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鬼气森森,阴鸷肃杀。
李钺身披盔甲,满身血污,蓬头垢面,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声音低沉,语气阴森:“呼延将军好大的胆子,不仅在我的地界上谋反行刺,污蔑我的祝卿卿,污蔑不成,还要求娶,这些眼睛是不想要了?”
李钺手握弓箭,一步一步,缓缓靠近。
呼延律瞎了双眼,看不见现实里的场景,却能清楚地看见梦里的场景。
下一秒,无数个眼睛,从呼延律的脸上身上破茧而出。
李钺举起弓箭,“嗖嗖”几声,全部正中“靶心”。
——这就是呼延律这些天在做的噩梦。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一放松心绪,黑暗的角落里,就会飞出一道道竹箭,刺向他的眼睛。
呼延律无比后悔。
他不该对祝青臣说那些话的,他不该调戏污蔑祝青臣,更不该想着要娶他,伺机报仇。
他原以为李钺死了,祝青臣带着六岁的小皇帝,孤儿寡夫,任人宰割。
可是他错了。
他没想到,李钺阴魂不散,时时刻刻守在祝青臣身边。
变成恶鬼的李钺发起疯来,比他活着的时候恐怖百倍千倍。
“我错了!陛下,我错了,我不敢了……”
呼延律的求饶声,穿透驿馆墙面,传到回廊里。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看向阿尔泰。
阿尔泰自觉做错了事情,连忙低下头:“我原本想着……”
祝青臣淡淡道:“趁早给他个痛快吧。”
“是。”
成王败寇。
到了现在,死对呼延律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祝青臣无意折磨他,但也不想留他继续作恶,索性让他投胎去。
若是到了地府,喝了孟婆汤,还惦记着要报仇雪恨,那就再来罢。
祝青臣也不怕他。
阿尔泰马上吩咐人去柴房,把他的嘴给堵上,再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祝青臣不再过问这些事情,拢着双手,直接穿过回廊,来到呼延律住过的房间外。
东西都已经整理好了,要紧的书信都放在桌案上,竟然还不少,而且都是没有拆开的模样。
估计阿尔泰也没敢看。
祝青臣在案前站定,伸出手,随手拿起一封。
果不其然,是呼延律与草原大王的通信。
在出使的路上,呼延律就时常给草原那边通信,只要窥探到大周的政务军防,他一定会记录下来。
呼延律言辞激动,无数次鼓动草原起兵。
但草原那边还有所顾忌,从来不曾正面回应,只是让他来到都城,继续查探。
祝青臣翻着书信,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虽说他多加防备,但呼延律无孔不入、积少成多,竟然还真的探听了不少东西。
祝青臣合上册子,丢在案上,吩咐侍从:“都抬回去。”
他看向阿尔泰:“大人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阿尔泰连连摆手,“太傅不说,我也要派人把东西送去的,留在我这儿,万一日后……也说不清。”
“嗯。”
侍从上来把这些东西都搬走。
阿尔泰犹豫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太傅……”
祝青臣弯腰捡起一封掉落的书信,随手拆开,问:“还有事?”
“除了这些东西,我等在呼延律房里,还搜到了……”
“什么?”
阿尔泰似乎难以启齿:“请太傅随我来,怕污了太傅的眼睛,我命人把东西放在里间了。”
“好。”祝青臣一边看信,一边跟着他往里间走。
里间放着一个大木箱子。
阿尔泰上前,双手将箱子打开。
祝青臣微微抬眼,在看清楚箱子里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正好也看清楚了信上的字句。
——此二人乃分桃断袖之辈,世所共知。如今李钺驾崩,祝青臣丧夫寡居,无所依仗,不足为惧。倘若能将祝青臣收入宫中,则不费一兵一卒,中原国土,尽在掌中。
而那个箱子里,红艳艳的一片。
正红的喜服,仿照中原的样式一套,还有一套草原上的。
草原上的狼皮羊毛、器物赏玩,还都是些……
阿尔泰轻声道:“太傅有所不知,这些东西,都是草原上成亲需用的东西,还有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祝青臣怎么会不知道?
他就是在西北长大的,西北的民风民俗,他怎么能不知道?
祝青臣看着那些东西,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他别过头去,掩着嘴,忍不住干呕。
恶心!无比恶心!
