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一更)
江浮目送着车辆在海畔大道驶远, 第一次以开心姿态面对林声的离去。愉悦情绪渲染下,就连平时总跟她对着干的阿绵都顺眼起来。
捂着那写着林声签名的欠条,江浮对半个月后的见面充满期待。只是她忽然不想林声按时回来, 而是临时延迟一天半天。
双倍奉还, 听起来就很诱人。
就在江浮沉浸于和林声更进一步的喜悦中时,她接到了秦奈的邀约。
自从突发过敏休克, 秦奈就时常不见了人影, 现在却忽然主动联系。
“我想回洝州了。”秦奈说。
“你怎么了, ”江浮听出秦奈情绪的反常, 她把进录音棚捣乱的阿绵往外赶,又问:“你不是已经打算暂时定居港城了吗, 怎么现在又变了想法?”
莫如是被她父亲扣在家中, 短时间无法再回洝州。秦奈考虑到她在洝州没什么好友,就有意把之前和别人合伙的工作室转让,打算和莫如是一块留在港城发展。
更深层的原因她从未提及,江浮却心知肚明,是为了乔颂今。
“我订了票,今晚十点的航班, ”秦奈那边很嘈杂,“好友一场,我要离开总该和你说明,以后我很可能不会再回港城了, 希望你和林声能早日走到一块。”
江浮本以为秦奈只是一时兴起,没料到她下了那么大的决心, 说走就走。她关掉调频设备, 下楼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阿绵飞奔着想挤出来,被她生生塞回去关上了门。
“你在哪儿, 先别着急好么,等我过去再说。”
江浮赶到时,秦奈仍呆在她租住的房子里。
港城正值暑热三伏天,她却没有开空调,以手臂盖着眼睛怔然躺在客厅沙发上,面前放着一副还没完成的素描画。
她听到开关门的动静,移开满是炭墨的手,侧头看着走近的江浮。
“你来了。”
她知道这段日子江浮和林声去了默尔斯,陪护林虞做移植手术。现在两人回国,就证明手术已经成功,不久后林虞便能乘孟行恪安排的专机回来。
“阿虞终于不用靠机器艰难维系,终于能全身心投入绘画事业,”秦奈翻了个身,满面颓唐,“我,很为她高兴。”
江浮把车钥匙放在茶几上,默默走到秦奈身边。她伸手撩开乱蓬蓬的粉毛探了探额头,确认秦奈没有生病后才坐下来。
“说吧,怎么了。”
“你别想那么多,”秦奈闭起眼睛,再次以手臂挡脸,转移了话题,“你和林声进展如何?”
这个问法,让江浮想起在默尔斯医院那晚。下楼录制旅鸫鸣叫前,乔颂今也问过林声关于进展的问题。
不知她们所谓的进展,是不是同一个主语。
江浮翻了翻口袋,把那张签着林声名字的纸条递来。
秦奈一眼就认出是林声亲笔,她不知道十五天是什么约定。只是看着江浮如此高兴,总不会是坏事。
“今天总会比昨天好,明天也会比今天好,”她把欠条塞回江浮手里,扯起牵强笑意,“你和林声确实在慢慢步入正轨,曙光就在眼前。”
秦奈从前那么积极向上,现在忽然蔫巴下来,事出必有因,她却闷在心里不愿意说。
江浮隐约觉得秦奈的变化和某个人有关,却没有直接问,而是换了柔和无锋的方式试探。
“刚刚回国时差没调过来,感觉做什么都提不起积极性,我今晚约了乔颂今,你收拾收拾一块过去。”
其实她回来后谁都没联系,更不存在约乔颂今的计划,这不过是套秦奈的幌子。
“我可以不去吗?”秦奈挡着脸,声音细弱。
“不行。”
问题根源果真出在乔颂今身上。
江浮看秦奈闷得满头汗,默不作声开了空调又从冰箱里启了两瓶冷饮,“如果不介意的话,和我说说跟乔颂今怎么回事,为什么两个月没见,你变得这样沮丧,从前天天跟打了鸡血似的。”
秦奈佯笑,“收起你的读心术,别往我身上使。”
可是笑着笑着,她又被落寞掩盖。
“我表白了。”
答案在意料中,江浮毫不惊讶。
她看到了放在客厅角落的两只鸟笼,还有专门喂鹦鹉的饲料,心中早已澄明。
她们离开这段时间,乔颂今必定时常带着光光过来,甚至很可能留住。
“她拒绝了我。”秦奈又说。
她好像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怪圈,乔颂今的拒绝吸走了浑身力气,让她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为什么?”
“她说我太小,可我总觉得不是这个原因,二十六岁在她眼里,竟然是“还太小”,真是可笑。”
江浮善意提醒,“在她眼里,或许不只是你,连我,还有林声,都是小孩。”
乔颂今前阵子过了生日,现在已经三十七岁。她心中有顾虑,或许是年纪,或许是曾经和顾鸢的恋情,又或者是网上那些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
人站在不同阶段不同角度看事情,得到的理解也完全不同。
年下者一腔赤诚热忱,为爱可以撞南墙数遍不回头。年长者心底长存顾虑,希望在陷得更深前抽身而出。
她和林声看似曙光在前,只要两人都勇敢地迈出一步,就可能得到完满结局。然而事实上,她所面临的困境,和秦奈没什么不同。
林声心有顾虑,江浮在努力消除那些左右她的隐忧,慢慢又漫漫。她们现在的状态就像脱轨列车,往何处行进全凭江浮。
她走得很累,可若要放弃,她也做不到。
“她现在连我的电话都不接。”秦奈泄气道,她的手耷拉下来,垂在地毯上。
江浮立刻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某个号码。
秦奈警惕坐起,慌张地伸手阻拦,“你干什么,不要打给她!”
然而乔颂今根本没接,铃声没响几下就被掐断。
秦奈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来。
“你信我的话,现在收拾收拾,”江浮见不得秦奈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决定推她一把,赶鸭子上架,“我带你去乔颂今家里。”
“我不要——”
秦奈话还没喊完,就被江浮揪着后领,像抓小狗似地提起来。
整个人腾空而起,两秒后被杵在地上。
“……”
秦奈被迫洗漱换好衣服,还没彻底回神,就被塞进了江浮的车里,锁了车门。
“我知道你临时起意回洝州,多半是因为乔颂今,我不想你离开港城,可说破嘴皮也无法挽留,只能从乔颂今身上下手。”
“她不会见我的。”
“她见我就行,见我约等于见你。”
当初租房的时候,秦奈动了点小心思,选了套离乔颂今家不算远的公寓,现在要过去只有三十来分钟的路程。路上她一直在想该以什么措辞做开场白,想等会儿见到乔颂今该怎么办。可所想和所做根本不同。
江浮将车停在乔颂今家的门口,摁了十几遍门铃都无人回应,她有一瞬间怀疑,乔颂今是否真的打算切断和秦奈的联系。
“回去吧,我都说了她肯定不会见我。”
秦奈扯了扯江浮的衣袖,想把她拉走。
她十分后悔那天表明心意,更后悔在那之后主动亲了乔颂今。
如果没有发生那一切,她和乔颂今就还能保持原样。虽然没有发展,但起码不会后退,也不会演变成如今这种两难境地,让她如此难堪。
江浮拧了拧门把手,只听见咔嗒一声,密码门骤然被打开。
门根本没锁。
秦奈被吓到,她脑海一片空白,很怕乔颂今从里面走出来,立刻就要转身回到车上。没等迈开步子,就被江浮拉住。
“求你了,江浮,放我走吧,我不敢……”
秦奈眼角隐约闪现泪花,她上次那么害怕,还是在洝州听到那些闹鬼传闻。
江浮心知今晚秦奈回了洝州,事情就没了转圜余地。她对着门口摄像头颔首致歉,趁秦奈还没反应过来就拉着她走了进去。
门虽然开着,乔颂今却不在家。江浮站在玄关处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伴着一阵扑扇翅膀的声音,灰鹦鹉光光从角落盆栽钻出,欢快地朝她们飞来。
缩在江浮后面的秦奈看到光光,眼底惊惶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看着扑飞的鸟影,失神喃喃:“不对,光光为什么在家,乔颂今以前出去都会捎上它的。”
江浮想起什么,她打电话给林声,不过五六秒就接通。
林声那边似乎正在举行开机仪式,导演慷慨激昂的演讲掩盖一切,她冷然的话传到江浮耳朵里,只剩一点尾巴。
“有什么事让冯澄处理,我现在抽不开身。”
“乔颂今在你那吗?”
“……她很少到剧组找我。”
江浮一听,彻底没了头绪。她担心打扰到林声,嘴快地说了两句话就准备结束通话。
挂断瞬间,林声被杂音遮掩的话传来,“她昨天跟我提过,要见顾鸢。”
顾鸢两个字扎在秦奈身上,她的脸色白了几分,挣开江浮的手就往外走。
恰在这时,从来只会喊“美女”“老婆”的光光忽然大叫。它清了清嗓子,喊了句十分奇怪的话。
“撑潘揪关——撑潘揪关——”
“你说什么?”
光光又复读机似地重复了几遍,可江浮根本听不懂。她想起自己在默尔斯时靠翻译器过了两周,于是打开软件捣鼓了会儿,切换成国语口音模式。
在翻译器下,光光的话终于清晰可辨。
“城畔酒馆。”
此时,城畔酒馆。
“阿乔,我后悔了。”
顾鸢满怀期待地看着乔颂今,却没有从她眼底看到哪怕一丝开心。
“如果你早八年说这句话。”
“现在也不迟!”顾鸢把就被震在桌上,急声喊了出来。
乔颂今笑得释然,她对任何人都难发起脾气,“我曾经确实刨心置腹地爱过你,这没什么可避讳的,可我爱你的时候你轻贱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顾鸢,我有脑子,不会觍着脸等你回头,我心里已经没有你了,没有谁会一直困囿于过去。”
顾鸢不愿相信,乔颂今曾经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被八年时间消磨掉。她想到秦奈,眼底发起狠,“你不答应她,是觉得曾和我在一起是污点吗?”
乔颂今避开了这个问题,“如果没有事,今天就这样吧。”
顾鸢倒是不着急,她闷了口酒,意味深深地威胁,“阿乔这样离开,难道不怕我把那段视频公布到网上,你和我的——”
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顾鸢的脸偏到一侧。
她拿舌头顶了顶口腔内壁,眼底闪过阴蛰怒意,片刻后又恢复如初。
“这次要多少,”乔颂今彻底对顾鸢失望,“拿了钱就把视频销毁,传到网上毁了我,你也不能置身事外,给彼此一个台阶,非要闹到不能收场吗?”
网赌带来的债务,无限放大了顾鸢的劣根性,她早就不是多年前乔颂今所认识的模样。
“阿乔,我们最后喝一杯,就这样结束吧。”
乔颂今冷声拒绝,“我开车。”
顾鸢眼底闪过喜色,“所以你这是隐晦告诉我,你不想结束吗?”
乔颂今夺过自己原先喝了一半的酒杯,仰头喝下后不再多做停留,起身想要离开城畔酒馆。
可她终究低估了顾鸢的劣根性,刚刚争吵的间隙,酒里已经被加了东西。
刚走到门口,眩晕感就铺天盖地袭来。
乔颂今扶着门框才勉强稳住身形,她不敢置信地回头,顾鸢已经走来将她揽入怀抱。
“滚开……”
酒保收到乔颂今无声的求救,怯怯地想上来阻拦。
他还没开口说一个字,就被顾鸢恶意昭揭的目光吓退。
“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阿乔,现在你也要离开,我不甘心。”
手机持续响个不停,乔颂今想挣开束缚接听,却被暴怒的顾鸢扔到墙上摔得稀巴烂。
第92章(二更)
乔颂今很快被带到城畔酒馆毗邻的酒店。
药效使她浑身发软, 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解不开绑在床头的绳索,只能眼睁睁看着顾鸢走进浴室,很后悔和秦奈争吵后答应见面请求。
顾鸢很快洗澡回来, 寸头湿漉漉的往下淌水。她坐在床边擦着打火机点了支女士香烟, 对着乔颂今缓缓吐出口烟,毫不顾忌对方的感受。
“阿乔,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见你吗?”
她佯装情深, 俯身靠近想落下一吻。
乔颂今顶着残存理智, 偏头避开了她。
这个动作深深刺痛了顾鸢, 她擒住乔颂今的下颌,逼迫她和自己对视。粗暴的拉扯没有丝毫怜香惜玉, 烟头在暗灯下忽明忽灭。
“看着我, 你看着我!嫌我恶心是吗,我偏偏不让你如愿!”
