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发展靠许愿

    庭审结束的当晚, 简若沉定下酒店,为CID和CIB参与此次行动的警员们举办了庆功宴。

    宴席以中餐和粤菜为主,为提升警员之间的感情交流, 简若沉订了饭店里最大的圆桌, 正好能坐下28人。

    菜品量不错,菜种丰富,流动性强。众人想到去年六月,简若沉进警务处之后,大家为此案做出的一切, 感慨又惆怅,笑容满面, 眉飞色舞, 传杯弄盏, 把酒言欢。

    简若沉看着大家勾肩搭背互相调侃敬酒的场面,唇角不自禁勾起笑意, 拿起手边放着的白酒杯慢慢地抿。

    白葡萄酒的清爽甜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此时清炒黄喉茭白转到眼前,简若沉又夹了一筷子吃。

    “这一杯敬我们简sir!”圆桌侧面有人举杯道, “多谢他当时第一时间发现了船舱内被触发的炸弹,提醒我们跳船。”

    简若沉笑着看过去一眼, 是位cib的警员,叫蒋胜生。

    炸船跳水之后被船板砸晕的人里有他一个。

    蒋胜生道:“我这条命是简sir救的, 今后简sir和关sir有什么情报上的任务, 我第一个冲在前面。”

    “我敬简sir!”他仰头,一口将杯子里的葡萄酒喝干了。

    四周顿时一片叫好声, 还有人调侃。

    “你这人道个谢怎么还连吃带拿?有了任务我们都想冲在前面的嘛。”

    “就是就是。”

    “越危险的任务功劳越大。简sir别光听他的,也看看我们啊。”

    饭店吊顶中间挂着的水晶灯闪烁着璀璨的晶光, 这光芒落在简若沉眼睛里,折射出柔和又张扬的笑意。

    他一手举杯一手撑着下颚道:“你们就别一个个跟我喝了,喝多少次我都只有一句话,祝所有人都能在警务处大有作为,咱们一起见证一个海清河晏的香江。”

    简若沉说着,仰头将酒一口干了,众人立刻起哄叫好,又鼓掌又笑,陪着喝了几口。

    简若沉坐下时,面颊已经红了。

    关应钧转头去看,眸子里倒映出一个意气风发的身影。

    青年嘴角沾着晶莹的酒液,因为后来又吃了辣菜,那两瓣唇又比平时红,看得人心痒。

    简若沉察觉这道视线,偏头往右,小声问:“怎么了?”

    “没事。”关应钧左手落下,搭在他腿上,“红烧辣牛腩端上来了,吃吗?”

    简若沉眼睛一下子亮了,说吃。关应钧就用公用勺给他盛了最大最软的那一块。

    刚出锅的肉,又香又烫,乍一看挺平平无奇一道菜,吃的时候却把人舌尖都烫红了。

    简若沉无厘头地想,关应钧的爱尝起来也是这样,表面上不露端倪,只有尝到滋味的人才能知道,这份爱有多炙热直白。

    这顿饭不仅是案件结束的庆功宴,更是简若沉转成高级督察的庆功宴。

    大家默契地恭贺:

    “简sir应该是我们警务处最年轻的高级督查了吧?”

    “是啊,我像他这个年纪还在大学里忙毕业呢!”

    “对了,简sir做出这么多成绩,都足够授勋了,上面怎么还没动静?”

    “哎,这两年停了嘛,港-英不愿意搞,等回归咯!回归的时候,该给我们简sir的肯定一个都不会少的。”

    简若沉一边道谢,一边一口一口地喝酒,来一个人喝一口,来一个人喝一口。

    他喝得节制,但放在他们这边的酒瓶还是不知不觉见了底。

    简若沉双颊绯红,笑靥如花,眸如落星,甚至都有点坐不稳了,不自禁歪头靠在关应钧肩膀上道:“勋章……我还差4种,就能把香江能拿的都集齐了,我们以后一定要把它拿下!”

    整个空间短暂地静了一瞬。

    CIB那边的警员们看着这一幕,看着他们冷酷无情,铁面无私的关警司眸子里露出笑意,然后长臂一伸,将简若沉搂正,让他靠得舒服一些,紧接着语调纵容地附和:“拿下。”

    所有人都能从这动作和眼神里,感受到浓烈和真实的爱意。

    太美好了,惹得人开始向往一段灵肉合一的感情。

    在见到简若沉之前,CIB的情报人员们并不看好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

    没有合约,只有誓言的关系终究太虚浮。

    一个总警司和一个百亿富豪配吗?

    从身份上来说,好像也不是很配,简若沉的才能、身份以及本钱,都让人有一种随时会脱手而出,抓不住的感觉。

    但此时此刻,他们所有人都觉得关警司和简督察绝配!

    简若沉笑道:“我们一起拿勋章,每一种都拿一遍,祝大家前程似锦!”

    宴会散席的时候,简若沉昏得打飘。

    关应钧一把将人兜起来,直接扛去了停车场。

    走在路上时,简若沉不住地摸关应钧扛他时鼓起的肌肉,嘴里还嘟囔着听不清的话。

    把人塞进罗叔开来的埃尔法的后座时,简若沉已经睡着了。

    关应钧看向简若沉的睡颜,坐进车里,任由简若沉躺在腿上。

    任青年在半梦半醒之间蹭他的小腹,他直直盯着简若沉,觉得自己好像活在梦里。

    原来成功的男人过的是这种日子。

    怪不得勒金文娶了舅妈之后每天都笑得那么开心,过得那么快活。

    1996年的元月在追缉九面佛中过去。

    2月,新年伊始,简若沉就开始狂看历年香江法典,从中筛选出和毒-品有关的条目,逐一分析弊病,并根据现有案例和华-国2030年的禁毒法案进行修改。

    为了推行这套禁毒法案,简若沉难得放手了案件,没再对九面佛的案子亲力亲为,而是将指向性的任务下发给手下的警员们去做。

    他则跟着罗彬文穿梭于各个商业宴会和慈善基金会中,认识各种可能会参与立法委员会的商业大佬。

    结识、周旋、交换礼物、交换利益、称述目标。

    简若沉越做越熟练。

    罗彬文越看越觉得他应该再学个MBA。

    罗叔没空带的时候,顾有明领了内地的“带小孩”任务,从内地飞过来带简若沉与老朋友们交易和谈论新法律。

    顾有明带了一个多月,人都瘦了一圈。

    他在一场慈善拍卖会上笑叹:“我都奔五十了还没孩子,如今带着你,也算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了。”

    简若沉睨了他一眼,从随身的帆布袋里取出个最新版的翻盖手机,打趣:“那我可得表示一下。诺,孝敬您的。我们电子科技公司最新款的手机,静音振动电话响铃,照相录音上网等功能一应俱全。”

    顾有明意外挑眉,接过后拆开包装盒。

    纸盒里的手机小巧精致,入手冰凉,金属质地却不重,轻薄又高级,银灰色在灯光下能反射出一抹幽蓝。

    顾有明旗下也有一个电子科技公司,很懂行,当即对这款入手冰凉的翻盖机爱不释手,“还是你们年轻人想法多,你为什么会想到要用手机拍照呢?”

    简若沉摸摸鼻尖,“这样我外出搜证比较方便。”

    顾有明:“……”

    他略感不妙:“那它进化出录音是?”

    简若沉挠挠耳尖,“方便我们警务处在和人谈话时录音,时刻拥有主动权。”

    “……那、那这个外壳总应该是为了好看。真有艺术性,非常漂亮!”顾有明都没心思看台上的慈善拍卖会了,语调恍惚又虚无,“我觉得顾氏旗下的产品也可以用这个材料。”

    “建议不要。整体而言成本比较贵,商业上来讲就是利润不高。我们做了限量版,大多数用来送人,真正流通在市面上的只有十台,一台十万。我们还没把这种金属的价格打下来。”简若沉委婉道。

    顾有明不解,金属再贵能贵到哪里去呢?总不会是什么新物质吧?

    他又好奇简若沉用这种外壳的原因,“你为什么会用这么昂贵的外壳?”

    简若沉凑过去,悄声解释:“因为这是航空材料,它硬度强,质量轻,放在左胸口正好遮住心脏,可以防弹。”

    顾有明:……

    年过半百了,他第一次有种竞争对手开氮气加速拖拉机飞驰,超车顾氏兰博基尼的感觉。

    简若沉到底靠什么制霸全球电子科技圈的?

    靠和员工许愿吗?

    怔神之间,简若沉举牌拍下一个秦代的铜镜。

    这东西眼熟,好像在大英博物馆见过。

    抢过来。

    顾有明一愣:“你还喜欢这个?我听说你代拍了很多文物。”

    “是呢,全捐给首都博物院了。”简若沉转头,满眼好奇,“你没捐吗?”

    顾有明:……

    没有。

    他给内地做水路交易以及教育文化体育慈善已经很累了,勉强的空余时间还要当商会会长,怎么有空搞古董捐给博物馆。

    现在的小年轻嘴巴真紧啊。

    捐来捐去竟半个字都没透露!

    怪不得内地这么宝贝简若沉!

    知道简若沉想进立法-会,还特意派他过来带着认人开路!

    顾有明摸着刚到手的手机,“冒昧问一句,简sir,你这个航空材料怎么弄到的?”

    他也想要。

    简若沉闻言叹了一口气,“我投资了一个面向华-国的天体物理科研基金会,每年年底多余的钱就弄进去,现在发展到航空航天的分支了,有个人研究出来后给的。”

    顾有明:……

    哈哈,这是什么需要叹气的事吗?

    简若沉沉浸在愁绪里,又叹了一口气。

    他的资产膨胀得有点不受控制了,眼看就要奔着一年赚千亿去。

    那些投资的公司和项目都争气得要命,赚得盆满钵满,为了将遗产保持在一百亿,每年年底他都要往天工科研基金会捐好多钱。

    还好有天工。

    不然年底得挨干爹多少骂。

    顾有明觉得他不是来带孩子的,他是来攀高枝儿的。

    祖国能让他带简若沉,实在是看得起他。

    如今互联网已然迅速成型,一旦信息高速流通。简若沉绝对会被内地塑造成一个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身价和声望将几何倍飙升,成为现象级的巨人。

    顾有明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英国想在立法-会安插十个席位,我可以尽全力给你弄掉五个,并确保你在立法-会上畅所欲言。”

    他一副斯文败类的商人样子,“所以简sir,你下一步,准备在电子科技行业许什么……”

    顾有明把“愿”字咽回去,斟酌问:“发展什么项目?”

