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啊——!”
一声惨叫紧跟着一声巨响。
呼延律捂着右眼,身子一歪,从马背上倒下去,整个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痛!
一阵熟悉又剧烈的疼痛,从他的右眼开始,席卷他的全身。
尖锐的疼痛,几乎让他晕死过去,却又让他时刻保持清醒。
呼延律死死地捂着右眼,双手拽着插在脸上的竹箭。
疼痛让他失去理智。
他下意识以为,只要把竹箭拔出来,就不会有事了。
可那竹箭深深地扎进他的右眼,别说是拔出来,就是轻轻一阵风吹过箭羽,牵动血肉,都是一阵极度的疼痛。
而这时,疼痛又唤起他的理智。
他缓缓松开握着箭矢的手。
他想起来了,他是有经验的,他的左眼就是这样坏的。
几年前,李钺也是这样,一箭射中他的左眼,他下意识伸手去拔箭,结果把自己的眼珠子都给带出来了。
不能拔箭,不能……
呼延律的眼前是一片浓重到发黑的鲜红血色。
他什么也看不清,他只能倒在地上,像一条死狗一般,喘着粗气,发出嘶哑低沉的吼叫。
他什么也听不见,连自己的喊声都听不见,仿佛有人在他耳边敲鼓,咚咚作响,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给震碎。
仿佛过了很久,他听见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呼延律意图行刺,挑拨两国邦交,被我一箭射中。尔等从犯,此刻束手就擒、弃暗投明,或可保全性命,若是负隅顽抗,下场与呼延律同。”
是祝青臣的声音。
他在对跟随呼延律杀到皇宫门前的随从说话,劝他们投降。
他还是那样温柔平静,声音也不大,仿佛刚才射箭的人不是他一样。
不对,射箭的人确实不是祝青臣!
呼延律忽然想起,自己最后看见的画面。
祝青臣站在城楼上,引弓射箭,而他身后,还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穿着盔甲,有些眼熟,似乎是熟人。
他认得,那个男人是……
呼延律下意识抬起头,想要再看看清楚。
但很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跟在他身边的随从一个一个下了马,忙不迭跪下磕头。
“多谢太傅,我等愿降!求太傅饶命!”
祝青臣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们扬了扬下巴,看向倒在地上的呼延律。
随从们立即会意,走上前,低声道:“呼延将军,得罪了。”
他们都不傻。
前有祝太傅,后有威武将军,他们就这么几个人,呼延律的两只眼睛也都废了。
毫无胜算可言。
再说了,与祝太傅有深仇大恨,不死不休的,分明是呼延律,又不是他们。
呼延律要报仇,何苦拉上他们?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就要把呼延律从地上架起来。
可是他们还没碰到呼延律,呼延律忽然怪叫一声,从地上弹起来:“祝青臣,你敢诈我!”
随从们眼疾手快地就要按住他,生怕他又惹恼了祝太傅,被一箭射穿脑袋。
呼延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他们,厉声道:“祝青臣,你敢不敢看看,你背后的男人是谁?!”
城楼上,祝青臣站定不动,没有回头。
但城楼下,威武将军带着百来个士兵,忍不住抬头看去。
可祝青臣身后,除了举着火把的侍从,哪里有什么男人?
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呼延律身边的随从低声提醒:“呼延将军,太傅身后哪有什么人?您少说两句罢,万一惹得太傅恼怒,连命都保不住……”
呼延律哪里听得进去?
那是他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看错。
他狠狠一挥手,嘶吼道:“你们都看见了吧?李钺没死,他抱着祝青臣,教他射箭!是李钺和祝青臣合起伙来算计我!”
“不对……李钺死了,李钺的尸体都烂了。那就是祝青臣耐不住寂寞,找了个和李钺相似的男人,祝青臣找了个替身!周国将士何在?你们还不快把祝青臣拿下?快啊!”
呼延律语无伦次,估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强撑着一口气,忍着剧痛,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口中念念有词。
“祝青臣和李钺合起伙来算计我,李钺压根就没死……李钺死了,李钺诈尸了……祝青臣找了个长得和李钺一模一样的人吓唬我。我被算计了,是天要亡我……”
正巧这时,胳膊被砍了一刀的阿尔泰,捂着伤口,匆匆赶来。
呼延律也正好转到他面前。
阿尔泰俯身行礼,嗫嚅道:“太傅,我来迟了……”
呼延律听见他的声音,马上又要暴起:“阿尔泰!”
他跳起来,想要扑上去,弄死阿尔泰。
可是因为看不见,被阿尔泰轻松闪开。
祝青臣看向阿尔泰,勾了勾唇角,话里带笑:“大人来得好及时啊。”
他都快把事情料理完了,阿尔泰才过来。
阿尔泰意欲辩解:“臣被呼延将军砍了一刀……”
祝青臣淡淡道:“不必多言。呼延将军毕竟是草原使臣,我不便插手,便由大人带回驿馆吧。”
祝青臣已经出手把他的眼睛射瞎了,阿尔泰也不能总是站在干岸上吧?也要动个手吧?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阿尔泰自然明白,连忙俯身行礼:“臣一定办妥。”
他朝几个随从一挥手,低声喝斥:“太傅念在你们都是从犯,不和你们计较,还不快磕头谢恩,再把人绑好了,带回驿馆去?”
