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轰隆隆——”
突如其来的巨大轰鸣声里, 尤利西斯瞪了一脚瑟娜，遁入虚空，空间魔法的波动中, 遍野纯白下，各色宝石堆在虚无扭曲的波纹渐渐模糊, 唯独那座通体墨绿的王座分外显眼。
瑟娜想了想, 伸手在那王座上留下了一个同源印记，才追了上去。
班图角山巅，云遮雾绕。
一群群隶属长老会的巨龙, 红的绿的蓝的白的，正一只只展翼翱翔, 在高空中巡视，望着刚刚出现的龙王和瑟娜，它们蜥蜴一样冰冷的眼睛，流露出隐晦的探究。
尤利西斯甫一出现，巴克巴就冲了上去。
他围在尤利西斯身边，看模样恨不得上上下下把人检查一遍，却又不敢动作，只是挤开瑟娜, 不断絮絮叨叨道：“您没事吧、您没事吧……”
“发生了什么？”尤利西斯道。
巴克巴恨恨瞪了眼瑟娜一眼, 仿佛和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半晌才按捺住内心的汹涌, 低首道：“墓园那边，开花了。”
尤利西斯望向外头, 环视了一圈隶属于长老会的那些巨龙, 语气淡淡：“开花就开花，按规矩处理就是, 怎么？还是有谁不同意我的规矩？”
“不是……不是那样的，您过去看看吧。”巴克巴连忙摇头。
他一面说，一面瞪了眼瑟娜，活像她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山外的那群巨龙，也纷纷看向瑟娜。那是一种看新奇事物的眼神。难以表述，略带恶意。
“为什么都那么看着我？我也可以一起去墓园吗，呐，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没同意，也没不同意，瑟娜便跟了上去。
龙族的墓园，在班图角的东南方向。和人类墓地上缓缓排开的排排陵墓石碑不同，这里仿佛烂掉的沼泽，没有坟丘，没有日月年，唯独一具具巨龙骸骨七零八落的在荒野上腐烂，随意任人践踏，毫无亡者尊严。
就这点来看，巨龙和死狗，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跟过来干嘛？”尤利西斯淡淡道。
“开花了，是指什么花？”
尤利西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两人的脚步，落在枯骨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答案很快就见分晓，绕过一副半座城市一样大的尖刺骨架，那些异样感十足的花，便映入眼底，一朵又一朵，有的盛放，有的还是花骨朵。
它们在荒冢中散落，色泽橙红。
妖艳的花儿们绽放着两种形态：
一些长着五瓣柔软花瓣，中间有几十根花芯，尖端是褐色的，颇有茸茸之感，较为明媚。
另一些，花瓣则融在一起，变成一张口一样，像是嘴一样的口袋，外形更加美艳，内里却空心。悬挂在骨刺上，无根生长，妖异十足，散发着惑人的香气。
“不要靠近这些东西，花粉会致幻。”
这些花似乎非常喜欢她，一靠近她，便簌簌作响。
尤利西斯一路走一路振袖，凡是经过的地方，橙红的花朵便通通碎成齑粉，但不久后，又慢慢弥合。
瑟娜渐渐看出端倪，这些花并不真实存在，它们不过是从虚空中生出来的伴生物，无论怎么毁坏，都会再生，除非毁掉主源。
它们一遍又一遍恢复如初，尤利西斯一遍又一遍碾碎它们，此间憎恶溢于言表。
漫天零散的橙红下，一种好奇却不可遏止的在她心中升了起来，这些花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就那么讨厌吗？”瑟娜问。
“随你怎么想都好。”
瑟娜伸手去摸，想要感知这些花的根源。