    简若沉知道他是在打探商业趋势,揶揄地看着他,凑过去讲悄悄话:“互联网电子商业交易平台。”

    顾有明研究平台,他投钱研究电脑。

    就研究吧。

    再好的电子商务平台,还不是要买他家的电脑上网。

    嘻嘻。

    顾有明似懂非懂想了一瞬,联想到最近爆火的虚拟币。

    既然钱币可以通过银行交易虚拟钱币,那么也可以通过银行交易实物!

    只要安排好陆上物流就可以。

    而物流联通这个项目,早在当年吃饭的时候,简若沉就握在手里了!

    他简直是个天才!

    这么有前景的东西就这么说出了口?简若沉一定是为了报答他推行禁毒法案的功劳。

    他真知恩图报。

    顾有明真诚道:“多谢。”

    简若沉微笑:“不用。”

    希望顾先生努力,用一己之力带动简氏电子科技公司的电脑销量。

    ·

    过了年,香江又经历了一波倒春寒,最后的寒冷过后,转眼到了1996年3月。

    草长莺飞。

    1996年3月15日这天,立法-会议正式召开。

    简若沉以立法委员的身份坐上席位,周围所有人都是这段时间结识过并且已经串过消息的同盟。

    他会帮助这些人推行与金融犯罪和医疗犯罪相关的法案,他们则会投桃报李。

    他这段时间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两个字:

    禁毒。

    为了禁毒他付出的太多了

    香江立法-会每届90人。

    举委员会选举的40人, 功能团体选举的30人,分区直接选举的20人。

    这90人里有五个港-英安排进来捣乱的卧底,所有人心知肚明。

    香江立法-会会议厅类似于联合国会议的半圆会议厅, 勒金文和简若沉作为香江警界的代表, 一个坐在第一排最中间,一个坐在第二排最中间。

    简若沉只需稍稍前倾身体,就可以和坐在前面的勒金文交流。

    会议上午十一点开始,前三个小时,都在讨论与金融、社会人文相关的法律。

    “九七年后, 有望通过银行办事门槛来限制洗钱,不应再有大量商人在香江注册傀儡公司, 将违法资金转移出香江。因此, 九七年后再犯洗钱罪的人知法犯法, 罪加一等。”

    说话的企业家代表声音洪亮,正是之前跟简若沉一起, 和内地大佬吃过饭的人。

    他道:“因此,希望洗钱罪的量刑金额降低……”

    会议上,每一个人的发言都会被精确记录, 所有人都说得很慢,怕说错一个字, 让整句话变得不同,让人钻了空子。

    这条法律明显触及了英国政-府的利益, 他们不想放手香江, 就是因为这个地方有数不清的财富。

    洗钱一旦变严,他们还怎么从香江捞钱?

    他们的代表道:“在场有不少企业家, 如果转外汇和办理公司的手续变得繁杂,最终吃亏的还是香江的商人和普通民众, 现在已经是人权社会,我认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举措是不符合人民民主的。”

    “难道普通人就没有做小生意的权利了吗?在我看来,提升银行的办事门槛和降低洗钱罪入刑标准都不可取,很可能会误伤民众。”

    简若沉闭了闭眼。

    英国人就这样,一旦理论不占上风,就会开始偷换概念,狂吹民主。

    港-英安插的代表说完,现场鸦雀无声,只剩下书记员打字记录的哒哒声,和记者拍照时发出的快门声。

    企业家不便硬怼,立刻将视线投向简若沉。

    简若沉收到,立刻压下话筒声援,“首先,过于宽松的法律是滋生邪恶欲念的温床。”

    “我认为这条提议非常合理,你提出的顾虑实际上都是空谈。首先,无论是否降低洗钱罪的入刑标准,都不会误伤普通民众,因为普通民众一般不洗钱。其次,普通民众也不会一次性投入百万级别的资金开一个空包公司打水漂。”

    话音刚落,现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在座的都是人精,所有人都知道,降低洗钱入刑金额这一项,不过是那个提出的企业家递给内地的军令状。

    此时此刻,每一条立法,都代表着一个集团的利益。

    他们懂,但不确定简若沉懂不懂。

    这个小警察毕竟太年轻了,光看年龄都能当他们的儿子或者孙子。

    但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简若沉懂得很。

    他不仅懂立法的深层含义,还会利用自己的年龄优势在会议上“快人快语”地帮忙说话。

    那港-英安插的议员满脸通红,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能反驳简若沉的理由。

    会议主持人宣布投票,随后以85赞成,5弃权的压倒性优势通过了此项法案。

    会议开到下午四点时,终于来到《禁毒法》和《危险药物条例》。

    简若沉捏着手里厚厚的A4纸,额角出了一点汗。

    这是一场硬仗。

    他很怕之前谈好的盟友会临阵反悔,因为其他法案都已经立好了,其他人就算临阵反悔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简若沉抬眼看向面前的镜头,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念诵手中的危险药物条例,其中,苯甲吗啉等精神类药物赫然在列。

    一条条,一项项,每一个都经过了深思熟虑,一点钻空子的余地都没有。

    没有任何试探,一次性摆明了决心和底线。

    简若沉轻描淡写一般念出贩卖海-洛-因或者甲-基-苯-苯-丙-胺50克以上可以判处死-刑时,一些摇摆不定的人大惊失色。

    “这太严格了!”

    “是啊,50g,一小包,很容易被陷害啊!”

    有些企业家的孩子是二世祖,他们清楚得知道自己的孩子很可能也接触过这些东西。

    如果禁毒法这么严,那他们的孩子是否有朝一日也会被枪毙?

    这怎么行?

    50g实在太少了。

    其中一个人大着胆子开口,“简议员,50g是不是有点……”

    简若沉道:“王先生,正因香江各地的毒-品猖獗,我们才需要制定更加具有威慑力的法律,贩-毒也是一门生意,当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犯罪成本提高时,罪犯才会减少,受害者也会减少。”

    王先生的心凉了一半。

    他的儿子和朋友开了一个场子,不知道那臭小子有没有经手过毒。

    如果有……

    他脊背上出了冷汗,直直盯着坐在第二排的,简若沉的脊背。

    如果他出尔反尔,在投票时不同意这条法令呢?

    简若沉若有所觉,回头看向他,眸色平静,像是附着一层寒霜。片刻后,他回头扶着面前的小话筒道:“贩-毒的人少了,被引诱着走上歧途的人也会更少,我们的后代会因此生活在一个相对稳定和安全无毒的环境里,此功在千秋。”

    王先生浑身发冷。

    感觉简若沉回头望过来的那道视线,似乎看透了他。

    简若沉竟在他毫无破绽的情况下,精准地针对他的顾虑,道出了回答。

    这句话又好像是个威胁。

    威胁他要么按照约好的进行支持投票,要么散会后查他的儿子。

    王震名浑身都是冷汗,不敢起任何歪心思。

    这话看似是说给他听的,实际是说给所有开始打退堂鼓的议员听的。

    港-英安插的代表又站起来反对,旁敲侧击地跟所有人说明一下子切断毒-品将会对经济产生严重影响,而且危险药物条例也太过苛刻,很可能会影响医院办事。

    他洋洋洒洒,一口气说了十几分钟,没人听进去一个字。

    所有人都在想那一句堪称平淡的话。

    ——我们的后代会生活在一个相对稳定无毒的社会环境里。

    此功在千秋。

    功在千秋,这四个字足以让人热血沸腾。

    谁不想要一个好名声,谁不为自己那十几个子女考虑?

    法案是从他们手上过的,离回归还有一年,只要这一年他们能管好儿孙,清理门楣,这些法案还真利大于弊。

    在教育行业大放异彩的蒋家率先表达支持。

    蒋和霆道:“我认为此条法案具有其时代性和合理性,九七年生效之后,足以成为一根定海神针,如果不能通过,实在是所有香江民众的损失。”

    他说着,竟哽咽起来,一副声泪俱下的模样。

    立刻把全场议员都镇住了。

    简若沉侧头往边上看了一眼,蒋和霆眼睑微耷,面无表情,哽咽语气全靠嘴轮匝肌颤动发出。

    演的。

    看来能在豪门里活下来的男人,确实得有点独门技艺。

    简若沉牵头,蒋和霆打配合,会议室内摇摆不定的势力立刻倒戈,投票时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

    最后两项法案只象征性修改了一下用词,90票全票通过。

    港-英安插的议员已经放弃挣扎了,他们觉得与其在这种情况下和简若沉作对,不如直接屈服,还能留下点好印象。

    离开法庭时,警务处出了一组特别行动队来护送简若沉,生怕他被得了消息的毒贩们刺杀。

    这一次,简若沉连记者采访都没露面,下班连家都不回,和关应钧一起住在紫荆公寓。

    这地方全是功勋警,安保也严格,玻璃换成定制防弹的,特别安心。

    这种神龙不见尾的生活方式一直延续到1996年10月。

    9月30日,艳阳高照。

    简若沉通过了内调考试,从高级督察跳级升成了总警司。

    关应钧做了一桌子菜庆祝,两人还喝了点酒,又想着明天周日休息,就趁着酒劲滚到沙发上去了。

    在一起这么多年,简若沉还是没习惯关应钧直奔主题,埋头苦干的性格。

    他气息混乱,手搭在关应钧脖颈上,忍不住用了些力,将男人的头颅抱到面前,“我一年升……两级……跳得是不是太快了点,勒处说……说明年上半年让我去做警务处处长助理,我……我能?”

    简若沉说话断断续续。

    关应钧也不回话,他眸色沉敛地摁了下简若沉的小腹,半晌后俯身在他耳边呢喃,“你天生就是要飞那么高的,早晚也没什么区别。”

    “但离开了CID我们可就很难天天白天都……见面了。”简若沉抓他的耳朵。

    他抓了一会儿,很快就觉得连呼吸都有点费力。于是瘫在沙发上,将脊背上的汗全蹭到抱枕上,恍惚之间想,关应钧今天怎么这么不留情面呢?

