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产膨胀
事实证明, 真有。
王翰停迟迟不拿pos机,简若沉就开了张支票给他,拿着五间店铺的钥匙走了。
次日。
铜锣湾商铺连卖五间的消息传到了九哥耳朵里。
他点燃一支香烟, 靠在理发店旋转的红白-蓝-灯-条边上, 面色阴沉地看着对面。
店铺外,搬家收二手货的家具商进进出出,工人们脖颈上挂着白毛巾,脸上全是喜色。
“老板叫我们看到想要的全拿走带回去!”
“还有这种好事?要钱吗?”
“不要!说是免费送呢!挑完了再把剩下的往上报给老板卖二手!”
众人对视一眼,眼睛不断往进出的沙发茶几上看, 有些家具已经不好了,但大多数都还算体面, 脏了的换个罩布也能用。
这陈老板真是个体恤工人的好人!
店铺里, 敲墙拆墙的声音不绝于耳, 来送三餐和冷饮的餐车就停在一边,香味飘了近百米。
“伊锡豪怎么回事?这就卖了?”宝家云看向对面。
他光着膀子, 坐在理发店门口的小板凳上,脚边的塑料筐里是一篮成捆的叶子烟。
叶子烟呈深红褐色,边缘隐隐带着一点绿, 晒得干瘪发卷,这东西比烟丝便宜, 做好了卷成烟卖,味道和烟丝大差不差。
反正来他们这里买烟的, 好的是混在烟里的毒。
宝家云看着对面, 脑子里却闪过“刘玉成”。
那白金色的发,带笑的眼睛, 浑身的矜贵叫人实在念念不忘。
那天过后,他跟着九哥去洗脚都没劲儿了。后来他去问了那家饭店, 老板竟说没见过刘玉成。
他没去!
是看不起那家饭店吗?
也是,那人看着金尊玉贵细皮嫩肉的,看不上眼也正常。
而且刘玉成身边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们同行?
要是同行,又比他们高贵多少呢?
宝家云越想越烦,手上一用力,把叶片捏碎了。
九哥踢过去一脚,踹在他小腿上,“心不在焉的,看着点儿,货少。”
宝家云赔笑两声,又重新问:“伊锡豪他们三人把店卖出去后,这条街就只剩我们了吧?”
“嗯。”九哥蹲下,将香烟在地上摁灭,又将烟头丢进装碎发的框子里,缓缓吐了口气,“现在CIB换人,海关也查得紧,这些东西都不好带出去,我们卖完立刻拿钱走人,理发店也挂出去卖,能多带钱走就多带钱走。”
“去哪儿?英国?”宝家云眉宇之间似有愁云,“哥,我不想再回英国,那边看不起华人,更看不起香江人。”
“那就去美国,再不济也能去意大利或者法国,反正不能在华-国混。内地那边也开始严抓禁毒严,香江回归之后,我们不会有好日子过。”
九哥说着顿了顿,又低声道:“根据我拿到的消息,关应钧走马上任之前会去警校进修14周,警校9月开学,仔细算算,我们最多还有18周。”
半年不到。
九哥伸手将叶子烟顺着叶脉经络一点点卷起,封在卷烟纸里,制成像细雪茄一样的大小,前后不封,以便再加工时填充适量的毒-品。
他们只要在关应钧正式上任之前离开香江就行。
九哥卷了几根烟,忽然又有点心神不宁,踹踹宝家云的凳子,“你去打听一下伊锡豪是怎么回事,买我们对面商铺的人是谁,还有……”
宝家云瞪大双眼:“还有?”
九哥看了他一眼,“找中介把理发店挂上市场,钱少点无所谓,要那种能全盘接管,买卖不需要双方出面的。”
宝家云不大愿意。
那种中介也是灰色产业,找他们,至少会亏百万。
但是面交更危险。
比起钱,那还是命更重要。
宝家云应下任务,挑了几个做好的纯叶子烟放进烟盒,赤膊走到对面“工地”上,递烟攀谈,“各位大哥,这铺子卖出去了?”
楼上。
关应钧眼睛一眯。
他正在指挥CIB盯梢,顺便帮简若沉做点事。表面上他们都是陈少爷弄到工地上帮忙,顺便保护陈少的保镖。
关应钧边上是已经打通拆完的墙壁,他一手支着铁锤,踩着黑靴,踏在一截残垣上往下看。
工地上热,好多人打了赤膊,关应钧那黑色汗衫和长在身上了一样,湿透了也没脱,汗水从精赤的臂膀上滚下来,砸在灰尘里。
简若沉看得热,低头猛吸几口杯满冰的柠檬红茶,另一只手抓了把纸扇猛猛摇。
他嫩生生坐在一个准备用来和水泥的水桶上,额头上几乎没什么汗。
好似坐的不是水桶,而是欧式小沙发。
上来搬运砖块的工人们总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这个陈老板太大方了。
发饭,发水,发烟。
虽然要求多,检查严,但这活儿干得舒服,他们愿意被盯着,愿意被人精挑细选。
抽了简老板发的万宝路,谁还稀罕没牌子的叶子烟?
楼下那个被宝家云选来打听的男人笑着摆手:“不抽不抽。有烟。”
宝家云出师不利,也不恼,自己点了一支边抽边道:“这买铺子的人够财大气粗喔,连买五家!你知不知是哪家公子?”
“不知道啊……就知道姓陈。”工人说着,又搅和起水泥来,满脸写着:我忙,你烦人,滚。
宝家云吃了个冷脸,面色不大好看。
暗骂:不就是个工人吗?泥腿子!
这点眼力劲都没有,能有什么出息!
他心中不忿,却硬生生绷住表情,辗转去送盒饭的车子边打听。
殊不知一举一动都被上面的一群cib警员看在眼里。
刑事情报科A组督察季正文打了个赤膊,斜靠在沾灰的墙壁上看了半晌,若有所思地笑了声,“这人有点易怒,脸色黄白,可能吸了。”
“我见过他,应该有瘾。”关应钧道。
季正文“嘶”了声,见宝家云在下面转了一圈,又探头往楼里看了几眼,无功而返才浅浅松了一口气,“应该就是瞎打听。没察觉我们这边的动作。”
他边说,边瞄向简若沉。
这位大名鼎鼎的简顾问正坐在水桶上看着关sir发呆,一双藕色唇瓣微微张着,水润得反光。
单纯的漂亮不足以形容这样的人。
他长得是真厉害。
季正文顺着简若沉的视线看向关应钧,忽然庆幸这位不仅有张好脸,有把好身材,还有个当一哥的舅舅。
否则他们CIB哪里能捡到这么……这么不屑搞官场关系,直来直去的上司,还附赠一个财神。
以前他们盯梢都是在附近顶着大太阳装卖货小摊贩。
哪像现在?有人帮忙把盯梢对象附近的店买下来,给他们好吃好喝供着,风扇吹着,只要装模作样敲敲墙就行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回想起从业十年,季正文几乎不敢想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季正文的视线在关应钧和简若沉之间转来转去。
关应钧终于不能忍受他总是落在简若沉身上的视线,抬手将手中的铁锤递过去,“带人轮班盯着,看能不能摸到九哥的上线。他们那些叶子烟量不大,看颜色大小气味,应该是一块地上产的,最好能找到种叶子以及生产毒-品的工厂。”
季正文接了锤头,“yes sir。”
“估计规模不大,可能是零散的无知农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种什么。”关应钧抬手,重重拍了拍季正文肩膀,“交给你了,有情况及时报告。”
简若沉看着,微微一挑眉。
关sir要是想做出委以重任的模样收买人心样子,其实还是挺自然的,甚至没什么表演痕迹。
哪怕是用微表情心理学去看,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季正文信以为真,敬了个礼,没有说话。
关应钧便冲众人点头,叫简若沉一起回去。
简若沉对诸位CIB成员挥手拜拜,“工作辛苦,你们要吃什么就和送餐的说,钱我谈过了,多退少补,肯定够的。”
季正文又冲简若沉敬了个礼。
两人下到一楼,打算从后门离开。
这些商铺的后院连着小院和绿化带,常青树高高立起,叶片上落了些装修时落下的灰,隔绝车流人流,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院子不足五平,堆满了报纸旧自行车一类的杂物。
关应钧闻见浓烈的灰尘味,湿透的汗衫黏得人难受,“等等。”
“怎么?”简若沉脚步一顿。
回头看见关应钧扯着汗衫下摆,一把脱了,布满肌理的精赤上身露出来,肌肉松动之间,汗水从胸前滚到腹肌的浅浅沟壑中。
关应钧将汗衫提到离简若沉较远的地方一拧,汗水落下,形成小小一摊。
两人离得近了,简若沉甚至能感觉到从关应钧躯壳上传来的热意。
隐隐地,带着一股浅淡又特别有辨识度的荷尔蒙气味。
他耸了下鼻尖,有些燥热,回头看了眼身后,后门关着,没人看这边,又凑过去,拿自己的手巾胡乱在男人身上擦了几把汗。
关应钧抓住他往胸廓上摸了两次的手,额角鼓噪,伸手抽开因怕脏而系在简若沉腰间的衬衫套上。
他薄唇抿直,“你……”
简若沉低头看他胸口,又仰头笑,嘴唇微张,说了两个字。
关应钧立刻展开衣服披上,顾不上热,抬手将扣子别到最上面。
简若沉笑起来,觉得逗这种一出门就隐忍克制,保守古板的老古董格外有意思。
这个人在任务里和不在任务里简直是两副面孔。
明明做卧底也养出不少匪气,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会因为两个字而如临大敌。
暑假过得极快,自从尝了人味,简若沉和关应钧每个礼拜都要互相吃几次,两人一合计,觉得定闹钟吃很科学,于是将第一次的闹铃作为固定情-趣延续了下来,有商有量。
至于白天,则被公事塞满了。
铜锣湾不能常去,容易暴露,简若沉只能在家被罗叔和关应钧抓着,轮流开小灶。
关应钧提前教了些推理演绎法,两人暑假破了一个悬案。
干爹,好像对让他学一点金融知识有执念,扯着白板跟他讲怎么做空一家公司。
关应钧坐边上听,都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了,简若沉还停留在融券借股这一步,听得只想睡觉。
他对数字是真没办法。
为了让罗叔高兴,只能一有空就去花钱投资,广撒网,凭着对后世的记忆乱投,主打一个慈善,希望能让罗叔对他的消费满意。
9月5日,香江警察学院开学的时候。
简若沉查了一下现金余额。
300亿美金。
一百乘以三,膨胀了。
除去罗叔带领康纳特给他赚的一百亿,和一百亿财产,剩下一百亿好像是他自己赚的。
简若沉放下电话,反思自己,想了想这段时间乱投的餐饮、零食、翡翠珠宝、电子科技、房地产,钢材以及船厂等等二十几种行业。已经尽量做到30天内投资种类不重样了。
实在不知道怎么花时,甚至专门砸钱拍卖海外文物,再无偿捐给内地的首都博物馆。
昨天还绞尽脑汁让人给渔村投资,打算新建一个价值千万的高档遮阳钓鱼台。
简若沉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他钱呢?
都花得这么努力了,怎么还能赚?
想你
秋日高悬, 香江的风还带着夏日的躁意。
提着行李箱进香江警察学院报到之前,关应钧收到了CIB情报组季正文发来的情报消息。
【毒-品来源兔子队跟到了,在大屿山石鼓洲, 跟你说得差不多, 农民私种,等九哥他们开船收。】
石鼓洲是个小岛,上面人迹罕至。
“兔子队?”简若沉提着只装了几件洗漱用品和贴身衣物的皮箱探头。
“就是做监听和联络的卧底。”关应钧低声解释。
简若沉想了想石鼓洲的位置,抓着关应钧的手腕,走到一边, 让出了校门边上的位置,“现在怎么办?”
越是小而偏僻的地方, 警察越不好涉入, 很多毒窝里人人配枪, 连小孩都会玩喷子。
这种地方民智未开,他们不知道自己种的是什么, 只知道这东西能给他们带来财富,给他们吃穿,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抽起来快活似神仙。
“再让他们跟一段时间。”关应钧边说边发短信,“周边的小岛挺多, 石鼓岛离香江岛不算近,说不定还有其他岛屿在种。”
过了会儿, 季正文那边发来消息:【收到】
关应钧虽然还未正式从原总警司的手里接过实权, 但已然能插手警务处业务。
简若沉思索一瞬,“既然岛屿上都是种地的农民, 那制毒工厂应该和原料产地分开了,可以留意一下工厂位置。”
关应钧应了声, 又补了一条消息,才收回手机。
两位风云人物凑在一起,靠在校门边说话,惹得同来报到的新生进校门的速度都放慢了,心里有种诡异的兴奋。
简若沉!
屡破奇案的简顾问居然跟他们一起上警校!
关应钧竟也陪着一起,这说明什么?
说明关sir一跃跻身警司行列了!
据说这两位关系不清不楚的,真的吗?
大家憋了一肚子疑问,一步三回头,又见停在不远处那辆埃尔法上面下来一个人。
罗彬文径直走到简若沉面前,将落下的电话卡塞过去,“IC卡办好了,有空多打电话回来。”
他目露不舍,抬手理简若沉被风吹到额前的碎发,默默打量他的眉眼。
真像。
脸像,性格也像。
决定好的事情半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罗彬文叹息一声:“算了,去吧。”
简若沉思索一瞬,向前走了一步,抱住罗彬文,“谢谢您。”
罗彬文鼻腔一酸。
“您别太累了。”简若沉叮咛,“有些事放给职业经理人做也没事,您可以在家多休息,或者去……福利院看看孩子。”
罗彬文低低应了一声。
“上次您叫我弄的捐赠款贪-污案,过两天就要开庭了,您代我去一下,铜锣湾那边的基金会再过两三个月就装修好了,散散气味就能让孩子们挪地方。”简若沉说着说着,又看到罗彬文发丝里藏着的缕缕白发,也生出一些不舍来。
他咬了咬牙,觉得眼眶有些热,“那我走了。”
罗彬文又伸手理他头发,收回时顺势擦了一下简若沉的侧脸,“有需要不要憋在心里,立刻给我打电话,卡和现金都带了?”
简若沉点头。罗彬文才对他摆手,“进去吧。”
简若沉提着行李箱往里走了一段。
为方便训练,警校按照旺角的街道和大楼布局仿建,在拐过第一座大楼时,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向门外,罗彬文还定定站在校门口看着他,像其他的家长一样。
简若沉两辈子没尝过被人这样送进学校的滋味。
上辈子,如果他爸妈还活着,送他去上警校时,或许也会像罗叔一样站在校门外迟迟不肯走,要等他背影完全消失才肯踏上回程。
简若沉脚步顿了顿,又冲罗彬文挥了挥手,这才拐进大楼。
普通学警和警司进修不在一处,关应钧把简若沉送去报道点,帮着领了被子。
1994年,学警宿舍还未扩张,宿舍既没有上下床也没有私人空间,12张1.2米宽的单人床摆在一个厅内。
关应钧站在1号床位看了半晌,忽然有回头告诉简若沉别读了的冲动。
这么硬的木板床,5公分都没到的褥子,简若沉睡惯了家里的席梦思,在这儿能睡得好吗?