被绳索绑缚在床头的右手很快勒出红痕,呛人烟味混着顾鸢身上的薄荷香水,像锉刀一样磨着乔颂今摇摇欲坠的神经。
这些年她一直游刃有余,已经很久没有被这样浓烈的惧意裹挟。
“放我走,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听到这句话, 顾鸢立刻收起满身棱角断刺,徒手把烟头掐灭,“不要怕,我和从前, 没什么不同。”
她收敛犬牙,装得乖顺, “霍伊不自量力招惹林声, 自毁长城葬送了她的事业,把我也拉下了水。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成为艺人助理,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顾鸢说着,用指腹摩挲着乔颂今眼角勾人的泪痣,为她擦去因惶惧而流下的泪水,而后送到唇舌间舔舐。
“四天前,我网赌赔了三百万,现在追债狗到处找我,可是我没钱了,房车都抵押了出去,阿乔,只有你能帮我。”
药效蚕食着乔颂今的理智,她将唇咬出血,企图以此保持些许清醒,“我可以给你,放我离开。”
“可是阿乔,”顾鸢拢着乔颂今颤抖的腰身,将她往身前带,“我不只是想要钱。”
今天这次见面,顾鸢谋划了很久。
这些日子她在乔颂今住所周围盯梢,总能看到秦奈登门,有时两人还会带着灰鹦鹉光光出游。
网赌把她毁得体无完肤,乔颂今却往更好的人靠近。
她妒恨,所以她疯狂。
“阿乔别怕,稍后我会把视频发给你的新欢,不论是多年前的,还是今天的。”
她说着还嫌不够,打开私密相册找出那段视频,调到最大音量羞辱乔颂今。
“看吧,阿乔,你曾经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说变就变,你不就是厌恶我赌博吗。只要你离开那个女孩,我可以为你改过自新,以后做的所有事都以你为中心,这段视频我也会就此销毁。”
“阿乔,我只有你了,别离开我。”
乔颂今听着顾鸢忏悔似的虚假低语,忽而闭起眼睛。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沾湿软枕后洇泯出暗痕。
“顾鸢,”乔颂今低喊了声,“一定要这样伤我的心么……”
她对顾鸢的最后一丝感情,蒸发得干干净净。她今天见顾鸢的事只告诉过林声,无人知晓她正在经历什么,即将经历什么。
心一旦凉下,就无法轻易再捂暖。
她放弃了挣扎,任凭缠着手腕的粗麻绳勒出痛辣感。
“随你的便,顾鸢。”
“除非你之后杀了我,要是我活着走出酒店,围困你的就不再只是追债打手,你会为今天的所为付出代价。”
人什么都失去后,自尊心就会无限膨胀。
这番毫不服软的话变成鞭子抽在顾鸢脸上,像在嘲笑她刚才那些算盘有多么可笑。她陡然发狂,扯破了那贴身修腰的衣裙。
恰在这时,房间门被服务员敲响。
“小姐,您点的酒送到,请开一下门。”
顾鸢没有回应,不管不顾压在乔颂今身上,满是烟味的吻如雨点般落下。
“小姐?麻烦开开门,您的酒送到了。”服务员似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仍在笃声敲着房门。
顾鸢再次被激怒,暴躁地吼了句不要。
奈何酒店隔音太好,服务员根本没听清,仍旧尽职尽责地敲着门。
顾鸢披上浴袍,走过去一把拉开门,“听不懂人话吗,我说——”
满含怒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几个蜂拥而入的人打断。
那个敲门的服务员端着酒盘惴惴不安站在门外,旁边还跟着城畔酒馆曾打算解救乔颂今的酒保。
短短几秒间,顾鸢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江浮?”
“秦奈……”
她还没来得及惊讶错愕,就被两个身形健硕的女保安控制住了身形。
秦奈绕开人群迅速走到床边,拉起被子盖住了乔颂今裸.露在外的腿,“对不起,乔颂今,我不该来得那么晚。”
“秦奈……”乔颂今松开已经咬破的嘴唇。
短短两字,念得缠绵。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是顾鸢的吼声,“你他妈给我滚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没等她冲过来,就又被两个女保安按住,再也没有挣脱机会。
秦奈往日总是嬉皮笑脸的戏态,现在却寒了面色。她走到顾鸢面前,气不过替乔颂今扇了一掌。
服务生和酒保吓得失色,连忙上前劝阻,将二人分开。
“这位小姐,别动手别动手,停下,不能闹事!”
“快拦住她!”
秦奈蹲身看着跪在地上笑得癫狂的顾鸢,第一次如此厌恶一个人,“她为什么不要你,你还不清楚吗,连下药这种事都做的出。”
秦奈气不过还想再打,却被江浮拽住,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江浮无声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乔颂今的状况不能在这里久待,身份更不能暴露,留得越久变故越多,事态也会越来越棘手。
在女保安将顾鸢带下去后,江浮立刻去到前台。她找到一个还算有眼力见的服务员,花了四千销毁了她们进出酒店的监控片段。
秦奈身形娇小,抱不动乔颂今。
江浮用帽子遮面,帮忙把人抱上了车。她离开前还特地折返,把顾鸢那存着私密视频的手机带离。
江浮本想将人送去医院,可乔颂今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坚持要回家。她只好把两人送回,而后没有多留便驱车回了海湾。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秦乔二人。
乔颂今的理智逐渐崩盘,媚眼如丝。
目前情况是什么所导致,秦奈心明眼清,可她知道乔颂今不喜欢自己,一旦把控不住,就跟顾鸢的做法没了区别。
“我知道做朋友更长久,可我更想拉着你的手,这不是我所祈求的。”
“我也知道,我所想达成的关系非你所想,乔颂今,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不想做的事。”
秦奈不清楚乔颂今坚持回家的原因,可摸着那滚烫的面庞,她还是无法狠下心离开,丢乔颂今在客厅里苦捱。她把人抱进浴室,希望通过冷水冲洗让乔颂今保持清醒。
秦奈走到浴室外倚靠墙壁,听着淅沥水声,她无力地滑坐下来,想起在酒店看到的一切。
顾鸢为人,算是乔颂今年轻时的遇人不淑。她深陷网赌十三年,陆陆续续亏了很多钱,欠了很多外债。
两人已经分开好多年,可顾鸢以那段视频要挟,这些年陆陆续续从乔颂今身上吸血。和她同期的苏藤已经做到金牌经纪人,而她因为网赌成瘾,十多年依旧只混成小助理,现在跟的艺人霍伊还被封杀。
秦奈恨顾鸢恨得牙痒痒,无时无刻不想把她送进监狱。可为了保护乔颂今的声誉,她只能把委屈咽进肚子,绝不能以今天这件事为由。
她掐点在浴室外等了半个小时,才再次进去。
乔颂今低着头坐在浴缸边缘,根本没有淋浴。
秦奈不知道顾鸢给乔颂今吃的是什么药,会不会损害身体,所以她一直没有放下悬着的心。
“难受的话,冲一下冷水或许好些,要不然你就穿好衣服,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听到这句低声呼唤,乔颂今缓缓抬头。
她满头热汗,望着秦奈缄默良久,眼波流转间,说出了今天最撩人心弦的话。
“我需要你,阿奈。”
乔颂今的话变成引线,点燃了秦奈压抑已久的心。
事态发展开始失控,此后的一切顺水推舟。
在乔颂今的撩拨下,秦奈的情感和理智双双脱轨。她们相识这么久,第一次以如此近的距离接触。
……
月上中天,夜幕垂临。
凉意侵袭了三伏天连日的暑热。
乔颂今身体的热意缓缓降下,意识也跟着回笼。
“对不起,我一直很介意自己的过去,我担心你也……”
“没必要和我说对不起,如果连你的心思都猜不透,也许是个不合格的女朋友。”
“女朋友?”
“所以,乔颂今,乔老师,我的姐姐,”秦奈撑着疲累的身体,笑着和眼前人对视,压着声问,“你觉得这种情况,还做得成朋友吗?”
乔颂今沉默了。
这种时候沉默,无异于直白的拒绝。
秦奈再次回到了白天江浮带她来找乔颂今的状态,惶恐而不安。时间已经很晚,航班早就起飞。原先订的机票失效,只能明日再做打算。
“我知道你的答案了,忘掉今夜,以后有机会再见。”
永远没机会了。
秦奈她扯了个牵强的笑,无声暗嘲。她穿好衣服起身,走得决绝。
只是刚拉开门还未离开房间,就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一声一声,敲打在她的心头。
一双光.裸的手从背后拥住她,灼热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
第93章(一更)
自从城畔酒馆那件事后, 江浮总出去和秦奈碰面,也见过好几次乔颂今。
更多的时候,她都窝在海湾老宅, 处理那些遗留的录音带, 做成一张张典录放到合辑中。
在她每日持续不懈的更新下,尘音完成了新旧血液的流换, 粉丝数节节攀升, 以#自然录音师#的词条空降在热搜榜末端。
林声消失的半个月里, 江浮的生活被各种有趣的人与事填满。
她每天都浇花修枝, 时常带着阿绵去海边夜钓。她的新书更新了很多章节,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即将完结。
可她觉得自己过得很空寥, 和林声相处时总是难克制自己,分开后又难免想念。一方面担心远在默尔斯的林虞,一方面和林声的发展也停滞不前。
第十五天,欠条的截止时间很快到来。
上午十点半,暑热难消。
江浮在录音房里呆了半天,处理最后一盒录音带时, 忽而接到了林声的电话。
“拍摄进度已经结束,剧组正在举行杀青宴。”
设备里正播放着降噪后的扇尾莺鸣啼,江浮随手调了几个参数,使叫声更加空灵。
她想起欠条上说逾期双倍奉还, 第一次希望林声晚归,“你在旧城区公寓休息, 明天再回海湾也不迟。”
如果迟一晚上, 就能多出额外的三十天。
林声没有戳破江浮的小心思,她今天本就不打算回海湾, 听到这话却忽然改了主意。
“今晚有空吗?”
“有。”
江浮答得毫不犹豫,其实她没空。
新书陆陆续续写了两月有余,今天完结,需要和编辑洽谈。但是比起和林声见面,除了生死大事,其他都可以放一放。
“冯澄有事,没办法来接我。”
“几点?”
江浮看似不着急,其实已经下意识关闭降噪设备,走出了录音房。
“现在,末阳区港东饭店。”
林声挂断电话,独自倚站在角落。杀青宴过去三小时,她杯中的酒液却还维持着原来的高度,没有喝过半口。
拍戏这段日子冯澄快要闲出屁,杀青后立刻打了鸡血似地赶到港东饭店。
可听到林声的话,她又默默低下头。
“林老师不用我接送吗?”
林声面不改色,“你临时有事,没空接我。”
“……嗯,我临时有事。”
已经来到现场、被迫“没空”的冯澄一步三回头,开着空车离开了港东饭店。
末阳区离海湾并不远,江浮赶到时,距林声的那通电话才刚刚过去三小时。
她知道这种场合多半会有抓拍,没有大张旗鼓出去找人,只是把车停入隐蔽的角落。
林声上车后,她立刻踩油门,分秒不多留。
“你喝酒了吗?”
“没有。”
江浮不信,沉声等到红灯路口,才侧头细细观察林声,确认她的确没有醉意后才放下心。
“那箱录音带我已经处理完,不过只放了十五条到尘音的典录,余下数百条还储存在电脑中。稍后回去我再给你,至于之后,随你心意。”
林声上车前就带着蓝牙耳机,上车后也没有摘下。她轻声应答,并未明说要如何处理降噪后的录音带。
这平淡的反应让江浮十分气馁,倒不是觉得林声该谢她,只是林声时常沉郁着面色,难从表面窥见心思。
“你……不喜欢吗?”她问。
林声从副驾驶望来,没有用话语答复。
她摘掉一只蓝牙耳机,伸手撩开江浮遮着耳畔的碎发,轻轻放了进去。
即使夏天这样炎热,她的指腹仍旧寒凉,在江浮耳廓激起一阵奇异的电流。
“你听。”
蓝牙耳机里的啼鸣声渐渐明晰,是江浮这十五日上传的典录专辑。
八月中旬,夏日天暗得晚。
三个小时里,日头一寸寸西移,跟着车辆在海岸线爬行。
那首名叫向阳的典录循环好多遍,直到蓝牙耳机电量耗尽,橙红夕阳坠入海天一线。
回到海湾简单吃完晚饭后,林声罕见地没有上楼。她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中,随着阿绵的扑腾而轻摇,享受着这忙碌后的片刻宁静。
攀墙的常青藤被溽暑天气晒死变成几束枯枝,只有花圃里还团簇着鲜花。阿绵被蜂蝶勾去视线,一出屋子就成了脱缰野马,肆意在庭院里疯跑。
夏日傍晚最适合吹风,江浮见林声难得愿意出来,当然不会错过这次独处机会。
这半个月她虽忙于处理录音带,却并未荒废院子,在西北角新安了张紧挨藤椅的吊床。
她换了凉快宽松的中裤T恤,带着相机走过曲折的鹅卵石道,把抢占吊床的阿绵赶走后,自己躺了上去。
只是她刚躺下没几秒,林声便起身想要离开。
“你很怕我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林声莫名顿住脚步,又坐了回去。
江浮满意地收回目光,她躺在吊床上举相机调焦,认真拍着夏日傍晚的天空。
“这次杀青结束,你还有什么打算?”