    他没力气说,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后才回神,“出去。”

    关应钧只当没听见,“我不舍得你,但总不能绊住你。我们都是不因为感情放弃事业的人。”

    他说着,用手摸沾在身上的液体,全是简若沉的东西,“你今天好多。”

    简若沉恨不得把他踹下去,但没力气。

    关应钧这才忍不住了似的,抓着他汗津津的手指放到唇边亲,“我们警务处刑事情报科缺一个犯罪心理专家,你别去勒处那里了好不好?”

    他眼睑上抬的时候,显得格外可怜巴巴。

    简若沉看着他精悍的腰腹,看着他灯光下分外俊逸的脸,脑子宕机三秒。

    怪不得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确实难过啊!没看出来关sir还有当妖妃的潜质。

    不行。

    关关难过关关过。

    他晕乎乎地说:“我可能只能给你做场外顾问了。”

    关应钧抱着他,就这么进了书房,然后反手把门锁了。他眼睑上抬,看着简若沉的时候竟有一点可怜,“我不舍得你,以后白天见那么少,今天多几次好不好?”

    简若沉一边被美色迷得晕晕乎乎,一边被顶得脑子停转,稀里糊涂点了头。

    次日,他回忆起关应钧装可怜后的那股卖力的荒唐劲,觉得紫荆公寓安保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书房真是,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这些墙上的消音棉,地上的消音地毯,宽大的办公桌和冰凉的保险柜,终究还是有了别的用处。

    要不是推行新法律后怕被毒贩刺杀,他绝不会跟着关应钧回紫荆公寓。

    为了禁毒,他真的付出太多了。

    他有家了(补更)

    次日, 罗彬文难得空闲,带了点做生意时合作伙伴送的礼物和几份需要简若沉过目的合同上门。

    简若沉刚洗了澡,昨天弄得太狠, 他走路时还有点打飘, 路过关应钧的时候借着沙发遮挡踹过去一脚。

    不轻不重的,关应钧晃都没晃一下,神色如常给罗彬文泡了一壶绿茶,“罗叔,您坐。”

    罗彬文捻了下拳头, 沉默着坐到沙发上。

    沙发罩换了,原来是灰色的, 现在成了黑色, L型的长条沙发座位上, 一个抱枕都没有,罗彬文扫视一圈, 喝了一口茶,一抬眸,看见挂在南阳台拆开洗晒的一排抱枕芯和抱枕套。

    罗彬文也是年轻过的人, 他有点喝不下去了,觉得这杯绿茶又苦又涩。

    “爸爸。”简若沉看他不开心, 靠着他坐下,脸颊靠着他肩膀问, “谁惹你不高兴?”

    香江这边更习惯喊爹地, 但简若沉还是更愿意喊爸爸。

    他叠声喊爸爸的时候声调扬起,带了一点气声, 听上去格外亲昵。

    罗彬文听得心软,连声说没有。

    他被这双琥珀色的, 几乎和小姐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什么找茬的话也说不出口。

    罗彬文喝干了那杯绿茶,关应钧又给了他续了一杯,这回带了柠檬蜂蜜,还有一小罐方糖放在另一个托盘里端过来,一副“我也会看人脸色”的样子。

    一杯纯茶硬生生泡成了甜柠檬绿茶。

    罗彬文一边喝,一边将带来的合同放在简若沉面前,“这是简氏电子科技发来的项目企划书,我认为给笔记本电脑研发触屏、笔槽和指纹解锁实在多此一举,所以想拿给你看看。”

    简若沉眉头微挑,将文件翻到最后,“他们要多少研发资金?”

    “20亿。”罗彬文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美金。”

    他顿了顿,“你把他们的胃口养大了。”

    简若沉翻着这份项目策划,越翻眉头皱得越紧,“确实多此一举。在他们的计划里,这些东西不仅不能将笔记本电脑变得更加便携,反而会很累赘,这本末倒置了。”

    罗彬文松了一口气。

    他真怕小少爷像以前一样,大手一挥,把花钱当任务似的拍脑袋就做,做到最后又享受不到成果。

    花钱事小,不开心了怎么办?

    简若沉拿了支笔,在策划书上删改:“这样,单开一个项目,先将手机做成可触屏的,加一些指纹解锁。一开始这个指纹可以放在机器侧面,比如音量键的下方。”

    罗彬文:?

    “笔就算了,感觉暂时没什么用。”简若沉画出记忆中2000年黑莓旗舰机的模样,这东西他还是在科技博物展上见过,比他年纪还大,老得不能再老了。

    画完带按键的滑盖黑莓,简若沉又开始画真正的触屏机,“下一步让他们把指纹挪到触屏上,将手机做薄,屏幕做大。笔记本电脑也是这个发展路子,轻薄便携,在办公、拍照和娱乐方面精专才是这两个电子产品的使命。”

    罗彬文叫停,“好了,这条路够那些科研人员走五年。”

    不要一次许太多愿。

    “那经费?”

    “先一年30亿吧。”简若沉想了想自己的余额,顶着罗彬文不赞成的目光硬加了十亿。

    十亿,算上康纳特在海外的那些产业,四天就能赚到了。

    不这么花,他压力真的很大。

    简若沉假装看不懂罗彬文的眼神,拿起下一份合同,“这是?”

    “这是一个面向香江孤儿的慈善基金会,总部就在铜锣湾刚修好的那个福利院。”罗彬文低声道。

    捐钱的!

    简若沉双眼锃亮。

    好耶,又有地方“打水漂”了。

    他翻了翻手中的文件,最终在简若沉善仁慈善基金会这个名字上停顿,“这个名字……”

    罗彬文“哦”了一声,不解:“找大师算过,说这个很吉利。”

    简若沉:……

    干爹什么时候开始信香江这些大师神婆了?

    “太招摇,换成仁善堂慈善基金这类的名字,不要把我的名字放在上面。”

    他顺着罗彬文的“迷信”思想劝,“最近局势特别紧张,我之后还要做一段时间的众矢之的,等灯牌做好,我的大名挂在那里,被有心人看到,拿孩子们威胁我更不吉利。”

    简若沉越说,眉头蹙得越紧,越想越不对劲儿似的劝道:“让您改这个名字的大师肯定不是真大师,他居心叵测啊!”

    罗彬文觉得简若沉在忽悠他,但仔细一想又确实挑不出错,说得挺有道理,“那我下回换个道观逛。”

    简若沉:……

    他随手把那个名字改了,又加了些捐赠的预算,“孩子们怎么样?”

    “还不错,我打算在基金会里成立一个幼小班,让他们在里面学完幼儿园和小学的内容,再送出去上学。”罗彬文提到孩子的时候眉目柔和,眼睫低垂着,嘴角轻抿,流露出淡淡的悲伤和遗憾。

    但这抹遗憾在他抬手看向简若沉时不见了,变成了极温和的笑意,“天工基金会那边来邮件,说内地政-府在载人航天方面需要支援,已经私下和天工基金会支持的科学家联系过了,你想加入吗?”

    “当然。”简若沉刹那间坐直,“资金他们开多少我们就给多少吧。”

    罗彬文却没有第一时间应下,转头看向对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关应钧,“你呢?”

    关应钧目露疑惑。

    “你和简若沉是一体的,你们共享人生,共享财富,共享知识,甚至连仕途都相互牵扯。”罗彬文说得慢条斯理,“简若沉如今的消费观不算好,他的钱花在破案上,花在基金会和捐款上,花在人情世故上,但很少花在你和他自己身上,这似乎不是一个好现象。”

    简若沉知道,罗叔是在试探关应钧,看到他将大把的钱散出去,有没有心理不平衡。

    不仅如此,罗叔还想让他把更多的钱花在自己身上,吃喝玩乐,衣食住行,什么都行。

    罗彬文希望他不要一花钱就只想搞科研、基金和投资。

    说实话,他真没想过罗叔想的这些问题。

    关应钧在沉默中想了想,斩钉截铁道:“爸,您算错了,他给我花了。”

    罗彬文:?

    他隐晦地看了一眼关应钧手上戴的表,不便宜也不贵,一看就是简若沉买来的柜台货。

    他年轻时只是个贴身管家,都知道用一年积蓄给小姐买条蓝宝石颈圈项链当订婚礼物,到了简若沉这里,明明拥有万贯家财,却连结婚戒指都是素圈的。

    这好比月薪两万的职场小年轻在热恋中,订婚礼物是街边超市买的五毛钱棒棒糖。

    “我用不了太多,他每天给我一万。”关应钧说得很平静,“还好警务处CIB线人的费用一次一千,否则天天要他们找零也不方便。”

    罗彬文:……

    “你每天出门,就带十张钱?”

    他们家厨子出去买菜都不止带十张。

    罗彬文觉得简若沉这个“不会享受”的性格,多半也受了关应钧的影响。

    他缓了缓,又赌气似的:“Don't call me dad.(你不要叫我爸爸)”

    关应钧沉默下来。

    简若沉忽然笑出声,“那叫什么?daddy?哈哈。”

    他笑倒在罗彬文肩膀上,东倒西歪地道:“关应钧,你快叫一声给我爸听。”

    无形凝滞的氛围立刻被冲散了,罗彬文无奈扶住简若沉,笑道:“算了,我只是……”

    他只是舍不得简若沉。

    他老了,开始感觉到另一种孤独。

    “等过阵子,我们就回家陪您住。大不了多请点保镖。”简若沉道。

    “好。”罗彬文拿出最后一份文件,“这是内地那边递过来的,说是表彰会的流程。”

    简若沉翻开来看,雪白的A4纸上打了钢印和保密符号。

    文件抬头上写着《1997年7月2日香江特区礼宾府勋衔颁授典礼流程草拟案》。

    简若沉“啪”一下把文件合上了。

    现在才1996年末,这东西这么早就开始策划了?

    他真能在回归第二天拿到内地发的勋章?

    真像做梦一样。

    他难道真在做梦吗?

