角都有些湿润。

    还是这样的简顾问好,之前他躺在病床上恹恹的,连A组都没什么精气神。

    现在简顾问一回来,整个A组都好像活过来了似的。

    A组一边吃下午茶,一边开小会核对案件情况。

    关应钧:“李飞泉给的软盘里,有一部分陆荣洗钱的证据。”

    他敲了敲手边一摞A4纸,“都在这里。”

    “经过确认,陆荣的洗钱手法只有两种。”

    “一,将存有大量黑钱的银行卡交给李飞泉,由其和赌场负责人联系,换成现金,暂存于负责人处,接着,以每天1000万的量,将现金换成赌场代币,再在赌-桌上做文章,输给庄家200万,并将剩下800万换回。”

    “经此一转,黑钱也就成了白钱。”

    “二,陆荣托李飞泉找到在三楼玩彩票、赌球或赛马的赢家,按照其赢取的价格,原价购买彩票和赢奖券,免去其意外所得税,再自行前去兑奖,于是这些黑钱,经过意外所得税后,就成了白钱。”

    关应钧低声道:“经ICAC查证,陆荣手下的皮包公司已经在江含煜因金融犯罪被抓之后全部注销。”

    张星宗接话:“应该是怕步其后尘。”

    “除了洗钱,陆荣还有行贿罪。”关应钧拉出另一张纸,“陆荣在洗钱时,每洗10元,就有1元以分红的形式落入购买陆氏集团股票的官员手中。”

    “因洗钱方式的不同。有时,10元中1元被官员拿走,两元被莫尔克林收走,最终10块钱的黑钱,仅能洗成7元白钱。”

    “截至维港汇新赌城被查,陆荣总共洗钱59亿,美金。”

    丁高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多!”

    如今港币狂跌不止,波动极大,59亿美金,能换将近500亿港币!

    “陆荣要是拿这些钱联合港-英在香江作恶,整个香江的警察都不一定拦得住。”毕婠婠摁着太阳穴。

    钱已经洗干净了,洗钱的证据也有,但陆荣要是死不认罪也判不了多少时间。

    江含煜都只判了三年,陆荣想必会更短。

    经常在香江犯罪的人都知道一句话,“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陆荣这一类人最难对付,因为他们清楚得知道,一旦在审讯室卸下心防就完了。

    简若沉看着白板上的东西,手指抵着圆珠笔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摁,“既然他什么都不愿意说,不如给他一点空间,稍微晾一晾,顺便监视他。”

    晾一晾陆荣,让他不清楚西九龙的动向,说不定能逼得人狗急跳墙,抓到更多把柄。

    西九龙也能利用这段时间,审问其他受贿的官员。

    毕婠婠一愣,“倒也是个办法。”

    她思忖一会儿,百思不得其解道:“这陆荣拼命洗钱到底是为了什么?最近有什么东西是他投的吗?我们要不要防一下,以免他害了其他港商?”

    总不可能光洗不用吧?

    那他图什么?

    此话一出,简若沉顿时沉默,“不会的……陆荣也不是不想投。”

    他咳咳嗓子,顶着众人的视线道:“是我一生气,把他想投的项目都截胡了,其他港商见有得赚,也纷纷加入了截胡陆荣的行列。”

    简若沉总结:“陆荣只是有钱没处花。”

    毕婠婠默然。

    好小众的报仇方式。

    竟叫人半点看不懂。

    新的商圈霸凌方式出现了!

    “你截胡他,有得赚吗?”

    简若沉想着几天罗叔逐渐松弛的眉眼,保守估计,“能赚两三倍吧,陆荣选项目的眼光还挺不错的。”

    丁高:……

    多诛心啊。

    论气犯罪嫌疑人,他们西九龙没人能比得过简若沉。

    张星宗道:“贸然把陆荣晾着,他必定会有所怀疑,不如先把他叫来,让简顾问跟他打个照面再说?”