细韧的身形在吊床上轻晃,晃得林声心头微痒。
“还不清楚,看公司怎么安排,”她刻意偏移视线,遮掩似地逗弄在脚边绕圈的阿绵,“你呢?”
林声很少主动关心旁人旁事,即使这话很简短,平平淡淡没有深意,江浮还是由衷地感到开心。她不再举相机拍天空,探手从旁边扎着篱笆的花圃掐了朵小雏菊,插到阿绵蓬松的毛发中。
“我没有安排,随轴心转动。”
飞机低空飞过,带起的轰鸣声差点掩盖话音。
林声逗弄阿绵的手僵住,很快又连贯起来,不见痕迹。
她记起那日在默尔斯医院下的白桦林,江浮录制旅鸫鸣叫时,曾说过一句话。
你就是我的轴心。
不是情话,胜似情话。
自从两百天的约定开始按表走动,江浮就没了很多顾忌。
以前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她都能轻易说出口,变成推动二人迅速升温的助燃剂。
旁人都艳羡林声身负显赫声名,可相处得越久,江浮越对她的两难处境感同身受。只是遗憾的是,她没有足够的能力阻止和改变。
这个世界的结局,在她来时就已经被作者圈定。
她不过是水底蜉蝣,即使真能推着林声往另一条轨道疾行,也需要耗费极大力气。
“你什么时候能活得不那么累呢?”
江浮轻问,像在问林声,又像在问自己。
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上紧发条,大众追求什么,自己就得追求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江浮不愿做这样的人,她更希望享受过程,而非记住结果。
飞机飞过掀动气流,在海湾老宅上空留下一道长长的飞机云。恰好天色转暗,一切落进了仰躺吊床的江浮眼中。
她看着那越来越像流星尾巴的飞机云,拿起相机又放下。
镜头转动后,定格在林声身上。
夏日海畔的凉风无遮无挡,经过五百多米的距离磨减,和缓地吹拂着。
或许是身后花圃里那些绮丽的花簇衬托,她坐在藤椅之中,没了平日的疏离,嘴角勾着温和的笑。
“看着我,林声。”
林声闻声回头,等看到那相机想要躲避时,江浮已经按下快门。
这是第一次,她的笑容被定格在相机中,再也无法磨灭。
江浮还不满意,她换了个方向躺下,只要抬手就能触碰到眼前人。
林声低头和江浮对视,看着那双盛着笑意的眼睛,再次生出退意。只是她还没起身,就被江浮拉住手腕禁锢在了藤椅上。
“你说处理好那箱录音带,可以答应一个请求,我现在想花掉。”
“什么?”林声紧张起来,不自觉往藤椅深处退了两寸。
“我还没跟你合过影。”
林声眼底戒备瞬间松懈,“可以,只是你完全可以往大了提,这种要求,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往大了提,大到什么程度?”
江浮问得中规中矩,可她的眼神露骨至极,实在称不上正经。
林声不再答了,借着撩碎发的间隙,挡住了隐隐泛红的耳尖。江浮的目光在身前流转,让她完全静不下心。
“分开的这半个月,你也不好过吧。”
或许是受江浮的磁场干扰,林声慌乱之间,让这句本不该挑明的话被迫挑明。
江浮清晰地感受到了林声的态度正在发生细微转变。
她压住触碰林声脸颊的冲动,目光渐柔。
林声用的是“也”,意味着她进组拍戏的半个月,很可能有过那么一些时刻,也曾想起过她。
“对也不对,这半个月我的生活被琐事填满,没工夫考虑太多,”江浮顿了顿声,说得直白,“想起你时才不好过,度日如年。”
她见林声又想回避,故意问:“你听清了吗?”
“没有。”
这欲盖弥彰的话非但没使江浮失落,反而将心中喜悦泡胀,愈来愈盛。
她笑得眉目弯弯,躺在吊床上举着相机,趁林声不注意,拍下了她们的第一张合照。
江浮很满足傍晚这一切,原以为今天会就此结束。可就在她从吊床上起身,想要回去洗照片时,忽然被性子拧巴的林声叫住。
“你的生日是哪天?”
江浮一怔,她来这个世界已经很久,还真没特意去注意过原主的身份信息。有时候订票填表,也只是按部就班跟着身份证输入。
“为什么忽然问我的生日?”她不清楚林声此举的用意,却还是说,“你等等,身份证落在了车上,我去看看。”
然而林声接下来的话,萦绕耳畔久久不落,在她平静的心中掀起了一阵飓风。
“我说的不是原来的江浮,而是现在的江浮。”
第94章(二更)
林声主动询问生日, 江浮和盘托出。
她的生日就在八月末尾,再过几日就要到来。
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她还是十分高兴。只要林声对与她有关的事感兴趣, 追求路上的一切困难都不足言道。
江浮为这事开心了整晚, 直到凌晨四点才睡去。她原想早起为林声做早餐,结果昏昏沉沉间还把闹钟定错。
等再醒来时, 已经是下午。
阿绵一早就扒门在外头叫唤, 江浮刚开门, 就看到硕大的猫影窜入房间。
随着连拉带拽, 阿绵叼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卧室里的毛线球。它想从缝隙里挤出,奈何长得太胖卡在了书架里。
江浮看它挣扎, 眼皮狂跳。
“住手, 不许动!”
她冲上去阻拦,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放书籍的架子被推翻,钉好的手稿散落满地。
“……”
阿绵甩去盖在脑袋的手稿,小心翼翼盯着江浮。
它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立刻放下嘴里的毛线球去蹭江浮脚背,然后卖力地用脑袋把手稿拱作一堆。
自从江浮来到海湾, 阿绵并非第一次闯祸。她没有计较心,可侧身看了眼对门的主卧又改变主意,把猫主子林声叫到了房间。
“八小时潮海的手稿,你看完没有?”
来到这个世界后, 江浮总喜欢手写,习惯把手稿攒起来, 是想着有朝一日送给林声。
貌似现在正是时候。
林声抱臂倚门许久, 走进来帮阿绵收拾烂摊子,“没看过, 没印象。”
“可我听冯澄说,你把手稿带去了公司的休息室。”
并且,翻看了不止一遍。
江浮蹲下身一起收拾狼藉,两人的手无意中触碰,很快又默契退开。
“如果你需要,以后每本书的手写稿,都会送给你。”
江浮虽是笑着,心中却分外落寞。
手稿倾注了她的心血和情感,收下就意味着二人之间的距离缩短,更进一步。
她不用想都知道林声肯定会拒绝,然而还是不甘心地宣之于口。见林声沉默,她又觉得自己说了太多,扯着牵强的笑给自己找台阶。
“不想要的话,直白地说出来也没关系。”
被林声拒绝,不过是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江浮早就已经习惯。她从昨日林声主动询问生日的喜悦中脱身,闷声将手稿整理好放回书架。
可这段时间越来越密切的相处,改变的不只是心怀怯怯的江浮。
林声冷淡疏远的态度,也在她的捂捧中,潜移默化产生了微妙不同。
“能额外加个签名吗,窥声、老师。”
她或许也知道这随口而言的话意味着什么,却没有像从前那般拒绝江浮的示好,收下了手稿。
江浮听到此话,在书架前伫立良久,无法言喻的情愫漫荡四周。
她不知该怎么抚平喧嚣难止的心脏,那些压抑许久的话几乎要冲破喉咙,让她在说与不说间,忍得煎熬。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林声如此近,比曾经那些潮热的夜晚还要靠近。
“所以,我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对吗?”
话里带了明显的颤意,江浮的心快要跳出胸腔。
“或许吧。”林声留下模棱两可的答案,带着手稿离开了房间。
江浮很清楚,很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林声敞开了心扉,对她有了不知深浅的好感,不知道能否称得上喜欢的好感。
江浮原以为两百天不够用,现在看来,似乎担心过了头。
她看着林声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还没有更多机会感慨消化,作社编辑的电话就突兀地打断了一切。
“江小姐,你答应的直播呢?”
电话刚接通,作社编辑就劈头盖脸吼了一句。
江浮昨夜睡得迟,醒的自然也很迟。她看了眼腕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超时两小时,粉丝等不到人,都跑到账号底下来问我,江小姐你说,该怎么处理?”
自从浮生过后,江浮的新书一本比一本尺度小,完全脱离了po文范畴。
这次直播,是她前几天和作社编辑约好的,为新书出版造势,结果转头放了鸽子。
江浮安抚着对面的怒火,以平生最快手速洗漱化妆,把直播地点选在了一楼天井的书架旁。开播前她留了个心眼,提前知会林声不要下楼误入镜头,以免被人看到,搅动一场风云。
直播间开启没十分钟,早就等着的粉丝陆续进来。
江浮局促地坐在镜头前,一遍又一遍为自己迟到的行为道歉。
这算是她在粉丝面前首次公开露面,评论风向很快扭转,从“道歉”变成了“舔颜”。
江浮刚拿起自己的新书想要宣传,看着那些眼花缭乱的刷屏弹幕,眼皮狂跳又默默把手放了下来。
就在她打算整理措辞让粉丝冷静时,屏幕陡然被礼物特效占满,将那些舔颜的发疯评论完全遮挡.
特效持续了小五分钟还没有停歇趋势,绝大部分来自一个潜水观望的无名账号。
江浮眼前清净,却看得肉疼,不用想都知道这人是谁。她把镜头偏向角落,迅速冲上二楼,敲响了主卧的房门。
“求你了林声,快停手别刷了,你这样,我很慌张。”
江浮不敢离开镜头太久,说完又迅速冲下一楼。
她不清楚林声这样做的用意,所幸经一番提醒过后,屏幕的特效渐渐消止。
正当江浮以为可以安心介绍新书时,评论区的风向却早已被带偏,多是揪着她的情感状况不放。
不是问她是否单身,而是直接问她有没有女朋友。
江浮暗忖是不是自己写的书都是双女主,给她们蒙上了一层滤镜。
虽说她的确铁弯无疑,可被这样审问,难免有些心虚。毕竟她喜欢的人国民度很高,说出来观众信不信是其次,就怕引人发笑。
“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看我的新书,今天过后我就会进入休假期,下一本将会是很久以后。”
江浮巧妙转移粉丝视线,回避了自己的性向问题。
她瞟了眼缓步走下旋转楼梯的林声,把镜头往自己面前偏了偏。
确定没有照到对方一丝衣角后,她才端起滴水不漏的笑,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实在抱歉,我目前独居,关于情感问题,无法回答更多。”
她把独居两个字咬得极重。
林声不知是否听清了这句话,只见她打开厨房冰箱拿出一盒葡萄,仔细清洗过后,端着果盘朝天井走来。
江浮心头狂跳,镜头之外的手疯狂摆动,示意她不要过来。可对方依旧我行我素,站在镜头之外把果盘递到面前。
“吃吗?”
江浮把屏幕往里偏了更大的角度,看着照在镜头里纤修白皙的手,一瞬间有了撞墙的冲动。
“不好意思,那是我家的猫。”
她四处找猫,可阿绵叼走毛线球后就不知道跑到了哪个犄角旮瘩玩耍,不见了猫影。
【快把答案交出来!】
【窥声老师,坦白从宽。】
【对,你家猫会洗葡萄。】
【对,你家猫手这么好看。】
【我嗅到了,是说谎的味道。】
【今天敢手动打码,明天就敢打粉丝!】
……
江浮脑袋杂乱,本想装作无事发生,奈何评论区根本不买账。
她拿起颗葡萄去掉葡萄蒂,面色为难又忸怩,深呼口气终于吐出余话。
“好吧,她是我小姨。”
刚走出几米远的林声回头看来,她听着这离谱至极的答案,收住脚步在一旁坐了下来,没有离开的打算。
林声越是这样,江浮越是如坐针毡,两个人因为这句话无声较量。
评论区全部是省略号。
【不信】
【不信x1】
【不信x2】.