尤利西斯却总是先她一步，破坏目标物。
瑟娜试了几次，便索性放弃。
“哇！那是什么？居然和那些不同颜色？”
只见前方，巨大的骨骸里，上至苍穹，下至地底，裂开了一道虚空中长出了一朵透明的花，它正探头探脑，试图伸出触须。
那透明的花一个劲拔试图往她这边长，似乎格外的喜欢她。
尤利西斯突然停下脚步，身上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妖魔般的，深沉怅然。
“这是什么？”瑟娜问。
“和你无关，你不需要知道。”
这朵花是五瓣的，中间有几十根花芯，颇有茸茸之感，像是新生的雏鸡一般稚嫩。
“唉……”
尤利西斯长长叹了口气，挥出一道红刃，试图打散它，却全无效果。
瑟娜挑眉，还想问些什么，周围的骸骨却纷纷碎裂，骨粉飘扬，细细碎碎的渗入空气，转移的体感传来—— 她就回到了位于班图角的半山腰的洞窟。
第二天，大约是正午的时候，巴克巴来到瑟娜他们的洞窟。
“罗希森林战场那边传来噩耗，你再不走，不死者就变成死光光了。”
“那和龙族的结盟呢？”瑟娜问。
她还没拿回自己的源质，不过算了，反正已经留了标记，到时候召唤过去也就是了。此行的目的达到了，按理说她应该感到满足，但一旦意识到尤利西斯在打发她走，她就有些不快。
这些不快就像寄生类植物的枝蔓，生长的极为迅猛，一眨眼，就生成了极为异常，她也不明白的憎恶。
巴克巴耷拉着嘴角，一副你好卑鄙，我很不满意的模样，哼哼唧唧道：“我王已经同意了龙族的一线战队，会随你们一块前往战场。”
瑟娜扯了扯嘴角，又看眼卢.亚尔林，才棱模两可的，轻声道，“哦，那还真是谢谢了，对了，我看到花开了，我可以亲自去感谢龙王吗？”
她有种感觉，问题就出在那株新开的透明花上。
巴克巴冷笑，“王让你们直接出发。”
又要依赖并不想用的能力，瑟娜蹙眉，打开识心人，一面从潜意识层影响巴克巴，一面轻声道：“他好像不太开心，是因为我吗？”
“你做梦！”巴克巴突然暴躁。
“什么？”瑟娜一头雾水。
但仅一瞬，巴克巴表情又冷静了下来，拿捏着腔调道：“开花又怎么样，你知道伴生树上的龙萼花为什么会有两种形态吗？”
“那重要吗？”瑟娜问。
巴克巴充满恶意的笑了起来。
“当然，如果你不想被王吃掉的话！”
“他会吃了我啊。”
瑟娜叹息。
“当然！”巴克巴大声道，“我们龙族天生就有伴生树，一旦动情，就会生长开花，龙萼花有两种形态。没吃过伴侣之前，花型是五瓣柔软的花瓣，吃过伴侣的，花瓣则会融在一起，变成一张嘴一样的花囊口袋。”
“就算王的伴生树是第一次生长，你又有什么理由能活下来？”
瑟娜并不意外龙族会吃掉伴侣，毕竟都能吃崽了，像螳螂一样，吃掉伴侣补充营养，又有什么可稀奇的？只是毫无来由的憎恶，仿佛找到了落点，有种尘埃落地的轻松感。
“为什么告诉我呢？”她轻声道。
巴克巴一脸厌恶。
“因为你根本配不上我王。”
“才不是这么回事呢。”
瑟娜轻笑。
明明是他觊觎我的能量啊。
龙群的战队很快集结完毕，在沉默龙群的包围下，瑟娜和卢.亚尔林并没有过多耽搁，跨上龙背就迎着大风吹的方向，朝东大陆的阿马城而去。
那是风空联邦与奥克兰交界处，郁金香和冈纳斯教国的战场。
“现在罗希森林是什么情况？”
班图角山巅，尤利西斯负手望向云海，语气淡淡，看上去已经冷静下来了。
巴克巴扬了扬唇，抑制住幸灾乐祸，尽量用一种旁观者的态度回禀道：“郁金香的情况很不好，冈纳斯的铁壁教徒在战场上拿出了圣甲虫，据悉这些小虫可以吃掉不死者。”
“现在战况？”
“僵持的战局离溃败不远了，毕竟除了不怕死，他们哪里有什么实力。”
“把龙翼队遣过去。”尤利西斯道。
巴克巴不同意。
“为什么！他们哪里值得！王！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和郁金香合作，那就是一群注定的败犬，低贱的种族，只配匍匐在我们龙族脚下。”