警察学院的条件怎么会这么差?
一天前,他对罗叔的“少爷吃苦论”不以为意。
此时此刻,他与罗叔所见略同。
简若沉倒觉得没什么,他是伸手戳弄关应钧的后腰,“好了,一会儿教官可能要训话,你不好留着,也走吧。”
关应钧实在不想走。
从两年前起,他与简若沉几乎天天见面,就算再忙,也会因为案子牵扯到一起,如今要36周见不到……
还未分别,他就已经开始想了。
关应钧沉沉看简若沉一眼,哑声道:“那我走了。”
学警宿舍里的人到了大半,关应钧赖着不走已经引起了他人注意,大家都探头探脑看过来,眸子里满是好奇。
简若沉回头冲盯着自己的人笑笑,又抬手赶他,“走吧走吧。”
关应钧狠心转身,走到门口,没再看简若沉一眼。
他走过那道门,就实在忍不住了,回过头,在墙壁的遮掩下往里看。
才这么几步路,简若沉就已经将被子铺好,被人团团围住,一群身量高大的警二代簇拥着他,攀谈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简顾问!你知道吗?我看过你的新闻,以前我总觉得当警察根本没意思,太忙,连家都回不了,本来不想当的,但是……”
但是看了简若沉,也升起了想当警察的念头。
关应钧心知肚明。
简若沉就是有这种感染力,有让人追随的本事。
36周之后,这群与简若沉同级的学警们,无论走到哪里,都将会是简若沉最铁的兄弟。
警校就是这样的地方。
关应钧轻轻叹息一声,一抬头,对上教官揶揄的眼神。
他一愣,“钟sir,今年你带新学警?”
竟然是深水埗警署刑事案件组的钟警官来做教官!
钟sir道:“是喔。恰好轮到。”
庆功宴他也去了,知道两人的关系,说着往里看了眼,“怎么?舍不得?”
关应钧没答。
钟sir拿点名的木夹板敲他腹部,“不知道是谁第一次见简若沉的时候,绷着冷脸,还怀疑他身上有鬼,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
关应钧想到当时的心境,竟有些恍然,甚至觉得很模糊。
那些场景都没有简若沉揣着手走路,结果不小心摔倒他怀里时的模样清楚。
“麻烦你照顾。”关应钧道。
钟sir捶胸,“包在我身上。警司那边也要集-合了,你快去吧。”
关应钧最后看了一眼简若沉,转身离去。
他走了几步,又抬腕看表,最后跑了起来。
香江警察学院的学警课程为期27周,一共有16门课,已经有学士学位证书的,则可以再多修两门,毕业后则可以直接考见习督察。
其中,策略交通以及道路管理简若沉学得最吃力。
这东西他上辈子没碰过,完全是新知识,但好在他背地图的天赋与生俱来,两周就将香江未来20年会规划出的地铁和道路都记得清清楚楚。
结课考试之前,他给指导老师和各位同班同学表演了一下什么是徒手画带交通图的香江地图。
这一手直接把交通科来的教官都看呆了,下课后盘旋在简若沉身侧,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把:你想不想来当骑警,摩托车很帅的。这句话给说出口。
他不配拥有。
教官想了想简顾问临危不乱,击毙老金店匪徒,还只身交易,保出人质,与老金店匪徒谈判的能力。
想了想简顾问拿喇叭与间谍情报部门周旋,解救人质的录像。
由衷觉得交通部不配。
简顾问,天生就应该在反恐反间谍反三合会的道路上深耕。
除了警务处,其他部门都不配拥有。
没事,这小伙子这么聪明,羡慕警务处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交通科的警司就这么自我安慰,又说服了自己。
但离开时,看来接班教学的警务处警司的眼神格外不对劲,透着一股带着狠意的嫉妒。
警务处行动部警司百思不得其解。
但等上完为期四周的模拟实战课,要离开时他完全理解了交通部门教官的眼神。
这是他带过的最好的一届!
简若沉脑子实在是太好了,不仅一教就会,不教的东西也会,甚至还能时不时提出一些新颖的战术。
优秀程度不像刚学的,像上辈子学过,这辈子没忘干净!
其他学警也不差,李嘉诚医学院毕业的就有两个。
哪怕有些知识点,有几个学生当时没有理解,回去之后询问简若沉,他也会毫不藏私,倾囊相授。
这个班级,前所未有的团结。
14周时,警司培训课结束。
关应钧临走之前来学警宿舍与简若沉见了一面。
来之前他担心简若沉睡不好,吃不好。
来之后发现他如鱼得水,面色红润,甚至把腹肌都练回来了,放松时摸着格外凉手。
他一时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惝恍若失,将人抓到杂物间抱着狠狠亲了一口,蹭着他的鼻尖道:“想你。”
想死了。
明明是一个学校,却连面都没见,电话也没打过几个,折磨得人都要疯了。
他是拿出了做卧底的毅力才念完了书。
简若沉笑,“我也想你。”
“小骗子。”关应钧摩挲着他的后颈,“骗我。小没良心的。”
分明是学得乐不思蜀了。
简若沉伸出截舌尖,装傻笑了声,敷衍他:“听不懂你说的。”
关应钧稀罕得要命,恨不得现在扛着人回家。
他不知道接下来几十周自己该怎么忍,只好叮嘱:“给我打电话,别只给罗叔打。”
简若沉说好好好,给你打。
哄了三分钟,又亲了亲他的嘴唇才让关应钧没忍住笑出声。
他连忙去捂关应钧的嘴:“动静小点,外面有人。”
杂物间的门关不紧,外面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听得格外清楚,惹得人无端紧张,竟有种偷摸的刺-激。
关应钧深吸一口气,闭眼缓了半晌。
简若沉道:“你上任后记得收拾九哥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警司大多有要事在身,所以不收手机,对外界信息了如指掌。
关应钧想到什么,脸色不大好,“他准备跑了,最近有转移资产的举动,我们虽然已经跟到了制毒工厂所在,但是还没摸到他的上家,毒-品的原料种子从哪里拿的,买家从哪里召集的。”
“这些都还不清楚。”
简若沉眨眨眼,“关sir任务很重啊。”
“嗯。”关应钧轻轻抱着他,抚弄他脊背上的脊柱沟,又去亲他的耳侧,气声微哑,“早点毕业来忙我。”
“这又不能提前毕业。”简若沉无情拒绝。
两人对视几瞬,还想说点什么,集-合哨却响了。
简若沉从杂物间冲出去,砰一声将人独自关在了门后。
关应钧听到外面的人喊:
“简哥,你怎么从杂物间出来?”
简若沉撒谎:“去放个东西。”
“哥们儿,听说今天练枪!”
“简哥,你拿了持枪证吧?拿枪什么滋味?”
声音逐渐远去了。
关应钧又默默站了一会儿,简若沉明明是最小的,却因为实力被人叫哥。
呵,一群正值青春期的小伙子不到20周就开始称兄道弟。
他暗自蹙眉,又清理思绪,推开杂物间大门,离开了香江警察学院。
36周转瞬而逝。
九哥已经上了通缉令,被禁止离港。
他逃窜的时候,简若沉被选作了优秀毕业生。
以往,毕业之前选优秀毕业生代表时总是剑拔弩张。
大家都是靠长辈的推荐信进36周的班,谁也不想丢家里长辈的脸。
但这一回,所有人都选择简若沉做代表。
看得警务处行动处警司啧啧称奇。
钟sir笑了。
简若沉的会做人,可不是单纯的分点资源和零食,他能恩威并施,能不卑不亢地成为一个团队的主心骨。
他是天生的领头狼。
钟sir拍拍简若沉的肩膀,“写完稿子拿来给我看一下,警服礼服也别忘了试穿,有问题找我。”
太有实力了
“知道了, 多谢钟sir照顾。”简若沉敬礼。
钟警官看着,忽然有些恍惚。
简若沉真和其他学警不一样,他刚进学院就站得笔直, 脊背如松。
步操训练的时候, 他端着礼宾枪,脚一踢出去就知道不一般,钟sir见多识广,知道那是中式步操,帅得很。
可惜香江未曾回归, 现在只能踢英式的,英式步操更慢, 手臂抬得更高, 没中式看上去正气凛然, 头一节课踢的时候,步操教官还找他告了状。
说简若沉踢英式步操时板着脸, 嘴里好像在嘀咕普通话,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钟sir想着,觉得有些好笑, 嘴角刚提起来,预备警铃就响了。
他一愣, 抬头看了眼,“还有什么课?”
“是职业指导。”简若沉道。
钟警官一愣。
就业指导?
“你去吗?”
他问完就忍不住笑了声, 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简若沉要什么就业指导。
他毕业就能进警务处O记, 投身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在调查绑架及恐怖分子案件中亦担当重任。
O记那边的总警司房凯昌正虎视眈眈地等着呢。
房凯昌之外还有关应钧, 他做CIB总警司的,巴不得有个犯罪心理学专家继续帮忙情报组审人。
“我就不去了。”简若沉笑道。
“行, 那你收拾,我走了。”
钟警官一走,简若沉就往1号床上一倒,在上面滚了一圈。
哪里的警校都是差不多的规矩,包括桌上不能有杂物,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床上不能坐人。
香江是英式警校,规矩里还包括衬衫上不能有褶皱,皮鞋上不能有灰尘等。
但他就要走了,还不能叛逆滚一滚么?
简若沉滚了两圈,一拳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砸扁了,看着扁了一个窝窝的花卷,畅快地笑出声来。
这英式内务要求的被子,一点都没有豆腐块看着舒服。
龚睿明进来,一眼就看见简若沉本就没什么的行李箱收拾得齐齐整整摆在桌上,只差盖上盖子。
白发的青年将穿了军靴的脚翘在小板凳上,坐在床沿剥沃柑吃,垃圾桶就放在他膝盖边上,歪头一吐,籽就落在塑料袋里。
简若沉见了他,就将剩下半个橘子抛过去。
龚睿明接了,坐到简若沉对面一瓣一瓣吃,“我昨天给我哥打电话,他让我先去他手底下锻炼锻炼。”
龚睿明不是家里的独生子,上面还有个哥哥。
正是西九龙总区警署有组织犯罪调查科的督察龚英杰。
“你不愿意啊?”简若沉半眯着眼看他。
“不怎么愿意。”龚睿明嫌一瓣一瓣吃太烦,将剩下的都丢进嘴里,一口嚼了,“他管得可宽了,还会和爸妈打小报告,我可不想连上班都在他的监视下。”
他翻了个身,和简若沉面对面躺着,看着眼前的人道:“再说,我们两个在模拟解救人质的时候那么默契,要是能一起工作多好,肯定是最佳拍档!”
龚睿明有点话痨,说完也不等简若沉回答,继续道:“还没谢谢你昨天在我IC卡没钱的时候借卡给我打电话。我打的时候和我哥吵起来,把你钱用光了,害你昨天没能打……”
“没事。”简若沉把被子又拍得蓬松了点,垫在身后靠着,“我一天不给家里打电话没事,干爹和关sir都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他抬手闻指尖,上面还有点橘子味,便抽了张湿巾出来,边擦边道:“而且……因为我已经有了两年基层工作经验,所以O记的房凯昌已经给我发来工作邀请了。”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晚上打电话也只有那半小时,龚睿明早知道简若沉和关应钧的关系,也见识过简若沉15分钟一个电话的极致端水操作,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此时,他倒吸一口凉气,“O记?”
那可是警务处O记!
比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更能接触大案的地方,警务处O记接手的案子,基本是和国家安全有关的大案!
龚英杰羡慕极了,“我不知道要干多少年才能升上去。”
简若沉冲着他笑,“你专业能力那么强,又是香江大学医学院毕业,天赋点在痕迹检验上,只要西九龙还能碰到大案,最多三年,你就能靠着业绩冲一冲警务处了。”
但是……
西九龙的业绩已经被重案组吸光了,目前已经是整个香江安全系数最高的地方,甚至有些香江罪犯倒冲广省成为“广漂”罪犯,在两广地区贩卖毒-品,做黄赌毒的生意。
对这些人来说,哪怕在内地多吃点苦,做个客乡人,也不要在西九龙作恶。
西九龙的破案率实在太高了。
惹不起。
“你要是真不想去西九龙,那我建议你考虑一下香江皇家警署。”简若沉起身,脱衬衫试穿警服礼服。
时值1995年6月,又是一年初夏。
天气已热,但毕业典礼的警服礼服却是长袖,白色长袖扣好,再将黑色腰带一束,勾勒出劲瘦纤细的腰身和又长又直的腿。
龚睿明看着“嘶”了口气,“我还是忘不了你用腿抽人的场景。”
简若沉模拟被劫持人质的时候,竟独自和扮演教官的警务处行动科教官对峙,一套谈判下来,说得教官脑瓜子嗡嗡。
正当所有人以为简若沉只是想要通过谈判拖延时间或让教官放了自己的时候。
他反手抓了教官的臂膀,转身下蹲横扫一气呵成,直接把教官抽倒在地,上演了一出攻守易型。
那教官被别过手压着,脸紧贴着滚烫的水泥地,趴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原来简若沉谈判根本不是为了谈判,而是为了转移教官的注意!
以前他们对简顾问的谈判技巧到底有多厉害没数,那次过后,所有人和简顾问说话都要琢磨一下。
龚英杰想着欣赏了一会儿,又叹气,将话题拉回就业,“皇家警署啊……刚才择业老师也推荐我去那里,说那里百废待兴,很快就要换水,我过去只要再苦两年,等回归之后,里面的英国人会换走一大批,届时我往上填,会升得很快。”
“是这个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简若沉拉正衣摆,比了一下毕业典礼时别勋章的位置。
他现在已经有四枚勋章了。
除去内地发的两颗,还有香江这边授予的两个好市民奖章。
做了公仆就不是市民,以后可拿不到好市民奖了,那两个奖章虽然不值钱,但对他来说是绝版。
龚睿明看着白花花的衬衫道:“礼服好看是好看,就是胸口有点空,要是有礼穗更好。”
简若沉睨他,“可有礼穗就没地方挂勋章了。”
龚睿明:……
太有实力了。
这真不是他能考虑到的可能。
真的好羡慕。
简若沉笑道:“你那水平还愁以后拿不到紫荆勋章吗?西九龙是不成了,你要是去香江皇家警署干,最迟1997年,你肯定能授勋。我在警务处,碰到要香江总区警署合作的案子,就来找你怎么样?”
龚睿明一拍大腿:“你授过勋,我信你!”
干了!