    罗彬文道:“最近形势越来越紧张,但你这些年扫平三合会,拉回香江民众对警署和政-府的信心,又做了舆论控制,下面对未来生活的信心比以前强得多。”

    “嗯……”简若沉恍惚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他摸着那本草拟案,呆坐一会儿后才往后翻看,竟在金紫荆星章获得者的名录里看到了关应钧的名字。

    再往后,还能看到荣誉勋章获得者里有勒金文。

    简若沉越翻,心头越是火热,呼吸都急促了些,这上面太多人是熟人,若没在职场上见过,也在为法条蹦波时,私下在各种慈善基金会的社交宴会上碰过面。

    回归啊。

    授勋啊……

    简若沉怔怔盯着已经翻到了底的A4纸,终于有了一种身处历史漩涡之中,又凝视着历史的感觉。

    好像置身于其中,又因为来自未来,又似乎置身于事外。

    简若沉抬手摸到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茶,温热的柠檬绿茶泡得有点久了,灌进胃里的时候,带出令人发汗的酸。

    他下意识抬头,“关应钧,要是能在回归之前把九面佛抓了能有多好?”

    一抬头,却发现脖颈有些僵硬,罗彬文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关应钧不再坐在他对面,而是坐到了他身边。

    关应钧牵住简若沉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我给你抓。”

    简若沉嘴角一抽,“又不是夜市地摊套圈,你说抓就抓么?”

    真的很难想象,天生不爱笑且铁面无私的关督察,谈恋爱之后竟然会变成这样。

    外冷内骚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关应钧将人抱到腿上,面对面看着,额头抵在简若沉脑门上,鼻尖对着鼻尖道:“差不多是说抓就抓了,我们的缉毒组扫了九面佛一批大货,都是从缅甸出来的,前天炸了他们最大的工厂,没牺牲警察,遥控玩具车载着炸弹进去炸了。”

    简若沉想了想那个场面,慕然笑出声,“你以前办案也会用玩具车栽炸弹吗?”

    “以前没钱买。”

    能载重的仿真玩具车很贵,没简若沉,警署买不起。

    简若沉忍不住了,坐在他腿上笑得东倒西歪,“你学坏了。我要投资遥控无人飞机给CIB,哈哈哈。”

    这好像是他才会想出的坏点子,关应钧大多数时候都很正经,不会这么“坏”。

    关应钧嘴角勾了一下,又下意识压下去。

    简若沉就上手扯他的嘴角,“哪儿有人笑两个像素点就不笑了的?”

    “习惯了。”关应钧单手抓住简若沉两只手腕,看着他下意识挣却挣不开的样子,终于低低笑出了声,“最晚明年,我们把九面佛抓回来给你审。”

    简若沉一哽。

    这话说得,像【明天我把九面佛抓回来给你玩。】

    “安全第一。”简若沉亲了一下他的唇角,居高临下看着关应钧道,“不要着急,要是为了赶时间牺牲任何警察,你就等着吃处分。”

    “不会有人牺牲,这次有缅甸那边的军方和我们合作,前线冲锋的不是我们,行动万无一失。”关应钧喉结一滚,心脏先是紧了紧,接着越跳越快。

    他回头看了一眼时间,忽然叹了一口气。

    简若沉狐疑:“怎么?”

    说说还有意见了么?

    关应钧哑声道:“可惜明天要上班。”

    简若沉震惊地把狐狸眼瞪成了杏仁眼。

    他垂眸看了一眼,紧接着从他身上跳下来,将搭在沙发上的毯子丢到关应钧腰腹,“你……”

    他找了半天没找到说关应钧的词。

    男人三十而立。

    确实有点道理。

    关应钧后仰靠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有力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就暴露在简若沉面前。

    他好像觉得热,抬手解开了衬衫最上面三颗扣子,简若沉发现他今天没穿汗衫背心。

    他故意的。

    简若沉明白了。

    这个男人最会的引诱手段就是示弱、装可怜、暴露弱点以示信任、然后利用自身优势拿下目标。

    呵,跟学心理学的玩心眼?

    简若沉走过去,凑在他耳边道:“我今天要吃……”

    关应钧慕然睁眼,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却听简若沉道:“咸蛋黄蟹黄肉云吞,要吊高汤。”

    关应钧怔了半晌,声音低沉,被简若沉这股坏劲儿逗笑了,“知道了。”

    他在门厅的小铁盒里拿了钱下楼买菜,即将回头的时候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简若沉就站在门口的地毯上,明亮澄澈的灯光落在他的头顶,似乎让时间都停留在了这一刻。

    关应钧恍惚一瞬,仿佛看到了日后几百个日夜,他们都会像今天这样。

    他有家了。

    买气

    新年在山顶别墅过。

    吃完年夜饭, 简若沉在自家山顶别墅花园之前的观景台上完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检阅。

    他们家那个大陆来的军士长终于闲疯了,空闲时间给康纳特家族祖传的英国保镖和男仆们来了一套华-国式军事化训练和拉练。

    他们现在都能穿着西装踢正步了,每一个人都是保镖, 方阵里还混了一个穿白色厨师服的英国厨子。

    他都瘦了。

    诙谐荒谬中竟还夹杂着一丝合理。

    “买烟花了吗?”简若沉回头问罗彬文。

    “您可以在这里欣赏一场烟火表演。”罗彬文道看着花园里的喷泉感慨, “咱们家4000平方的花园终于不是被你们用来晨练了。”

    简若沉的视线心虚一挪,“哪儿有四千平。”

    罗彬文笑笑,“后面的森林小公园也是我们家的,1993年就装了监控,你以为是一别和二别的公共区吗?”

    不知道是谁一有机会就来翻露台。

    空气似乎在顷刻之间寂静下来。

    一朵澄金滚圆的烟火在正前方升起, 等那火花完全绽开,才听到一声“砰!”

    接着, 烟火末端似流星一般坠落发出此起彼伏的轻响。

    这一记烟火好似一声号角, 整个丽锦国际的别墅区, 爆竹声此起彼伏,夜空都被漫天的烟火照亮了, 简若沉仰头直愣愣看着,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

    往年也过年,但丽锦这片区域不会这样大面积燃放漫天的烟火。

    或许是罗叔一家一家上门说了, 2别住着勒处,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 放出来的烟火总奇形怪状,反正没有圆的。

    3别和4别是做餐饮和体育用品和健身房的, 简若沉只在宴会上见过几次。

    5别是保安局新上任的一位副局长, 是四位副局长和一位局长这个体系下唯一的香江人,以前在警务处给勒金文当警务处处长助理。

    他家烟火是那种特别响亮的二踢脚, 混杂着一点□□,炸开后是冷调的蓝紫色。

    一看就贵。

    “干爹怎么说服他们一起在十二点放烟火?”简若沉怔然喃喃, “好美。”

    关应钧站在他身侧,没有抬头,目光直直落在简若沉脸上,看到他璀璨的眸子里,倒映出天穹上绚烂的光景。他嘴唇微张,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欣喜与震撼。

    好美。

    “勒处的烟火哪儿买的,感觉不是一家出来的。”简若沉看到一颗炸开后扁圆状的红色呲毛弹,憋不住笑出声。

    “别人都是我们买了送的,只有我舅舅硬要自己买。”关应钧抬手,牵住怔愣的简若沉,神情淡淡,与刚认识的时候几乎没有两样,只是眼睛里多了一道简若沉的影子,“法治社会我们一起努力,五星红旗你再等几个月,整个丽锦国际,如今都是一心为了祖国的人,黑港商和贪官污吏都在之前的案件中逐一落网清算了。这是不是你要的海清河晏?”

    简若沉愣住了。

    任何言语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震撼。

    关应钧竟然记得他刚来时发脾气说的话。

    那时候这人疑心病重,抓住他露出的疑点非要搞明白不可,他当时才来不久,做了功臣还要被怀疑,回又回不去,于是借着劲,半真半假地发了脾气。

    他已经忘了当时说了什么,但关应钧却一直记着。

    简若沉很少哭。

    他感觉关应钧红眼睛的次数都比他多。

    但这次真有点忍不住。

    他把关应钧的手举起来,用男人的衣袖揩了一把眼睛,应了声:“嗯。”

    他顿了顿,问:“你用零花钱买的烟花吗?钱还够不够——唔。”

    嘴被堵住了。

    关应钧亲他时用牙齿磨了一下柔软的唇,“好了。”

    他思绪发飘,不知怎么想到第一次去江家偷账本时的场景。

    那时候简若沉演上瘾,说他是新包·养的公关。

    和当年一样漂亮的脸。

    和当时一样跳脱的嘴。

    关应钧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今天跳得更快,还是偷账本那天跳得更快。

    简若沉也想到了。

    他还想到了江含煜,“按理来说,江含煜应该出狱了。”

    “没。”关应钧道,“他死了。江含煜刑期快结束时,正巧赶上小学那边的间谍案结案,西九龙那边拿到了新的口供,给他加了刑。江含煜得知刑期增加后身体每况愈下,没撑过一个月。”

    “这样。”简若沉点头。

    没人再提他。

    ·

    过了农历新年,到1997年三月时,简若沉又去参加了一次内调考试。

    结果出来之前,九面佛被抓回了香江。

    他甚至撑过了CIB的大记忆恢复术,撑过了三次审讯室断电,没撑过关应钧一句:“看来你很想见一见我们简顾问。”

    九面佛:不太想。

    他在关应钧拿起手机打通电话的那一刻招了,并表示自己想要死缓,可以向上配合调查,抓墨西哥那边的毒枭。

    简若沉在电话对面听完了全程,“国际刑警会接手你,给你安排任务,他们那边技术先进,我会通知他们给你装个起搏器,如果你有二心,10米之外就能用遥控器执行死-刑。”

    九面佛:……

    被关应钧手下的霍明轩猛揍他心高气傲,听简若沉说话是生死难料。

    据说这人会洗-脑。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在心脏边上装起搏器总比被洗-脑强。

    两句话,怎么死都安排了。

    关应钧花了两个月清扫九面佛的党羽,从缅甸扫到菲律宾,填满了新界山上的监狱。

    期间,简若沉在警务处,逐步接手了勒金文一点点下放的权力。

    本来大家还担心简sir新官上任三把火。

    但很快各个部门就发现。

    拨款变多了,电脑桌上终于装上电脑了,悬案一周清一个,业绩是带着线索与提示平均分配的,奖金是分包到手的。

    小财神的光辉照耀整个警务!