    关应钧点头:“可以。”

    A组这边刚敲定了章程,D组就出动,把陆荣从陆宅请了出来。

    简若沉休息养伤的时候,陆荣被频繁传唤,每天八小时的奔波和折磨之下,人硬生生瘦了一圈。

    他双颊有些凹陷,身上的西装都有些空落落的,坐到审讯室里时,眼神阴鸷,好似恨不得将简若沉抽筋剥骨。

    陆荣冷笑:“简先生运道真不错。”

    简若沉谦虚道:“多亏陆先生照顾。”

    没有您的照顾,康纳特在香江的产业怎么能快速翻倍呢?

    坐在简若沉身侧的张星宗立刻紧紧抿住唇。

    上次在审讯室憋笑还是上次!

    论气人,还得是简顾问!

    张星宗和丁高,一人坐简若沉一边,和左右护法似的。

    陆荣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说了,有什么跟我的律师聊,再换多少人来问,我也只有这一句。”

    “我知道您很着急,但您先别急。”简若沉情绪稳定,表情平稳,嘴唇微勾,“看看这个。”

    他抽出一张写满了官员姓名和受贿金额的表,轻轻放在陆荣面前,“经过查证,这些官员在受贿之后便开始与你频繁往来,你委托他们中的某人,在美国办理了一个信托基金,转移了一部分犯罪资产。”

    后半截是猜的。

    陆荣眼睑微敛,面部肌肉提升,单边嘴角提起,轻蔑一笑,还未开口讥讽。

    简若沉便立刻改口:“哦,记错了,不是美国。”

    陆荣一愣。

    “英国。”简若沉装模作样翻了翻面前的纸,余光留意着陆荣的表情,果然看到他瞳孔紧缩,下颌微微后缩,眼睑上抬,身体也微微向后一挪。

    典型的逃避反射。

    他猜中了。

    简若沉轻轻吸了口气,“您在洗钱的犯罪事实被查出前,办理了信托基金,但根据法律,这条路不可行。”

    “有犯罪记录者,不得出国出境。应将涉案的资产、财物全部清算完毕。”

    “不得从事合法的国外经商,不得申请或使用国外的银行存款和信用卡,也不得买卖国外的股票和债券等金融产品,以及其他从事国外金融活动。”

    “您还是尽早把信托基金里的钱拿出来,以免我们算个转移资产,叫您不小心罪加一等。”

    简若沉和善微笑:“陆先生,我说明白了吗?”

    你的钱,归根结底还是要被华-国收缴的。

    陆荣面色微白。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光靠自己是斗不过简若沉的。

    他背后是整个西九龙,整个华-国。

    陆荣咳嗽一声,看着简若沉的眉眼,寻找着反击的余地。

    他惊骇地发现,简若沉几乎无懈可击。

    金融,简若沉不会,但他知人善任,从不插手家族产业,全部交由罗彬文和职业经理人打理。

    破案,简若沉擅长审讯,那他就专攻审讯,从不和同事抢活干,几次身陷囹圄被迫枪战,都是因为西九龙人手不够才顶上。

    为人处世更不用说,他从不与人结仇,哪怕是经手过的犯人,大多也对他赞不绝口。

    陆荣叹了一口气,“简若沉,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我只是将利害关系讲给你听。我从不将个人恩怨带进审讯室。”简若沉说着,点了点写满了官员名字的那张纸,“这些人我们会挨个询问,你嘴里吐不出的东西,他们或许会说。”

    陆荣抿着唇,一时没有接话。

    简若沉动之以情,苦口婆心:“你现在告诉我,你与MI6安插在香江的情报组是什么关系,又如何联系他们,拿到了MI6秘档。”

    “你只要告诉我,我们西九龙也可以为你争取减刑,你身上的财产那么多,没收违法所得之后至少也能留下一亿美金,你洗个钱最多坐五年牢,美金这么稳定,不会贬值的,足够养老。”

    他知道陆荣答应的可能性很小,便加上一句诈,“我不追究你联合奥利维·基思用苯甲吗啉杀害我的事。”

    简若沉端坐在审讯桌前,对着陆荣轻笑,又一拍桌子,豪爽道:“你只要告诉我们MI6情报组织的事情,算你戴罪立功!我给你出具谅解书,不追究你杀人未遂的事情了!”