原来这次呼延律来出使,打的是两个主意。
倘若周国在李钺驾崩后,一蹶不振,那呼延律就和草原里应外合,掀起战争。
倘若周国兵强马壮,难以攻克,那呼延律就趁机向祝青臣提亲。
他们以为,祝青臣不过是个断袖,只要是个男的,他都喜欢。
只要把祝青臣搞到手,中原也就到手了。
难怪。
难怪那天晚上,呼延律会说那些话。
他根本就不是一时兴起、忽然想到的,而是早有预谋。
他从一开始就这样想了。
“哕——”祝青臣想吐,但又吐不出东西来。
阿尔泰把箱子关上,替他拍拍背:“太傅可还好?顺顺气,呼延律死不足惜,太傅千万保重身体。”
祝青臣抬起头,语气坚决:“马上派人去处死呼延律,尸体烧了,不要留下痕迹……哕……”
阿尔泰道:“那我将这些东西一并烧了,省得太傅看着心烦。”
祝青臣摆摆手:“东西我让人搬回宫里,我亲自烧。”
祝青臣不愿在这个房间里多待,扶着墙就出去了。
他坐在廊下,看着侍从们把东西搬走。
风迎面吹来,让他清醒一些。
可祝青臣微微侧过身子,看向刚才传来呼延律声音的方向。
原本吵闹的地方,此时已是寂静一片。
李钺……
估计呼延律这阵子做的噩梦,与李钺有关。
李钺小气得很,呼延律对他说了那些话,李钺一定不会放过他。
祝青臣转回头,吩咐道:“再快一些。”
“是。”侍从们齐声应道,加快动作。
他和李钺是夫夫,他也小气得很。
他要亲自把这些东西给烧了,留着灰烬,用来埋葬呼延律。
*
东西装车,送到封乾殿。
祝青臣让侍从们把东西抬进来,便让他们都下去了。
殿门关上,只剩下祝青臣一个人。
他换了常服,在案前坐下,忍着恶心,重新查验那些书信,恐怕有东西错漏。
虽说要烧,但他至少要知道,呼延律给草原那边递了哪些消息。
可是没多久,他就后悔了。
他不该看这些东西的。
祝青臣将手上的书信揉成一团,用供案上的蜡烛将书信引燃,丢进给李钺烧纸钱的火盆里。
草原之人,野蛮粗鄙,书信也写得狗屁不通。
祝青臣再捏着鼻子看了一会儿,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双手抱起书信,全部丢进火盆里。
书信纷纷扬扬落下,火光跳跃,渐渐吞噬那些大逆不道的书信。
祝青臣看着火焰熊熊,又端起案上供奉的茶盏,仰头给自己灌了一盏冷茶,才感觉稍微顺气些。
呼延律算什么?
草原大王又算什么?
他从来就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可是李钺驾崩了,这些人一个个都欺负到他头上来。
祝青臣重重地搁下茶盏,走到那口木箱子前。
他差点忘了,还有这些东西。
祝青臣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一把将箱子打开。
还是那些东西。
他们以为,只消这些东西,就足以让祝青臣俯首称臣,双手将周国版图奉上。
祝青臣从箱子里拽出那件仿中原制式的嫁衣,用力撕扯两下。
却没能扯开。
他烦得很,索性双手一抛,把整件嫁衣都丢进火盆里。
嫁衣覆盖上去,瞬间就将盆中火焰压了下去。
祝青臣看了一会儿,没见火烧起来,干脆拿了把匕首,把嫁衣划开,一块布料一块布料丢进火里。
火苗重新燃烧起来。
祝青臣把箱子拖过来,自己坐在火盆前,把里面的东西都搬出来,一件一件过目,一件一件丢进火盆里。
火光明灭,烤得他脸颊发热,火焰映入他眼中,也教他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在敌人面前,从来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可他还是在意的。
他在意别人算计他,他在意别人觊觎他,更在意别人趁着李钺不在就欺负他。
就连……就连李钺也欺负他。
明明就在他身边,却总是不出来见他。
明明都出来教他射箭了,却连一会儿都不肯多留。
连呼延律都看见他了,他到现在却连李钺的面都没见过,难道他连呼延律都不如吗?
他想给李钺找一些法力不够的理由,但是理由多了,他也就不想相信了。
祝青臣越想越生气,抓着匕首,狠狠往地上一丢。
“哐当”一声,匕首正好扎在李钺的棺椁上,还晃了两下。
祝青臣连忙伸手去拔,却拔不下来。
祝青臣含着两泡眼泪,看着眼前的场景,竟然有些想笑。
他弹了一下匕首,破涕为笑:“李钺,让你欺负我,把你的棺材戳个洞,让你晚上睡觉漏风。”
祝青臣靠在供案边,撑着头,认真地看着李钺的棺椁。
“你还在呼延律那边?还没解气吗?他人都死了,你还要鞭尸?”
“那天晚上,呼延律倒是提醒我了,我现在可是万人之上的太傅,你不回来,我就去找替身。天下之大,总有人和你长得像,还是活的。”
祝青臣瘪了瘪嘴,小声骂道:“死鬼,不回来就死外面算了……你本来就死了,别回来了。”
正巧这时,祝青臣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祝卿卿,我回来了。”
祝青臣猛地回过头。
只见李钺披着盔甲,满身血污,无比熟练地穿墙回家。
“你在我的灵前烧什么?为什么拿刀扎我的棺材?都扎到我身上了。”
他头顶一片乌云,乌云正哗哗地往下掉灰烬,灰烬簌簌落在他身上,弄得他身上脏兮兮的。
另外……
他的胳膊上还挂着一把匕首。
祝青臣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看扎在棺材上的匕首,再看看身上挂着匕首的李钺。
他……
李钺似乎还以为祝青臣看不见他,低着头,拍拍身上的灰烬。
祝青臣盯着他,磨了磨牙,小声骂道:“死鬼,你还知道要回家?”
李钺抬起头,一脸无辜:“祝卿卿,我去帮你杀了呼延律,我又没惹你,干嘛又骂我?祝卿卿,好没良心。”
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能跟祝卿卿说话呢?祝卿卿怎么知道他回来了呢?
下一瞬,祝青臣猛扑上前,李钺下意识接住他,托住他的腿,让他好好地挂在自己身上。
不等李钺反应过来,祝青臣抬起头,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唇。
李钺按住祝青臣的脑袋,把他发泄愤怒的撕咬,变成表达爱意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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