……
江浮被弹幕闪得眼花,她吃了那颗葡萄,咬咬牙说:“真的,我发誓。”
阿绵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想伸爪子扒拉果盘,被江浮塞回了桌子底下。她记得阿绵在林声的生图出镜过,要是被眼熟的网友认出,又将是一场难以善了的风波。
镜头很快被捂着,江浮用唇语示意林声先把阿绵抱上楼。
她缓缓松开手,正要再次介绍自己的新书时,却见林声径直走向厨房。
没几分钟,林声便调转方向,将一杯热牛奶放到了桌子上。
江浮被林声这番操作搞得满头雾水,下意识想关闭镜头却手滑摁了翻转键。
“!”
林声瞬间暴露在观众视线。
幸而由于角度和她的身高问题,只照到了脖子以下。
只是她今天穿了件鸦青色的抽褶修身裙,跟江浮那句“她是我小姨”形成鲜明对比。
【阿姨穿得好年轻哦。】
【阿姨的身材好好哦。】
【阿姨的皮肤好好哦。】
【阿姨的手真嘶哈……】
评论区一阵阴阳,看得江浮好不尴尬。
她手忙脚乱捂住摄像头,又觉得这像此地无银,于是悻悻地把手挪开。
“今天关于新书的介绍就到这儿,后续购买和阅读过程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后台联系,就这样,再见啊再见各位。”
直播界面刚关闭,江浮的笑意瞬间垮掉。
她后怕地瘫坐沙发,不知道后续该怎么和读者粉丝解释。
林声问:“我这样不好看吗?”
江浮捂着后脑勺,有气无力道:“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圆回来,”江浮转着那杯温牛奶,“说你是我姐姐,是我朋友,还是谁,放过我吧……”
“江浮,我、喜欢这个身份。”
林声说得毫无压力,藏着似有若无的撩拨。
羞耻感激得江浮脸色一红,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沙发抱枕中。
第95章(一更)
从默尔斯回来, 江浮的时差非但没有倒正,这半个多月还隐约有日夜颠倒的态势。她满脑子都是白天那充满撩拨意味和冲击性的称呼,又喜提一个不眠夜。
第二日, 江浮顶着黑眼圈起了个大早, 却发现林声比她还早,可悬钟指针才刚刚指向七点半。
“如果阿虞回来, 你介意她在这住吗?”
听到林声这样问, 江浮这时才后知后觉回国半个多月, 加上在默尔斯陪护修养的那两周, 已经一月有余。
在这段时间里,林虞的术后症状已恢复得差不多, 脱离了监护危险期, 今天是乘专机回国的日子。
只是林声这话问得奇怪。
海湾老宅是她和林虞的家,又不是江浮的家。
“人来人去何必过问我的意思,阿虞自小在这长大,不回来这住,难道去旧城区?”
林声想让林虞回海湾,很大原因是是因为她虽然成功移植心脏, 但必须终身服用抗排异药物,以抵御任何因心脏出现的危机。肖温的住所离这里近,有什么突发状况可以随时过来检查。
“需要我去接送吗?”江浮主动请缨。
林声正给阿绵弄早餐,闻言轻摇了摇头, “专机已经在凌晨五点多飞抵港城机场,舅舅派了人接送, 再过一两个小时就能回来, 你安心做自己的事,不必专程过去。”
她顿了顿, 又道:“阿尔亚会随同回国,我暂时想把她安置在海湾,稍后会有工人来收拾房间,你多留意,最好不要离开太久。”
九点过后不久,林虞乘坐专车回到了海湾。
江浮极目远眺,却没有看到阿尔亚的身影。
“她姐姐的骨灰已经送回国,”林声走下石英阶梯,站在江浮身旁,“阿尔亚在机场时就已经分道而行,由专人送去了墓园,或许得下午才能回来。”
经过连日修养和移植心脏的泵血,林虞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再不见从前呆在港城医院时的虚疲。她下了车先跟林声和江浮打了招呼,又看向警惕地缩在二人身后的阿绵,笑得无奈。
“阿绵已经不认识我了。”
江浮看着随同一块回来的冯澄,朝着林声疑问道:“你要回旧城区?”
“回公司接受个专访,进组之前就约好的,一直推到现在。”
专访约的时间点很早,只是林声为了等林虞,这个点还没出门。她看到林虞安然回来,才开始上楼洗漱换衣,准备前往皇港影视。
林虞在医院治疗太久,行李少得可怜,只有几件换洗衣物。江浮帮着她把行李搬到一楼的卧室,要走的时候,却被叫停了脚步。
“江姐姐,我该称呼你什么?”
林虞病愈后已经没有从前孤僻的影子,她问完这句话,浅笑着盯着江浮的背影,眉目弯弯似月牙。
“就叫江姐姐啊,”江浮说完立刻反应过来,林虞很可能错猜了她和林声的关系,她道:“阿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我和林声……”
江浮解释不清,声音越来越低,放弃了挣扎。
“江姐姐,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
“追我姐姐。”
江浮顿感不妙,回头看到了刚走到楼梯口的林声。
两人四目相对,她的脸,诡异地红了起来。
比起在镜头前营业,林声更愿意待在海湾看江浮和阿绵打闹。只是这个专访早在进组前就已经约好,因为琐事一拖再拖留到了现在,地点选定了她在皇港影视的休息室。
路上经纪人苏藤不住叮嘱,回答问题一定要三思而行,甚至为那些可能问出的刁钻问题准备了滴水不漏的话术。
林声去到公司休息室时,专访组工作人员已经早早等在休息室内。
长达两个小时的采访里,无论主持人如何套话,林声对刁钻问题总是以沉默相对。主持人使尽解数没能套出爆料性新闻,泄了气打算草草收尾。
“如果可以的话,请林老师给镜头前的观众推荐一下必读书单。”
林声不再回避,她从容目视镜头,嗓音冷淡,“每天忙于拍戏,没时间看书。”
摄像机跟着移位,定格在身后的血龙木书橱前。
专访结束后,林声没有在公司多待,和苏藤打了招呼就上了冯澄的车。
“这几天你有空的话,帮我把旧城区的东西搬到海湾老宅。”
“啊?”冯澄回过头,惊得瞪大眼睛,“您以后不回旧城区公寓住了?”
“或许。”
冯澄按不住八卦心,搓了搓手又问:“因为江小姐?”
“有那么明显么,”林声说完就看到冯澄眼里亮光闪烁,意识到不对又立刻改口,“阿虞在海湾,我不放心。”
车程将近四小时,不过冯澄一直提速,回到海湾时天色还早。三人一猫待在院子里,江浮正给林虞和阿尔亚介绍她种的那些花草盆栽。
林声下了车刚打算走过去,便接到了苏藤的电话。她以为是关于新剧本的事,没有多做犹豫就滑动了接听键。
“喂,怎么了苏姐?”
情绪向来稳定端肃的苏藤隐约间动了怒,等林声问了,才劈头盖脸一顿骂。
“怎么了?”苏藤难以启齿,她那些骂人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你自己看看热搜吧!”
冯澄闻言,立刻翻出自己的平板调出热搜界面,看清后倒吸了口冷气。她和林声默默对视一眼,又惊又怕地打开车门让人坐了回去。
林声一边听着苏藤的数落,一边接过平板翻看。
入目是一连串的热搜词条。
#八小时潮海#
#林声踹柜门#
#窥声系列书籍#
#冰山美人变闷骚美人#
#影后林声看双女主po文#
五十条热搜,林声自己霸榜前五个词条。她随手点进一条,终于清楚这些消息的来源。
之前她把八小时潮海的手稿装订好带去了公司休息室,后来又陆续往血龙木书橱里添了江浮的几本新书。
那间休息室是她专用,平时不会有人进去,所以她没什么防备心,约了专访竟然忘了让冯澄把书藏起来。这一排书放在书橱最角落,本不该注意到,谁料到网友头戴放大镜,竟然从一众名家著作里盯准了它们。
底下评论两极分化,吵得厉害,大有穿过屏幕掐架的架势。
热评充满呛人的男凝味,让林声很不舒服。
【爱无痕:白瞎这么好的身材,长这么漂亮,竟然喜欢女人。】
附和他的人极多,但更多的,是言辞激烈的回怼。
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给我攮死他:干巴老头,吃干巴面包,品干巴人生。】
【懒得活又懒得死:我有甲沟炎,能不能等我死了再裹脚?】
【夜班社畜:怎么,你敏感肌啊?】
【当过正班长:跟你们这些长得漂亮的亲了!】
……
“林声?林声!”
苏藤嘴巴快说干,一句话都没得到回应,气得提高嗓门怒喊了声。
林声回神,不再看那些评论。她把平板还给冯澄,显然并未太在意这次热搜。
“性为人始,看po文是什么天理难容的事吗?”
苏藤被这话问得心梗,实在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林声的冰山人设维持那么多年,一夕间被贴上了“闷骚美人”的标签。这反差感,追捧的人有,失望的人亦有,短时间内看不出太多变化,苏藤也拿不准这是福是祸。
可只要林声想继续在圈内混,一场耗费大力气的紧急公关在所难免。
“po文这种东西,我不是说不许你看,只是你收敛点成吗,怎么胆这么肥带到公司去,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林声看po文也就罢,偏偏是双女主po文。
双女主po文也就罢,偏偏全是江浮的书。
结合之前两人在浮声剧目上的合作,想让网友不多想二人关系都难。
苏藤心塞至极,她问:“好看吗?”
“好看。”林声答得诚恳。
她听到冯澄忽然假咳一声,回头看到了拿着沾土小铲子走过来的江浮。
和江浮疑惑的目光相视,她立刻改口,“其实也没那么好看,一般。”
苏藤哪管林声在想什么,她只知道工作室的微博账号快要被不理智网友冲爆。这件事板上钉钉,没办法像之前那样糊弄,急需林声出面给个解释。
“你要照旧冷处理?”
从前无论何种热搜,绯闻诬告,林声都无一例外作了冷处理。她看了眼走近的江浮,却不再像以往那般置之不顾。
“临时召开发布会,就在今夜,我马上赶过去。”
早在林声和苏藤通话的间隙,江浮已经对这件事有了初步的了解。她既高兴林声没有作践自己的心意,也担心林声可能面对的风波。
她把刚剪下来的小花束递给冯澄,而后拍了拍掌心的泥土,迎到车前急声说:“我也去。”
林声叮嘱了林虞和阿尔亚几句话,才看向焦急难安的江浮。
如果昨天江浮没有开那场直播,那她这次跟着同去,被人注意到的几率少之又小。可她已经在公众前露面,如果在这样敏感的节点和林声同时出入,无异于实锤网上那些猜测。
意料之外,林声没有推拒。
“你自己开车,别跟太近,也别在镜头前露面,避开点人,在后面小心。”
苏藤挂断电话后,立刻就让人布置发布会的事宜。这是林声出道近十四年来罕见的首次公关,各路新闻报社记者扛着摄像机蜂拥而至。
因为事出紧急,她们的车速很快,四小时路程硬生生缩短到三小时。两辆车先后抵达发布会现场时,夜色刚垂下不久。
林声刚刚下车,就被闪光灯完全遮住。她在保镖开道下顺利进入发布会现场,而后来的江浮早就被狂热的记者挤到了最外围。
江浮拉低鸭舌帽,又把黑色冲锋衣的拉链拉到最上,努力降低存在感。
紧挨着她的,是个圆脸颇显稚态的女记者。
女记者抱着摄像机,奈何身高略矮,前面被一众高个子记者挡死,死活挤不进去。她怕带不回报道消息挨主管骂,可怜兮兮仰头望着身量高颀的江浮,啪的一下把笨重的摄像机放到了江浮手里。
“救人一命,朋友帮个忙,出去我请你吃东西!”
江浮:“……”
林声站在发布现场中心,扶着稿台边缘,她在场内搜寻之后,目光落在了扛着摄像机俨然像个记者的江浮身上。
随着发布会开始,那些记者饿狼扑食一样争抢着提问题。
记者A:“林老师,您为什么会有窥声老师的新作手稿,难道你们私下常联系吗?”
林声看向角落的江浮。
两人目光交汇又匆匆错开。
“我们不熟。”
记者B:“林老师,关于您的性取向,网上众说纷纭,请问能否当面给个解释?”