    左手边,丁高大惊失色:“这怎么行!”

    另一边,张星宗沉默不语。

    他总算知道简顾问为什么会让丁高进审讯室了。

    丁高心眼直,听到假话立刻就信了,捧场至极。

    他就跟古玩市场上无良老板找来的抢单捧哏一样。

    顾客本来不想买的,看另一人说想买,立刻就出手了。

    陆荣见丁高反应如此剧烈,果然犹豫,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不对。

    西九龙总区警署根本没有他参与杀害简若沉的证据!

    这是诈!

    陆荣脊背上瞬间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眼前发黑,喉结不自觉滚了滚,“简顾问,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面皮抖了抖,呼吸也急促起来,耳朵嗡鸣,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听到声带震动发出的声音忽远忽近传出去:“我怎么会杀你呢?”

    简若沉见没诈出话,也不气馁,反正这场审讯也只走个过场,“原来您不想杀我。那奥利维·基思的口供难道有假?”

    陆荣直直盯着他,半晌没有回话。

    张星宗用膝盖轻轻撞了一下简若沉。

    别逼了,再逼陆荣得发疯。

    简若沉遗憾道:“看来您不要这种机会。”

    种下个能减刑的想法,等陆荣被逼到无路可走,必定还会拿这颗种子,意图跟西九龙交换什么。

    到时就是他拿到“杀人未遂”这个口供的机会。

    简若沉道:“既然如此,那今天就到这里,我们还要留出时间审被你贿赂过的官员。”

    他上前,亲自给陆荣解开栓住手腕的链子,“签完审讯记录,你就可以走了。”

    破绽(修+1000)

    陆荣呼吸一顿, 垂眸看着面前的审讯记录。

    今天的审讯记录格外少,他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说,薄薄两张纸上只记了审讯人员说的话, 记有审讯时间的那个空格里, 明晃晃写着30分钟。

    30分钟……

    陆荣又抬眸。

    简若沉来之前西九龙每天磨他8小时,简若沉来之后时间反而变少了?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是审讯记录表里有诈?

    陆荣翻开记录表,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检查两遍,生怕签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可却一个错字都没找到。

    他拿起桌边的水笔, 犹豫一瞬,还是在空白处签上名, 无需提醒, 就拧开印泥盖, 在时间和姓名上摁了手印。

    诈不在审讯记录里,那就是在别处。

    简若沉智多近妖, 不会那么好心。

    陆荣将签好的记录表往前一掷,两张薄纸轻飘飘落在简若沉手边,带起一阵极细微的风。

    他有了疑虑, 不敢随意离开。

    简若沉轻笑着拿起审讯记录抖了抖,对着门比出请的手势, “你可以走了。”

    陆荣没动。

    他瞥见简若沉脸上满意欣悦的神色,又怀疑自己刚才没检查清楚。

    或许猫腻就在审讯记录里, 只是太隐秘, 他一时没有看出来。

    陆荣额角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浑身汗毛耸立。

    丁高再也等不下去, 豁然起身,走到陆荣身边将人架起来, “我送你。”

    张星宗立刻跟他一人一边,把陆荣强行请出了审讯室。

    出门前,陆荣回头,却见简若沉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手里正拿着那两张薄薄的审讯记录。

    他脑子里的警报疯狂响起,心跳恨不得震碎胸膛。

    不对!

    有什么不对!

    他环视A组众人的神色,觉得似乎都别样的轻快,像是放下了心头重担。

    刚才看的纸真的没有问题么?

    正面好似没有,但反面呢?