“哦？”
尤利西斯笑了起来。
他捂着冰冷剔透、近乎透明的冰蓝左眼，笑声里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溢出，像是要吃人的血影隐隐绰绰，“看来，你对我是混血有意见？”
巴克巴打了个哆嗦。
“不！王你才不一样！就算您杀了我我也要说！您是高贵的！不能把自己和他们相提并论！”
尤利西斯摁了摁眉骨，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左眼的冰蓝眼球剜出来一样，“哪里高贵了，这只从它眼眶里挖出来的眼珠吗？”
巴克巴闻言情绪激动，连比带划，唾沫横飞：“王！那才不是您的错！明明是牠要吃了你在先的！牠该死，应该死上一万遍！”
“闭嘴，你可以滚了。”尤利西斯淡淡道。
“我不！”
王的伴生树出现后，巴克巴心中无法自抑的诞生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惶恐，那模糊的预感让他不由悚然发抖，几近失控。
“您对那个女人是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谁说的？也许吧。”
巴克巴觉得自己永远也搞不懂王在想什么，他崇拜王，所以从不害怕王，但王的那双眼睛总让他恐惧——里面什么也没有，仿佛空旷的虚无。
“您爱她吗？”
巴克巴跪下，心想，如果是这样，那么您的意志所向，便是我的兵锋所在。
尤利西斯沉默了会，嗤笑：“不知道。”
巴克巴松了口气，抬头仰望那笔直的身影，“那你觉得她是什么呢？王！那女人对你来说，一定不是特别的!对吗？”
王的表情隐在光线的阴影里，叫人看不分明。
“她是我少年时代的全部好感。”
巴克巴控诉：“可是她居心不良！”
“我知道。”
圣山之巅，尤利西斯望着骨节分明的手上的血花，神色莫测，一遍遍轻声呢那个记忆中的名字。
“瑟娜.狮心、瑟娜、瑟娜、瑟……”
第112章 恶役救世主
破晓昏瞑, 燃烧了层云。
当鸽子开始瞑叫，若隐若现的龙群俯冲而至，抵达战场上空。
阿马城作为大降临后残存不多的城市, 并不起眼，长期鏖战却在这座城外开了滚滚怪异的洪流, 纯白甲虫、虔诚的圣职者、胆怯的不死者、怪异的生物……各式各样的纷争割裂了这片土地, 让这里充斥着血腥，刀枪与兵刃的寒光中，魔能与源质的碰撞下, 死亡的魂灵不断消散，打成一片混沌。
巨龙带来的阴影, 无疑是在死亡的滚油里，又洒了一把水，噼里啪啦，溅得人心作响。
“该死！又是冈纳斯的援兵吗！他们什么时候攀上了龙族？”
战壕里，一名不死者队长摸了摸头，只觉得额头上的头发越发稀疏，另一名不死者队员不满地小声嘟囔：“一定要守这座城吗，我都死了几十次了, 那些甲虫……”
“战况不妙啊, 接下来怎么做？”瑟娜对卢.亚尔林道。
“我带您去找议长。”
阿马城堡侥幸在大降临的怪物潮中幸免于难, 却长期战火的摧残下, 变得破破烂烂。这座城堡，像极了一座吞噬血肉的怪物。
灰白的墙角, 染上一层又一层干凅到发黑的血迹, 角落的蜘蛛网厚重而粘滞。
政.府议事厅前的街区。
两名郁金香的决议者正在低声交谈，过了阵, 其中一人一路小跑到一座瞭望台处。
布朗宁在那远远眺望着战场。
“议长！到了该考虑全面投降的时候了！”
那名决议者站到布朗宁面前，决绝的，弯腰请求。
布朗宁看了眼天际。
只见西南方的上空，约百来头巨龙，正沿着这边盘旋。
“撑不下去了！虽然天网的信息封锁了，但圣甲虫！连龙族也过来搅浑水！但我们撑不了多久了，议长你清醒一点吧！在不死者死掉的时候，郁金香就已经成了过去。”
“可是我想再等等。”布朗宁道。
“您还在犹豫什么！”
布朗宁也不知道，他只是不甘心，非常。