    1997年6月29日,简若沉跟着勒金文-做戒严准备。

    “九龙中环线封路,给周边商铺和居民楼的民众发今早准备的红袋子安抚,说明一下情况,注意一下语气,不要太严厉。”简若沉拿着对讲机道。

    红塑料袋看着朴素,很像奶奶辈揣在衣襟里不舍得扔掉的小包裹。

    但里面装的是今年刚出的纪念金钞。

    勒金文也得了一张,哭笑不得看了一瞬才说正事,“内地那边和英格兰政-府商量好了,会有一支先遣部队提前进港,晚上十点到。”

    “明白,那边给了消息,封路的路线也发过去备份了。”简若沉道。

    他没经历过这种载入史册的场面,难免紧张,此时才觉得自己昨晚好像没怎么睡着,满脑子都是上学时看到过的照片。

    红底的,挤满了人,泾渭分明站在两边,两面旗帜一升一降,交替的一瞬间,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一个辉煌的开始。

    简若沉眼底有些青黑,但神情却很亢奋,此时关应钧也没闲着,CIB正排查首长必经之路的建筑,并在高层布防,防止有刺杀等恶性事件发生。

    所有人都紧绷着一根弦。

    警车内,有手机震动的声音。

    所有人都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检查。

    简若沉道:“是我的。”

    他脸色微沉:“STN气象台那边来了最新消息,今晚十点左右多云转雷阵雨,26度。”

    “有阵雨啊。”勒金文叹气,“不知道雨下得大不大,会不会有人浑水摸鱼。”

    他顿了顿转头问简若沉,“你怎么看?”

    简若沉沉吟片刻,“要不要派一队防暴队去港-英驻军的地方守一下?”

    勒金文欣慰道:“是该这样。爆-炸-物处理科把周边的垃圾桶也搜一遍,防止有人在里面设置炸弹。”

    大多数底层香江民众是愿意回归的,但很多有钱资本家已经带子移-民。

    “不容易啊。”勒金文喉头发哽。

    他看向身侧。

    有时一个案子,一个人,竟然能改变那么多。

    他不敢想,如果三年前港-英间谍总部没有被连锅端,那香江的人才会流失多少,港-英的人才转移计划是不是就成功了?

    如果简若沉没帮西九龙抓住陆堑,三合会又会多么猖獗?

    时间在紧锣密鼓的氛围下流逝,每个人心中似乎都有一块滴答作响的钟。

    所有人都在倒计时。

    香江街头的小摊上甚至出现了一群贩卖空罐头的小贩,宣传招牌和罐子上写着“英政-府的最后一口气。”

    简若沉路过时觉得有趣,花钱买了一罐做收藏。

    ·

    1997年6月30日晚上十点。

    简若沉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什么叫大军压境。

    2030年,打仗都靠高科技和无人机,这种场景他从未见过。

    真切体会到什么叫“你同意了,那就7月1日零点还我,不同意就现在还我,反正这个红旗不升也得升。”

    这样的意境之下,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天气预报的阵雨淅淅沥沥下了一点,简若沉时不时抬头看天,觉得很就要下大雨了。

    这种大事,最怕大雨。

    大雨能见度低,警戒不方便,连热成像的质量都会降低。

    简若沉一遍一遍地看勒金文手里的流程表,一遍遍回想今天工作有没有错漏。

    他心跳得太厉害了,震得胸膛都发疼。

    挂着CIB的频道滋啦响了一声。

    关应钧道:“周边建筑检查完毕。”

    简若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勒金文道:“我们也该动身了。”

    见证历史

    勒金文、关应钧和简若沉完成工作安排, 动身坐车前往会场时,滂沱阵雨转成小雨。

    街道虽已戒严,但周边的人行道在特别行动队的警员把守之下, 仍然能够正常通行。

    穿着红色、黄色或靛色胶皮雨衣的民众们夹道而立, 有些还撑着大伞,伞下挤了三四个人。

    去香江会展中心之前,车辆远远绕过已经进驻了先遣部队的昂船洲。

    简若沉仗着车玻璃上贴了防窥膜,靠在窗边往外看。

    天色昏暗,街边灯火通明。

    霓虹彩灯和澄澈的黄色灯条在马路两边错落地悬浮, 人行道上行人矗立,那些欣喜于香江回归的民众们聚在一起。

    简若沉看到他们手里拿了叠在一起的红底布和写了字的小纸牌, 估计想等摄像机拍过去的时候举起来。

    他们静静等着看两小时之后的全城庆典。

    庆典是在教育行业转型成功的许家组织的, 他们打了申请报告, 请了舞龙和舞狮队,后半夜还有游灯。

    这些纪录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如今画卷一般展现在眼前。

    简若沉看得入迷,嘴唇微微张着,眼尾有些发红。

    关应钧侧头看去, 舞龙舞狮在香江并不稀奇,每年过年游观音时都会有, 那时民众也这样站在路边拜神。

    这是寻常的烟火气,但简若沉就是会被这种再常见不过的东西打动, 这或许就是他做警察的意义。

    关应钧自知性格一般。

    有些人做警察是为了海清河晏, 而他是因为喜欢。

    喜欢寻求真相,喜欢过与人角逐, 喜欢过刀口舔血的生活。

    车开了将近一小时,停在了香江会展中心门口的泊车区。

    有保镖从门口过来撑伞接人。

    简若沉走进会场时, 难免淋到细雨,他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手巾随意擦了一下衣摆,跟随侍从走入观礼区。

    香江原属地的人员都坐在西侧会展厅最西侧,内地来的首长和见礼外交官则会在会展厅正中间。

    简若沉辈分小,年纪又轻,仪式开始之前,被领导领着和一众七八十岁的大佬见面。

    他实在紧张,见到教科书上熟悉的面孔就笑,之前吃饭时见过的首长问:“你坐哪里?”

    简若沉指了一下后排靠门的位置,“那边。”

    “这么远?”他若有所思。

    现在他们部队对简若沉的戏称代号叫100亿。

    搞这么远,这小孩在香江该不会被排挤吧?

    安排座位的司仪被看得冒汗,“那一片都是香江警署的。”

    简若沉笑道:“坐那边靠近门,有什么异常能第一时间做反应。”

    “对对。”司仪连连点头。

    一行人又寒暄几句,各自散开。

    等走远,简若沉才虚靠在关应钧臂膀上将手摊开,长舒一口气,“出汗了。”

    “这么紧张?”关应钧掌心贴上去,抹了两下。

    “说不清。好像不是紧张。”简若沉走到贴有自己名字的座位边,站在边上环视全场,这个位置视野极好,可以看见每一个角落。

    心跳越来越急促,连呼吸都跟着粗重起来。

    他不是紧张,而是心慌。

    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难道是警务处负责的工作有错漏?

    不可能。

    他已经细细检查了不下三遍。

    那是什么?

    简若沉快速扫过会场,忽然呼吸一滞,紧紧钉在会场台上已经展开横挂在后方的两面国旗上。

    他记起来了。

    历史上,英国王子讲话的时间太长,拖延了升旗时间,导致华-国国旗差点没能在零点升起。

    简若沉慕然转身,贴着墙快速跑到门口,找了一个年纪轻,面部黝黑,腰杆笔直,额头上还有白色帽檐印记,一看就是被带出来重点培养的大陆军官道:“注意一下仪仗队进场,警惕英格兰政-府发言代表刻意拉长致辞时间。”

    他说完,立刻与此人错身而过。

    大陆军官盯着简若沉远去的背影,和他的头发看,直到司令员走到身边问:“看什么?”

    “100亿。”他道,“他真的会标准普通话。”

    “我看你们不是在寒暄。”司令员道。

    他声音浅淡,但其中威慑却如龙息直扑面门。

    军官道:“他提了仪仗队,又让我们警惕英格兰政-府发言代表刻意拉长致辞时间。”

    司令员沉吟片刻,“看来是升旗仪式可能出岔子,我去和外交部司仪官说一下,到时候见机行事。”

    简若沉都捐100亿了,没道理在最后给内地使绊子。

    见过的都说他人品好。

    首长们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他们的眼光不可能有问题。

    转眼间,时间来到23点40分。

    全场戒严。

    所有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简若沉手指搁在膝盖上紧紧握着,哪怕只是观礼,也足以让他心率飙升,血压起飞。

    见证历史。

    如果唯物主义的警校生和军校生讨论穿越,那大家最想做的,要么是带着核弹回1937,要么是见证历史的转折点。

    此时此刻,转折点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一条缝,远见者才能从门缝中窥见辉煌的未来。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

    现场没有任何音乐,只有礼宾军队方阵进场时,军靴踏着铺在木质地板的地毯上时发出的沉闷而有力的声响。

    简若沉的心跳几乎要与这些脚步声重合,他甚至有些耳鸣。

    双方礼宾军队行枪礼。

    双方领导人入场。

    英格兰领导人代表讲话。

    这位英国王子确实拖延了时间。

    不知道是十几秒还是二十几秒,总之不长,因为华-国护旗队盯着他,一副知道了什么的样子,让他有瞬间露出悚然的表情。

    简若沉知道,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回归是历史的必然性。

    而大千世界,发展的细节则各不相同。

    但殊途同归。

    他熟悉的人和事,是他们又不是他们。

    华-国代表人讲话完毕。

    红旗和区旗一同升到顶的刹那,简若沉忽然热泪盈眶。

    他把潮湿从眼眶里眨走。

    升旗之前,他隐约听到外面的广场上有民众在倒数。

    透过眼底潋滟的水光,仰头看向旗帜,忽然低声对身侧的人道:“等有空了,我们去内地看看吧,我带你逛一逛我家。”

    关应钧牵住他,“好。”

    他顿了顿,在由近及远的,庆祝回归仪式成功的欢呼声中道:“冻梨是什么?”

    简若沉一愣。

    关应钧又问:“老三是谁?”

    简若沉侧眸看过去,对上一双沉敛专注的眼睛。

    关应钧刨根究底:“我第一次带你去西九龙的码头夜市吃夜宵时,你抢了我的啤酒,喝醉了。”

    他嘴角微勾,夜风吹进会场,吹起飘扬的红旗也吹起关应钧的碎发。

    雨彻底停了。

    乌云散去。

    蓝紫色的夜空星月齐升,星河遍布。

    关应钧眼睛微弯,好整以暇道:“你喝醉了,我把你放到副驾驶想要收手的时候,你抱着我的手臂说胡话。”

    他顿了顿,凑到简若沉耳边低喃:“你说买的火炉到了,叫老三一起烤年糕吃,还让他去阳台弄点冻梨。”

    简若沉耳尖被热气吹得滚烫。

    这都快五年了!