    反面有没有字?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陆荣被请出了西九龙总区警署,午后的阳光照在头顶,却让人愈发寒冷。

    不能再等下去了,得想想其他办法。

    可万一……

    万一简若沉是故意放了他,故意逼他想其他办法呢?

    陆荣一步一步走到停车场,上了副驾驶,将文明杖靠在座椅边,侧头看向老管家,半晌才道:“许管家,给你一亿,拿着钱走吧。”

    59亿美金。

    从小到大如叔如父的感情,竟只愿拿出一亿来打发人。

    许管家侧眸看他,忽然觉得好笑,“家主是因为多年情分,想我拿着钱远走高飞。还是因为我知道得太多,怕我被抓后出卖你,所以想将我支走?再或者……”

    是知道了限制出境令已经下发,想让他当出头鸟,转移警方视线。

    这是陆荣能做出来的事。

    许拓从小跟陆荣的父亲陆景琛一同长大,小时候做玩伴,长大了做管家,又看着陆荣和陆堑从小孩长成男人。

    眼看陆家高楼迭起,眼看着楼要塌了。

    陆荣与他对视,低低笑了声:“有什么区别?您照顾我的时候像对自己孩子一样亲切,你在我心里与亲叔父一样。”

    许管家勾了下嘴唇。

    话倒说得漂亮,但陆荣是个连亲生父亲都能算计死的人。

    陆景琛咽气时陆荣有多无动于衷,这话就有多好笑。

    许管家发动车子,踩下油门,“警方弄了禁止离港的命令,无论拿多少钱,我都走不了。”

    自陆荣斗倒陆堑,气死陆景琛上位家主之后,陆家就像对着深渊踩了一脚油门。

    许拓直直盯着前方的路,“陆大少,你要还想和西九龙斗,还想再香江混,就把钱拿出来分给陆家社团的马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去道歉,放下身段请他们回来,让他们立刻发财。”

    陆荣听到那个称呼,面色扭曲一瞬,手指死死扣住了倚在车门的文明杖。

    许拓只当看不见,“陆家自大清起就做三合会,那是我们的根基。人可以把根上的土洗干净,但决不能断根。你可以的带手下的弟兄们一起开店做事,但绝不能将他们完全撇干净。”

    陆荣暴怒,一个管家,也敢教他做事!

    他越愤怒,面上便越平静,眸色幽深,再转头时已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许叔,你不懂。简若沉就等着我犯错,你怎么能在此时劝我回头?”

    许拓在红灯前停下,脊背骤然一松,重重靠在车座椅背,“不懂的是你!”

    “分了钱,跟手底下的人讲道义,三合会那么多人,多的是有情义的大哥为了手下的人活着而上前顶罪,你眼里只看到利益,看不到人心。有三合会在,陆家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有了人顶罪,你犯了天大的错也绝无可能坐牢!”

    他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车子鸣笛,发出一声炸响,“你以为陆堑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他凭什么嚣张?因为他知道自己出了事有的是人给他顶!他有兄弟!你有什么?!”

    要不是如今的西九龙人才辈出。

    cid有关应钧、简若沉和陈近才,林雅芝,CIB有计白楼,ICAC又有刘奇商,反三合会的龚英杰也不是吃素的。

    要不是他们联合起来,一举捣毁了陆堑的根基,这家主根本轮不到陆荣这种人来做!

    许拓恨声道:“你比陆堑更不适合当家主!”