“到底还有没有希望呢？”
他忍不住呢喃。
“什么有没有希望？”
烟尘滚滚，瑟娜从空中跳下，裙摆飘扬，深深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你……”布朗宁颤抖。
“我什么？”
布朗宁朝瑟娜深深行了个抚胸礼，“十年了，终于又见面了。”
“对我来说，不过恍如昨日。”
阿马城堡的议事大厅，很快便聚齐了郁金香所有的决议者。
十二名高层坐在长型圆桌前，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齐齐望向站在圆桌一侧的布朗宁，那一侧的桌首坐着一名陌生的黑发少女。
一众决议者都懵了。
“所以这是领袖？龙族是我们的盟友？是领袖带回来的？”
“也许吧，暂时是这样。”瑟娜道。
空气里的迷之尴尬。
“可那是上百万人的战争，那几百条龙，根本杯水车薪吧？关键是圣甲虫。”一名长胡子的决议者开口道。
“对啊，那个可恶的圣子！都是他！”
“那些恶心的圣甲虫！！
“该死的冈纳斯教国！该死的光明！”
十二名高层倏然停止议论，直勾勾地盯着瑟娜，冈纳斯教国有圣子神女，有神明，他们不死郁金香的领袖，总不能差太多吧？
布朗宁不由望向瑟娜。
“领袖，你对圣甲虫有什么办法吗？”
瑟娜沉吟了下，试图开个玩笑，便问道：“圣甲虫是什么？”
“唉……”
不大的议事厅，瞬间成了叹息的海洋。
一名决议者有气无力解释道：“冈纳斯教国一直在四处人口资源，和我们是死敌，一直互有胜负，直到他们的神女出现。”
“神女？”瑟娜挑眉，“优茜.安泽？”
那名决议者点头。
“那之后我们的情势就日渐不好，但冈纳斯拿我们也没什么办法，直到这次，他们圣子带来了那些该死的虫子！”
那些恶心的白虫，会吃掉他们的灵魂。
会死的不死军团如何能成立？
不死者开始崩盘，郁金香节节败退。
那名决议者眼含希翼地望向瑟娜，意味深长道：“郁金香的不死者都怕死。”
瑟娜闭上眼睛，又睁开。
“我明白了，那么反击，开始。”
于此同时，三百丈外，罗希森林的泥泞里，凋零的郁金香战队里，一名不死者军团长神情激愤，捆绑着手臂上的伤口，血液不时滴到地上。
“虽然不会死，但还是很痛啊！这样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遇到圣甲虫一样要死，我们到底为什么要为他们卖命？”
“不好啦！那边又新放出来五千只圣甲虫。”
郁金香第一集 团军，溃不成军。
议事厅门口，一名传令兵脚步慌张地冲了进来，打断了这场临时会议。
“不好啦！南面战场溃败了。”
瑟娜站了起来。
“我们过去。”
罗希森林中的一隅，一切是从一条线开始的。
那一开始只不过是道白色虹练，从冈纳斯中枢战营飞出，但一触碰，就会发现，那上面却全是密密麻麻的白色甲虫，细小的虫口器伸出透明管簇攒动着，散发着神圣光泽，所到之处，不死者纷纷溃散。
白色虹练挥舞，圣甲虫群犹如一柄白色的尖刀，把战场切成两个画风。
不死者面对敌人有多彪悍，面对圣甲虫时，他们就有多懦弱。
这样下去不行。
瑟娜摁了摁左手虎口处小小的黑蛾子标记，顿了顿，对周围的人命令道：“样下去不行，来个谁，去抓一只圣甲虫过来。”
十几名郁金香高层纷纷后退一步。
“咳咳，我还要去处理军务。”
“那个，这个树真茂密。”
“我这边有几个卧底的间谍需要处理。”
瑟娜都快气笑了，居然还有人直白道：“领袖，我们可以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但你不能让我们去自.杀啊。”
“算了，我自己去捉。”
瑟娜接过捕笼器，吹响召唤坐骑的兵哨。
空中一阵烈风刮过。
黑龙从天而降。
它一脸不高兴化成直立形态，用带着兽类的别扭口音道：“把东西给我，我去抓！条件是以后不准骑我!”