门口陆续又有其他学警回来,压抑了9个月,此时此刻,终于不用再被内务纠察逮着扣分了,见简若沉将被子睡成一团,立刻有样学样锤几拳出气。
大家凑在一起试过警服礼服,就端着盆去澡堂洗澡。
刚入学时,大家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坦诚相对也没觉得有什么。
简若沉开了水,站在下面冲头发,不拘一格,将快用完的洗发水瓶子灌了点水晃晃,再往脑袋上一浇,又能洗一天。
龚睿明觉得好笑,“没有我借你呗。”
无论看几次他都觉得简若沉洗漱有趣,明明是个富二代,平常花钱也豪气,一副不在意金钱的样子,但洗头洗脸刷牙的时候就是能弄出一股抠抠搜搜的气势。
“不要,我洗完这次就扔了,懒得拿瓶子回去。”他说着,又去晃沐浴乳的瓶子,如法炮制抹在身上乱搓,像小狐狸滚水。
每个隔间只有一块瓷板架在腰部以下挡着,身后又有浴帘,站在一排的人只能看见上半身。
龚英杰也不敢多看。
毕竟简若沉都有对象了,一直看,实在不礼貌。
众人洗完澡,回去收拾行李,等到了能打电话的时候,又打电话回家。
简若沉IC卡没钱了,又打不了,只好趴在桌前,用半小时写完了优秀毕业生致辞,拿去钟警官检查时道:“钟sir,你能不能帮我给关sir打个电话,让他叫罗叔在明天典礼之前,把勋章送来?”
钟sir欲言又止:“就这个?没别的要说了?”
要知道昨天简若沉没打电话,晚上他的手机差点被关sir打爆。
那边还以为简若沉出了什么事,说话声音发沉,声线都在颤,听到人没事才恢复正常。
结果简若沉竟然一无所觉!
“你还有什么要转告关应钧的?”钟警官问。
简若沉思忖一瞬,知道是关应钧想他,可能给钟sir打过了电话。
他明知道关应钧想听的是什么,可心里坏泡泡还是止不住地冒。
简若沉狡黠一笑,“那你让他告诉罗叔,就说我想罗叔了,明晚想回家吃辣炒黄牛肉。”
钟sir:……“好。”
关应钧啊关应钧。
你的小对象好像半点儿没想你啊。
这年轻,年龄差得多,心思就是不好定……哎!
简若沉拿回稿子,只当看不见教官脸上的表情,转身回了宿舍。
关sir和罗叔都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
两天不打电话没事的。
他逗一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反正明天就回家了。
熄灯后。
简若沉躺到床上,扯着被子翻了个身,又想毕业入警的事。
上辈子没能在警校入警,这辈子倒熬到了最后。
简若沉难免兴奋。
感觉好像靠着穿越读了个研究生。
这一晚所有人都不舍得睡,他们知道明天作别之后,有些想要投身卧底事业的人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大家聊到后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闭眼昏睡过去。
次日。早上十点。
简若沉换上警察礼服,刚扣好扣子,宿舍门就被敲了三下,一抬头,是钟教官站在外面,他手里拿着四个小盒子,对简若沉道:“勋章送来了。”
简若沉笑着接过,“是罗叔送的吗?”
钟警官欲言又止,最后道:“关sir亲自送的,他现在就在操场。”
简若沉动作一滞,“他不上班?”
“你们的毕业典礼,有警务处各科总警司观礼,还有一哥发表讲话。”钟教官看了看宿舍里其他人,凑到简若沉耳边给关应钧说了句好话,“有些人因故请假,但关sir应该不想错过你人生中比较重要的时刻。”
简若沉头皮发麻。
他昨天敢逗弄关应钧,就是因为晚上才见面,到时候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可,入警仪式是白天!
毕业典礼
简若沉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演讲稿, 莫名其妙紧张起来。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次毕业典礼,确实是人生分水岭一般重要的时刻。
他紧了紧握住勋章的手指, 哑声对钟sir道谢, 将关应钧的身影从脑海中晃出去,转身回宿舍戴勋章。
三枚银勋章和一枚铜金色勋章排在一起,挂在胸前,其他同学看着,纷纷上手去摸。
龚睿明感叹:“太帅了哥!”
“是啊, 谁23岁就能拿这么多勋章啊?我看着都流口水。”
“简哥,你太劲了。”
这个班都是靠推荐信进来的, 他们的父母大多数都在警察体系里, 大家也算是见多识广。
像简若沉这样, 还没上警校就拿了4个勋章,帮忙侦破数个大型连环案件的人实在是没见过。
简若沉可不仅仅是聪明, 他还帅,还会做人,能拿到西九龙总指挥陶鸿云写的推荐信。
太帅了。
简若沉冲着他们笑, “这么喜欢勋章?以后一起拿啊。”
“好啊!说定了。”龚睿明说着,跑到窗户边看了看, 只见一哥坐在阴凉处,胸前6个勋章在阳光下反光, 闪闪夺目。
一哥身边还围着CID总警司、CIB总警司、军械法证科总警司等。
一眼望过去, 竟然只能看到警司们胸前星星点点反着光的勋章,其中关应钧左胸绑了5个, 似有所觉地往上看了一眼。
龚睿明蹬蹬蹬后退三步,一下子紧张得腿软, “好、好多大佬。”
他想到他们一会儿要在这些大佬面前和其他班的学警们一起踢步操护旗升旗,接受检阅,就虚得发慌。
还来不及说什么,集-合铃就响了,简若沉一手将头发往后捋,顺势将警帽一扣,拍拍龚睿明肩膀道:“走了。”
他也紧张,也兴奋激动,但真到了楼下,端起礼宾枪的那一刻却出奇的冷静。
老金店杀劫匪的时候他都没怕过,难道还会害怕一个小小的毕业仪式?
香江,6月的阳光已经很毒了,洒下来,照在每一个人身上,散发出由内而外的热。
关应钧级别够高,他坐在第一排,眼神死死锁住了第一方队里打头的人。
简若沉长大也长高了,身板挺得笔直,警帽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的反射下显现出一抹澄金的色彩。
他面上毫无笑意,端正极了,学警的方队里,只有他的胸口别着4枚荧光闪闪的勋章,比边上军械法证科总警司别的还要多。
整整6个月的思念,犹如实质一般叫人浑身发烫。
关应钧眼里,只剩下了简若沉。
其他人,其他色彩似乎就这么远去了,他只能看到简若沉走到自己面前,定住,然后敬礼。
负责升旗的学警上前,所有警员起立时,关应钧还牢牢盯着简若沉。
简若沉好似有点太热了,双颊升起潮红,两瓣藕色的嘴唇开合,好似唱了英国国歌。
但脖颈却没有发力,喉结也没有动,关应钧知道他没有唱。
简若沉绝不会唱殖民者的国歌,他的信仰坚如磐石,让人心折。
升完旗,勒金文上台讲话。
他身着白色短袖警服,站在高台,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听见勒金文威严的声音从扩音器传出来:
“学警们、教官们。在嘉木繁荫的六月,我们隆重举行毕业典礼,共同见证69名警察完成了他们的学业……过去几年中,香江经历过多起危害公共安全的恶性事件,有些人,为了一己私欲撺掇他人犯罪,危害民众安全。”
“在香江治安面对巨大威胁时,你们仍然坚定地选择成为一名警察,已经充分展现了你们的社会担当,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
“……愿诸位毕业生明辨是非,心存正义,智勇双全。用智慧和勇气去承担你们的责任。”
“祝各位前程似锦。”
简若沉抬手鼓掌,他看向勒金文,敏锐地察觉到勒金文竟看着他眨了眨眼。
一副俏皮老叔的样子。
简若沉站了这么一会儿,面颊和脊背就湿透了,他抿着嘴唇,压下了唇边的笑意。
会操老师在上面主持,宣读优秀毕业生代表名单。
一个班一个,这届警校总共四个班,其中一个是女警班。
他念完,朗声道:“下面请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简若沉在掌声中一步步踩上高台。
他看向写好的致辞,胸膛中涌现出一股炙热澎湃的感情。
他讲话时有些耳鸣,只觉得很热,太阳在眼前形成一抹白色的光晕,这些已经写就的文字太含蓄,太保守,太规矩,似乎不足以倾诉内心的展望。
简若沉内心百般激昂,但语调却平稳,“……我代表所有毕业生宣誓:忠于法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服务人民、捍卫政治安全、维护社会安定、保障人民安宁。”
“愿我们坚守本心,砥砺前行、”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难免让人觉得有点儿形式主义。
但是简若沉说,格外令人信服。
因为他过去三年多就是这么做的,那四枚足以当做证据的勋章就在他胸前闪闪发光。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说出这句话了。
龚睿明在下面看着,热血沸腾,恨不得明天就冲去香江皇家警署大干一场。
好多人哭了。
香江是英式教育,很多人没经历过这么军事化的教育,所有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为了对抗教官,一人放风,其余人溜去小卖部买零食的小动作都弄出来过。
临到头要分别,才生出许多不舍,几乎所有人都湿了眼眶。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龚睿明噙在眼眶里的泪一下子落下来,砸在地上,他扑到简若沉身边,抓着他的手又哭又笑:“你今天真是太帅了。可惜我们不能一开始就一起共事。”
有龚睿明打头,一群热乎乎的男人立刻将简若沉团团围起。
本来夏天就热。
简若沉不得不摘下帽子夹在肘部,安慰道:“都在香江,一定还会再见的。”
“你升那么快,等我们进了警务处,你或许都成了一哥了。”龚睿明想想都觉得自己不争气。
怎么就没有像简若沉一样聪明的脑子?
简若沉就看着他笑,“哪儿有那么快,十年内能坐上就谢天谢地了,上面总不可能让一个30岁不到的毛头小子当一哥吧?”
众人一哽,齐齐道:“那不一定。”
龚睿明直言:“简sir,你对自己的影响力有点数吧,我觉得最多五年。”
简若沉就笑,没有接话。
那一头白金色头发许久不修剪,已经长得长了,几缕搭在耳后,剩下的因为戴了帽子,显得乱蓬蓬的,顶在脑袋上迎风招展,像一簇棉花糖机器里飘出的雪白糖絮。
他随便往后捋了捋,半点不在意形象,问:“拍照吗?”
“拍!”
一班12个人,勾肩搭背站到学校请来拍摄毕业照的照相师面前,纷纷将帽子脱下来,随手拿着,打闹谈笑时那拍照的师傅觉得有趣,就拍了几张,等他们板正站直了,又拍摄两张正经的。
这照片会由警校负责分类,寄回学生家里。
简若沉和每一个人好好拥抱道别。
关应钧站在观礼区看着,觉得那双眼睛格外亮,连热得潮红的脸也迷人。
简若沉与人道别完之后若有所感,一回头,就看见关应钧站在原地等他。
关应钧身边没什么人,勒金文倒被几位总警司团团围住,正在努力社交。
简若沉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两人定定对视一瞬,关应钧想问“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想问“你想不想我”。
他刚要张嘴,简若沉就对他伸出手,关应钧顿时不问了,前倾身体抱住简若沉,像是要一把将人揉进身体里合二为一。
“我好想你。”关应钧道。
“我也想你的。”简若沉低声道。
他把脸埋在关应钧肩颈处,脸上的汗蹭了人一脖子。
观礼之前都要掏纸巾另擦一遍椅子的关应钧这会儿好像没洁癖了,反而埋在简若沉脑袋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浓烈的柚子气味,掺杂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浅甜味。
还是一样的味道。
关应钧吸过了,才含混道:“小骗子。没人管着你吃穿,在警校乐不思蜀了。”
简若沉嘴硬说没有,把关应钧放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一直抱着不太好。
两人目光相对一瞬,又轻轻挪开。
关应钧展开手,用行动问牵不牵,简若沉思索一瞬,还是摇了摇头。
这里这么多不认识的大佬,之后或许会在香江立法-会碰上面,最近还是谨慎一点好。
他想着,却又勾了下关应钧的小拇指,“情况特殊,回家再说。”
关应钧多看他一眼,抬手搭在简若沉肩膀上,这实在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姿势,再保守的守旧派也挑不出错来。
他带着简若沉去找勒金文,两人作为小辈,又被想要恭维勒金文的人围起来夸了一通,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才得空提行李箱回家。
离开宿舍之前,简若沉将被子包端起来,让关应钧拿去还,又顺路去小卖部买了一次食堂做的咸味麦饼,这才往校门口走。
离开时,简若沉又回头看了一眼。
关应钧摸他的脑袋:“等你做上一哥,年年都能来这里讲两次话。”
这话一下子就把离别的伤感冲淡了。
简若沉笑出声来。
他看到警校对面停着的那辆埃尔法,和手捧鲜花的罗叔,顿时将行李箱丢给关应钧,张开双臂飞奔而去,“干爹……”
他一顿,抱住罗彬文之前乍然改口,学着其他人叫父亲的语气道:“daddy。”
罗彬文一下子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简若沉的脸,恍然之间觉得,如果自己真和小姐结婚了,生出来的也会是这样的小少爷。
康纳特的基因实在太强大了。
简若沉身上没有任何属于父亲的特征。
“爸爸,你发生什么呆?”简若沉歪着头,从下而上看罗彬文。
罗彬文眼睛通红,他嘴唇颤抖着应了一声,将花塞到简若沉怀里,哑声道:“我和关应钧一起挑的,喜欢吗?”
“喜欢。”简若沉捧着花笑,下颚抵在一簇簇开满的小绣球上,花团锦簇着,格外漂亮。
罗彬文背过身,偷偷抹了一下眼睛,“好了回家,关先生做了一道卤水黄牛肉,他最近在练厨艺。”
简若沉“哦”了声,打开后座车门,拿手肘怼关应钧腰,让他坐里面,自己坐另外一边。
关应钧手长脚长,坐进去时格外不方便,但他还是坐得毫无怨言。
等坐稳,简若沉又戳他,问:“我要吃的不是辣炒黄牛肉吗?”
关应钧侧头,视线在简若沉身上肆意打量,看到他水润的藕色嘴唇时低低笑了一声,“你最近不好吃辣。”
“怎么不好——”简若沉的声音戛然而止,哑了。
他盯着关应钧,慢慢往门边挪了挪,一抬头,却见前侧的挡板已经锁死了。
关应钧一把拢住简若沉的腰,单手把人拢到身边,他侧头亲了一下心上人的发顶,“你怎么想我的?”
简若沉耳朵一下子红了。
他想的次数不多,但确实也实实在在想过。
血气方刚的男人,还能怎么想?
“晚上吃完晚饭,想给我看一看。”关应钧那食指,擦了一下简若沉额角的汗珠。
他盯着指节看了一会儿,随后在简若沉震撼的目光中伸出舌尖,将那颗汗珠卷到嘴里去了。
真是大事不妙。
简若沉紧了紧拿着捧花的手,急急转移话题,“九、九哥的事情怎么样了?你抓到他了吗?”
“我封闭训练这么久,内地那边有没有新消息,立法……立法-会那边有什么要求吗?什么时候拟定法案?”
“还有……唔!”