    关应钧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刚来时酒量不行,直接断片儿了,不知道自己喝醉后还说了这种话。

    “你还抓着我说,这火炉真热。”关应钧声音里带着极浅的笑意。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跟着大部队朝开室内庆典晚会的地方转移。

    踏进会场时,简若沉才道:“老三是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他也是烈士遗孤。我们一起上的警校,老三的目标是去迪拜当卧底,扫平电诈集团。”

    冻梨……

    “冻梨是一种冻住的梨。”简若沉比画了一下,“很大很甜。以后我带你去吃。”

    关应钧静静听着,从一字一句之中,拼凑出一个他不曾见过的简若沉。

    两人还想再聊时,前面接了首长命令的军官正转头找他们珍贵但疑似被排挤的100亿。

    白毛反光,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快步走过去,先是看了一眼关应钧,将这人的资料在脑子里过完一遍才道:“首长让你们跟着一哥坐第二排。”

    简若沉连连摆手,说不不不,第二排是继任国家领导人级别的人才能坐的地方,一哥去就算了,他就不去了。

    说着,抓了关应钧的手腕坐在司仪安排的第三排,勒金文的正后方,“这位置挺好的。”

    可以和同一级别的打成一片。

    他坐下后放了衣服占座,又起身带着关应钧,跟着军官一起和前排的领导们见面寒暄打招呼,谢谢他们的关心。

    前首长身体不太好了,这回坐着轮椅带着妻子来的。

    他问:“给你了的那个厨子怎么样,应该不错,你比前几年高了,也壮实了。我们华-国的娃娃还是要吃华-国饭菜长得健康。”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长得高了壮了!

    简若沉眼睛都亮了。

    平日站在关应钧边上,没人会这么夸他。

    天知道他多羡慕关应钧生死之间拼出的肌肉!

    “真的吗?”简若沉把到嘴边的场面话咽回去,“我特别爱吃他烧的辣椒炒……额黄豆流蹄饭。”

    简若沉顶着关应钧监视的目光改口。

    “喔!”头发花白的老人乐呵呵笑起来,“趁年轻,要多吃。”

    简若沉附和:“是这个道理。”

    一副保证完成吃饭任务的坚定表情。

    看得大家都乐呵呵地。

    简若沉决定等看完庆典回家,就将明天的菜硬加一道剁椒鱼头。

    吃辣。

    是首长下达的任务!

    两人跟前排的领导们打完招呼,又说了两句次日表彰大会的事宜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简若沉睨了关应钧两眼,谨慎问:“今明两天你回家吗?”

    要不你别回了吧?

    他想偷偷吃一盘剁椒鱼头。

    授勋

    庆典舞台上, 灯光高悬。

    关应钧在歌舞声中打破了简若沉一个人吃一盆鱼的幻想:“回。”

    简若沉抿着唇,遗憾地叹了一声。

    载歌载舞的庆典整整持续了一小时,散场之后, 两人又到大仙祠边上去看游灯。

    简若沉今天穿了一身极为得体的西装, 此时外套和马甲都已经脱了,里衬的袖子也挽起,露出一截如玉似的小臂。

    保镖隐没在人群中,稳稳环绕。

    经过大仙祠门口的时候,简若沉领了几只小烟花抓在手里, 举着龙首的舞龙队经过时,可以跟那打赤膊还举着火把的引龙人借火。

    简若沉笑着挤进人群, 一只手扶着护栏, 半边身子都探出去要火。他腹部也搁在护栏上, 火光印在面庞,照得脸上的欢喜神色斑驳迷离, 乍一看,仿佛一个光彩射人,容貌绝世却偷偷下凡游玩的小神仙。

    关应钧不自禁伸手, 摁住他后腰。

    简若沉借完了火,立刻护着小烟火缩回来, 含笑道:“快拿一根,它要呲开了。”

    关应钧拿了一根, 拢着简若沉看长长的龙灯, 烟火很快亮起金黄色的光,印在两人的面颊上。

    关应钧看着眉开眼笑的简若沉, 有一瞬失神。

    简若沉总是很有活力很开朗,简直像个太阳, 他碰到简若沉时26岁,如今已经过了整整五年。

    他们俩都不怎么爱过生日,所以对年龄几乎没有实感。此时此刻,关应钧才想起简若沉才只有24岁,他已经31岁了。

    “怎么了?”长长的呲花放完,龙灯刚好走远,简若沉回头看向关应钧。

    还未等人说话,忽而听见“铛”的一声钟响。

    悠长绵延,时间仿佛都在这声长钟里停滞。

    随后又两声钟声响起。

    “3点了。”关应钧道。

    很少有人知道大仙祠有钟,因为大多数时候这口钟都不响。

    看来如果真有神仙,今天也是高兴的。

    “回家睡觉吧。”关应钧低声道。

    简若沉意犹未尽道:“后面还有舞狮。”

    “明早还要授勋。”关应钧说着,将人一搂一抗,抓着就走。

    简若沉咽了咽,懵了。

    保镖还在周围呢!

    他垂手敲关应钧的脊背,才动两下,屁-股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别动。”

    简若沉的脸霎时红了,因为倒挂在关应钧肩膀上充血。

    民众们都在看舞狮,除了一心为雇主安危考虑的保镖,没人注意这里。

    简若沉被放上车,安安稳稳回家洗漱睡觉。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的欲望总会无限放大。

    简若沉翻来覆去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牵住关应钧的手,滚到他怀里一窝,“我想吃剁椒鱼头。”

    他说着,喉结还滚了滚,抬起眼,巴巴看着关应钧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剁椒鱼头、蒜蓉麻辣粉丝扇贝、香辣蟹。”简若沉窝着窝着蹭到关应钧身上趴着去了,想了想,便抬起上眼睑,可怜巴巴看着人,面颊贴在他肩头,说话时热气呼在人颈侧,“我不会嘴馋多吃,每样就尝一两口,不影响眼睛。”

    关应钧呼吸一乱,睁眼落下的视线滚烫。

    他一手钳着简若沉的腰,将人单手往上一提,抵着额头亲下去,将这张嘴里跳脱的话全都吞进自己的肚子。

    简若沉懵了,他趁着关应钧换气的工夫想翻身下床。

    才有动作,一条有力的长臂就将他一把拖回去,关应钧声音莫名低哑,“勾我?”

    “我没……唔。”

    简若沉一句整话都没说完,亲得头晕目眩,上气不接下气。

    “明天让厨子给你做。”关应钧亲够了,又拍拍他的后腰,说:“腿。”

    ·

    次日,简若沉幽幽盯着关应钧,见他确实跟厨子点了菜,并顶着罗彬文质疑的视线谎称是他自己想吃,这才顺气。

    7月2日上午十点,首次勋衔颁授典礼由特区政-府组织,在礼宾府举行。

    授勋的台子临时搭建在礼宾府内,长而软的红毯铺在地上,踩上去时鞋跟都陷在里面了似的。

    白色的塑料椅整排放在观礼区,简若沉和关应钧到时已经坐了黑压压一片人。

    勒金文已坐在第一排,他听身侧人说了什么后回头,见到站在一起的两人眼睛一亮,抬腕招手,嘴型是:“过来坐。”

    简若沉抬脚走过去。中间不小心踢到了地毯和地毯的接缝处,踉跄一步。

    靠关应钧顺势拉了一把才站稳。

    他无声瞪了一眼关应钧:“你昨天那么用力,蹭得人走不稳。”

    关应钧轻声道:“你那时候明明很喜……”

    简若沉眸色一利,关应钧立刻闭嘴。

    两人走到勒金文身边,他正在和人炫耀自己的接班人和侄子:“……对,现在的小年轻是很聪明,我感觉我可以退了,再干五年,多拿退休金?……算了算了,我还想多点时间陪老婆,一家两个警察,很难碰上空闲嘛。”

    “哎,我外甥?他不是那个料!你看他那张脸!”

    勒金文边上的人齐齐转头看向关应钧,只见他面如霜雪,神色淡漠,眼睑低垂地坐在贴了“关应钧”三个大字的塑料椅子上,动作之间写满四个大字:不必寒暄。

    如果表情也会说粗话,那应该是:别烦老子。

    众人收回视线,拍着勒金文的肩膀安慰:“确实。”

    “但你找的小徒弟不错,还是李长玉的学生,据说李长玉前两天还在讲座上提过他……”

    简若沉没听见后面的话,他被礼宾府的工作人员叫走了,在西装的领口侧面别了一个用来夹勋章绶带的金夹。

    工作人员道:“等叫到你的名字就上台,会由首任行政长官颁奖,你只要握手、站着等人给你戴勋章,然后转身立正拍照再从另一边下台就好。很快就结束了,然后再长官讲话就行。”

    “嗯。”简若沉点头。

    “关应钧和你一起的吗?他怎么不来戴?”工作人员说着探头过去看,等看清楚关应钧的脸,他沉默一瞬,将金色的夹子放到简若沉手里,“简sir,既然他不来,就请您帮一下忙。”

    太严肃了,他不敢去。

    简若沉笑道:“好啊。”

    他走回关应钧身侧,在众目睽睽之下翻开男人的领口,将金夹刺进去,用小锁扣别好。

    关应钧微微扬起下颚,方便动作,眼睑低垂,周身冷意尽数散去。

    简若沉一边戴,一边将工作人员说的话原封不动和关应钧说了一遍,末了,叮嘱道:“记得笑,别一直板着脸,要拍照的。”

    关应钧“嗯”了一声,眸子如冰雪初融一般,盛满了温和的爱意。

    很多人的视线在此停留,但在这个遍布人脉的名利场,所有人都在和一年见不到几次的老朋友打招呼。

    一些新起没几年的商业权贵见了简若沉对待关应钧的态度,也没了上前寒暄的打算。

    左右简若沉也不参与商业竞争,身边还有一尊煞神,他们混到这种地步,不会没眼力见到这时候上前讨嫌。

    仪式开始之前,全场静默,唱国歌。

    简若沉这回光明正大的唱了,不像读警校的时候,只能盯着英国国旗假唱。

    关应钧默默听着,简若沉平常一高兴就喜欢乱哼,有时还不在调上,没想到真唱起来会这么好听。

    他认真听了一遍,感觉自己已经全会了,再有下次,可以一起唱。

    首先颁发的是大紫荆勋章,总计获得者一共十五人,按照年龄排。

    简若沉最小,排在最后。

    等礼宾员叫到名字,他起身从右侧楼梯走到特区首长面前,与男人伸出的手交握。

    青年掌心滚烫,焐得首长微微一愣,唇角不自觉勾起。他侧身从托盘上拿起勋章,倾身戴在简若沉胸口,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大家对你寄予厚望,好好干。”

    “我会的。”简若沉坚定应下。

    两人转身面对摄像机,灯光一闪,定格此时此刻。

    随后,勒金文上台领取荣誉勋章,关应钧领取金紫荆星章。

    金紫荆星章虽然在大紫荆勋章下一格,但已经是一个警察能拿到的最高荣誉了。

    星章不用追授,但很少有警察能活着摸到这枚奖章。

    表彰结束之后,礼宾府准备了午宴,简若沉站着社交了一会儿,很快就累了,下午还有任命仪式,又不能先离开,只好拿了块小蛋糕在茶会区休息。

    这蛋糕上的蓝莓被蜂蜜腌过,吃起来一般,简若沉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便将它塞进了关应钧嘴里。

    关应钧口味淡,吃下去之后觉得太甜,不得不多喝了一杯水,半点怨言也没有,只含笑看向简若沉,伸手捏了一下他耳尖的红痣,“马上要做一哥了,什么感觉?”