这话问得越界,林声冷睨一眼那男记者,“我怎么不知道有规定,直女不允许看双女主书籍。”
她刚答复完,记者C就立刻冲上来,连珠炮似地扔出第三个问题,“早间您接受专访,说忙于拍戏没时间看书,窥声老师的书却一本不落摆在书橱里,貌似您的确很钟爱这位po文作家。”
这话问得刁钻,直接说林声钟爱江浮。
如果答不好,又是一场风波。
江浮悬着心,希望林声回避这个问题,然而林声只是将话筒压低,给了意料外的答案。
“我的确喜欢她……的书。”
众人得到答复,一顿嘘声,都在想着回去后怎么毙掉后面两个字,炒炒噱头。
江浮的心都要跳出胸腔,她本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却没想到,更令人窒息的问题还在后头等着。
记者D:“八小时潮海,听名字就很勾人,这是窥声老师还没发布的新书吗,林老师是否可以给我们推荐一下?”
林声笑答:“可以。”
江浮:“!”
林声疯了吗?!
她吓得手一抖,扛在肩头的摄像机差点掉下。
不过两秒间,所有记者都停止了喧闹,快门声也消洱,镜头纷纷对准林声。
江浮恨不得立刻冲上稿台捂住林声的嘴,紧张感攥着她的心,喉咙像灌了铅似地哽得难受。她把鸭舌帽拉得更低,不停地轻摇头,奈何发布会主角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林声面对着媒体的长枪短炮,将八小时潮海的手稿举起大方示人,却没有翻开里面的内容,闪光灯照着那素白的封面。
江浮失去重心,晕晕乎乎就要往后头栽去。幸而那小记者眼疾手快,两步跨过来扶住了她。
“诶,朋友,你怎么了?”
场内嘈杂,无人注意到这里,却着实把小记者吓得够呛。
江浮足底酸涩,几乎站不稳脚跟。她把摄像机放回小记者手中,打算在林声把话说出口前逃离这里。
然而她刚刚迈出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林声的话音。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本,佛经。”
第96章(二更)
江浮的生日在八月末尾, 林声主动询问后就再没动静。
时间飞纵流逝,这天很快到来。
秦奈和乔颂今已经飞往普达拉岛,二人世界正在进行中, 最快也要后天才能回来。江浮打算邀请林声出去游玩, 可热搜平息过后孟行恪找过一次林声,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了她的事。
在这种节点, 江浮不愿徒惹是非, 只能把话捂在心底。
自从阿虞回来, 林声就专门请了保姆, 做饭的活再也落不到江浮身上。她深感内心空乏无聊,跑到一楼打下手帮忙做早餐, 搞得保姆十分惶恐, 直喊‘林小姐不用’。
江浮进厨房没几分钟就被赶了出来,她甩着湿哒哒的手,刚好撞见下楼的林声。
她私心里很希望能从林声口中听到一句‘生日快乐’,只要林声记得,今天出不出去,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可直到走完长长的旋转楼梯, 林声始终一言不发。
江浮眼底祈盼明灭,很快黯淡。
她猜测林声那日询问,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现在很可能已经忘记, 忘记了今天是另一个世界的江浮的生日。
“冯澄在过来的路上。”林声忽然道。
江浮瞬间警觉,“什么意思, 你要去哪儿?”
林声将江浮的紧张尽收眼底, 她摇摇头,“让她过来陪阿虞和阿尔亚, 我要出去一天。”
“你自己吗?”江浮抽出纸巾擦手,愣声直问。
林声见江浮这样迟钝,不肯再回答,想等着江浮自己反应过来。可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钟过去,江浮都没有回味过来,只是怔愣地直直望着她。
她无奈挑明,“和你。”
原来林声没忘。
江浮嘴唇嗫喏,总觉得林声这阵时日态度转变很大。换做以前,就算收到邀请她也会找理由推拒,现在却主动发出邀请。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你要帮我过生?”江浮高兴极了,同时又有些踟蹰,“可是,孟董,我怕他又找你。”
对于孟行恪,林声的确有过忧虑。
可既然她主动提出庆生,早在几日前就已经想好应对之策,虽然称不上万全,但好歹能保江浮无虞。
“阿虞已经离开了港城医院,她的病只要调理得当,不会再有大问题,所以舅舅的威胁对我而言,已经不值一提。”
见林声说到这份上,江浮终于放下忧虑欣然接受,上楼花了三十分钟洗漱。
她们怕林虞多问,在她和阿尔亚还没醒之前,就由江浮开车离开了海湾。至于目的地,林声没有明说,甚至连导航都不开,一路上坐在副驾充当人肉方向标。
江浮顺着她的指示,驶离海畔大道后在各种小路上左拐右转,无头苍蝇似地乱转两小时后,进了一处建筑破旧的老街。
来往行人极其拥挤,笨硕的车在人群里极为不便,江浮开着车龟速兜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停车位。她呆在港城已有些时日,这地方还是第一次来。
纵目看去,林立的建筑群很有上世纪的风格,就连街道店铺招牌都别具特色,用的都是手写的繁体字,没有霓虹灯特效。
江浮跟着林声在坑洼不平的鹅卵石街道走了几百米,遇见了三间旗袍裁缝店,还有各种各样的旧书店和老式照相馆。
行人的穿着也很有年代感,江浮回头望向来路,瞬间产生了跨时空穿越的错觉。
“这是拍摄专用的影视城,还是哪条叫不出名堂的老街?”
林声貌似心情不错,主动解惑,“港城最老的一条街道,延续了上世纪的建筑风格,卖的东西也与外头繁华的商业街不同,我的很多衣裙,都是冯澄拿着尺码来这里定制。”
“那你今天带我来,是为了什么?”
联系着今日的庆生主题,江浮多半猜出林声是打算在这挑选礼物。其实有没有礼物,她根本不在意。她只在乎能忙里偷闲,和林声独处一日。
如她所想。
林声走在前头,低低的语调却穿透人群嘈杂声,精准落入江浮耳中。
“我想送你一样东西。”
她保持着神秘感,带着江浮走过人潮拥挤的城心广场,没有明说是怎样的礼物。
顺着长满青苔和草藓台阶往更高处,青石小路越来越窄,行人越来越少,从五人道变成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
江浮紧跟着林声,时而还要侧身躲避迎面而来的行人。她看着林声纤细的手腕,几次想拉住,又几次压住心中潮涌的不平。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在巷子的岔路口,林声竟然主动伸手拉住了她。
“跟上,往这边走,巷子道深,很容易迷路。”
林声好像来过这里许多次,对这条像蜘蛛网一般纵延散布各处的老街稔熟无比。即使巷子里的石头高墙千篇一律,没有任何指示方向的路标,她还是在十几分钟的穿行下,带着江浮走上了更宽敞的道路。
江浮感受着手腕上传达而来的凉意,心思飘忽到了高墙之外,只能懵懵懂懂地跟着林声的步伐。
即使到了更宽阔的道路,林声还是没有松开拉着江浮。或许她根本没意识到,又或许意识到了,却出于某种缘由,没有松开。
江浮不敢出声惊扰,怕自己一开口,林声就会退远。
她们穿过七拐八弯的长巷,在胡同深处的一家钟表老店停下。
林声这时才松手退开,她跨过钟表铺子前那条排水的沟渠,打开门往店里走去。
江浮看着被风霜雨雪淋得老旧的招牌,才想起上次暴雨她清理院子时忘记摘掉腕表。挨水泡后虽说还能用,但总是时不时跳秒,修也修不好。
“我送你一个腕表,怎样?”
这条街道虽老,但一路走来所看到的东西都很有档次,更像某种意义上的奢侈品。
江浮心知能让林声走那么远的路找到的店铺,售卖的东西价钱必然不低。她很怕林声为她花大钱,虽然这听起来有点自以为是,但林声的确能干出这样的事。
自小在优渥的家境长大,虽说后来父母罹难,但孟行恪除了爱控制林声之外,生活条件上还是极尽优待。加上林声年少成名,这些年拍戏也挣了许多钱,动不动就几千上万地花。
江浮觉得,她还是很有必要矫正林声的消费观,更准确的,是矫正在她身上的消费观。
一夜换来的五十万,在海湾白吃白住,还拿着所谓“照顾阿绵”的两万薪资……如此种种,江浮光是想起,就没来由地赶到心慌。
可她拒绝的措辞再多,都不如林声的一句话。
“你不喜欢吗?”
店内客流很大,即使藏在这样狭窄的巷子深处,还有那么多人慕名而来,足见品质名声有多好。
江浮站在人流中央,看着忽然转过身来问自己的林声,一瞬间词穷。
“无功不受禄,我知道这里的东西不便宜,即使你选了最便宜那款,我拿着也不安心。”
林声的神色自始自终淡然无澜,江浮却清晰地感受到,从她说完这句话后,眼前人的情绪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林声不高兴了,因为被她拒绝而不高兴。
“一个腕表而已,能值多少钱。”
为这句话,江浮特地走到展柜前,看着那些精美的腕表,以及它们离谱的价格。
最便宜的都要五万。
她真不愿意林声乱花钱,拉着人就要往外走。
林声不动,“给我一个理由。”
“只要是你送的,心意就值万钱。”
林声抬手撩着耳畔碎发,挣开手往旁边退开。
江浮难见她这般忸怩,她上前两步,“你害羞了?”
这话一出,林声立刻放下手,佯装镇定往展台走,江浮却没有放过她泛红的耳尖。
眼见没有回旋余地,江浮无奈妥协,“我能自己选吗,选一个最……”便宜的。
“上周我已经让人定制了,这次是来取货,不是让你挑选。”
定制。
江浮牙疼至极,不敢问究竟花了多少钱。
柜姐接过林声的贵宾卡,态度恭谨地将二人请上了二楼会客厅。
定制的女士腕表置于礼盒中,手绘的艺术表盘和复古玫瑰金指针分外瞩目,丝绸表带更衬出女性的柔和与婉约。
抛开价格不谈,江浮的确很喜欢这个腕表。
林声亲自挑选的外观和设计。先珠服
柜姐戴着黑色手套将腕表小心取出,本想为林声试戴,结果被拦了下来。
“是她,不是我。”
“十分抱歉,女士。”
柜姐换了方向,将表戴到江浮手上。
“机械表盘内,已经按林小姐您的吩咐加了东西,即使隔着上千公里也没有大碍,您如果不放心,可以随时检验。”
江浮仰头,“什么东西?”
柜姐惯于察言观色,见江浮这样问,立刻猜出她不知道内情,于是识趣地闭口不谈,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离开钟表店时,江浮看到柜姐往林声手里放了样东西,用黑匣装着,看不出是什么。
想起柜姐那句“上千公里也没大碍”,她低着头很是沉闷,想不通林声究竟往昂贵的腕表里加了何物。可即使怀疑,即使被蒙在鼓里,她还是选择相信林声。
林声没有伤害她的立场和理由。
走出老街并不意味着这一天结束,只是后面即使有再多娱乐,江浮受腕表的影响,已经没有游玩心思。她自认为自己是个很轴的人,一旦被繁杂小事绊住,就很难靠自己的努力走出。
从巷子里出来后,江浮驻足停在一家老照相馆前。林声不愿讲实话,让她在担心腕表昂贵价格的惶惶之余,不免伤心寥落。
“我可以提个小愿望吗?我们合个影吧。”
没等林声回应,江浮便拉着她往里走。
照相馆内没有开空调,周围或贴或摆,放着很多老照片。
店主是个胡子花白的红脸老头,摇着大蒲扇躺在摇椅上悠闲地哼着小曲儿,看到有客人立刻按停了卡顿的收音机。
“要拍什么呀小姑娘?”
老店主很是热情地迎上来,他平日不看电视,自然认不得二人。
林声摘下口罩,淡声道:“一张合照。”
老店主戴上老花镜,翻开一个老相簿,给二人介绍,“这合照的门道多着呢,我得拿捏分寸,你们看看想要哪种,不同关系拍出来的合照,感觉也不同嘛,姐妹,朋友,还是……爱人?”
同性可婚的世界,包容性总是要强许多。
老店主见怪不怪。
两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朋友。”
这下好办了,老店主把她们招呼到幕帘后整理仪容,自己则走到那落地的老式照相机后,寻找着最佳的角度。
“笑一下,小姑娘。”
“靠近点靠近点,都是小姑娘害什么臊。”
“朋友嘛,怎么不亲密点,勾勾手指拉拉手。”
……
出了照相馆,林声很后悔答应江浮进去拍照,刚才被老店主一番折腾的场景还在眼前。
江浮却很高心,翻来覆去看手中已经裱在相框里的合照,直到回到停车位都没有停下。
林声问:“你喜欢我送的腕表吗?”