嘴巴被堵住,简若沉瞳孔剧烈收缩一瞬,紧接着,呼吸被强势卷走。
快一年没接吻,他几乎要忘了怎么亲,很快便溃不成军。
我也这么想的
简若沉抵着关应钧的肩膀, 推又不敢太用力,生怕把人一把惯到车壁上撞出声响,惊动前座的保镖、司机和罗叔。
他只能轻轻抵着, 人又往后躲, 抬眼看着关应钧的眼睛。
这双眼睛好像天生会说话似的,关应钧简直要在波光潋滟里溺死了,“好了。”
他停下吻,听着简若沉压在喉咙里的喘息,抬手去擦简若沉的嘴唇, “不亲你了。”
简若沉被他擦得嘶了一口气,用手背挡着, 耳尖烫得好像用热水浇过。
关应钧抬手越过他, 按下车窗, 凉风灌进车内,吹散了旖旎的气味。
简若沉都不敢看他, 侧头往车窗外打量,看着来往的车流,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不该身在此处的恍惚感, 关应钧的出现,一下子打破了9个月警校生活所带来的秩序感, 将人拉入烟火气里。
香江好像变了一点样子。
有几处街道明显重修了,老旧的洋灰地不知何时被铲除, 一些旧楼铺子被拆了, 拓宽了道路,改了双向双行道。
车来车往, 轮胎摩擦在崭新的沥青马路上,再没有车辆会为了买一块旧铺子的港式炊饼停驻, 香江马路上的烟火气,正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聚集到商业街,拥进老街的小巷之中。
时代在变了。
变得逐渐令人熟悉。
简若沉靠在车窗边吹风,看了一会儿,忽然叹气。
关应钧以为自己亲过了,问:“怎么了?”
“你说香江的霓虹灯会消失吗?”简若沉回头问。
关应钧一愣。
他想到简若沉的来历,想到简若沉说这句话时略带失落的语气,低笑了声,“既然你这么问,就说明一定会消失了。”
简若沉定定地看着他。
关应钧的脑子是真的好,灵光得要命。
聪明到了性感的程度。
他想了想自己会喜欢关应钧的原因,除了脸和身材,就属这颗脑子最迷人了。
他想着,一只手卡在车窗边的拉条上,支撑起下颚,歪着头冲关应钧伸手。
车座宽大,他一时碰不到,又不怎么想动,便掌心偏着招了一下,关应钧盯着简若沉看了一会儿,轻呼出一口气,偏头过去靠了一下滚烫的掌心。
简若沉就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颊肉,刚想说点什么,前座的挡板忽然发出解锁的声音,他立刻就想抽手。
指尖还未挪开,手指就被关应钧一把捉住,他盯着简若沉忽然变红的面颊,翻开掌心亲了亲。
简若沉紧张得要命,生怕被前座的罗叔看到了,又往回抽。
挡板降到一半时,关应钧终于松开了。
简若沉抽回手指,压在腿间,借着遮挡搓了搓,又抬手把胸口的勋章都卸下来。
做这事儿的时候,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几乎要飞出去了似的,鼓噪得令人心虚。
等收好了勋章,关应钧又将上学前被放在家里的素圈戒指拿出来,“带吗?”
简若沉伸手过去,关应钧就给他戴上。
冰凉的戒指圈在无名指上,让人不自禁蜷缩起手指。
罗彬文的视线从后视镜里反射过来。
简若沉对上,耳朵又热了,他别过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向窗外。
罗彬文觉得,自己要是简若沉真正的亲爹,那他现在就该让司机靠边停车,然后让简若沉坐到他身边来。
反正埃尔法一共有7个座位。
他捏紧了拳,盘算着晚饭时怎么敲打一下关应钧,让小年轻不要那么如胶似漆,如烈火烹。
等车开到了山顶别墅,简若沉冲进屋子里看菜的时候,罗彬文又舍不得扫他的兴了。
瞧给孩子饿的。
简若沉不爱吃英式菜,可香江警察学院目前还是英式教学,食堂也受到港-英政-府管控,连清炒的粤菜都没有,每天都吃干巴面包。
简若沉早受不了了,他换下身上的警服礼服,迅速穿了一件宽松凉快的家具服,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对着那位大陆来的军士长露了个快活的笑:“哥,烧了什么?太香了!”
军士长一副终于有活儿干了的表情,他脖颈上挂了一块毛巾,身上全是这9个月自主训练弄出来的腱子肉,憨笑着指着桌上的菜肴介绍:“糖醋里脊、卤鸭掌、爆炒小龙虾、烤羊肉串、陕西名菜带把肘子,麻酱小凉皮儿、炝锅青菜、酸菜豆腐、鱼香肉丝、西红柿炒蛋。”
他顿了顿,指着最中间那个道:“还有这一道,关警官烧的,老卤黄牛肉,这肉烧得可香了,可以配今天贴的东北望奎筋饼吃。”
望奎筋饼很薄,像纸一样,叠得四四方方,每人手边放了两三块,简若沉展开看了看,这饼正宗极了,它能透光,可以从这边看到那边。
上一次吃,还是在辽省。
都是自己人,不需要客气,简若沉立刻就坐下了,他先尝了关应钧烧的牛肉,冲他竖起大拇指,嗷呜嗷呜夸好吃。
关应钧看着,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简若沉去和内地首长吃了顿饭,家里就多了个大陆厨子。
他吃起来确实是一副内地菜好香的样子。
上次看到简若沉吃得这么不拘小节,还是他拿棒骨试探简若沉有没有整容的时候。
简若沉吃得特别投入,下筷子最多的就是那道老卤黄牛肉。哪怕关应钧知道多吃那两口可能是为了哄人开心,他也觉得自己下班就跟着厨子练烧菜的心思没白费。
关应钧坐在对面,一边吃一边看着简若沉,怎么都看不够。
穿着警察制服,站在阳光下,做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时的简若沉,整个人都像在发光。那时他身上散发出一股独属于警察的自信和魅力。
但现在回了家,脱了那身衣服,换上宽松的衬衫和短裤。简若沉就又还是那个不拘一格,喜欢把办公桌弄得一团糟的小顾问。
无论是哪一面,都让人喜欢极了。
这一晚,大家坐在一起,看着简若沉吃饭,每个人都多吃了几碗。
晚上的时候,简若沉和关应钧分别洗漱睡觉。
罗彬文坐在楼下,怎么也没有睡意,他看着笔记本电脑上的表格文件,忽然侧头问身边正在整理客厅各处花瓶的男仆,“今天这么累,他们总不可能乱来吧?”
男仆看了看罗彬文的脸色,安慰道:“不会的,现在警务处正忙着缉毒,抓捕九哥和宝家云,他们睡前肯定会讨论一下案件细节,不会乱来的。”
罗彬文叹了口气,又在楼下坐了一会儿,“我要不要把关应钧叫下来聊一聊,你说……两个男的做那个事,会不会对小少爷的身体有影响?”
男仆一个趔趄,差点打碎手中的花瓶,支支吾吾道:“您还是别叫了,万一他们真在……这个……只要不经常,应该没什么坏处。”
罗彬文沉默下来,眼前的报表和集团事务却半点也看不进去,他干脆将本子甩在桌上,上楼睡觉。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露台边的房间里,简若沉侧头咬着枕头的一角,才不至于发出什么声音,他眼前昏黑一片,是几乎在旋转的天空。
半晌,他听到了吞咽声,看到关应钧抬起头,喉结攒动着将什么咽下去。
他热得都有点受不了,想压在关应钧身上,趴下去找回场子,他虽然不会,但也可以学的,才低头到一半,就被关应钧拉起来,“不用,睡觉了。”
关应钧抬手拿了摆在床头柜的水漱口,全喝完,又抬手关灯。
简若沉抿着唇,在黑夜中趴伏下来,趴在关应钧胸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你是不是有点低位感?”
关应钧已经帮他吃过两次了,但从没提过同样的要求,他今天主动一次,还被人亲自拦住了。
“你好像确实有一点。”简若沉仔仔细细观察他的表情,思忖一瞬,又低头亲他的锁骨与胸廓,然后在男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中道,“你不会是做卧底时掌握主动权惯了,不习惯把身体部位给别人掌握,觉得没有主动权,不够安全。同时觉得我太好,功勋拿得太多,官职升得太快,所以有点不配得感吧?”
“不安全感和不配得感相结合,所以下意识不想让我帮你?”
关应钧喉结动了动,眼睫又垂下来。
他自己都没想过是什么原因,竟然就这么被一语道破了。
李长玉说得对,简若沉是他最好的心理医生,他甚至可以无视行规,放心地爱上这个心理医生。
先爱才敞开心扉,敞开心扉,才发现有问题。
简若沉想到这点,被这个顺序逗笑了,胸膛震动着笑趴下来。
关应钧就抬手搂他,“你说得对。”
他声音有点发紧。
有点紧张似的。
“那可以慢慢来。”简若沉蹭上去亲他,安慰道:“我们还有很长时间,你难道怕我治不好你?你能接受以后,我一定找回场子,让你……”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关应钧几乎没听见,但这舌灿莲花的嘴里吐出的话,能掐着他的心尖,让他面红耳赤。
关应钧搂紧他的腰,眸色深沉,几乎溺死在这几句轻声细语里。
他吸了口气,缓了缓,将空调又打低了些,才将简若沉搂紧了些,低声道:“九哥已经把铜锣湾的理发店卖了,目前正在逃窜。”
关应钧说着,又打量简若沉的反应,以往突然说公事这招是被简若沉用在自己身上的招数。
他憋了几次,这回终于能用回去了,“我们吩咐了海关,又让人在港口巡逻,避免他利用船只出逃公海,目前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但偶尔还是能抓住他贩卖出的货品的踪迹,应该是一直在换据点,一直在逃。”
简若沉被他话题的跳跃程度弄懵了,“啊?哦。”
上一秒还温存,眼看就忍不住了,下一秒直接开口说公事。
跟谁学的?
都学坏了!
反正肯定不是跟他学的。
简若沉趴在他身上愣了一会儿,随后想到什么,在关应钧揶揄的眼神里恍然道:“不对啊。他如果一直在逃,那他的货怎么办?总不能带着成千上百公斤的货流窜吧?他不是还在卖货吗?他肯定有固定据点!”
关应钧:……
他闭了下眼,艰涩开口:“我也是这么想的。”
岂能不服?
“你觉得他的固定据点在哪里?”简若沉趴在男人身上, 下巴搁在他胸骨上面,说话时一点一点。
关应钧的身材很好,平躺时, 肌肉线条仍从汗衫中透出来, 宽肩劲腰,看起来很有力量。
简若沉欣赏了一会儿,在关应钧开口之前低声道:“我好想你。”
关应钧哽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拐偏了的话题还能被简若沉拐回来。
公事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
在掌控人心这方面,他甘拜下风。
简若沉等了等, 好整以暇抬眼:“说啊,你觉得固定据点在哪里?”
“在尖鼻咀到罗湖一带。”关应钧说着, 又轻轻摸简若沉光滑的背脊。
如今他们在山顶别墅里, 家里全是人, 罗叔甚至跟他们住在同一层。
简若沉已经半点没想法了,他沉浸在思索里。
尖鼻咀到罗湖是香江与深市的交界, 与深市就隔着一条水路,甚至还有相连的地方。
这一片都属于新界。
新界山脉繁多,有大片的荒山野地, 尖鼻咀到罗湖这一条环线进可以冲进深市,退可以直至九龙。
再往后, 甚至可以走无海关的水路,用私船跑到澳门, 再从澳门做船跑到菲律宾。
这是一条进可攻退可守的逃跑路线。
九哥在铜锣湾混了这么多年, 还是很聪明的。
简若沉一翻身,从关应钧身上滚下去了, 他看着天花板,微微眯着眼, 香江的版图似乎就这么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尖鼻咀到罗湖这一带之间夹着新田,往外一点,还有他投资搞的桥。
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估计连桥墩还没修好。
而尖鼻咀到新田之间,又夹着一个自然保护区,那是相当适合毒贩逃窜的地方,跨过香江这边的保护区可以直达深圳市边上的红树林鸟类自然保护区,虽然路很难走,但绝不是无路可走。
如果九哥要逃往内地,那么他一定会走自然保护区这条路线来规避海关的视线。
但自然保护区危机重重,九哥又不舍得扔掉手里仅剩的一点货,一定想卖完再走,这段时间……
简若沉翻了个身,将腿夹到关应钧身上,“九哥最近出货量怎么样?其实我觉得他完全可以找人全权接盘货品,一次性赚够利润,自己甩手走人,他挺聪明的,应该知道自己再不跑就再也没有机会跑了。”
“出货量很多,他好像不想把所有货都卖给同一个人,一次性最多只卖一条烟,绝不多卖,我感觉他在试探,或者说做给某个毒枭看。”关应钧手往下伸,搭在简若沉腿上,他发现了,简若沉夏天时简直像蛇一样,手脚都很热,但身上和腿上都是凉飕飕的。
伸手一摸,解暑得要命。
简若沉嫌弃他手热,把那滚烫的掌心拔萝卜一样弄走,“九哥的上线不是陆堑吗?”
“是,但他一个人,绝不可能统领那么多农民种毒-品。”关应钧微闭着眼呢喃,“我们放到村里卧底的线人说,那地方不是小农模式,而是统一种植,统一出货,像一条深埋在香江的流水线。”
简若沉也有些困了,“是啊,陆堑的工厂已经被我们捣毁了,但九哥却能有自己的工厂,确实……”
关应钧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低头一看,简若沉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青年睡了几秒,又迷迷糊糊惊醒,侧头亲了亲他的肩膀,胡乱安慰:“明天我们回紫荆公寓,那里没别人。”
“嗯。”无论经历多少次,关应钧还是会为简若沉面对接吻等事情的坦荡态度而吃惊。
他总是把害羞的度掌握得很好,勾人又不会让人畏首畏尾。
关应钧将手指插-进简若沉的头发里,顺着往下捋了两下。
小别之后,免不了这种事。
简若沉被捋得,舒服得哼哼,哼了两声,像是困得受不了,头一歪,埋在枕头里,打起小呼噜。
关应钧哭笑不得,把他摆正了睡,呼噜立刻就停了。
空调已经打到了最低,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还是热。
两人五点半就醒了,起来晨练吃早茶。
吃早茶的时候,罗彬文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巡游三圈,其间又上楼了十几分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下来的时候,脸色红润,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连带着对关应钧的态度都和颜悦色起来。
简若沉抿了抿唇,吃完早茶离开之前抱了抱干爹,小声道:“今晚我不回山顶别墅了,不用等我吃晚饭。”
罗彬文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简若沉就对着他挥手,上了关应钧的车,又探出车窗,对着罗彬文挥。
罗彬文勉强地笑起来,也挥了一下手。
“好了,系安全带。”关应钧道。
简若沉就缩回手,依言去弄安全带,锁扣刚响了一声,关应钧就拉杆换挡,踩下油门,倒出一段距离,然后打过方向盘调转车头冲出了别墅。
特别野。
简若沉挺喜欢他开车时这股野劲。
他把窗户敞开,任由夏日早晨的微凉晨风灌进车内,把头发吹得蓬乱,耳朵里全是鼓噪的风声。
香江警务处在香江湾仔军器厂街1号警察总部的警政大楼内。
关应钧停好车,扯了id卡,抵在边上刷开门,拉着简若沉进去,一股清凉的寒意立刻席卷而来。
简若沉搓了搓手臂。
关应钧道:“一楼是接待处和军械法政科,为了保持受害者尸体的新鲜度,一层和二层的空调都开得比较足。”
简若沉“嗯”了声。
关应钧摁亮电梯,把一个字条递过去,低声开口:“这是九哥最近出现的地点,你们上面估计还没收拾好,但你有了这个地点应该也能做事。”
简若沉接过看了眼,“这么信任我?”