瑟娜看了眼面前的魁梧青年，又扫了眼周围的郁金香高层，把手里的炼金捕笼器丢过去，不紧不慢道：“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们。”
黑龙抓过捕笼器就飞。
不死者们一脸尴尬。
“性质不一样，那些虫子杀得死我们，又杀不死龙。”其中一人耸了耸肩，无赖道。
瑟娜看他一眼，记住这人的外貌，略过不提。
黑龙很快掠过战场中间，惹得冈纳斯的教兵纷纷“龙啊”“有龙”地惊叫，炸了营，乱作一团，它不理那些，朝那条白线飞去，抓到一只虫子，又飞了回来。
秘银色泽捕笼器中，圣甲虫约有拇指大。
它看起来一点危险也没有，头部像一把小扇子，通体暖白，疑似脖颈的地方，约有一圈眼睛状的皱纹，腹部上长着密密麻麻的角突，长着一根根吸管。
瑟娜伸手想要接过捕笼器，一名决议者连忙拦住，“狮心小姐，您小心有毒。”
“没事。”瑟娜对这个高大个笑笑，继续朝捕笼器伸手，指尖才触到圣甲虫腹部的吸管，圣甲虫透明的皮质软膜便顷刻延长，一根根扎向她血管。
“小心！”
“危险！”
“会死的！”
周围惊呼声此起彼伏，瑟娜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任由那一根根透明泛着血丝的皮质软膜刺入血管，看着墨绿带着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向圣甲虫。
很快，纯白的虫子在墨绿源质的侵蚀中死去。
她闭上眼睛，从回流的血液里感知源头。
——千千万万饥渴的念头在意识底层涌动，它们悉悉索索的攒动着，七嘴八舌的，拼命的，指向敌方阵营里的一个中枢帐篷。
——篆刻象形符号的骨板浮现，一只只虫子啃噬信仰爬了出来，携带着时光的沧桑气息，朝偌大的罗西郡战场嗡嗡飞舞。
“好饿啊……”瑟娜轻轻喟叹。
不过微一愰神，她竟觉得那帐篷很是诱人，仿佛用羊奶炖的软烂的小羊筋骨，筋膜软烂，喷香诱人，只需要轻轻吮吸一口，奶一样的骨髓就会溢出。
这种饥饿。令人厌恶。命运石板上汩汩涌出的孵化之力更是叫人反胃。
瑟娜活动手指，源质从意识涌现。
圣甲虫纷纷一点点染上初春的嫩绿，它们在深沉冷酷的深绿源质面前，毫无抵抗之力，最后只有零星的几只，挣扎着飞向命运石板。
瑟娜准备毁灭命运石板，一柄银白色的剑却突兀出现，斩击而下。毫无防备下，冻结的冷意携着一种让人精神分裂的痛楚，从精神蔓延到躯体。
瑟娜冷冷地望向那张熟悉的脸。
还真是老熟人呢，在被斩断的意识触须消失前，她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加尔.霜权。”
冈纳斯营地，中央营帐。
加尔.霜权拄着剑，抿了抿唇。一群高阶神官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有神官大着胆子上去搀扶，问道：“圣子大人您没事吧？您……刚刚是什么情况？”
加尔.霜权低头。
光明神所赐予的圣剑上，周济的花纹，赫然璀璨。
“圣子大人，您为什么对命运石板挥剑，请您给出解释。”一名光明骑士站出来，质疑道。
在众多神官各异的眼神下，加尔.霜权望了眼祭坛上，上面光明的铭文环绕其上，生生不息，八片银芽的周济之纹，极度圣洁，昭告着神明的高贵，沐浴在圣光下，笼罩着一切。
加尔.霜权原地抱剑坐下，神色冰寒。
“有异端在暗中窥视，这里增强守卫，如有来犯，斩无赦。”
