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曾知,当初我清水派弟子在封印黑魔一役中俱折损,为何我潜心闭关,不问世事?”花又青环顾四周,“知道吗?”
见无人作答。
花又青沉痛地说:“因我预测到,有人暗中坏我计划,上欺下瞒,迫不得已,我方暗中调查此事,更为永绝后患,专心钻研魂魄之法,逆天而行,重入轮回,再度以人类之躯,重现世间,只为封印黑魔。”
她年纪尚轻,说出这番老成的话,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但架不住脸皮厚,外加和傅惊尘一同锻炼出的精湛演技,再怎样羞耻的话,到了她口中,都能正义凌然地说出,一时间,倒也能唬住人。
定清威名在前,纵然在男女之事上有了污点又如何?看天下之人,谁敢说自己清清白白、从不曾犯错?
退一万步来讲,也只是这种事情上,定清私通的是自己女徒弟,而不是在座诸人的妈……
“诸位,”花又青负手而立,一一扫视,淡然,“可有异议?”
莫不欲沉吟许久,慎重审视她的这套说辞。
旁得且不说,定清转世,为何要托生成一个女子?可若是为迷惑他们,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况且……
眼前的花又青,一眼便能瞧得出进益飞速,想来如今已完全化解了傅惊尘的那一半功力。
莫不欲比定清年纪要轻上许多,不曾见识过他年轻时的荣光,只从师尊师叔师伯们口中听到这近乎神般的事迹;傅惊尘则不同,除却在玄鸮门中、无法窥伺的那段时间,其余之外,莫不欲静悄悄地观察着他,每隔几月,都觉似隔了几年甚至十几年——
同样令人惊艳的修炼速度,莫不欲只听闻,那芳初也是如此。
一剑能斩平一山。
这是莫不欲师尊的原话。
彼时师尊前往晋翠山,入清水派探访定清,小住几日,听定清授课,又见了他座下那些弟子,包括芳初。最终半是艳羡半是惊叹地同莫不欲说,这东阳宗所有弟子加起来,都不及芳初一人啊。那种可怕的天赋和修炼速度,甚至胜于定清。
如此来看,傅惊尘的身体中,还真有可能是真正的芳初;而眼前这和芳初相貌相同的,才是“定清”。
也难怪,能心甘情愿将自己半数修为尽给予爱人的,也只有那个傻乎乎、甘愿为师尊前程考虑而殉剑的芳初了。
转世之后,还是那么痴情。
莫不欲心中冷笑,面上却动容,捋着胡子,缓慢开口:“不是老朽不信,可若是仅仅这么几句……还不能证实您的真正身份。再者,您和那魔头私下往来——”
“天机不可泄露,”花又青庄重开口,“不欲,你遮遮掩掩自己的那个异眼,不也是因天机不可泄露么?”
莫不欲变了脸色。
不是自身修来的异眼,自然要遮遮掩掩,生怕被人瞧出端倪;此异眼是如何而来、怎样从芳初身上剜下的,他心知肚明。
可定清不
知。
彼时定清一心扑在封印黑魔之事上,黑魔难除尽,他甚至想过,引黑魔入体、用自己的身体来压制魔气,相当于以自己功德去化解;若成功还好,若不成功,他打算以身祭天,使魔与身俱灭。
莫不欲便将此事告知芳初。
她那么爱定清,必然不会眼睁睁看他跌落神坛、沦落为“魔”,或牺牲生命。
所以芳初走了定清从未考虑过的另一条路——挚爱之人化身为剑,斩仇恨贪欲而成的魔。
在她炼剑之前,又以异眼做交换,让莫不欲发誓,取走异眼后,定然游说师尊他们,要鼎力相助定清封印妖魔,不让清水派那么多师姐师妹、师兄师弟们牺牲性命。
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形神俱灭,永不入轮回。
……
这些东西,都是定清所不知晓的。
至少,从莫不欲角度来看,定清不知。
否则,以定清那种护犊子的性格,加上对芳初的爱护,早已生生挖了莫不欲的异眼,以祭芳初。
可……
此刻冷不丁被疑似定清转世的花又青提出,一时间,莫不欲险些停了心跳。
厅堂中,持剑伫立的莫传声一顿。
何时,师尊修成了异眼?