在关sir心里,他这么聪明吗?
关应钧应了声,又道:“有组织犯罪调查科在9楼,房sir在9楼等你,我要在8楼下,你自己……”
七八两层是CIB的地盘。
“放心好了,我自己行,又不是第一天上班。”简若沉打断道。
恰逢此时,电梯叮的响了一声,八楼到了。
简若沉把关应钧推出去,外面出来茶水间接热水的警员放下杯子,“关sir早。”
关应钧站稳后回身,“早。”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跟简若沉分开工作这件事让他有点不习惯,明明已经干了半年,可当简若沉出现在警务处时,他还下意识觉得这个人应该留在身边,弄乱他的办公桌,趴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看书、喝水、吃零食。
可是简若沉要去九楼。
问候早的那位警员被关应钧的脸色吓了一跳,下意识往电梯里看了一眼,电梯门合上之前,他看到对着他弯了一下的琥珀色眼睛。
简若沉!
他和关sir一起来的吗?
关sir真把他拐到警务处来了啊?
牛啊!
关应钧脸色微沉,抬腕看表,“八点半喊人开会,昨天晚上我和简顾问聊了一下,现在有新想法。”
“yes sir!”他敬礼后顿了顿,小声道,“现在遇见简顾问是不是该叫简督察?或者简sir?”
“他有小半年见习期,叫他简sir。”关应钧眉头微蹙,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9楼。
房凯昌见了简若沉,笑得见牙不见眼,先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刑事侦缉处A组就交给你管了!我主管飞虎队,以后这个刑事侦缉处,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啊!”
两人拥抱,简若沉一抬眼,看见好几个熟人。
张星宗、刘司正、霍明轩、毕婠婠这四人都升到警务处的刑事侦缉处来了。
张星宗呲着大牙,正傻乐。
大仙祠真的灵,小财神也灵,他竟真升职了嘿!
房凯昌介绍道:“毕婠婠,从警长升到见习督察了,我们看中她的统筹能力,所以从西九龙调过来。张先生和刘先生呢,两个人负责文书一块,升到警长,至于霍明轩……嘶……嘶!”
他有点没印象,看了半晌忽然道:“不对,你不是该去CIB报道吗?”
霍明轩一愣,拿起升调令看了眼,沉默半晌,抹了把脸道:“走错了。”
他走cid走了快十年,都习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要改做情报。
房凯昌看了一眼表:“快去吧,别第一天上班就被关应钧说。”
霍明轩忙不迭背着包往下赶,一溜烟消失在CID。
房凯昌又依次介绍了A组另外五位警员,基本是刚升上来的。
“除了A组,B、C两组还有不少英国籍的警员。”房凯昌告诫道,“你们做事的时候要严守保密条例,交给你们的案件,不能给B组和C组透露任何一个字。”
“A组所有案件资料,用中文处理,摒弃英文备份,明白吗?”
众人齐声,“yes sir!”
“我平常在飞虎队的总办公室,有问题就打电话下来找我,只要是你们简sir能一个人解决或者和cib关sir合并解决的问题,都不用找我。”
房凯昌话音刚落,简若沉顿觉肩头一重,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肩负起了同事的信任,成了别人人生的责任人。
警务处的cid是流动的,一旦出现一点失误都可能会被停职,他还有小半年的见习期,若是拿到手的第一个案子做不好,他恐怕要在见习督察这个位置上待够一年才能升督察。
简若沉深吸一口气,他看着房sir充满信任的表情,知道此时的上司并不想听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房sir要的是真诚。
“我会和大家好好配合,早日将九哥缉拿归案的,要是真遇上了解决不了的麻烦,也不会硬撑着,A组还请您照顾。”简若沉声调平稳,不卑不亢。
房凯昌笑了,他最后拍了两下简若沉的肩。
小伙子,真的前途无量。
这话既表了态度,又退一步,让他觉得简若沉不自大,知道什么时候该找长辈。
他真的很久没看到这么不卑不亢,情商高得说话都恰到好处的青年人了。
简若沉目送房sir走远。
茶水间电梯一关,张星宗顿时狂松一口气,“我的娘,飞虎队老大的气势就是不一样啊,刚才他那个眼神,看得我腿都软了。简sir,你怎么不怕?”
“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没什么好怕。”简若沉笑着找到办公桌,左右翻了翻,发现卷宗什么的都没理,桌子上空空荡荡。
他不欲将早晨的时间浪费在找资料上,于是拖出白板道:“九哥的贩-毒案目前交到我们手里,情报这部分由cib负责,昨天我已经了解到最新情况,现在从头给大家讲一遍。”
原A组的立刻拿起笔记本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但新组员的服气明显还只停留在表面,微表情里透露出一丝不情愿。
简若沉没等他们。
他已经不是那个19岁无依无靠需要立威的少年人了,现在的他功劳傍身,足以直接用实力服众。
他拨开笔帽,从去年6月在理发店偶遇九哥,发现不对起开始讲,一直讲到九哥败露,关应钧联系海关调出港禁令和通缉令,再到昨天晚上和关应钧聊出地新推测。
原本那几个新员工还有些不服,但随着白板上的笔记增多,随着简若沉徒手画出自尖鼻咀到罗湖的地形图与交通图,随着密密麻麻的信息在白板上有条不紊陈列。
他们才意识到简若沉到底是怎样恐怖的一个存在。
太聪明了。
但凡见过他的人,都生不出什么嫉妒的心思。
简若沉混到这一步,完全是他应得的。
一个犯罪心理顾问,他的逻辑整合能力强成这样了,那他的犯罪心理水平到底强成什么样?
不会一进门就看见他们有点不服了吧?
“……根据现状推测,九哥应该已经等不及要跑了,现在的他要么把剩下的货品全部丢掉,要么找人接盘,赚取利润后,携款逃至内地或菲律宾。”
简若沉又徒手把香江与澳门之间的地图画出来,再接轨菲律宾航线,“如果他要往菲律宾逃,那应该是走这条路。”
张星宗看着四块白板上写满的内容,百思不得其解,“毕姐,咱们上警校的时候,要背世界地图吗?”
简顾问上完警校,专业得好离谱。
毕婠婠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他可能本来就会。你想想当时在渡轮-大劫案之中的听脚步数人数。你上过警校,你会吗?”
张星宗:……
简若沉给他们这些老朋友一种:哈哈,终于上完学了,不用装啦的松弛感。
“九哥跑菲律宾这条线CIB他们应该料到了,最近几天海上都是我们的人,九哥没条件跑,他应该会选择内地那条线。”刘司正摩挲着下巴道。
“是的。”简若沉用一个红色马克笔,在密铺自然保护区下面的渔港重重画了一个红圈,将下方的渔港圈起来,“这里是规划内的渔港,地形非常适合避风,而且水路四通八达,我怀疑他会盘踞在这里。”
“根据CIB查到的露面地点和交易地点,这个渔港正好也在其心理安全区之内。”
简若沉说着,拿出关应钧给的纸条,对着上面的地点,又用蓝笔画了一个圈出来。
蓝圈与红圈之间,有个交集。
几个面生的新人看着,忽然脊背发寒。
这手要是用在他们身上,别说心理安全区了,他们小时候埋的时间胶囊恐怕都能找出来。
只要简若沉这样的人想,大多数人都没有隐私。
他们也一样。
太强了。
岂能不服?
令罪犯闻风丧胆的简sir
张星宗端着警务处后备科发下来的胶片机, 对着白板拍下十几张可拼接的照片,“简顾问……”
话音刚落,就被毕婠婠踢了一脚。
张星宗不明所以愣了半晌, 才意识到喊错了, “简sir,我去拼照片!”
简若沉笑笑,只当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
周围有陌生人,点出来虽然能立威,但难免会让张星宗和毕婠婠没面子。
不值得。
张星宗往写着自己名字的办公桌前一坐, 恍然“噶”了一声,摸着L型办公桌的弧形区域怅然, “没电脑!”
警务处可真是赤贫!
“那直接打印, 编号序号给楼下CIB送过去。电脑……下午叫人送来。”简若沉说着, 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其他人互相认识一下?”
众人面面相觑, 不知是害怕还是有顾虑,竟无一人率先上前。
简若沉微微一挑眉,站直冲面前一排人率先敬礼, “简若沉,原西九龙总区警署犯罪心理顾问。擅长逻辑整合、图形记忆、犯罪行为及心理分析, 谈判以及审讯。”
“警务处局势逐渐利好华人,大家都是从不同警署升调过来的精英, 想来你们并不会一直在刑事侦缉处这个吃青春饭的地方停留很久, 但侦缉处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一点点隔阂都有可能导致我们在任务中丧命, 我希望大家私下里加强交流,不要形成所谓的小团体。”
简若沉说着, 顿了顿,“要是能处成兄弟自然最好。但若因性格使然处不成,也不强求,只要私下里不作弄手段就行,要想组内搞竞争,就堂堂正正竞争。”
青年立身中正,站得笔直,说话掷地有声,毕婠婠看着,竟恍然想起简若沉第一次进西九龙cid的时候。
他真的长大了,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最容易收服人心。
毕婠婠上前一步,第一个响应,“毕婠婠,原西九龙总区警署重案组警长,擅长统筹调度,现场突击,潜伏窃听。”
张星宗跟在她后边,“张星宗,原西九龙重案组文职高级警员。擅长审讯记录,记忆文字,调取报告,收集案件卷宗等。”
他拍着胸脯道:“有我负责案情报告,大家就放心吧,不需要你们改一个字!”
刘司正道:“西九龙文职警员,负责出临现场,押解犯人,打架还算在行,枪法也算不错,比较中庸,人老实话不多。”
简若沉抿唇,看了刘司正一眼,压下唇边的笑意。
还挺谦虚的,刘司正平常存在感不是很强,出临现场时的表现也不突出,但胜在稳,哪里都不突出,但哪里都很优秀。
四位西九龙出身的警员自我介绍完,其余人也不好继续哑着。
其中一个健硕的大高个儿两步跨出来敬礼,“解泰然,新界南总区警察总部刑事侦缉科警长,擅长打架、缉拿犯人。”
“卢鹏翼,新界南总区警察总部,刑事侦缉科督察,擅长逻辑分析,痕迹推测,演绎法推理。”
简若沉眉梢一挑,抬眼看过去,是个长相特别斯文的男人,看着和关应钧不是一个类型,但会的东西倒还蛮像的。
等剩下两个负责跟踪的介绍完,简若沉就一摆手。
正当大家以为他还要像以前的上司说两句的时候,简若沉道:“好了,大家收拾一下办公桌,我估计cib那边再有一个小时就要上来叫我们开联合侦查会议了,等第一个案子圆满结束,我请大家吃饭。”
气氛顿时一松。
整个寒暄过程也没超过五分钟,一句废话都没有。
警务处CID其乐融融。
新界,尖鼻咀,第九号码头边的一艘渔船外。
宝家云提着一网兜海货,踢着拖鞋鞋跟,掉了跟烟,靠在渔船生锈的船壁之外抽。
雾气缭绕之中,他眉目锁着,看向远处遮挡住视线的山峦,九哥走近的时候,正看到宝家云靠在船上发癫,像得了癫痫。
九哥默默看着他,忽然闭了闭眼,“你说我是不是作孽?”
宝家云迟钝地“嗯?”了一声,笑笑,“又不是你逼我碰的,我自己要碰,谁都拦不住。”
“你着手戒了吧,等跑到内地,咱们拿着钱再开一个理发店,我教你剪头,再不做这个了,你娶个老婆,好好过日子。”九哥劝道。
“哥……”宝家云颤巍巍喊了声,欲言又止,顿了顿才低声道,“剪头哪儿有贩-毒来钱快?你一剪就要一个小时,在香江还能赚1000,到了内地,咱们只能收个十块。”
宝家云睨向表哥,“九哥。”
他顿了顿,又改口,“九爷,一条烟十万啊!你敢心去剪十块的脑袋?”
宝家云吸了最后一口,将烟蒂丢在沙地上,“反正我不甘心,我不想赚辛苦钱。”
九哥不说话了,他把手上最后一点货递给宝家云,“九面佛联系不上了,估计已经跑出了香江,他那么急,连工厂都没要。这些货卖不出去,既然你一时半会儿戒不掉,为了不耽误事,就拿着路上抽吧。”
宝家云愣了愣,“要走了?”
“嗯,香江要变天了。”九哥竖起食指,指着额头顶上的天空比了个圈,“关应钧一个人就算了,我们还能凭借多年经验逃窜周旋,但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听到有渔民在听新闻,上面说简若沉进警务处CID任职了,我们赌不起。”
宝家云暗骂:娘的,死扑街。
他还是留恋香江的,留恋这里的繁华,留恋这里的纸醉金迷。
甚至迷恋这种一呼一吸都好似要黄金的感觉。
听说内地荒芜得很,他真不知道离了香江,他和九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如今这种逃命的日子就已经够苦了。
都怪简若沉。
他思绪飘忽着,整个人的灵魂都好像飞在半空中,眼前五颜六色,光怪陆离。
宝家云想:要是能杀了简若沉,也算是造福全香江的瘾君子了。
九哥骇然,“你说什么?”
宝家云痴痴笑起来,抹着嘴角问:“我说出口了?”
“你娘的,陆荣陆堑都没把他弄死,我们能弄死他?你别把脑子抽坏了,以后一天两根,早上十点给你一根,晚上六点给你一根,不许多抽。”九哥沉重说完,见宝家云面露不服,表情狰狞,便蹙起眉,抬手狠狠甩过去一巴掌!
“啪——”
响亮的耳光响彻整个9号码头。
宝家云被打得偏了头,他愣愣摸着自己的侧脸,怔然看向眼前的人,重影消失了,“表哥?”
“清醒点。”九哥压着嗓子厉声喝道,“回去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偷船动身!”
他抬手,抓着宝家云的肩膀,“你别怪哥哥打你,实在是情况紧急,要是走不掉,你以为我们活得了吗?”
“要是被抓进了警署,你有信心在简若沉那个煞神面前守口如瓶?”
“把秘密全说出口也就算了,但我们见过九面佛,要是九面佛怀疑我们走漏了他的风声,你以为我们在监狱的日子能好过?”