“喜欢啊。”
“我们的合照呢?”
“也喜欢,想连续不断拍百八十张,贴满卧室各个角落。”
“那我呢?”
话音刚落,旁边驶过的车辆忽然鸣笛,吓了江浮一跳。
她没听清,回过头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累了。”
林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那句简短的话,她只有勇气问一遍。
可没想到做了这么多铺垫,竟然是如此戏剧性的结尾,等不到想要的答案。
江浮不知道,她错过了一次机会。
第97章(三更)
自从杀青宴后, 林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松弛时光。她开始习惯和江浮相处,开始留意江浮日常生活里的小习惯。
江浮以为二人之间寸步难行,只有林声自己知道, 漫长的独处过后, 再冷硬的心都能被捂热。
她对江浮,已经不仅仅是好感那么简单。可她们都不是擅长主动的一方, 想要拨云见雾,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个腕表的价格, 林声没有告诉江浮。那日试戴过后她就直接刷了卡, 没给江浮看数额的机会。可江浮总想还个人情,倒也不是希望和林声划清界限, 只是太过贵重, 让她难以安定。
她想补送林声生日礼物,只是林声平日对什么都无欲无求,好像从没对什么人上过心,也没对什么事表现过狂热追求。
吃早餐时,江浮搅着碗里的牛奶泡麦片,吃了口觉得味淡又加了点糖。她趁林虞还没起床, 靠近旁边拿着羹匙安静用餐的林声。
“我问你样东西,你想要什么?”
她没有说想补送生日礼物,只是打算借此探探口风。
林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想做什么?”
江浮又靠近了些, 往林声的碗里倒了些热牛奶。她脑海里灵光乍现,想到林声一直想做的事, 关于补送的礼物, 心里已经有几分考量。
“不说的话,我帮你决定了。”
林声吃了口混着粗粮谷物的麦片, 淡声答道:“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江浮听不太明白。
林声盯着江浮,眼神里蕴含的情绪开始具象化,变得赤.裸,“知道我需要什么。”
江浮刚想反驳自己的确不清楚,可与林声对视的两秒,她从这句模棱两可的话里读懂了很多。
她们上一次,还是离国前夕。
现在刚刚起床,林声没有兴趣,这时候提起,只是想逗弄江浮而已。
在林声面前,江浮越发容易羞涩,现在也不例外。她听着话里暗藏的撩拨,低头搅着碗里的麦片,脸越来越红。
她忍着羞意强调,“我在说正经事。”
“这就是正经事。”
既然林声不肯言明,江浮只能按着自己的心意来送。关于该买什么,她心中已有考量。只是她囊中羞涩,比不上林声出手阔绰。
这轻重抉择上,就要耗费不少心思。
……
在江浮的陪伴中,林声多年紧绷的状态渐渐放松。当初孟行恪以林虞的心脏为由,将她困在皇港。现在林虞病愈,祛了她的一块心病。她开始寻求自由,暗暗筹谋和皇港的解约事宜。
随着石盼山卷钱退股,皇港影视20%的股份被架空,孟行恪疲于挽回颓势,这段时间放松了对海湾监视。
这样平静的生活,本可以维持很久。
然而从老街回来后没几天,一通电话就像破空利箭,刺破了宁和的表象。
来电者,是吴寒。
“林小姐,我是市刑警支队队长吴寒,不久前乔颂今托我帮您调查,当年长虹大桥撞杀交警案件已经有些眉目,我把整理的宗卷拷进u盘,放在了乔颂今家里,您可以过去取。”
“只是很遗憾,事情过去太久,很多证据都已经消蚀,一些遗留下来的零星物证和报告单档案,都说明您的父亲,当年很可能不是酒驾或醉驾。”
那晚林声的父亲林邯行驶在长虹大桥路段时,与林声通过电话,再三强调自己应酬全程没喝酒。当初皇港还是他掌权,和良盛娱乐的莫良安斗得很厉害,两家相争闹得极大。先猪夫
那场应酬,明面是握手言和,实则暗流涌动。
没有喝酒,尸检报告里却测出了酒精。
没有酒驾,却撞杀交警,拖行整整一千米。
就在撞杀交警那夜,林邯消失在了穿城江湍急的水流里,车辆也跟着坠入江中。等再打捞上来,尸体被鱼类啃食得面目全非,而车辆的行车记录仪已经不翼而飞。
调查结果,是林邯畏罪跳江。
“乔颂今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请林小姐看过那些宗案细节,再与我联系,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助,尽管和我提。”
吴寒顿了顿,又说:“这宗案件的确很不对劲,当初专案组草草结案,现在再看漏洞百出,只是时隔多年,要重启调查很不容易。”
挂断吴寒的电话后,林声陷入了深深的惘然。
她一直相信自己的父亲不是畏罪自杀,可所有人,包括她的舅舅孟行恪,都觉得他撞杀交警死有余辜。
偏偏是雨夜,偏偏是和莫良安应酬后出事。
林声没法不多想,可想再多有什么用。
只要找回当年丢失的行车记录仪,就能找到破局关键点,可这十多年来,孟行恪怨恨林邯间接害死他的姐姐,始终不愿意出手相助。
凭林声自己,绵力不足撼大树。
在接到吴寒电话后不久,林声就赶去了乔颂今家里,轻车熟路进了客厅。
乔颂今不在家,只留光光在客厅蹦蹦跳跳。
林声找到那放在茶几上的u盘,本想就这么离开。可自从去医院陪护林虞,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乔颂今。今天难得过来,总要说上几句话再走。
光光见到林声,很是开心地三步两步蹦过来,嘴里嚷叫着嘶哑的话。
“阿林——阿林——”
它被乔颂今丢在家里,已经无聊了半天,甫一见林声来,就努力拱着她的手背,希望对方能和自己玩耍。
奈何林声性子冷淡,怎么都点不燃。
光光蹭了不知道多少遍手心,始终得不到回应。它没有气馁,又蹦到肩头依偎着林声,看她给江浮发消息。
就在光光又叫又跳半小时后,林声终于起身走到客厅角落的鸟笼前,对着光光温声和气地喊了声。
“过来,光光。”
光光欢快地叫了一声,立刻扑扇翅膀飞过去。它顺着林声的指示进了鸟笼,歪头等着下一步动作,没想到林声直接关上了笼子的门。
光光:“……”
此后的近三个小时,无论光光叫得多么可怜,林声都只是静坐在沙发上,翻看着那装载着宗卷信息的u盘。
乔颂今不知道去了哪里,发的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林声像樽雕像,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坐着,从白天坐到黑夜,都没有把乔颂今等回来。光光叫了一天,早已经累得蹲在笼子里睡得死沉。
客厅内没有开灯,林声整个人隐没在漆黑的夜色里。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静了一天的大门开始有了动静。
乔颂今回来了,不只有她,身边还跟着秦奈。
林声嗅到酒气,预感不妙,立刻想要开灯离开,只是终究迟了。
两人连灯都没打开,脱了鞋便在玄关处拥吻起来,吻得难舍难分。
客厅内伸手不见五指,林声却顺着声音来源,精准定位了她们的位置。
大门被堵着,林声走也走不了,现在出声打断,也不合时宜。她沉默地缩在沙发角落,尴尬至极,只能祈祷这漫长的拥吻快些结束。
秦奈的吻绵长湿柔,带着极强攻略性,昏暗的客厅中只剩水声。
没几分钟,乔颂今就失去了力气。
她意识混沌,被秦奈推着离开玄关,一步步朝沙发靠近。
“姐姐,我想……”
饱含情|欲的呢喃混在粗|重的呼吸声中,充斥着偌大的客厅。
秦奈的手游蛇似地攀附着乔颂今,从衣摆探入,凉意激得乔颂今迷蒙意识骤然清醒。
她倒吸冷气,咬着唇溢出一声隐忍的呜吟。
“混蛋,不要在这里……”
秦奈却不肯,她轻咬了口乔颂今细|嫩的脖颈,“姐姐难道不想吗?”
她只给乔颂今短暂的喘|息机会,分开几秒又贴上去,开启新一轮攻势。
乔颂今有再多话,都碎在了炽热的气息中。
她的双手被秦奈高举过头顶压在墙上,身体似乎要融化在这场温热的潮汐里,靠秦奈勉强扶着,才没有软了力气滑坐在地上。
随着禁锢的手被放下,秦奈意外摁到了开关,客厅悬灯骤然亮起。
乔颂今睁开眼睛,眼底欲望霎时间消散。
她推开秦奈,弥漫上难以抑制的慌张。
兴致正浓时被乔颂今推开,秦奈却没有生气,只是兀自平复着呼吸,“怎么了,姐姐?”
乔颂今把松落的衣裙穿好,朝着门口喊:“阿林……”
秦奈闻声回头,看到已经摸黑走到玄关处的林声。脑中弦丝倏然崩断,乔颂今轻轻的喊声在耳畔响起旷久嗡鸣。
林声预感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本想趁二人没注意离开,没想到因为忽然亮起的灯暴露。
她的手放在把手上,门已经开了一半。只要刚刚秦奈再迟几秒,她就能不动声色离开,消除自己来过的痕迹。
两人整理好衣服,纷纷看向林声,都没有说话,等着一个解释。
林声觉得很尴尬,面上却装得跟没事人似的。
“吴寒调查的事有了眉目,她把资料放在了你家里,让我过来取,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再走,没想到,没想到秦小姐也跟着回来。”
她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本就局促不安的两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话意味着林声不是刚来,而是一直在客厅。刚刚她们的一切,都被毫无保留听了去。
这种事被好友看见,乔颂今内心凌乱,除了无语只剩无语。
“u盘我拿走了。”
林声说罢不再多留,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等两人松口气,她又回过头来,体贴地关灯关门,留了句更窒息的话。
“你们继续。”
第98章(四更)
江浮在港城认识的人不多, 她要挑选的礼物,找起来也困难得多。
几天的搜寻没有任何头绪,江浮无奈下, 以秦奈为中间人, 找到了还滞留在港城的莫如是。
这天她早早起了身,在出门时遇到了阿尔亚。
或许是习惯了在默尔斯的作息, 阿尔亚在海湾住了好几日, 却仍没有调换过来, 总是天没亮就起床在一楼坐着。从前她在默尔斯, 因为眼睛失明无法出去工作,又不想拖累姐姐, 就学了一手织毛线制物的手艺。
江浮下楼的时候, 阿尔亚正坐在一楼擦眼泪。旁边开着小灯,放着用毛线针织拢了一半的围巾。她看到江浮,立刻弯起笑容,只是眼角湿漉漉一片,泄露了不平的心绪。
“您为什么早起,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这段时间, 阿尔亚看似稳定,可到底是和林虞一般年纪,十九岁出头。自从她姐姐的骨灰埋入墓园后,她心里积攒了太多负面消极的情绪, 总是夜深人静时偷偷流泪。
江浮时常夜里起身,遇见过好几回。可她却不知该怎样安慰, 只能刻意忽视不提及, 不去揭旧伤疤。
在失去至亲的痛楚面前,再多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虞林声都会外语, 只有江浮需要翻译器才能和阿尔亚无障碍交流。早在阿尔亚开口前,她就准备好了翻译器。
“阿尔亚,以后不要用尊称,叫我江姐姐就好,”江浮说着,看了眼没有动静的二楼,她刻意压低声音,对着手机话筒说得字正腔圆,“我想出去买点东西,你不要告诉林声,我晚点再回来。”
阿尔亚看着屏幕里跳动翻译着的对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放下用了一半的毛线球,在默尔斯极寒天气下皲裂的双手经过养护,加上港城夏季暑热的影响,已经好的差不多。
“您要买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她总是这样热心,仰着脸看江浮,更换了角膜的眼睛里清澈明亮。
江浮跟莫如是约好,早就规划好今日的一切。她拿起挂勾上的车钥匙,竖起手指做了个嘘声手势,“我先走了,晚点给你们带好吃的,你要帮我保密,千万不要告诉林声。”
一阵叮嘱过后,江浮便锁好大门独自走向车库。她自以为瞒天过海,却不知道,这一切都被站在二楼阳台的人看在了眼里。
林声看着江浮开车驶离了房区,而后低头盯着屏幕里越来越远的红点,最终没有询问她这次出行的用意。
自从莫如是被莫良安扣在港城,她便开始自暴自弃,没有再追寻音乐梦。她在繁华的商业广场租了间店铺,把那些昂贵的乐器都拿出来抛售。
江浮要的东西,制作材料比较特殊,加上造价昂贵,纵使港城作为国家南部数一数二的龙头城市,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找到。
而莫如是时常和谱曲打交道,接触录音比较多,这种事对她而言不算难事。
江浮之所以执着于这不知名堂的礼物,是因为她打算在送出去时剖白心意。
即使林声早就觉察了她的心意,她还是想趁着好感值日渐积累的当下,加把柴火推着二人走向新的关系。
江浮心中有着强烈的预感,她们现在离情人渐远,离朋友更远,离恋人更近。她准备在林声毫无察觉的时候,来一场朴素的告白。
一旦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将会是很久以后。
这段时间,是江浮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开心的日子,现在守得云开,即将见月明。她匀速开往莫如是的店铺,陷于美好的憧憬中,没有了从前等待的煎熬苦楚。
原以为万事都能顺遂顺意,可令江浮不曾料想到的是,她刚下高速,前面两辆并行的车就同时偏移,径直撞在了一处。
相隔数百米,巨大的碰撞声还是传到了耳里。
刚下高速,车速还没有完全降下来。
江浮下意识踩刹车后,整个人都因惯性往前撞,幸而安全带将身体牢牢锁在座位上,阻止了头部往挡风玻璃上撞,才阻止了又一场劫难。
肋骨和锁骨好似要被安全带拉断,江浮开了双闪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捂着胸口,痛得眼泪冷汗一块流。
她缓了近五分钟,那股难忍的痛意才才终于被压下。
随着刚才急刹的一段滑行,江浮距离那两辆相撞的车只剩百米距离。她抬起头看着不同程度报废的车,立刻关了双闪踩油门跟上去。
那车主满脸是血,扶着车门摇摇晃晃站在路边。他捂着脸颊被铁皮划出的刀口,远远盯着越驶越近的江浮,目光令人发毛。
距离不到二十米的时候,那车主回到了车上。两辆撞坏车头和侧身的车先后开始有了动静,极速冲了出去。
江浮驶到近前时,车祸现场只剩散落的汽车零件和漏了一地的汽油,混着赤红的血迹,沿着车辆行进的方向,延伸成一条不规则的长线。
江浮本不打算多管闲事,可她看着满地血迹,担心有人受了重伤耽搁抢救,于是掏出手机报了警。
“望海大道往北区方向的高速路口,刚刚发生了车祸,肇事车辆已经逃逸,貌似有人受伤,距离太远,看不清车牌,你们快点派人拦截。”
“开往了哪条道路?”