    简若沉恍惚一阵,“恍如隔世,出乎预料。”

    现在回想起来,穿越好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刚来时他还以为这个世界没有警察。

    以为……

    如果自己还想重操旧业,就得重新建设警局。

    他当时拼命想抓住一点和上辈子有关的身份和关系,不想完全成为“简若沉”而忘记了自己。

    后来……就碰到了关应钧,碰到了张星宗还有那些可爱的同事们。

    这不是地摊小说,这是真实的世界,每一个人都有血有肉。

    除了主角团的台词比较炸裂,其他人都挺正常。

    仔细想来,每一步他都算是脚踏实地走过来了。

    现在就能做一哥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就算内地的首长给了态度,他还是觉得自己要等到30岁。

    这行吃资历,越老越吃香。

    他功绩是够了,但明显太年轻。

    简若沉迟疑的想,估计是捐的钱太多,什么都不要,内地长辈们反而不安心,于是就用用另一种方式硬塞回来。

    俗话说有一种需要,叫妈妈觉得你要。

    如果穿书能选的话,他还会选择过来吗?

    他舍不得关应钧,舍不得罗彬文他们。

    他在这里也有家了啊。

    简若沉这么想着,挑了一只草莓西饼塞进嘴里,含混道:“一哥……能做更多事喔,以后不用束手束脚了。”

    关应钧笑了。

    简若沉的身份无论怎么变,他都赤诚、坦然又意气风发,好似永远都有19岁那时,在警局里大显身手的少年气。

    1997年7月2日。

    下午三点三十。

    礼宾府外艳阳高照。

    简若沉经香江特区行政长官任命,接手勒金文的全部工作,成为最年轻的警务处处长。

    今日接任的不止有他,还有其他几个年轻小辈。

    接任总商会副会长的那个,看着只有20岁,比他还小。

    勒金文上台,亲自将肩章带到简若沉的警服礼服上,灯光之下,那肩章熠熠生辉。

    “好好干,香江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勒金文冲着他敬礼。

    “yes sir。”简若沉回礼。

    这是勒金文最后一次以“一哥”的身份在公开场合敬礼。也是简若沉第一次以警务处处长的身份在公开场合回礼。

    他以为自己会很高兴,但实际上却无比平静。

    简若沉转身看向台下时,面上甚至没有半点喜色,戴在肩膀上的肩章似乎有了千钧的重量。

    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这份重担的意义。

    警务处处长接任仪式结束时,所有商业权贵和洗白上岸的商会都知道,属于三合会的时代真正过去了。

    今后的香江正式步入了一个依法为治的社会。

    这位禁毒的决心如何坚定,他们心知肚明。

    简若沉运筹帷幄,关应钧则能掌控香江情报,高瞻而远瞩。

    任何违法犯纪的举动都会变成廉政公署和警务处的业绩。

    为了避开他们,一些富商甚至在新法案生效之前,就将家里碰过毒的浑小子都送出了国,更有甚者已经和逆子彻底断绝了关系。

    从此以后,香江将百业待兴,安稳如山,安民家宁。

    简若沉带着新肩章走到关应钧身侧。

    两人的手指垂在身侧,不经意碰到了。

    简若沉小指抬起,蹭了下男人的手背。

    关应钧垂眸,默默牵住他,像五年来的每一次一样。

    他们旁若无人的相爱

    2001年, 初秋,周日中午。

    丽锦国际山顶别墅门口。

    新上任才一年的消防处处长柳旻恩就将车停在花园外,后备箱里都是备好的礼。

    柳旻恩的助理道:“这花园那么大, 咱们不把车开进去, 难道要徒步走过去?”

    “开车怎么展示诚意?”柳旻恩额头上全是汗。

    九龙城寨新开发的那块地已经成了一个公园,周边坐落着新落成的工商中心、飞行总会、轮渡码头以及太平洋贸易中心。

    昨天,房家在太平洋中心开发的新茂商城,在修建过程中起火。消防署第一时间进行救援,但新茂商城的消防通道还未修建完成, 火势又格外迅猛,导致救援行动不能顺利进行, 50位民工及其家属被困。

    报火警灭火3小时后, 新茂大厦突发爆炸, 最终1名消防员重伤,4位民工死亡。

    火势于今早彻底扑灭。

    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于今日早上八点到达现场, 并在九点确认此次火灾可能是因施工违规、消防不达标和人为过失起火。

    爆炸原因在查。

    柳旻恩烦躁极了,都怪房太太,偏要一边建消防通道一边施工大楼赶进度。

    现在好了, 搞不定简若沉他就完了。

    今天再怎么伏低做小,只要能让简若沉松口保他就行。

    这不是什么大案子, 他能不能继续做这个消防处的处长,只需要简若沉一个态度。

    柳旻恩深吸一口气, 提起厚礼走到门边, 还未开口,就跟拿着水壶一边散步一边浇花的罗彬文对上了视线。

    罗彬文一怔, 将半空的水壶反手递给园丁,“你是?”

    柳旻恩忙堆笑道:“我是消防处处长柳旻恩, 来拜访一下简处长。”

    罗彬文扫了一眼柳旻恩和其助理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我家少爷不收礼。”

    他真觉得奇怪。

    康纳特家看着像缺这点人参鹿茸的样子么?

    “您请回。”罗彬文说罢要走。

    柳旻恩连忙去拦,“可以见一面吗?”

    “他还没起。”

    柳旻恩不得不放下礼物,抹了一把汗,“没起?”

    花园门口艳阳高照,时值正午,简若沉那么敬业,怎么可能还没起?

    不会是不想见他的托辞吧?

    “今天周日,是我家少爷的休息时间,您请回吧。”罗彬文面带微笑,温文尔雅地指挥保镖,“阿尔文,送一下客人。”

    几乎和花园门柱融为一体的黑衣人从拐角处转出。

    他戴着墨镜,看不清神色,肌肉偾张,几乎要撑破西装。

    阿尔文道:“请。”

    柳旻恩瞥了两眼保镖健硕的身体和沙包大的拳头,纵使再不甘心,也只能转头离去。

    ·

    与此同时,主卧。

    简若沉一条腿搭在关应钧身上,一只手臂耷拉在他脖颈。

    他睡觉时不老实,被子全被踢了,睡衣还蹭到胸口,露出仰躺时凹陷的肚皮和微微凸起的肋骨,躯干上全是吮出的点点红梅,比领口下两尖上的两朵颜色都红些。

    关应钧睡眼惺忪之间,手往身侧惯性一摸,掌心在白皙微凉的肚皮上贴了一下,随即习惯性翻身将人扣在怀里,熟练地扯过被子把人裹住。

    简若沉嫌热想踹他,腿才抬起来,小肚子就开始颤,头晕脚疼腰还酸。

    他不得不放下腿,眯着眼,哑声道:“不就随口问一句你36岁要什么礼物么?”

    关应钧一手揽着简若沉,焐着他的后腰,力道不轻不重地往下摁,“你当时趴在我身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简若沉说得是:【时间过得真快,再过四年我们就能提前退休了,处长最多只能连任8年,等我退休,你已经40了。我们去游山玩水,就不用担心在宾馆睡过头,我也不会走不动路了。

    对了,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你觉得我年纪大。”关应钧敛着眸子道,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些仅能使简若沉察觉的委屈,“本来我能忍住的,但后来你又演了一出简顾问贿赂关督察的戏码,你叫我关督察,我就忍不住了。”

    简若沉怀疑关应钧又示弱撩他,于是用力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谁问你了!”

    两个人在一起十年,他又特别喜欢新鲜感,还喜欢追求刺-激,所以总会在房间里演一点小剧本。

    比如简顾问第一次上班却被上司刁难,在办公室里贿赂关督察却被教育之类。

    关应钧每次都配合得很认真,甚至会临时加戏,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但简若沉觉得这个男人昨天就是自尊心作祟,还公报私仇。

    他不想待在床上了,免得又擦枪走火,坐起身道:“吃午饭去,今天那个英国厨子做了腊烧。”

    英国厨子为了不被遣送回国,彻底拜倒在华-国炊事班大厨的糖色下,如今已经是个中餐战神。

    颠勺、勾芡、炒糖色,样样都会。

    前段时间还去参加了一个内地的中餐比赛,拿了个铜奖回来。

    “少吃点腊烧,医生说你最近又多吃了辣,眼睛比上次检查的时候畏光。”关应钧一边洗漱,一边含混叮嘱。

    下楼吃饭时,两人才知道消防处处长柳旻恩因新茂商城爆炸的事前来叫过门。

    简若沉放下鹅腿蹙眉,“早上还是大火,后面怎么爆炸了?”