“你知道香江监狱里多少毒贩是九面佛的人吗?他只要透露点意向,足够那些进去多年的毒贩动手脚整死我们。”
宝家云打了个寒战,“哥,我错了。”
“快进去收拾,枪-支弹-药,鱼竿麻绳网子都拿着,你收拾的时候,我在外面把鱼弄了路上吃。”九哥推他,“快去!”
宝家云应了,抬手抹了把脸,扶着船壁跌跌撞撞走进船舱内。
九哥拿火石点起火堆,将鱼货插在洗过的枝条上,支在火堆边烤。
鱼皮焦香,鱼油很快滴下来,他用装着棉条的空罐头接,准备当做闯湿地时的火种用。
九哥做这些的时候,眼睛也没闲着,远远看见一个提着渔网的老伯过来,就将那个罐头收起,又沾着火堆边的石头上的炭灰抹了脸,装作普通渔民。
他不想杀人,这里虽然人少,但一旦开枪,尸体被发现后,关应钧和简若沉这两人,完全有可能循着踪迹摸过来。
九哥将烤好的鱼装进塑料袋里扎好,提着进了船舱。
宝家云已经整理好了物资,此时此刻,竟躺在他刚交过去的那堆货里,又点了一根来抽。
九哥忍无可忍,一把将那根烟拔-出-来,摁灭在船只内部的小洗漱镜边,又将烟蒂收进货袋,“还抽!”
宝家云嘿嘿傻笑,说:“哥,我忍不住。”
“吃点冰水,去海边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减瘾,别耽误跑路。”九哥看着宝家云的脸,想狠心把他扔下算了,但一想到这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又有些舍不得。
他总能想到他们小时候,在妓-院里相依为命的日子,红灯女生下的孩子,最被人看不起,他们读不了书,连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母亲们又得病死了。
那时候,他们一块饼子都能你一口我一口分吃,
最苦的时候,他冰天雪地发了高烧,是宝家云把他背去九龙城寨的黑医馆,卖身给陆堑做事,才让陆堑给钱看病救了他一命。
要是此时把宝家云丢下,他就真是个畜生了。
九哥咬牙拿上柴油,去了早就看好要偷的船。
·
与此同时。
警务处刑事情报科正在与刑事侦缉科召开联合会议。
关应钧已经将尖鼻咀9号码头的详细位置标注出来,“这是个小码头,只有一些渔民在用,因为水路不宽,所以货轮进不去。”
“根据九哥曾出现的地点和简sir的分析,我认为九哥很有可能就藏身此处。”
“无论是走湿地,还是直线开到内地都很方便。”
“应该还是会走湿地。”简若沉道,“这个地方树多,很容易躲避追击。”
关应钧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后的警员,“去9号码头密探的兔子队到了没有?”
那男警员看了眼时间,“应该到了。”
“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关应钧道,“无论周边有没有九哥的痕迹,我们都该动身了。”
张星宗一愣,下意识道:“这么急?”
说完才又意识到自己不在西九龙,这么和其他组别的总头讲话,实在有点没大没小,就后退一步,抬手悄悄捂嘴。
毕婠婠翻了个白眼。
说都说了,还要亡羊补牢,有什么用。
关应钧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表情极淡,漫不经心道:“新闻已经把我们简sir从警校毕业的消息放出去了,不少罪犯要闻风丧胆了。”
他笑道:“根据我们消息,九面佛昨晚连夜闯了海关,将船只开进公海,现在估计已经逃进菲律宾了。”
简若沉被他看得偏过头,短发鬓角之下,耳尖发热。
这人,叫简sir的口吻怎么这么……这么不一样。
叫人感觉亲昵极了。
关应钧笑了声,“九哥谨慎,收到消息肯定想立刻跑,一旦他跑到内地,我们的机会就不多了。”
他在白板上画了一道,“如果他从湿地保护区开船走水路,最多200公里,渔船15公里一小时,他10小时就能开到内地管辖区。”
简若沉神色凛然:“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追击(1)
1995年, 香江警察未办理手续的情况下,不能与内地警察联合执法。
简若沉抱臂思索一瞬,转头问:“你们CIB也参与抓捕?”
CIB一位一直靠着办公桌坐的健硕潮流男闻言跳下办公桌, 走到简若沉身边探头:“哇, 简sir,这个九哥可见过九面佛喔,我们CIB追九面佛很久了,不能你们一来,就把我们的犯人给抢了吧?”
简若沉一愣, 眼尾掠过关应钧,“怎么会?浅问一句嘛, 人多好做事, 数数人数, 我好订结束后的庆功宴啊。一起抓人,总不好分开吃饭, 多见外?”
潮男哑了,站在简若沉面前,半晌也没想好该怎么往下接。
他不怎么擅长与人打交道, 支吾两声,懊恼地叹了声。
简若沉问:“你们加上兔子队, 有没有30人?”
潮男恍然踩下台阶:“头组加起来28人。”
简若沉比了个ok,转身对关应钧道:“我们上去整装了, 五分钟以后停车场集-合。”
“嗯。”关应钧看着意气风发的人, 眼睛里带着笑。
他见证简若沉一步步走到现在,难免有些感慨。
警员整装待发之时。
新界, 尖鼻咀,第九号码头。
九哥已然偷到了一条渔船。
这是一艘闲置已久无人问津的废弃小渔船, 经过几个月的修缮,内部已经到了勉强能用的状态。
他把柴油放好,又将几个罐头递给宝家云,“拿着。”
宝家云吐完了,毒瘾暂时消失,缩在角落里不停地发抖,“这是什么?”
“炸弹,自制的。”九哥扯出罐头底部的一根引线,“像小时候的炮仗一样,点这根线,然后扔出去就行。跑的时候如果碰到警察,你就点了扔他们。”
宝家云哆哆嗦嗦点头,抱紧那四个罐头。
毒瘾褪去之后,理智回归,他后知后觉感觉到了恐惧,“哥,我都听你的,我戒毒,然后我们拿着这些年赚的钱,开一个理发店,你、你还给我剪头发。我的头发好长,好痒,好难受,我想剪头发。”
九哥笑了声,抬手摸他头上大半年没剪过的乱毛,哪怕他知道宝家云一旦毒瘾发作,这话就会成过眼云烟,还是低声应道:“好。”
他顿了顿,“我出去开船,你从船舱后面这个小窗看着后头望风。”
宝家云点了头,等九哥出去,就转头蹲在窗子边,直直看向窗外。
渔港静悄悄的。
渔民们做事时几乎不交谈,捕鱼似乎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心神。他们紧闭双唇,不想散去对抗苦难的最后一口气,就算偶尔说两句,声音也不是很大。
好累。
宝家云想。
码头边的水偏黑,被潮汐卷着往岸上的砂砾推,留下不轻不重的痕迹。
此时此刻,宝家云满脸疲惫,心中却充满了对未来的畅想。
他或许真可以像哥哥说的那样,跑到内地,找个消息不通的山村隐居起来,开个小小的理发店,过自给自足的生活,然后娶个老婆,生几个小子。
他盯着海面,嘴角勾起,笑了一声。
随即,船动了。
这条船不干净,船舱外面像被泥糊住了似的,开动时声音有些大。
九哥掌舵,听着发动机启动时,螺旋桨传来的突突声,心都提到嗓子眼。
祈祷渔民不要注意到这条藏在角落里的,被遗弃的小船。
九哥从没吸过,他曾经想试试,烟都点燃了,想到客户们求毒时狼狈的样子,还是没能往嘴里送,摁灭在了剪头镜子的镜框上。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送去英国读书的宝家云会在那边染上毒瘾。
九哥将船开出码头那一刻,终于落下了眼泪。
他好像后悔,又好像因庆幸自己能逃出生天而喜极而泣。
只要能逃出香江,以他的本事,足以甩脱过去,在内地安稳度过余生。
船只逐渐消失在水面上。
刑事情报科A组,兔子队,高级督察此时已觉察出不对,打通关应钧电话报告:“关sir,我们现已发现九哥在尖鼻咀渔港9号码头生活的痕迹,这里有一个还有些余温的火堆,边上的渔船也应该是九哥曾经的据点。”
关应钧油门踩到底,全神贯注之下不便说话,他偏了下头,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将手机递了出去。
简若沉立刻接过:“听你语气,他们应该已经不在了,渔船周围有没有异常?”
高级督察听见简若沉的声音愣了一瞬。
关sir并未出圣指示,怎么是个陌生人接电话?
如果这电话不是抢的,那这个世界上难道有不用说话就能心意相通的人?
“关sir在开车,我开了免提。”简若沉像是知道他的疑惑,言简意赅地解释。
“哦。”高级督查道,“周围没什么异常,问过周围的渔民,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我们给出的照片,九哥他们应该做了改变特征的伪装。”
简若沉思忖一瞬,沉稳命令,“搜一下据点,看看里面有没有留下的重要生存物品和现金,如果没有,应该是先一步跑了。”
那兔子队的高级督察原本还有些不适应。
他毕竟是关警司的下属,听一个比自己级别还低的见习督察指示,这算什么道理。可他越听越觉得这个人和关sir的办案风格很像,简直像是关sir手把手带出来的。
简若沉有条不紊道:“如果查到他们跑了,就去四周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遗失的船。”
除去语调更温和,命令更详细,其余的办案顺序与关sir亲自下令时别无二致!
高级督察下意识立正应道:“yse sir!”
简若沉挂了电话,将手机插回关应钧胸前的衣兜。
他指尖触碰到男人的胸廓,但此时此刻却没有旖旎的心思。
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警笛声从香江岛穿过海底隧道,到达九龙,最终响彻新界,抵达尖鼻咀。
3小时才能开完的车程,被关应钧他们硬生生缩短到了1小时。
张星宗从关sir后座上下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他单知道关sir开车吓人,没想到在西九龙时的速度竟然还不是关应钧的极限!
他冲到港口边的沙滩一角,趴在那里狂吐一场,才白着脸起身,在边上的小卖部买了一袋冰水漱口。
那老板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张星宗掏证件:“警察,警务处CID做事——yue!”
简若沉也有点反胃,他走到张星宗身边抬手顺了顺他的背,随后给老板递出一张百元的钞票,“顶爷(老板),给我也来一包冰水。”
那老头接过钱,在塑料的泡沫箱里翻了翻,“噢哟,水全卖完了,刚才那是最后一包,不好意思啊靓仔。”说着就要把钱递回。
简若沉摆手,“那给我一包这个橙汁。”
这泡沫箱子里的冰块已经化了一半,剩下的一些漂浮在水面上,箱子里,可乐,橙汁,酸梅汁都还剩不少,每样不少于十样,但唯独冰水一袋不剩。
奇怪。
难道冰水更加便宜,所以卖的更快?
简若沉手指捻动着老板递过来的橙汁,叼着袋角咬开喝了两口,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笑着试探:“顶爷,这橙汁也好喝,为什么没人买?是不是比冰水贵好多啊?”
“诶!哪有喔!”老板后仰着身体比出一个3来,“我这里冰淡水和冰甜水是一个价格啊,都是三块一袋!”
“那大家为什么不买甜水!”简若沉两三口嗦干净了袋子里的甜水,将塑料袋扔到门口的大桶里,好像在为甜水义愤填膺似的。
“不知啊……今天来了个怪人,一口气买了20包冰水,全喝掉又跑去岸边吐。”老板趴在柜台上打听,“那是不是你们警察的卧底啊?我们渔港难道潜伏着什么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吗?”
“不是。”
关应钧的声音突兀地从后面传出来,“他是个逃犯。灌冰水催吐是为了消除吸毒后的躯体反应。”
简若沉被他身上散出的热度蒸得往边上挪了挪。
关应钧看到简若沉脊背上沾了一簇棉絮似的脏物,垂眸给他摘了,在掌心团成一团,丢到一边。
自然又亲昵。
张星宗看着,都觉得有点面红耳赤。
老板一听吸-毒,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们这种靠海生活的,最怕的就是毒-品,吸了毒,就打不动鱼,开不了船,全家都会毁掉。
简若沉连忙道:“不用找钱了,给你当小费。我们跟你打听点消息,那个人去哪里了?你这个店位置很不错,几乎能看见整个渔港,你有没有看见刚才有哪些渔船出港?”
老板想了半晌,“有三条,其中一个有点奇怪,是朝着湿地去的,这里今年才被划作保护区,都禁渔了,我说那条船怎么那么奇怪,但当时我没多想。”
他话音刚落,兔子队来报告情况的高级督查直直站在小卖部不远处,整个人十分沉默。
他们在周边渔村问了一个小时才推测出的消息。
简若沉去小卖部买个冰水就解决了!
这老板他们也来问过,当时他警觉得很,什么船啊港的都没说!
现在……怎会如此!
他一个cib情报专业的高级督察,玩弄情报竟然比不过一个CID见习督察?
关应钧一转身,就见自己手下的高级督察脚下生根,眼神发虚。
他问:“有什么报告?”
高级督查一哽,眼神幽怨,“本来有的,现在没有了。”
他低声道:“从警务处的海事部门调船来还需要几个小时,我们要等。”
简若沉:……
几个小时?
等船到了,人都跑没影了。
来不及。
“那怎么办?”卢鹏翼急切道,“我们等不了那么久,哪里还能弄来船?”
解泰然不知何时也站到此处,蹙眉叹道:“渔港里全是船,但这是渔民吃饭的家伙,看得比命重要,估计不会借。”
“没事。”简若沉安慰,“我可以租,如果坏了,按市价赔偿一艘新船的钱。”
解泰然呆了半晌,到抽一口凉气。
直到所有警员在渔船上整装待发,他才反应过来,目光直直盯着简若沉。
张星宗一手端着冲锋枪,一手抬起拍解泰然的肩膀,安慰:“没事,你习惯就好了。”
“西九龙自从有了我们小财神,一直都打这么富裕的仗。”
今天就给你们新界总区警署开开眼。
解泰然憋了半晌,“我们现在不都是警务处CID的吗?”
言下之意,小财神已经不是西九龙的小财神了,是警务处的,你的也是我的。
毕婠婠:……
她站在后面,越想越觉得离谱好笑。
这解泰然居然也是个愣头青,上午还看西九龙出生的不怎么顺眼,现在尝到了小财神出手时什么滋味,居然和张星宗争起来了。
两个愣子。
简若沉没管身后的插曲,他想了想航路图,发觉湿地没有能够行船的大片水路,九哥很可能准备中途弃船徒步前往内地。
他拿起对讲:“各单位注意,准备追击,沿湿地外围的水路走,不要离岸太远,看到船只立刻准备鸣枪警告!”
追击(2)
下午两点一刻。
尖鼻咀9号渔港阴雨沉沉。
七月的天气闷热潮湿, 老天憋着似的,连雨都淅淅沥沥,下不痛快。
简若沉站在甲板上用望远镜探查瞭望, 行船一个半小时, 衣服前面便沾透了水汽,贴在胸口。
张星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汽,浅蹙着眉,略显急躁,“离岸20公里了……怎么连个影子都没。”
“不急。”简若沉说着, 想转身回船舱待一会儿,才刚转身, 余光就看见远处水面上停留着一个黑点。
他脚步一顿, 骤然回身, 将望远镜举到眼前。
镜筒里,那渔船似乎是静止的, 浑身破旧,脏兮兮地漂在水面上。
有船!