江浮闻言纵目远眺,看着不远处硕大的悬顶路牌,才发现那两辆车逃跑的方向,正是她要走的路。
挂断报警电话后,江浮对两个路怒症司机心有余悸。她没有跟上去,而是重新导航,选了另一条远路,往目的地疾行。
莫如是的店铺在市中心的边缘区,隔着两百米就是一个大型停车场。
江浮按着地标,很快找到了终点。她看着店门关闭的乐器店,有些疑惑地打电话给莫如是。
电话很快接通。
“莫小姐,我到地方了,店铺里好像没人,请问我该去哪里等你?”
无人回应,传到江浮耳朵里的,只有像老收音机似的刺啦刺啦的嘈杂声。
江浮又说:“如果你忙的话,我可以进店自取,过几天有空再当面感谢,你——”
没等她再问,电话忽然被挂断。
再打过去,只剩忙音。
江浮疑惑地看了眼屏幕,将手机放回兜里,径直走向店铺。
等走近后,她才发现乐器店并非关门闭店,玻璃门间留有一道巴掌宽的缝隙。她望了眼身后,踌躇一番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江浮并未注意到,不远处停车场密密麻麻的汽车群内,停了辆半废的黑色别克,油箱还在缓慢往下淌着汽油。
正是刚刚在高速路口肇事逃逸的两辆车之一。
莫如是约好今天要在这里见面,可江浮到了,她却不在店铺内。电话接不通,江浮没办法,只能干坐在空荡的店内等着莫如是回来。
展台中央放着个老式的唱片机,指针正有规律地在唱片上滑动,清吟舒缓的纯音乐充斥着店内。
江浮并不赶时间,坐在深褐色的软皮椅上,看着店内形形色色的乐器。即使不凑近看价标,她也能从它们精美的样式里瞧出几分门道。
江浮往后仰起靠在墙上,忽然注意到了右手展台一架形貌怪异的琴。她拍了照片上网随手一搜,看到价格后,吓得牙根都跟着发酸。
奇特尔琴,一百万打头。
这么昂贵的乐器放在店内,莫如是竟然不锁门,一点也不担心会被偷盗。江浮本打算等不回人就先离开,现在只能窝在沙发内,老老实实担起了看店职责。
时间分秒流淌。
距离约定的时间过去半小时,莫如是仍旧不见人影。期间交警数次电联,询问江浮关于车祸的事宜。
江浮看了眼腕表,等得焦急。她正打算放弃等待离开,准备下次再来时,却听到了乐器店里屋传出细微的动响。
她站起身朝内张望,“莫小姐?”
无人回应。
江浮心有疑惑,略作犹豫就迈步走了过去。
毕竟赶了那么远的路来,莫如是已经把她要找的东西备好,她也不愿意空手而归。
乐器店由前堂和里屋构成,前堂装修成林列展台存放各色乐器,里屋应是莫如是平日闲暇休憩的地方。
江浮连着叫了几声,都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可刚刚里屋的确传来了细微声响,她很确信那并非错觉。
她扶着里屋门口紧连着的一列红木墙柜,本想走进去细看,不知为何忽然停住了脚步。
手心摸到了一股黏腻湿滑的液体。
江浮皱眉抬手,看清后整个人瞬间陷入惊惶。她控制不住往后退了数步,结结实实撞在墙面上,先前被安全带勒伤的胸腔开始隐隐作痛。
掌心粘腻的血迹分外刺眼,腥味弥漫开来,江浮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她连手都没来得及擦,立刻调出拨号界面打算报警。
可由于手心太滑腻,加上她因恐惧而压不住颤抖感,还没按下拨号键,手机就哐当掉在了地上,滑进了门缝里。
莫如是遭遇不测,很可能已经被带走。
江浮不敢耽搁,拧开门准备弯身拾起手机。可刚推开里屋房门,她便愣在了原地,再没有动作。
只见里屋满是还未擦干的血迹,从门口延伸进去,一滴滴刺进眼睛里。
莫如是被绑在凳子上,布块堵住了她的嘴巴。她着急地摇着头,只能发出低微的呜咽声,依稀能辨认出是“快跑”。
一个攥着刀的男人无声出现在江浮身后,脸颊被铁器划出长长的口子。
第99章(五更)
港城夏季的雨总是倾倒不休, 天晴了没半天,就又开始了绵迭的阴雨。
院子里江浮刚种下不久的盆栽陆续被水泡,林声披上透明雨衣, 主动帮忙将其移进了避雨棚。
江浮已经离开海湾九小时, 还没有回来。
林声搬完盆栽洗了手,罕见地主动联系。
只是遗憾的是, 五通电话, 无一例外提示对方已关机。
“今早江浮走的时候, 有说去哪儿了吗?”她转头望向不远处正在和林虞说话的阿尔亚。
阿尔亚想起江浮要她保密的话, 可这么久不回来的确让人担心。她没有藏话,准备坦白, 想着等人回来再道歉。
“江小姐要去市里买些东西, 她说很快就会回来,可现在都不见人影。”
林声不再问了,走到雕花棱窗前凝望着外头稠密的雨丝。
跳了好几个钟头的眼皮不知预示着什么,她毫无征兆地,开始感到心悸和神思不宁。
……
此时,江浮和莫如是都被蒙上了眼睛, 转移到了郊外某处烂尾楼。
那皮鞋擦得锃亮、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到近前。他先是确认了莫如是的身份,而后才看向江浮。
“我只要你绑莫家大小姐,怎么把旁人也带了回来?”
脸部被铁器划伤的年轻男子见对方收敛了笑意,话中隐隐含怒。他捂着脸, 立刻躬了躬腰,为自己辩解。
“我们原是只打算绑莫家千金, 只是转移的时候, 这陌生女人忽然来了店里。我们想着等她离开再走,结果不慎踹翻瓶子将她引到了里屋。我怕坏事, 只能连带着一块绑了回来。”
他拿不准自己的差事是否已经办稳妥,又道:“我们伤成这样,是下高速的时候,和莫老板派的车相撞出了车祸,现在交警还在到处搜人。不过薛秘书请放心,我提前套了牌,离开市中心后又专挑小道走,不会有人能找过来。”
男子的话,泄露了关键讯息。
莫如是虽被蒙眼绑着手脚,却见惯了风波,临危也不惧。
“你是皇港影视的薛秘书,薛鸣?”
薛鸣立刻端笑,转了方向走到莫如是面前。
“我们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莫老板借石盼山之手,架空了皇港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他不肯清算,只能委屈委屈莫小姐了,只要您的父亲答应还股,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他虽是笑着,态度谦和温润,说的话却满含威胁。
莫如是冷嘲,“他的事与我何干,早在数年前,我就已经和莫家断了关系。”
“天下父母心,莫老板有万般不是,你是他的独女,就看他愿不愿意舍弃股权来救你。”
薛鸣不再多管,离开时无意间从江浮被黑布蒙着的脸看出几分熟悉。
他看了眼那几个脸上挂彩的手下,没有声张,而是退到了另一层楼,拨通了某个电话。
“孟董,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把莫小姐请了过来,只是中途出了点差错,连江浮江小姐也一块带回。”
孟行恪没有多问细节,只是掐灭了手里的烟,言语冰冷不留情面,“我早就看不惯她缠在林声身旁,能借此机会处理掉更好。莫良安要是死咬着不把股权吐出来,就把他的独女一块处理了。”
薛鸣虽忠心耿耿为孟行恪办事多年,现在却有些犹豫不决。
“可貌似江小姐与此事无关,她要是死在这里,林小姐与您本就如履薄冰的关系,怕是会就此崩裂。还请孟董再多考量,是否要在事了之后,放她离开?”
他说得恳切,却惹来了孟行恪意味不明的狠话。
“林声要真为了个女人和我翻脸,那她也没什么留下的价值。”
“可是,林小姐作为皇港头部艺人,要是事情闹大——”
“薛鸣,这些年你为我做了很多事,现在你也要效仿莫良安踩在我头上吗?”孟行恪话音渐冷,“别忘了,你儿子还在国外,在国外,不是在天边。”
没有得到薛鸣的回应,孟行恪转手发来一条视频。
里面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男子,他瘦得似乎只剩骨头,两颊凹陷,头发早已经掉光。
薛鸣隔着电话端起恭敬姿态,隐忍着眼底翻涌的情绪,不再顶着怒火出言相劝。
“只要阿城还活着,只要他的病能治好,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男子瘦削病态,对着镜头说话,面部表情有些僵硬,带着诡异的违和感。
薛鸣表忠心的同时,也起了疑心。
孟行恪摆手让人架起了和莫良安的对话。
这种节点,不用想都知道会有录音。他谨慎地使用陌生号码,换了声调。
“莫老板,人不能太贪心,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别碰的好。你设局让石盼山这种蠢货落套,收了渔翁之利。现在只要把吞掉的股份送回,我可以既往不咎。”
两人明争暗斗数十年,这是第一次撕破脸,将是非搬到明面上。
莫良安笑了两声,“孟老板贵人忘事,林小姐似乎很在意那位……”
孟行恪本就不喜欢江浮,没把这警醒的话当回事。他急于收拢股权,没心思和莫良安缠斗,转头就让薛鸣把人带上天台,拨通了莫良安办公室的视频。
他盯着画面里已经摘下蒙眼黑布的莫如是和江浮,鹰眼翳翳。
“你以为我会在意她的死活吗,你就算把林声林虞一块绑了又怎样。莫老板只有半个小时考虑,我没时间同你耗。”
莫如是早就有了死志,并不惧怕将要发生的事。女友因胃癌不治身亡,是她余生都抹不去的伤痛。她特地走到锈迹斑斑、已经被雨水腐蚀的栏杆边缘,查看高度能否摔死。
“对不起,连累了你。”
江浮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做不到像莫如是这样坦然。
来到这个陌生的异世界,除了林声是她自己的选择,剩下每一件事都非她所能掌控。明明过去很久,原以为故事走向已经偏离,现在天台谋杀的剧情却再次重演。
她现在想的不是林声没了她能不能活下去,天底下没有谁离不开谁的道理。她只是在想,林声看到她摔得支离破碎的尸体时,会不会有片刻伤心。
心里有了牵绊,江浮并不想死。
她不知道这种死亡,是否是穿回原世界的契机,只是遗憾想补送林声的礼物,变成了自己的尸体。
烂尾楼天台上气氛焦灼,所有人都在等莫良安做出抉择。
“孟董,我手里有当年林邯冲卡的视频,拖行交警上千米,你要清楚这段视频发到网上,利益受损者是谁。”
薛鸣放了外扩音,监听着这段通话。
他没有走远,莫良安的话一字不差落到了江浮耳中。
江浮暗地里了解过,林邯就是林声的父亲。
孟行恪已经决心放弃林声这颗棋子,不在意视频是否流出。
可江浮不同,她深知一旦流到网上,受恶劣影响的不只是林声的事业,她的生活也会就此毁弃。这个世界人们总是浮躁,且不论冲卡的是否是林邯本人,父女同罪,林声必然要受到波及。
这不是江浮所希望看到的结局。
双方都不愿意退步,各自僵着。
莫如是主动走到天台边缘,打算以自己的死为破局点,给这场闹剧画一个句号。
千钧一发之际,楼梯忽然传来脚步。
薛鸣沉下眼睛,他警惕地盯着关紧的铁门,示意几个攥刀的手下放轻脚步贴过去,又让人挡住了被绑着手的莫如是和江浮。
随着铁门打开,来人暴露在视线内。
工人大叔面容黝黑憨厚,穿着身橙红环卫服。他扫视一圈天台楼顶的人,而后操着浓重的港城口音,热心地扯开嗓门喊了声,“诶,这里危险,没安栏杆,不要在这逗留,掉下去可就麻烦了,快下去,快下去!”