阿尔泰和几个随从一起跪下:“太傅放心,此子大逆不道,意欲刺杀太傅,我一定清理门户,给太傅一个交代!”
阿尔泰双手按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他这是在向祝青臣保证,他会亲自动手,杀了呼延律。
祝青臣还算满意,微微颔首:“好,去吧。”
呼延律奋力挣扎,但是终究力气耗尽,被几个随从按在地上,五花大绑,送回驿馆关押起来。
临走之时,他还在叫嚣:“祝青臣,你算计我!你敢不敢回头看看?你身后有个男人,那是李钺,那是你找的替身!你诡计多端、胜之不武……”
祝青臣拢了拢身上的衣裳,抬起手,掩着嘴,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话还没说完,阿尔泰就派人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祝青臣如何不敢回头?
他回过头,看着城楼上朦胧的夜色与即将破晓的天光,喊了一声:“李钺。”
旁人都看不见,只有他感觉到了。
李钺从身后抱着他,教他射箭,冰凉的盔甲贴在他的腰背上,触感分明。
祝青臣举起手中长弓,不再搭箭,而是对着被拖下去的呼延律,试着拉了一下空弦。
可是这回,他再也拉不出方才那样圆满的满月弦。
祝青臣再试了几次,轻轻松开手,把弓箭还给侍从,吩咐他们:“把宫门口的血迹清洗一下,今日追捕逆贼,若是碰坏了城中百姓的房屋物件,加倍赔给他们,多加安抚。”
“是。”侍从领命。
祝青臣最后朝威武将军使了个眼色,威武将军会意,又带着兵,跟着阿尔泰回了驿馆。
众人散去,祝青臣拢着衣袖,走下城楼。
他一步一级台阶,一步一声嘀咕:“李钺,你都快变成替身了,还不现身吗?还是说,刚才射箭,又耗费了你太多法力?你怎么总是来一会儿又走了?下次能待久一点吗?”
只有清晨的微风拂过,细细碎碎地亲吻他的脸颊。
就快了,马上。
祝卿卿,再等一会儿。
*
草原使臣呼延律,以出使之名,窥伺周国军营,刺杀周国太傅,破坏两国邦交,被另一位使臣阿尔泰当场捉拿。
呼延律被关押在驿馆的柴房里,草原随从和周国士兵轮流看守。
家丑不可外扬,阿尔泰便没有给他请大夫,而是亲手把插在他右眼上的箭拔了出来,又让人给他撒上伤药、裹上细布止血。
可惜没什么用,他的伤口仍旧汩汩地流着血,凝固在半边脸上,看着无比骇人。
呼延律如今瞎了双眼,被捆着双手双脚,倒在柴草堆上,毫无反抗的力气,不过是等死而已。
只不过,绵延的疼痛,让他不分昼夜地哀嚎痛呼。
守在外面的士兵听着,只觉得渗人。
阿尔泰给草原那边写了奏章,讲述事情经过。
为表诚意,他还特意先把奏章给祝青臣检查,祝青臣检查无误后,才派人发回去。
另外,他还吩咐人,把呼延律房里的东西,全都整理出来,等着祝青臣查验。
于是,这天清晨,祝青臣带着人,来到驿馆。
阿尔泰带着人,在门前恭候:“恭迎太傅,里面请,东西都收拾好了,请太傅一观。”
“嗯。”祝青臣颔首,提起衣摆,跨过门槛。
阿尔泰跟在他身边,回禀道:“呼延律房里东西不多,除了一些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些武器暗器,可以作为他早就有不臣之心的证据。”
“还有他与草原那边的来往信件,言辞刻薄恶毒,同样可以作为证据。”
“东西我都没敢动,就怕太傅有用,全都原封不动地放在房里。”
“好。”祝青臣脸上有了些许笑意,“阿尔泰大人虽说胆子小些,但是这些事情是最周全的,我也放心。”
听他这样说,阿尔泰脸上才有了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
他还担心,祝青臣为了上次他来迟的事情,还记恨他呢。
没有就好。
阿尔泰愈发殷勤,伸出手带路:“太傅,这边。”
祝青臣穿过回廊,忽然,围墙那边传来一声惨叫——
“救命!救命啊!我错了!我不该……”
声音凄厉沙哑,几乎听不清这人喊的是什么。
祝青臣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阿尔泰忙解释道:“太傅,是呼延律。”
“他怎么回事?”
“臣担心太傅对他另有打算,因此暂时将他养在柴房里。这几日他似乎总是做噩梦,说是梦见……”
“怎么不说了?梦见什么?”
“梦见太傅的夫君、大周先帝。”
“什么?”祝青臣蹙眉。
“他说,他梦见大周先帝总是追着他索命,他似乎是吓坏了,还拽着门口的士兵,非要让人进去陪他。”
伴随着阿尔泰的话,墙那边又是一阵吵闹。
“我错了,李钺,我错了,我不该对祝青臣说那些话的,我不该调戏他的,我不敢娶他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别杀我,别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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