简若沉松了口气,将望远镜递给解泰然, “你们新界出身的警察应该对水路更熟悉,你能不能估一下距离?”
解泰然接过。
他长得高, 脸大手大,拿着望远镜看的时候, 显得这望远镜格外娇小。
“这么模糊, 15公里开外了。”
简若沉算了一下,他们至少还得再开一小时才能碰到这艘船, 还是在它完全不动的情况下。
“得快点了。”简若沉神色肃然。
关应钧拿起对讲,“各单位注意, 全速追击15公里以外的渔船。”
刑事情报科里有不少在菲律宾和缅甸等地做过卧底的人,大多数人船技了得。
他们派出一人在前方破风,其余渔船呈人字形紧随其后。
解泰然站在甲板,摇晃的船身和直扑面孔的潮湿海风也动摇不了他分毫。
他举着望远镜,观察着远处刚刚发现的船,惊愕地发现那艘船虽然在水中央缓缓前行,但速度极慢。
解泰然:“简sir,那条船有鬼。”
简若沉微怔,“什么?”
“它开得太慢了,不像是在逃避追捕。”解泰然道。
简若沉接过望远镜看了一眼,沉默半晌,“追上再看。”
天穹之上,忽然雷声乍响。
细雨似乎都短暂地停了一瞬,紧接着,暴雨倾泄而下,天幕立刻变得雾气蒙蒙,水面上也被砸起了雾。
简若沉抹了一把脸,从腰部装备包里拿出卷成小卷的雨衣抖开穿上,又举起望远镜去看。
暴雨打在胶皮雨衣上,发出哆哆的声响。
目标船停在水面,非但没有因为雨雾消失,反而更加清晰!
坏了,九哥和宝家云很可能已经不在船上。
这绝不是逃命的速度。
他们很可能已经弃船徒步。
思索间,船队与目标的距离越来越短,最终停在了离目标船10米开外的地方。
张星宗立刻拔枪,鸣枪示警,“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请放弃抵抗!”
嘹亮的喊话声被雨幕遮住大半。
船只毫无动静。
简若沉抹了脸上的水,忽然觉得雨衣碍事,他一把掀开雨衣,“靠近点。”
他与关应钧对视一眼。
关应钧立刻意会,“各单位注意,包围目标船只,CIB行动组出3人,配合刑事侦缉科进船调查。”
船只缓慢靠近。
简若沉闻到了一股霉味,他皱了下鼻子,将配枪举在脸侧,飞跃上这艘船的甲板。
雨似乎又变大了,砸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简若沉拿左手抹了一下,侧身靠在驾驶室的门口,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驾驶室的门。
没关。
吱嘎一声,门开了。
带着霉味的恶臭变得格外明显,还夹杂着一点煤油的味道。
简若沉习惯性站在门口观察。
忽然,船只一晃。
站在另一侧的卢鹏翼重心歪倒,不受控制地一晃,他条件反射往侧前方跨出一步。
谁知门框下方竟系着一根钓鱼线,卢鹏翼脚步落在鱼线上,竟牵扯到了放在门边小柜上的煤油灯!
简若沉抬眸看去,瞳孔骤缩。
那煤油灯倒下的位置,正放着一个漏出引线的罐头。
这是个触发□□的机关!
简若沉一把拉住卢鹏翼,“所有人跳水!跳!!不要留在船上!”
他拉着惊魂未定的卢鹏翼,转身猛踏几步,对着黑沉沉的水面一跃而下。
关应钧疑惑还未问出口,就听侧前方炸响——
“轰!”
他牙关紧咬,表情近乎狰狞,未等爆炸的冲击波完全过去,就对着水面一跃而下。
简若沉有些昏沉。
爆炸时产生的冲击波打在他的背上,让他情不自禁张口,氧气从口腔里漏出去,他呛了一点水,此时憋得难过。
不能咳。
千万不能咳。
简若沉一只手紧紧拉着被飞溅的船板撞晕的卢鹏翼,用力一蹬,向上划出一段距离。
卢鹏翼死沉死沉的,简若沉甚至怀疑他被炸死了。张星宗正牢牢抱住刘司正,牛蛙似的往上蹬。
毕婠婠没受什么伤。
他暗松了一口气,恍然又看见,关应钧急速游过来。
简若沉心头一松,死死控制住了张嘴吐气的欲望,伸手摸向关应钧伸来的手指。
触碰到的那一刻,他终于憋不住张嘴,眼前的昏黑立刻扩散开,还未等简若沉咳嗽,两瓣唇便堵住那口即将呼出去的气,又渡过来一口。
简若沉恢复了一点,忍着咳嗽的欲望,与关应钧一起将卢鹏翼带出了水面。
他趴在船只的甲板上咳嗽几声,将呛进肺部的水吐了,才就着雨水抹了抹脸,“我们的船没损伤吧?”
“有两条离得近,坏了。”关应钧哑声道。
他心脏跳得极快,要是简若沉的反应稍微慢一点,此次行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
关应钧勾着简若沉的脖颈,忍下此时亲过去的念头问:“怎么回事?”
简若沉将钓鱼线触发的炸弹装置说了,低声道:“九哥和宝家云这么安排,一是为了绊住我们的脚步,二是为了用爆炸提醒他们自己,警察已经到了他们停船的地方。”
关应钧“呵”了声,冷极了。
简若沉把落在额前的头发捋到后脑,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挺翘的鼻梁。
因为咳嗽,他眼角带了一点红,嘴唇也比寻常的藕色更深一些,“修整一下,没什么大碍的警员准备跟我们一起下船追击。”
湿地保护区绝不比陆地上安全,青草与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下,是暗藏杀机的沼泽地,若是碰上有毒的水蛇更糟。
关应钧不想简若沉以身涉险,但看着心上人明亮的眼睛,看着这双眼睛里坚定至极的信念。
他还是没能把“你留下”这三个字说出口。
“时间不等人,我去安排。”关应钧冷静到了极点。
他握着枪,脑子里是宝家云玩世不恭的表情和九哥假正经的脸。
他闭了闭眼,低声对简若沉道:“还好你没事。”
这次的事谁都没有错,简若沉很谨慎,CID的新警员也很听话,怪只能怪那条船太晃。
关应钧定定地看了简若沉一眼,转身去做事,他一想到简若沉跳下水后船只炸开的场景,扶着配枪的手就越握越紧。
还好。
否则他真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疯事。
他已经到了绝不能离开简若沉的地步。
警队一共有3人在爆炸中受伤,还能出动26人。
刘司正自愿留下来看守伤员,剩余25人则向着密林进发。
出发之前,简若沉命令5人一组,用麻绳互相绑住,以免有人不慎掉下沼泽时来不及救援。
大雨还在下,一定程度上遮掩了九哥和宝家云的踪迹。
关应钧拿着强光手电蹲下来,看着地面上草从歪倒的方向道:“这边。我打头,其余人跟上。”
简若沉走了几步,战靴上立刻沾满了泥。
关应钧恨不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做事,隔三岔五要看过来一眼,第五次时对上简若沉微微眯起的眸子和充满威慑的视线,终于不再看得这么频繁了。
有关应钧这个演绎专家在,警员们的追击速度十分迅速,他总能根据地上的痕迹,判断出九哥和宝家云在哪里休息过,又在哪里陷进泥沼过。
众人心里都想着刚才的爆炸,想着因为爆炸而受伤的兄弟,此时此刻,心中都憋着一股气。
要找到九哥,抓住宝家云。
否则这口气就一直堵在胸口,让人难过。
简若沉看关应钧观痕辨位的本事,觉得警察这行也是术业有专攻,他上了两次警校,还是没学会这一手。
这东西和微表情心理学一样,需要一点天赋。
又走了十分钟,阵雨终于停了。
但天还是阴沉极了,像是从下午一步跨进了傍晚。
忽然,简若沉眯起双眼,握拳立起手肘,打出停止前进的手势,“我看到他们了。”
张星宗抬眼向远处看了眼。
嗯?在哪儿?
没有啊。
“西北方向11点钟,他们好像起了争执。”简若沉说着,将望远镜递给身后的人。
张星宗接过看了眼,这才通过夜视镜筒看到简若沉口中的人。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简sir,用望远镜看到很正常,但简若沉可是用肉眼在观测!
这难道真是一双狐狸眼,在黑夜中也能看清楚东西?
简若沉顾不上解释,打出手势:“隐蔽前进,包围他。”
·
宝家云自认没和九哥起争执。
他实在是走不动了。
常年的毒瘾早就掏空了身体,能走到这里,已经是他的极限。
“九哥,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再走,行吗?”宝家云有气无力道。
九哥伸手想拉他起来,“你也听到了,我们用作诱饵的船已经炸了,警方很可能已经进了湿地,不能停,至少得再走30公里,藏到树更茂密的地方才行。”
宝家云屁-股沉在地上,“哥,我真的一点都走不动了。”
九哥还想说点什么,耳边就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宝家云,九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法海无涯,回头是岸!希望你们配合调查,警务处不会为难你们。”简若沉说完,四周的树林里立刻亮起强光,所有警员摁亮手电。
白炽光集中落在包围圈中心两人的身上,照得人无所遁形。
九哥狼狈极了,早就不再是资料和照片里风度翩翩的样子。
他浑身都是泥水,脸上是被雨冲得一条一条的碳粉。
宝家云与之相比,更显窘迫,他浑身都是泥水,淤泥挂在下半身,几乎让他的下身与土地融为一体。
宝家云回头,看到了走在人群正前方的人。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刘玉成?”
不,刘玉成怎么可能穿警服呢?
九哥眼珠子转了转,落在简若沉的头发上,“你骗我。你根本没有接头发,也没有效仿简若沉的装扮。那天给我剪的,就是你的真发。”
“你根本不是刘玉成,你就是简若沉本人!”
简若沉面色肃然,毫无笑意,只道:“请二位束手就擒,配合警务处调查,争取将功折罪。”
宝家云想到九哥说的被抓后将要面对的一切,惶然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继续逃,但他实在没有力气,起身时脚步一滑,竟摔了个狗吃屎。
他从包里摸出九哥给的罐头炸弹,想用火石点。
简若沉冷眼看着,所有警员都没有上前阻止。
这两人身上的东西都被淋湿了,这么简陋的□□自然做不到防水。
既然无法点燃,自然就不足为惧。
火石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响声格外急促清晰。
“呲、呲、呲、呲——”
宝家云忽然意识到什么,将那火石往地上一扔,哭喊道:“哥……”
九哥长吸一口气,抬眸看向简若沉,“想让我们伏法也可以,到了审讯室,戴罪立功,告诉你们九面佛的事情也可以,但我有要求。”
宝家云骇然瞪圆的眼睛,嘴里喃喃:“九哥。哥,我不想进监狱。”
关应钧冷笑一声,直直看向九哥,“你做炸弹放在船里,差点弄死我们警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现在?”
他嘲弄道:“要求?”
想到简若沉刚上岸时的脸色,关应钧手背青筋暴起,恨不得直接摁着人到审讯室里揍一顿。
九哥沉默了,“走投无路时,人就是这样。”
他道:“我的要求也不多,给我们安排单人的监狱,和其他贩-毒人员隔开,现在的监狱里有很多九面佛的人,一旦我透露他的信息,我就不再安全。”
“还有,宝家云有毒瘾,希望你们能让他戒毒。”
九哥说着,脊背完全塌下来,祈求一般将目光落在简若沉身上。
宝家云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九哥的腿:“哥,你说过要带我开理发店,再给我剪头的,你说过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他的毒瘾好像又犯了,浑身抖得厉害。
简若沉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九哥,你挺会算计。”
知道进监狱不好过就果断跑路,知道逃不掉了,也不犹豫,更不会负隅顽抗,反而冷静谈判。
“你如果将这些聪明用在商业谈判或者正道上,绝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简若沉惋惜地看着他。
九哥竟真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了实实在在的遗憾。
他发着怔,别过头。
还从未有人说过这种……看好他的话。
这话竟然是个他厌恶的差佬说的,多可笑啊。
简若沉道:“你的条件我们都可以安排,走吧,回警署。”
九哥垂下头,忽然觉得疲惫至极,尽显老态。
他并拢双手举起,任由冰凉的手铐落下。
可以把每个犯人
回程时, 宝家云一直在哭。
他被两个CIB警员拖着,脚步虚软,一深一浅地往前。
刚回香江时, 从英国带来的嚣张神态再也找不回来了。
宝家云脸上涕泪横流, 仰着头,大口地吸气,时不时回头看向九哥,嘴里呢喃着无序的话。
九哥神色木然。
从戴上手铐的那一刻起,一切都结束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将半只脚掌踏上了回头路。
九哥一脚陷在泥潭里,踉跄一瞬, 肩膀上立刻重重挨了一下。
cib的警员冷声厉喝:“别动歪心思。”
九哥偏头, 对上一双充满锐利而威严的眼睛。
他好像从中觉察出一丝鄙夷。
从小生活在红灯区的人情世故里, 九哥变得极其敏感。
为了生存,为了保护弟弟, 他从小就学会了如何分辨情绪。
那些白眼、厌恶和避之不及的情绪,只要露出一点,便会在他眼里无限放大, 觉得毫无遮掩。
他像是被这眼神和情绪凌迟,恐惧、自卑、自厌。
一旦对上这样的眼神, 便清晰地知道自己低人一等。
那些红灯区的男男女女,像货, 像鬼, 像jiao配的狗,唯独不像人。
他们说的话, 许过的诺言,实际和狗叫没两样。
信的人会没命。
譬如他的妈妈, 譬如他妈妈的亲妹妹,宝家云的母亲。
九哥想着,脚步一深一浅地走着,长时间的奔波又淋了雨,他脑袋昏沉,连鼻腔里呼出的气都是灼热的。
宝家云半点力气都没有了,可还在抽噎。
走到半路时,他的毒瘾达到了顶峰,嚷着要抽一根。
没人理他,所有警员只拖着他往前走,过了一会儿那股劲过去了,宝家云也不哭了,变成双眼无神地絮叨。
离停船的地方越近,他说话就越清晰,“哥,你不算数,你说话不算数……你说过还会给我剪头发的,我本来想要剪个学生头,我还没剪过学生头……”
他越说越难过,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九哥神色动容,眨眼时有泪落下。
他不自禁地想,要是当年发烧时,宝家云没有背着他去黑医馆里治病,他们硬熬过难关,此时此刻会不会换一种境地?
好像不会。
如果一直留在红灯区,他们会和其他哥哥一样,被鸨爷和鸨妈利用,最后死在千奇百怪的脏病上。
就算最后逃出来红灯区,他和宝家云两个人,身无分文,毫无技能,又能做什么呢?