她回头看,只见莫不欲鹤发苍颜,庄重端坐高台,一派慈悲之相。
还有人有疑问:“但是——”
“师尊!”
疑惑未出,只见方回燕白衣宽袖,款款而来,郑重向花又青叩拜,正儿八经的拜师大礼,光线落在他弯下去的脊背和陈旧衣衫上。
避无可避,受了他这大礼的花又青僵了身体,默然。
紧接着,温丽妃也自座椅上起身,同样缓步走至,向花又青行大礼。
“师尊所言极是,”她沉声,起身后,环顾四周,缓缓启口,“师尊的确留下遗命,说他会重返世间,待到时机合宜时,便会告知我们。”
莫传声稳住心神:“当真有证据?”
“师尊此刻所站位置,其梁上中间有师尊所写书信一封,”温丽妃说,“取来放置水盆中,即可浮现师尊笔迹。”
花又青:“……”
不是吧?
她只是狐假虎威,借着师尊的由头来招摇过市而已——不会真有吧???
呆楞间,方回燕已腾身而起,果真取到一封书信。依言照做,将其放于水中,一洇,果真浮现出一行诗句——
「百岭千峰花又青,一去万里我独行」
是芳初当初那句打油诗。
再向下,还有两句,是花又青不曾见过的。
「安关定边尘不惊,此身殉道天下明」
花又青觉自己此刻真是满脑子恋爱,一眼过去,只瞧见“惊尘”一字。
稳住心神,再看右下角,四个大字,那笔迹像傅惊尘,又像定清昔日手稿所留。
「待我归来」
众目睽睽下
,使不了任何障眼法,此时此刻,证据确凿,其余人看这张纸许久,最终纷纷拜倒,尊敬地称呼一声“定清尊主”。
花又青面无异色,坦然地受了这些人的敬拜。
直到众人离开后,她才泄了这一口气,看方回燕那复杂的眼神,刚想解释,还未出口,便被温丽妃匆匆拽走。
“跟我来,”温丽妃严肃之时,同温华君别无一致,“有件东西要给你看。”
花又青茫然:“什么?”
温丽妃言简意赅:“师尊临终前留下的记忆珠。”
花又青:“啊?”
她急急,想要辩解:“师姐,其实我并不是——”
“我知道,”温丽妃掐着花又青手腕,她猛然停下,花又青差点撞到她身上,趔趄着嗅到大师姐身上的温暖香味,听她说,“你同傅惊尘,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花又青:“嗯。”
“他将元,阳予你的同时,也将身上的魔气度给了你,”温丽妃说,“方才被泼水时,手必然十分疼痛。”
花又青说不出话。
她知道,温丽妃定然是要杀尽所有黑魔的——为此大业,温华君已经殉道。若就此轻飘飘放过,大师姐温华君的身殉便成了笑话。
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的确有魔气侵体。
温丽妃说:“此刻暂且不提你魔气入体之事,青青,你需控制它,这一缕魔气尚能控制,待它再大些,你在这清水派中便住不下去了。”
这里的水土天然克制黑魔,若体内黑魔昌盛,饮山水便能腐蚀整条咽喉。
花又青意外。
顿一顿,方小声:“我知道。”
“从今往后,你便是师尊转世,”温丽妃垂眼,“既然要装,也要装得像一些;师尊留下的记忆珠中,有他和芳初的全部记忆,这世上只有真正转世、和有仙灵之血的人能承受得住。”
花又青呆楞:“可若是师尊真正的转世来——”
“别说傻话,”温丽妃说,“人为什么是人?不正因为记忆和情感组成的么?那转世之人若没有师尊的记忆,便不是师尊;况且,你如何知道他是好是坏、是正是邪——”
“师尊所留记忆珠十分庞大,有他生前所有经历,包括学识,”温丽妃说,“此珠珍贵,定然不能为旁人所取。与其交予他人,不若给你更稳妥些。”
花又青确认:“有师尊生前所有经历?”