    陆荣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他笑得停不下来,乐不可支地支着头看向驾驶座:“您怎么不怕我了?我刚接过陆家时,你那样战战兢兢,如今我快走投无路了你就敢——”

    许拓打断道:“你喜欢看人战战兢兢,觉得那就是权威,我便可以演给你看。”

    他侧眸,冷冷地看着陆荣,眸子里满是失望,“我跟着你爸出生入死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里。”

    红灯变了绿灯,车子再次启动,这一次,两人再没说一句话。

    陆荣回到陆宅疑神疑鬼,杯弓蛇影,战战兢兢拆测简若沉为什么将他放了的时候。

    西九龙以雷霆之势出击,按照受贿名单,配合ICAC廉政公署刘奇商一起传唤上面的官员。

    保安局乃受贿重灾区,从上到下,就内地刚换过来不到一年的局长和副局长是干净的。

    香江保安局负责治安维护、出入境管理、海关监管、反恐一类公务,是港-英渗透的重点。

    香江警务处则是主要执法机构,负责日常警务工作,预防犯罪、调查案件、维持公共秩序。

    两者职能不同。

    对于港-英间谍来说,渗透保安局,掌握海关与出入境,显然更有性价比。

    查贪官污吏,ICAC最专业。

    西九龙跟着审了几个,便全权交给了廉政公署刘奇商。

    刘奇商再次体会到了一年前刚认识简若沉时的痛苦。

    查不完,根本查不完。

    一年前,他日夜颠倒也查不出简若沉的错。

    一年后,简若沉帮忙抓到的人,日夜颠倒也查不完。

    全都是错!

    ICAC特别调查小组A组。

    刘奇商抱着脑袋,气游若丝:“关应钧真是找来个财神爷。”

    业绩,好多的业绩。

    从总区警署辐射到ICAC,从ICAC照顾到即将大洗牌的保安局。

    送业务的范围广泛之极。

    刘奇商打开计算器算了算,顿时支棱起来。干完这一票,买婚房的钱都有了,再努力点甚至还能带个车位!

    要是能查出大货,得了勋章,成了功勋警,甚至还能进紫荆公寓分一套平层。

    刘奇商一咬牙,灌了两杯黑咖,继续往下审。

    经过将近一个月夜以继日地逼问,还真问出些东西来。

    香江保安局消防处副处长邱嘉承,受贿超过3亿港币,多次干扰消防署工作和救援,其中3次皆是陆荣授意。

    刘奇商把审问录像带送到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A组,“据说炸楼案和香江大学艺术系集体跳楼案中,消防署都掉过链子。”

    关应钧看着录像带里的内容,神色莫辨,“你当时不是和西九龙消防署的署长谈过?”

    “是谈过,但署长也不清楚实情,他是被算计了,有上级给了他另外的任务,让他不得不先调动警力去别处。”刘奇商耸了耸肩,视线在办公室寻摸一圈,“雅芝呢?”

    “在警司办公室。”关应钧直直盯着录像带,“口供和录像都给他确认过了?程序对吗?”

    刘奇商拍胸:“我办事,你放心。”

    过了许久,录像带放完,关应钧才道:“好指控,陆荣又多一项罪名。”

    话音才落,敲门声响起。

    简若沉推门进来,“关sir,维港汇新都城负责人莫尔克林和莫其用洗钱抽成投资的几所小学的校长到了。在等候室。”

    陆荣用赌场洗钱,莫尔克林抽成20%,这些资金全部流向香江的两所小学。

    西九龙重案组判断,这些小学和MI6安插在香江的情报组织有关。

    硬盘里的证据足以说明这点。

    关应钧看了刘奇商一眼。

    刘sir自觉碍事,双手举在头顶做法式投降,抱起来时准备的捧花冲着关应钧挤眉弄眼一番后,直奔警司办公室而去。

    关应钧这才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根手链给简若沉戴上。

    手链接触皮肤的地方冰凉,简若沉抬手看了看,麦丽素豆大小的苹果绿翡翠珠子串在一起,圆滚滚油亮亮的,看上去圆润可爱,像果冻,又像医院们口卖的青苹果味钵仔糕。

    他不懂珠宝和翡翠,但光看这色泽,也知道定然价值不菲。

    “中意吗?”关应钧盯着简若沉的眼睛。

    简若沉摸了摸,“嗯。”

    他放下手臂,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办公室门,“比起翡翠手串,我更中意你了。”