为了生存,他们没有选择,或许还是会走上这条路。
先做打手,接着做马仔,然后做头目,最后接触毒-品,开始贩-毒……
越想当个人,想努力往上爬,一步步做人上人的人,越欲壑难填,越会走上歪路。
那如果当年他们碰到的不是陆堑,而是别的什么好心人,是否也不会落入今天这步田地?
九哥难得迷茫。
他不断地假设,不断地重推,但一次又一次地否认了脑海中构建出的光明未来。
无论怎么想,最后他都还是像一块烂在泔水桶里的肉。
社会的砧板上,有无数块这样的肉,只要还有人饥饿,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肉吞吃入腹,哪怕是臭了,也会被提去喂猪,榨取最后一丝价值。
时间久了,他们自己都不认为自己是个人。
如今他将自己待价而沽,与警察交易,换取一个毫无自尊,毫无隐私的余生。
但至少体面。
九哥觉得等回警局交代一切之后,枪毙他都无所谓了。
他说得多,立得功劳大,说不定还能登上报纸,作为回头是岸的典型来宣传。
人活着的时候见不得光,是块烂肉。
死了反倒能堂堂正正做人了。
荒谬。
九哥嗤笑一声。
“笑什么呢!”刑事情报科一位警员平静发问,“你不服气?”
“没有。”九哥心里突兀升起怀疑。
差佬如此看不起他们,这些人真能兑现诺言,把许诺放在心上吗?
如果应下的承诺不兑现,等他和宝家云的会是什么呢?
简sir真的够分量吗?
他是那么年轻,他会为了做出功劳来,诓骗他们吗?
九哥转头看向简若沉。
简若沉脚上全是泥,一步比一步沉重,最后不得不用鞋边把另一只脚上的烂泥踢下去。
他踢泥巴的时候对上九哥的视线,忽然一愣。九哥单眼微眯,另一边眼睑上升,眉毛微微扬起,两边嘴角微抿。
这是一个带有怀疑和审视的表情。
押送警员的态度让九哥不舒服了。
九哥这样的人打心眼里是看不起自己的,会将很多东西臆想得特别坏。
他思索一瞬,决定转移他的注意力,“九哥,你真名是什么?”
“九哥。”九哥顿了顿,自讽道,“我生下来就没有名字,因为在妓-院的孩子里排行老九,后面的孩子就都叫我九哥,跟了陆堑后能办身份证明,那时候没人给我取名,就用了这个叫惯的名字。”
简若沉走到他旁边,正当九哥以为他要开口打探证据,却听人平静发问:“那宝家云呢?他的名字是你取的吗?”
九哥惊骇:“你怎么知道?”
简若沉笑了声, “既然你们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不应该你没名字他却有,他比你小几岁,应该比你后办身份证明,所以我猜是你给他取了名字。”简若沉说着,垂下眸子。
他语调很平淡,像是在和朋友聊天,没有半点质问和打探的意思。
如果不是简若沉身上穿着警服,九哥还以为他是自己认识多年的朋友。
简若沉接着道:“你一定很遗憾没有一个自己的名字。”
九哥愣住了。
遗憾吗?
他好像已经忘了遗憾的滋味。
不知从何时起,活着就只是为了活着,赚钱也只是为了填满日渐膨胀的欲望。
乍然回想,好像还真挺遗憾的。
当时,他以为陆堑会给他一个名字,毕竟那也算是给予他们兄弟新生的人。
可惜重新置办身份证明的时候,他们连陆堑的影子都没看到。
据说当时那人在陪哭了的江家小少爷。
“我不遗憾。”九哥道。
“哦。”简若沉应了声。
海警派来的船已经到了,一排排停在水面上。
推着九哥登上船之前,简若沉才突兀道:“等审讯做完,你给自己想一个新名字,我们走程序给你办新身份证。”
“警务处会按照那个新名字上诉,你有了自己的名字,进去之后好好做劳动改造。”
“我觉得宝九哥不算好听,你可以再想一想别的。”
九哥脚步一顿,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多年来他都没力气觉得苦,他贱命一条,能活着,活得快快活就已经很好了。
可如今听了简若沉的话,他却觉得自己好苦,勉力维持的硬壳被突兀敲碎了。
九哥低着头,哭得浑身颤抖,心里对差佬的最后一点怀疑也消失了。
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用这么平静的语气,像是看一个正常人一样跟他说出这样的话。
他第一次哭得这么狼狈,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这号啕甚至是无声的,只是双唇大张着,表情歇斯底里,却仍旧发不出半点声音。
船开动时,九哥跪在海警快艇的舱位边,嗓子里忽然发出一声野兽一般的哀叫。
老天爷为什么没让他早点碰到简若沉这样的人。
如果他和宝家云小时候碰到的是简若沉,一切是不是就会不同?
他好后悔,后悔走错了路。
可是不走错该怎么活呢?
为什么啊?
为什么世道如此不公。
他像是要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从新界一直哭到了警务处。
简若沉一开始还觉得一切都在计算中,还能视若无睹。
等下了船,开车到警务处停车场,九哥还在哭的时候。
他就有点怕怕的。
怎么还在哭?
别脱水晕在审讯室外面啊!
宝家云坐在九哥边上都看傻了,他从没见过表哥这样,一副世界观受到冲击的呆滞表情。
他憋了几次,愣是没憋出安慰的话。
两个犯人,一个虚弱无比,一个嗓子哭哑。
诸位警官面面相觑,扯着身上半干半湿的黏腻警服,得出一个结论:
今日不宜审讯。
大家安置好两位犯人,办好拘留手续后立刻下班。
晚上,关应钧光明正大牵着简若沉,从警务处正门走。
翡翠的手串落下来,关应钧带右手,简若沉带左手。
碰在一起,主打一个夫夫关系一眼看透。
警务处的同事们嘴巴很紧,素质奇高,各个都当做看不懂。
今天过得太刺-激,简若沉和关应钧一起回了离警务处更近些的紫荆公寓。
简若沉实在没精力在床上战斗了,洗完澡就装作不记得自己昨天许下的陈诺,裹着被子呼呼大睡。
关应钧洗完澡出来,一眼看见睡得像个卷饼的人。
被子裹得那么紧。
防谁?
他扯开一角,手探进暖烘烘的被子里摸了一下,简若沉迷迷糊糊抓住那截手腕推开,低声哄:“别闹我。”
关应钧靠在床头,透过黑暗懒洋洋看着他。
空调的凉风吹在身上,将心头的躁意吹得无影无踪。
“简若沉。”他轻喊了一声。
“嗯?”简若沉鼻子里哼出一声。
鼻音闷着,显得很软和。
关应钧稀罕极了,伸手去摸他的脸,“你也就偶尔对我这样。”
困的时候,或者腿软求饶的时候,才会这样软和,像个一口就能吃掉的芝心年糕。
简若沉反应了一会儿,又翻身背对着,“累了,腿疼,不弄,睡觉。”
关应钧从背后抱住他,扯了一半被子盖到自己身上,静了一会儿,听着简若沉的呼吸声,小声道:“快点升。”
快点飞,飞高一点,就不用再面对这么危险的现场了。
想到渔船爆炸的场景,关应钧还是后怕,他将简若沉翻了个面,找到那两瓣嘴唇亲过去,恨不得将人吃进肚子里带着。
简若尘“唔”了一声,象征性挣扎两下,没挣动就随便了。
浑身透出一股爱咋咋地的咸鱼气质。
关应钧这么没有安全感,哄哄吧,反正也不是他来动,躺着等人交代完就行。
简若沉哄道,“你快点,不能弄痛我影响工作,知道了吗老公。”
关应钧一下子愣住了,将人抱到胸前哄,“再喊我一次好不好?”
简若沉懒得作声,闭着眼有气无力踹过去一脚,“我要睡觉了,快点。”
不知道一次还是两次,他本来就累,弄的时候也没什么反应,只知道关应钧趴在他肩膀上,一边交代,一边掉了两滴眼泪。
简若沉摸着他的头发,“关警司,怎么都做总警司了,看到炸弹还掉眼泪啊?”
他说完,没等到关应钧回答,直接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时,身体状况倒没出什么大错,清理过了,清爽干净,次数估计也不多,关应钧弄地时候还是很理智的,不耽误上班。
中午,警务处开始审讯九哥和宝家云,或许是因为昨天哭了一场,又得到了许诺,这两人格外配合,倒豆子一样说了整整三天。
张星宗手都要写断了。
第四天,所有口供整合留存,原件收进警务处档案所,复印件则分门别类,分发给各个有需要的部门。
警务处CIB还没经手过这么丝滑的流程。
从追缉到结案上报,一共竟仅用了五天。
第六天起,他们就开始围剿九哥口供中提到的毒-品种植区和工厂。
原本这种案子,做个两三年都不一定能结,没想到这次只做了一年不到。
简sir一来,破案速度就跟摁了快进键一样。
爽。
九哥被捕的消息放出之后,与毒相关的人犯人人自危,只要落到警务处手里的,一点反抗意识都升不起来,所有人都将九哥当作了最后一根支撑着自己走下去的竹竿似的。
竹竿一倒,他们便失去了斗志,半点都走不动了。
整个1995年的夏天和秋天,警务处拘留所里住满了前来警务处“做客”的毒贩。
CIB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密集的业绩和奖金。
众人吃饭时插科打诨,勾肩搭背地聊:
“娘啊,年年拜黄大仙祠,今年最有用!”
“小财神眷顾喽,去楼上道谢啊!”
“等开庆功宴,我一定给简sir敬酒!顺便……讨好一下关sir喽。”他挤眉弄眼。
大家又畅快地笑起来。
·
九哥的新名字是宝家逸,没别的意思,就是顺耳。
他将这个名字签在了口供记录表和认罪书上。
九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宝家逸被移交香江总区法-院,在看守所等待开庭。
而宝家云被送去戒毒所,有专人负责拍照片寄给宝家逸看戒毒进度。
在看守所拿到宝家云戒毒照片的那一刻,宝家逸终于明白,为什么简若沉经手的犯人不仅不会恨他,还会敬重他,感激他。
他确实一言九鼎,值得所有人高看一眼。
这是一个真正能够一视同仁的警察。
在简若沉的眼里,罪人并不是牲畜,不会低人一等。
九哥在面对简sir的时候,才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愧与后悔。
才会觉得自己真的错得离谱。
他现在是宝家逸了。
哪怕死,也会顶着这个崭新的名字,做一回人。
九六年一月一日,元旦。
简若沉和关应钧在山顶别墅的露台放小卖部弄来的一块钱小烟花,红蓝交替的光亮起之时,电话乍响。
关应钧接起,开了免提:“喂?”
“关sir,我们跟着宝家逸给出的消息,真的在缅甸跟到了九面佛的踪迹!”
关应钧这才看了来电显示,兔子队的。
两人将小烟火丢进水桶,转头就和罗叔说要加班,囫囵吃了燕窝汤圆,转身冲回警务处做事。
罗叔叹道:“两个脑袋里只有工作的……”
他看向厨子,“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我们吃。”
好不容易能上桌吃饭的英国厨子道:“太好了罗先生,小少爷不在,那我们吃培根芝士金枪鱼面包和苹果派吧,正适合这样的节日~”
语气荡漾又期待。
罗彬文无情拒绝,“No,英式面包餐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已经不能接受半生不熟半软不软,又腥又臭的金枪鱼酱了。
“你如果想吃,可以做单人份。”罗彬文道。
他感觉自己的华裔血统觉醒了.
九六年一月五日,上午九点,宝家逸和宝家云的案件开庭。
CID恰好在休假,简若沉去旁听。
戒毒半年,宝家云看上去有些萎靡,但他好像长胖了一点,精神也稳定很多。
宝家逸真正站到被告席上的时候非常平静。
他看到听证席后面坐着的简若沉,甚至对着简若沉举了一躬。
两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因配合警方调查,认错态度良好。
中午十一点十五,宝家逸被判处死缓,缓刑五年执行。
宝家云被判处无期徒刑。
没收所有非法所得,罚款1000万元,可以在监狱劳动抵债。
两兄弟出了法庭,对视一眼,相拥喜极而泣。
宝家逸还以为自己会死,他真想不到会是死缓。
死缓,只要表现好就能改成无期!
他还有机会,他还有机会!
简若沉竟真的说到做到!
听说九面佛的踪迹被找到了,这或许也是法庭判死缓的原因。
闭庭后,有十分钟的采访时间。
记者们站在安全线之外问宝家逸:“您开庭之前向场外鞠躬,请问是对着谁?为什么?他是你的同伙吗?”
简若沉:你……
宝家逸道:“是感谢简sir,感谢他真带着宝家云戒毒,感谢他对一个罪犯也能说到做到。”
记者有心存着刁难罪犯和警方的意思,见宝家逸认错态度良好,觉得没什么意思,又转头问宝家云,“你服不服这个判决?会不会觉得无期徒刑太久?”
宝家云摸了一下长到肩膀的头发,觉得长得有点难受,“法官说得都对,我觉得香江总区法-院安排的监狱很不错。”
因为香江皇家警署以前都是酒囊饭袋,所以这边监狱里的都是因小打小闹进去的华人,一个九面佛手下的毒贩都没有。
他们进去之后一定不会被弄死。
宝家云满脸庆幸,“我对这个结果真的很满意。”
记者:……
这两个怎么一点怨言都没有?
简若沉这么大魔力吗?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听说您是因为剪头时坐在简sir身边,才被发现有鬼?”
宝家云:……
他真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一回忆,他就能想起自己被骗得团团转的场景。
当时,他居然还想泡“刘玉成”。
真该死啊。
宝家云对着杵到面前的录音话筒答非所问,一副很不聪明的样子,“是的,我最后的愿望就是剪完头再坐牢。”
十分钟快过了,记者见问不出什么,就想转头去刁难简若沉。
宝家云看到简sir的身影,忽然浑身一抖。
不!
如果简sir问什么说什么,把他鬼迷心窍,受骗后还起了色心的丑态说去出去怎么办?
这个事情的丢脸程度,好比小偷偷到警察身上的手铐后被当场铐住!
他到了监狱,都会没脸出去放风的!
不!别问!
宝家云大叫:“等等——”
记者回头。
宝家云带着万分羞耻的哽咽开口:“你们的消息没错,我回香江后,第一时间去表哥的店里剪头,恰好坐到简警官旁边。他……”
宝家云硬着头皮编:“他说要给我介绍一个更好的理发师……”
简若沉挑眉。
这个真没有。
宝家云目露祈求,希望简若沉稍微给他一点面子。
他脸色涨红,羞耻得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简若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张口替他圆了一下,帮他守住这不痛不痒的最后一点自尊,“是的。”
记者狐疑问:“什么理发师?是您的御用吗?能不能推荐一下?”
简若沉顿了顿,在数道期盼的目光中道:“我当时可能没说清楚。我要推荐的是监狱里的理发师,他们那里有可以把人推成光头的推子,技术特别好。”
可以把每一个刚入狱的香江犯人剃成卤蛋。
简若沉说完,对着面露呆滞的宝家云和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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