温丽妃:“嗯。”
花又青踌躇,纠结:“那,是不是也会有师尊和芳初师姐颠鸾倒凤——”
“……慎言!!!”温丽妃震惊,“你已经被那魔头彻底污染了!!!”
晋翠山外。
埋伏在此,欲劫杀莫不欲的傅惊尘,忽觉背后一凉。
他转身看,什么都不曾瞧见。
却有一只力竭的小鸟,拼死飞来,一头撞在他身上,没了声息。
定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否则,
对方不会在此刻写信予他。
傅惊尘摊开那信,见笔迹龙飞凤舞,一派狂草。他皱着眉,从那些凌乱中的字迹中,读出讯息。
一:花又青原来是定清师尊的转世。
一:师姐必然要将那记忆珠给花又青
三:盗窃记忆珠的事情要败露了,这可怎么办
逐字往下读,读到最后,傅惊尘皱紧眉头。
「……如何是好啊,傅师娘……」
他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领悟到,这“师娘”竟是称呼他的。
青青啊青青……
这胆子,可真是……
傅惊尘给清水派此人写回信。
「已阅,不必忧心,我会吸引他们注意力。」
另又起一行。
「瞒住青青,否则我会将你背叛之事告诉你四师兄」
书写完毕,傅惊尘唤来小白鸽,为它整理羽毛,将书信拴在它腿上,扬手而起,看碧蓝天空下,小白鸽忽闪着翅膀离开。
一路呼呼啦啦,悠哉悠哉,小白鸽轻松入了清水派。
傅惊尘养育的小白鸽都聪明,歪头歪脑,一路越过梅树林,直直落入那收信人掌中。
白鸽羽毛悠悠飘下,落在花又青肩膀。
熟悉的、属于傅惊尘的清淡梅香,在这尚无梅花盛开的地方十分清明。
此刻花又青感官随进益而提升十几倍,清晰捕捉到这丝异常,她握住白鸽羽毛,一顿,抬眼看那白鸽远去方向。
身侧,温丽妃面色凝重,皱眉,探查这附近脚印,试图寻找到盗取记忆珠之人的脚印或线索:“上周我们都来祭拜过,人多脚杂,况且都是……”
定清留下的那两枚记忆珠,是由他和芳初记忆魄所化的重要之物,原被悄悄封在此处,竟不翼而飞。
花又青俯身,略看一看那被破坏的封印,便明白了。
“这种封印术法,我只见一人用过,”她说,“既然会用,他一定也会解开。”
温丽妃问:“是谁?”
花又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不解。
——傅惊尘从清水派中偷走这两枚记忆珠,又是为了什么?
他那么聪明,从主动提议要她假扮定清和芳初女儿时便能想得到,温丽妃一定会让她来“继承”定清的记忆。
可若是这样,为什么又要拿走记忆珠?
难道……
有什么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吗?
花又青低头,从怀中取出一张书信。
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笔迹——和她从小一起习字的孟神爱,最爱美的小七师妹。
“不必担心,”花又青对温丽妃说,“在那人手中,记忆珠应当是安全的,不会被破坏;但在此之前,我还想找师妹聊一聊。”
“不必担心。”
与此同时,晋翠山外。
平地忽起一阵风,形成风阵,将一白发苍苍老人和一青年人同时圈在其中,和周遭万物隔离而开。
傅惊尘立于平坦大路上,微笑看向不远处的莫不欲。
“我不会伤害你,”他温声,“只是想取你性命而已。”
“——在杀你之前,我想重问阁下姓名,”傅惊尘文质彬彬,“如今,我该称呼你为莫不欲呢,还是说——”
“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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