他显然不清楚烂尾楼为什么会有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楼顶角落搬水管。
薛鸣摇头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在想是否将人扣下,毕竟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拖拽声掩盖了很多东西,环卫大叔抱着沉重的水管卷走过薛鸣身边,蹙着嗓门提醒众人:“让让,让让,不要在这逗留,快点下去!”
薛鸣放下戒心,回以温润谦和的笑。
他收起电话,正要说什么,却霎时没了动作。
一把□□顶在了他的后脑。
随着水管落地激起扑扑灰尘,楼梯口忽然涌出七八个人。
“别动!”
一时间,天台混乱不堪。
几个攥刀的人很快被控制。
薛鸣被那个环卫大叔抵着后脑,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浮和莫如是身上的绳子被解开。
没人知道这里,他们来时掩盖了所有痕迹,甚至两人身上的电子设备都已经丢弃。
他盯着江浮手腕那价格不菲的女士腕表,瞬间明白了一切。
“我就说林声很在意江小姐的生死,这不就找来了么,”莫良安心情很好,他看着晃动的视频画面,仍旧笑着,“孟董的事结束了,我也该做点什么。”
这件事可大可小,他知道林声不会将人送到警局,在确认莫如是安全后,挂断电话立刻派车接人。
安然回海湾的当夜,江浮没有见到林声。
传到耳里的,只有一条迅速登顶的热搜词条。
在莫良安的报复和操控下,林邯冲卡的监控视频重现于世,席卷各大网站和社交平台。
那卷进车轮的交警被生生拖行上千米,背部磨烂后,在雨夜里拉出长长的混着碎肉的血痕。
视频末尾,只剩一副挂在车身的零碎骨架。
父女同罪,林声一夜间成为众矢之的,被打上劣迹艺人的标签。
第100章(六更)
这一次, 在孟行恪的授意下,皇港没有再控评压热搜。网上新闻铺天盖地,恶评如潮, 纷纷指责林声吃人血馒头。
作为关键证据的行车记录仪不翼而飞, 因为那段拖行交警致死的视频,有些打着正义标签的激进者甚至扬言要林声偿命, 她承担了所有本不属于她的过错。
插手孟行恪莫良安之间的龃龉, 林声似乎早已预见会造成怎样的结局, 可她做不到放任江浮受到伤害。
在成功解救江浮后, 激进分子很快人肉到旧城区那间公寓,围堵整整两天。
打砸之下, 只剩满地狼藉。
林声担心他们会循着线索找到海湾, 于是趁江浮还没回来,独自驱车离开。她把媒体火力聚焦于自己身上,躲着江浮,不肯相见。
此后,再也没有消息。
江浮试过很多方式,联系了包括冯澄乔颂今在内的很多人, 都找不到一丝关于林声的边角。
短短半天,无数恶评淹没林声的各大社交账号,旧城区公寓也被用油漆涂满“杀人偿命”的字眼。
江浮没有选择置身事外,她发文力挺林声, 劝网友在事情还未盖棺定论前,保持克制与理性, 把自己也拽入这场漩涡。
再次听到林声的消息, 是三日后。
江浮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林声的经纪人,苏藤。
“江小姐如果有空, 来皇港影视大楼一趟吧。”
她没有说具体原因,江浮却知道,消失整整三天的林声,就在那里。
江浮深知这件事的严重性,她把林虞阿尔亚送到乔颂今家里避难,自己则独自去了皇港大楼。
事情越闹越大,在莫良安操控舆论加持和孟行恪的坐视不管下,已经无法善了。高耸的楼宇底下,被媒体记者和各种长枪短炮围得水泄不通。
江浮按苏藤的指示,从某个隐蔽入口驶入皇港的地下停车场,乘坐专用直达电梯,到了对应楼层的休息室。
林声面朝墙壁躺在软床上,像株即将凋零枯败的白罗兰。她被困在这个敞口的囚笼,听到开门的动静也不回头。
“你为什么要来呢。”
这是第一次,江浮没从话里读懂对方的情绪。
她走到软床边缘,想隔着薄被轻拥林声,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停在半空。
“阿虞和阿尔亚已经送到乔颂今那里,你不要担心,我来,是想带你离开这是非地。”
“这混水不是你该淌的,江浮。”
林声看到了江浮发的那条博文,不想再拉她进更深的泥沼。
“你现在起来,和我走。”江浮语气有些强硬,没两秒又软了下来,她终于鼓起勇气,伸进被中握住了林声的手,“求你了林声,就听我一次。”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遇到事也只是自己默默承受,可林声,这不是保护,你越这样,我越难过。”
林声察觉哽咽的话声,她不再面墙侧躺,坐起身来看到了江浮红着眼,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在江浮的极力劝说和央求下,她最终动身离开了皇港。
苏藤暗地里派了几辆车跟在后头,等她们驶入海湾房区才调头。
回程路上,两人各自缄默。
九月初秋,风已经有些萧索凉意。
到了老宅,江浮停好车立刻上了院门的门禁,甚至启动了从来没用过的栅栏电网。
一场骤雨席卷海湾,稠密雨丝伴着滚滚雷鸣,如同她们沉郁不安的心。
这场风波就像海湾骤雨,远不可能止步于此。那段血腥的视频看似冲着林声来,其实别有目的。只是莫良安藏得太深,难以猜测分明。
更让她不解的,是一向要争高低的孟行恪没有插手,或者说,不敢插手。
没等江浮下车撑伞,林声便淋着雨走上了台阶。她在门口顿住脚步,瘦肩湿漉漉一片。
潮湿的空气窜入气管,灌满狭窄的胸腔,将低迷的情绪无限膨胀。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在拖行交警致死惨案的衬托下,很多往事被深扒。营销号取了各种似是而非的噱头标题,说林声靠身体上位,说她和乔颂今有过前缘,说她男女不忌。
仅是几天,就让她从蝉联影后桂冠的神坛跌落,声名狼藉。
这几日为了躲避江浮,林声在苏藤的庇佑下关机独处,心底也像热锅蚂蚁,无比煎熬。她怕祸水殃及江浮,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更怕江浮对这些胡诌的话深信不疑。
林声暗忖假如江浮现在询问她父亲的死因,询问那些传言的真实性。即使冒着撕开旧伤疤的疼痛,她也会毫无保留地告知。
可她忘了,江浮心思细腻,最善观察人心,早已猜出她不愿过多提及这些隐秘。
“我信你。”
我永远信你。
江浮答得诚挚,毫不犹豫,“旁人的谣传,我有辨识能力,不看,不听。”
简短的话落在耳中,生根发了芽。
林声迈开脚步,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哪怕只是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很怕江浮剖白心意,特别是这种两难处境。
江浮对她越真诚,她越担心无法回报。
老宅近海,受湿润海风加持,这场雨下了很久,好几个小时不停歇。
林声洗完澡后却没有下楼,只是空腹抱着阿绵坐在昏暗的角落。虽是阴天,傍晚天幕仍有微光,穿过落地窗笼罩着她。
随着浅淡的龙桑草香在鼻息间越发清晰可辨,原在身后静静注视林声的江浮走到近旁。
借着暗光遮掩,她才敢不加收敛眼底的情愫。
“这段时间你一直躲着我,不想见我。”
“乔小姐说你从前经历过很多事,所以才会对人戒备,对人谨慎,所以你一直躲避我对你的感情——”
接下来的话,林声不敢听。
她把阿绵放下,撑着沙发想要起身离开,却一瞬间被禁锢在了原处。
站在沙发后的人略略弯下腰,将额头轻靠在她肩上。那双手压着肩膀,穿过身前把她圈围起来。
这样柔和的动作,却透着股强势意味。
林声无处可逃,她感受着那双手臂的温度,距离之近,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一定要现在说吗,江浮。”她的话里少了几分冷意,多了几分央求。
江浮忽而笑起来,却并非高兴。
“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我说过自己有辨识能力,不是痴傻的人,你敢说你对我毫无感觉吗?”
轻缓的呼吸落在颈侧,那句“没有感觉”磨着林声的喉咙,迟迟说不出口。即使成功骗过江浮,她又能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刚认识的时候,江浮就无比确定,她与林声之间会有羁绊。她向来把林声的沉默当作肯定答复,圈着的手臂收得更紧。
“那所谓的契约让我们更近一步,却也保持着停滞不前,林声,那不是我想要的,一直都不是。来到这个世界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过得并不开心,后来和你相逢,才有留下来的想法。”
“那天我自己出去,原本是托莫如是买了套很有收藏价值的录音设备,没料到会陷入这样的处境。我以为自己无法活着回来,总觉得没能留下遗言和见你一面,是无法瞑目的憾事。”
林声身上的雪松香似有神奇魔力,安抚着惶惑的江浮,让她忍不住再度把手臂收紧。
“你从来不管网上那些流言,任凭他们中伤,可我很难过,急切地想为你正名。即使你早就心知肚明,我仍旧选在今天,正式而诚挚地道明自己的心意。”
因为在意,所以难过。
江浮的话音越来越低,随着一滴热泪坠落,彻底没了声息。
阿绵察觉不对,从林声腿上跳下来,蹭了蹭她以作安慰后,迈着无声脚步出了卧室。
“我知道那天是你报了警,我知道项链里放着个微型定位器,我什么都知道。你明明也在意我,却总不肯说。”
“后面再难,我想换个身份,陪你走下去。”
那滴没有及时忍回去的眼泪,伴着这句话,几乎要穿透林声的肩膀,灼伤她的心。
她离开江浮的怀抱,从书架角落拿出一本古着封皮的日记。父母相继丧命的第二年,她便断笔,不再继续写下去。
“我可——”
“你可以。”
江浮擦去泪水,翻开日记柔软的扉页。
复杂情感交织于文字,构成了林声的二十岁。
【爸爸走后,我生病,妈妈生病,阿虞也生病……】
直到现在,江浮才透过日记知晓林声惧水的缘由。她无法想象,当初目睹父亲残缺不全的尸体从湍急江流打捞上来时,林声是何种心境。
“父亲投江后,我母亲精神失常,后来也跳海而死,这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枷锁和魇症。”
林声低喃,袒露不能为人道的心事,变相地向江浮敞开紧锁的心门。
外间雨势未歇,江浮翻着日记,心也在落雨。
她从身后拥住林声,好似只要松手,对方就会变成在默尔斯白桦林里的旅鸫,扇着翅膀飞远,再也不会回来。
她郑重地,说出那句演练千万遍的话语。
“林声,我已经在你身后,等了很久很久。”
“你能否让我,停止这种追逐。”
所有声音销声匿迹,只剩震耳欲聋的心跳。
这次,林声没有再回避。
她转过身,用指腹轻轻拭去江浮眼角的湿润。
“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放手,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江浮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
这个压抑许久的吻,比以往都要炽热绵长。
阿绵绕过相拥的二人,挤开滑轨门跳上阳台。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它用铜色眼睛幽幽盯着远处,任凭雨丝打湿毛发。
一个披着雨衣的男人孑立在老宅大门前,路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干瘦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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