    关应钧抿着唇。

    认识这么久,他还是没习惯这张见一个就能撩一个的嘴。

    他低头,咬住简若沉藕色的唇角,含混道:“不要和别人这样说。”

    简若沉笑了声,抬手推他,“那我不能保证。”

    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被动技能。

    他抬手晃了晃手串,“你哪儿弄的这个,真好看,可惜不能一直带着。”

    现在已经快3月了,到了6月,他就打算从香江大学提前毕业,考警察学院去。

    到了警察学院,头发得剪,手串必定不能带。

    以后出外勤的时候也不能带。

    关应钧道:“我爸留下来一块玉板,这是用那东西车的珠子,一共就两串,你收好。”

    他说着伸-出手来,与简若沉十指相扣,手腕上明晃晃带着另一条。

    简若沉肃正了神色,半晌,又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真有这样的人。

    用传家宝车珠子。

    他抬手抵在关应钧额前,盯着男人看了一会儿,心里发软,“等这事情完了,我们一起请亲朋好友吃顿饭。”

    关应钧喉间涌现出一股酸涩的哽意,“不能吃个饭就算了。等……可以了。算了,等你警校毕业,我们就去拍个照,以后要是真可以了,也能用上。”

    如果他们也能直接拍10块钱的照就好了。

    关应钧想着,抬手整了整简若沉的衣领,拨开看了一眼他肩膀上的伤,岔开话题,“还痒不痒?”

    简若沉本来不痒,但热气吹着,注意力又集中在肩膀,难免会察觉出痒意,“痒又有什么办法?”

    关应钧伸手进去,用力摸了摸新长出来的粉肉。

    男人掌心粗,有茧,摸上去果然止痒。

    简若沉鼻子里哼出两声,又感到冰凉的薄荷油倒在肩头,接着被缓缓抹开。

    他抬手推推关应钧,哑声道:“好了,莫尔克林还在等审讯。”

    关应钧拿湿巾擦了手,声音里带了些笑意,“等?他们不知道会有多害怕忐忑,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盼你来审。”

    简若沉想到他们第一次互帮互助时,关应钧一直出不来,在他手底下说得荤话,耳尖一下子红了,指着他道:“硬骨头。”

    两人对视着笑了一会儿,又双双肃正神色。

    简若沉:“分开审,我来问小学校长,你先去对付莫尔克林,告诉他们,谁先出卖对方,谁就可以减刑。”

    关应钧应了声。

    ·

    西九龙重案A组分成3小组进了审讯室。

    莫尔克林以及德诚小学、明仁小学校长被西九龙传唤的消息,风一样吹进了陆宅书房。

    陆荣豁然起身。

    自上次被西九龙请出审讯室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那边好似把他忘了似的。

    没想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怪不得简若沉会不审他。

    原来是找到了其他能审问的人!

    难道上一次,从头到尾都没有诈,是他多想?

    否则他按兵不动半个多月,西九龙却忙得热火朝天,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定是他多想,简若沉根本没有什么诈。

    如今莫尔克林和两名小学校长被传唤,他们会不会把几方势力的合作说出去?

    陆荣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前,难得迷惘,不知道该如何破局。

    三合会与港英这条退路被他自己亲手斩断。

    前进之路茫茫,和大陆挂钩的项目先是被简若沉一人截胡,接着被其他港商疯狗一样抢夺。

    搭上内地的线被堵死,香江联合商会的会长也没能选上。

    三块大石压在眼前,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陆荣微微闭上眼,靠在椅背。

    难道真要重新招揽三合会,让陆家一黑到底?

    可按发展,如今应当洗白。

    他想干干净净攀上时代的列车,难道也做错了?

    许家有机会,顾有明有机会,薛家也有机会。

    凭什么他没有?

    明明是他最先反应。

    顾有明不见得有多干净。他一定也曾兵不血刃地借刀杀人。

    凭什么顾有明能上岸,他不行。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