    关应钧放筷子擦手,转身取笔记本电脑,“我看一下。”

    他侧身坐在茶几上,掀开笔记本电脑阅读线人和下属发来的邮件。

    简若沉则打开电视,调到STN午间新闻频道。

    STN作为经简若沉直接监督的新闻频道,其权威性一度比肩官方港闻。

    其中,香江警界警声则是和警务处公共关系科合作的项目,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播出。

    里面详细说明了西九龙重案组对新茂商城火灾的中期调查结果——火灾可能是因施工违规、消防不达标和人为过失起火。

    新闻播报声中,关应钧道:“黄有全来了消息,说新茂商城施工时时常有载满液体的货车进出,怀疑是有人囤积了违禁物品。”

    他说着,将笔记本抱到简若沉面前,点开一张照片,“这是黄有全在灭火后第一时间潜进现场拍摄的照片。”

    画面上,一摊焦黑黏腻的液体在镜头里微微反光,最里面还有些没能烧干净的白色塑料桶。

    简若沉蹙眉翻看照片,默不作声靠回座椅,“如果只是单纯的工地失火处理不当,那来找我的人应该是九龙消防署的才对,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柳旻恩。”

    “他这么急着来,就说明这个案子跟他扯上了关系,他有需求。”

    简若沉说完沉默下来,夹着鹅腿把腿拐筋吃干净,嚼了半晌才问罗彬文:“新茂那一栋楼是房家买下来的吧?”

    “是的少爷。”

    “去年,柳旻恩上台之前是不是和房芝文结婚了?”简若沉记得每一个跟他打过照面的人,对整个政圈的关系了如指掌。

    “是。”罗彬文低声道,“婚宴请了我们,我们没有去。”

    “原来如此。”简若沉恍然,“新茂商城开始施工之前,要拿到消防安全证明,如果消防署真的定时定点,依次进行例行检查,就不会给一个没弄好消防设施的施工现场发证明,这说明房家和柳旻恩在消防安全证明上做了假。”

    所以柳旻恩会在出事当天提礼上门。

    他的诉求就是想让警务处压下西九龙对消防安全证明的质疑。

    “西九龙的检测出来了,违规囤积的液体是乙-醚。”关应钧拿着传真机刚刚打来的报告单扫过一眼道,“这么大量……”

    乙-醚是一种迷-药,很久之前被当作麻醉剂,但它有一定毒性,如今已经不再临床使用了。

    过量注射乙-醚会使得中枢神经紊乱,产生幻觉。

    它同样也是实验室溶剂,可以溶解动物脂肪、树脂等物品。

    在新的禁毒法案中,乙-醚也是违禁药品的一种,非法生产买卖乙-醚的,将处以三年或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这么说爆炸应该也是乙-醚导致的,主管对警察隐瞒了乙-醚的存在。”简若沉又拿起了鹅腿,“告诉林雅芝调查方向吧,这案子不难,突破点就在主管身上,好好审一审就完了。”

    他边啃边含含糊糊道:“这点乙-醚赚的钱不够房家冒险,工人们又没有渠道弄到这些,他们没有作案条件。主管不一样,他权力大,知道的信息多,而且赚的不多,会缺钱。”

    谈笑之间就确定了嫌疑人。

    关应钧弯唇,“不用打电话,我去发个信息。”

    简若沉“喔”了一声,趁关应钧回去放电脑发信息的功夫,把腊烧鹅翅膀撕下来吃掉,并将骨头丢进了厨子的渣盘里毁尸灭迹,嫁祸他人。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看得英国厨子目瞪口呆。

    他有糖尿病,也在管家的监视下,拿了小少爷的骨头,他就不能再吃了!

    正当他准备把尸骨还给简若沉时,罗彬文推着放汤的推车出来,狐疑道:“你在干什么?”

    英国厨子嗫喏半晌,最终慢慢缩回放骨头的手,在揭发老板和忍气吞声中,选择了用塑料中文唱歌:“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辽~”

    ·

    西九龙总区警署如今威名赫赫,破案速度在诸个总区警署中一骑绝尘。

    有了关应钧发来的调查方向和简若沉的分析,主管很快落网。

    案件尘埃落定之前。

    柳旻恩在警务处停车场与简若沉擦肩而过时,看到他眉目沉静威严地道:“给自己留点体面,记得辞职。”

    柳旻恩骇然回头,却只见简若沉走到牌号为1的商务车之前,关应钧站在那里,正在为他拉开车门。

    简若沉坐进去时,轻笑一声。

    柳旻恩顿时如堕地狱。

    他还是完了。

    这话的意思是,要么在岗被处分,要么辞职保全名声,悄无声息被查。

    简若沉给了他体面,但法不容情,违规开证明的事,竟半点没有回旋的余地!

    2001年九月底。

    消防处处长柳旻恩辞职。

    副处长肖华融上台。

    简若沉廉政的风气影响了整个警务处。

    他在任时,警务处的福利极好,大家戏称其为贴钱上班的一哥。

    财神爷时不时就要当一下散财童子,大家拿了福利,哪儿还能看得上别人给的那点东西。

    受什么贿赂,还没工资发得多。

    猛猛干!

    2005年,香江已经没有在本土肆虐的毒贩,连被拦在海关的毒-品货物都不多。

    其中最大的一批,还是毒头那边送错了货,把卖到菲律宾去的货送到了香江。

    那马仔还是个菲律宾人,最后死在了香江刑场。

    自此,连错送过来的货都没了。

    2005年7月1日,连任八年的简若沉正式卸任警务处处长一职。

    他卸任地悄无声息,散伙饭都没吃,带着关应钧连夜收拾行李,私奔一样坐上了前往内地的飞机。

    两天就到了辽省。

    刚下飞机打车进了市区,就赶上东北大集。

    下了车,简若沉一头白金色的头发迎风招摇,指着一筐黑红的辣条道:“那个是红糖面筋,买五块钱尝尝。”

    关应钧穿一件廓形衬衫,风将衬衫吹得鼓起,他骨相好,岁月几乎没在脸上留下痕迹,只多了些成熟的韵味。

    男人睨了一眼简若沉,“我闻得见。”

    简若沉一讪。

    好久不出现场,都忘记关应钧是狗鼻子了。

    大集上摊贩们正卖力吆喝:“东北饭包啊!又香又大!”

    “炸肉,看一看,又香又酥!”

    “东北麻辣烫!黏糊糊的麻辣烫啊!”

    关应钧死死拉着简若沉的手,生怕一撒手人就跑没影了。

    他算是知道简若沉上辈子明明出生广省,为什么还会那么喜欢吃辣,这儿的菜几乎没有不辣的。

    “冻梨,以前夏天都没有啊,现在有冰箱了,可不得夏天尝一尝?两位先生不是本地人儿吧?”

    关应钧的普通话说得有点生涩,“不是。”

    “哎哟,那可得尝尝我们这边的梨!”大娘乐呵呵地,她包了头巾,眼珠子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简若沉的头发只剪过两次,后来又留长了,此时正披在身后。

    俊得要命。

    “老弟要不要?”

    简若沉很久没听人这么叫了,轻轻笑起来,“要吧。”

    大娘忙不迭挑了个,“现在天热,拎回家估计就能吃了,记得拿冷水稍微冲冲。”

    “买两个。”关应钧道,“梨不能分。”

    大娘没想到两个男人还讲究这个,“你们关系真好,亲兄弟都没你们这么铁。”

    简若沉耳朵热得发烫,强作镇定“嗯”了一声,将老板娘递来的冻梨挂在关应钧手腕上。

    随后酥肉、臭豆腐、熏肉、腊肠、辣条都左一袋右一袋挂到自己手上。

    酥肉热得好吃,简若沉尝过,就戳起来喂给关应钧,“怎么样?”

    关应钧咬了一口,品鉴三秒:“这摊7天没有换油了,不干净。”

    简若沉毫不嫌弃将关应钧吃过一口的酥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就是这个味,你不懂。”

    老油才香。

    关应钧看着他,低低笑了一声,去路边的商铺买了一瓶冰橙汁,撬开瓶盖喂到简若沉嘴边,“你嗓子都齁哑了。”

    简若沉低头抿了一口,嘶气道:“跟你在一起得久了,口味都变淡了。”

    两人半点也没避讳关系,举止亲昵至极,东北离香江十万八千里,香江的电视台更与东北三省不同享。

    就算在小巷子里打啵被人看见都没什么事。

    简若沉挂着一手小吃袋子,有恃无恐地仰着脸任由关应钧拿着手巾给自己擦嘴,余光看见身侧一家照相馆,忽然愣了愣。

    那照相馆门口的展示框里贴着一张用于揽客的婚纱照,新娘子身着粉色纱裙,搂着新郎的脖颈,笑得格外灿烂。

    再看照相馆的名字「金玉良缘照相馆」

    简若沉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就转过头,却发现关应钧的视线也落在橱窗上。

    关应钧道:“我们还没拍结婚照片。”

    话音刚落,简若沉唇角就落下一吻,他眼睛微微睁大了。

    关应钧一直很内敛,就算在外面亲嘴,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

    他压下心中的热意,故意转头看向另一边,学着关应钧装傻的语气道:“听不懂。”

    关应钧牵住他的手,“我想跟你拍结婚照。”

    简若沉喉结滚了滚。

    关应钧实话实说的时候最会蛊人。

    “没带西装。”

    关应钧道:“不一定要穿西装。”

    简若沉忽然觉得很热,面前的男人内里像是藏着一团火,总能把人烫得浑身熨帖。

    他点头道:“那拍吧。”

    关应钧便拉着他,推开了照相馆的门。

    叮铃——

    挂在门板上的铃铛撞响。

    两人说明来意,跟着老板娘来到后面的布景区。

    这个小院子格外小巧,圆形的拱门之后是一棵假的梨花树,看着很是郁郁葱葱。

    简若沉想了想,觉得半点道具都没有的话拍起来没什么意思,于是扯开道具箱里的一个头纱抖了抖,“你戴我戴?”

    关应钧心头一跳。

    拿过头纱展开,罩在简若沉头发上,洁白的头纱拢住心上人面孔,显得那双琥珀色的金瞳影影绰绰,清艳而绮丽。

    正当简若沉以为他要掀开头纱一角的时候,关应钧撩开纱帘,俯身钻进来。

    头纱拢住了两人。

    关应钧捧着他的脸,低头闭眼,近乎虔诚地亲上去。

    “咔嚓”快门声响起。

    简若沉仰面看着关应钧,一手勾住男人脖颈,也闭上眼。

    微风吹起头纱。

    他们旁若无人地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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