“你们知道命运石板吗？”
有人一脸茫然，有人点头。
瑟娜解释道：“圣甲虫是从命运石板上孵化的，我需要大概二十人左右的尖刀小队，跟我去捣毁那玩意，你们商量一下，都谁去。”
她需要筛选出真正可以信任的人。
第113章 恶役救世主
“……要去捣毁那玩意, 你们商量一下，都谁去。”
瑟娜的话炸了锅。
十几名裁决者为之一静，接着空气便喧闹了起来, 他们打着哈哈哈，叽叽喳喳, 说着诸如此类的废话：
“这么快就有眉目了吗, 不愧是领袖！太厉害了！”
“圣甲虫去死。”
“哈哈哈！有了领袖，那些光明傻子算什么！”。
半天也没讨论出个眉目。
瑟娜摇摇头，袖手转身向战场的方向眺望。
“你们快点决定。”
热情洋溢的赞美戛然而止, 一群郁金香的高层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你去吧, 你那么厉害。”
“我还要管理军备，还是布朗宁去吧，他是我们的议长嘛。”
布朗宁：“我最近腰有点痛，可能是老了吧，还是年轻人更威武雄壮……”
半日之后，名单终于在牛皮纸上呈递上来。
淡黄色的纸面晕出墨点，二十几个名字没有一个是郁金香现有议会的高层，全是些不要命的冒险者。
也可能是郁金香日后的核心班底。
夕阳落在大地, 在战壕里染上残红, 秃鹫盘旋, 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尖啸。苍郁的构树下, 二十几名不死者三五成堆，或坐或站。
瑟娜从左到右, 看了一圈, 不由皱眉。
看上去都是些不大正常的家伙，有傻大个、有瘦骷髅、也有鼻涕虫, 一个赛一个奇怪，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
他们都是真正不怕死的人类。
瑟娜记下他们的面容，丢出一把暗绿氤氲的绶带，这些人也许就是她日后的核心班底。
“拿好了，一人一条。”
扭动的布料在空中飘荡，看上去像是某种活着的生物。
一阵犹疑后，不死者们纷纷抓住飘在空中的黯绿。
秃鹫三五成群，在月下盘旋，窥视森林。
队伍里，戈多.亚索嘟嘟哝哝，惹得卢.亚尔林踹了他一脚。
瑟娜看了这两熟人一眼。
“有什么不满的，大可以说出来，你们也是。”
瑟娜环顾了一圈众人。
亚索一边躲避卢.亚尔林的连绵不绝的踢踹，一边昂首挺胸道：“不，我就是觉得，我们可是从纳维纳浩渺无际的沙漠里把领袖带回来的，我们为领袖出过力，我们为领袖流过血，怎么能和这些家伙一样嘛。”
“说的也是。”瑟娜点点头。
众目睽睽下，虚空倏忽裂开，云层翻涌，庞大的源质耸动，它们如蚕虫吐丝，一点点织就两张黯绿的云，像一件披风，缓缓飘落到亚尔林与亚索头上。
“别死了，我从不亏待自己人。”
“噶噶啦啦啦——噶——噶——”
秃鹫不规律的嘶哑叫声蔓延，它们盘旋着，攻击彼此，亟待互相啄食。
月色下，一顶又一顶的行军帐篷在河边层层排开，十分扎眼。冈纳斯的信徒大多都狂热痴迷圣洁，各色物品，只要有得选，他们统一会选白色。
黑羽落下。
亚索打了个冷颤。
他扯了扯身上领袖给的披风，对一旁的卢.亚尔林咬耳朵道，“这些鸟变异了，太不吉利了。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卢.亚尔林：“呸！你看看那些人，他们有的只不过是一根带子，我们可是披风，要死也是他们先死。”
亚索闻言，悄悄瞥了眼瑟娜。
绿月高悬，森林葳蕤，树枝纵横交错，少女的影子在泥土和老根上投下倒影，像是一尊古老的神邸，黑暗而神秘。仿佛听到他们的对话，她抬头望了望天，轻叹道：“今天的月色很美呢。”
亚索不由揉了揉眼睛。
“怎么了？”卢.亚尔林问。
“可能是我眼花了……没事。”
树叶的簌簌作响中，少女抬头的时候，她脚下的影子好像呈九十度转了下脖子，瞥了眼他们。
黑魆魆的河面染上绿意，显得格外叵测。
随着瑟娜轻灵的身影，不死者们隐蔽地潜入了冈纳斯阵营的中央帐篷区域。和以往不同，这一次，敌方警戒的神术没能亮起。
不死者们如鱼得水，他们四处点火，用魔导炸弹自爆，拉着高阶神官同归于尽，仗着能复活的豁命打法，很快带走一批又一批的狂信徒和高级神官。
冈纳斯阵营乱了起来。
神官放出圣甲虫。
虫子们却被蠕动的黯绿困缚。
不死者们越加肆无忌惮。
黑夜下，乱七八糟的爆炸像是一朵朵烟花，裹挟着冈纳斯军团的溃败。他们很多人甚至不是死于敌袭，而是亡于自己人慌乱的践踏。
冈纳斯炸营了。
他们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不知道怎样才能杀死对方，不知道高层都去了哪里，只有莫大的、面对怪物的恐惧，在他们心中萦绕。
黑夜里，士兵们慌不择路，疯狂地向外跑。
他们有的落入水中扑腾，有的当头撞上防御箭台，发出惨痛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
依水而建的半月营，此时就像一团砸到地上、变得稀巴烂的糕点。原本规整而漂亮的营地，成了帮助敌人收割的助力。
一片混乱中，加尔.霜权握住长剑，掀开白色营帐，看了一圈战场，他左手轻抚胸口，白色、长满口器、顶着龟甲壳的小虫，在剑尖凝聚。他抬起剑，簇簇耸动的“点”衍生成一条白色的线，指向瑟娜。
“你是谁？”
瑟娜拦住了那条线，黯绿的源质层层堆叠，覆盖凛冽的剑意，一层层，直到那条“线”再溢不出光。
“好久不见，圣子大人果然贵人事忙，还记得吗，我说过的，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她掠到加尔.霜权身后。
加尔.霜权转头之际，她伸出手，勾住对方眼睛上的白色系带，将人腾空一拉，向下摔去。
加尔.霜权身体腾空。
瑟娜挥起法杖，准备一棍敲去，加尔.霜权却勾脚，剑旋了一圈，反手斩断双目之上的系带，稳住失重的身体，落到地上。
瑟娜冷冷道，“需要我帮你回想吗？待神历xxxxx年，一个普通的少女，因你而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见过的异端都成了尸体。”
瑟娜挥手，数十道氤氲的黯绿四溅，朝他脸上刺去。“想不起了，就永远也不用想起来了。”
加尔.霜权躲开黯绿源质，很不解似的，顿了顿道，“这个气息……你是狮心家的那个异端？你说的少女，指的是你的女仆？”
他的语气平淡，带着一种你在说什么呢？女仆也算人？的疑问。
瑟娜笑了。
“真让人火大。”
加尔.霜权不答，身体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一扭，手中长剑急速斩出。
她身后的黑发直发翻涌如瀑布，夹住了剑影，往下一扯，卷入浓密的发丝之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虚空中黯绿渗出，无数的字符从朝加尔.霜权的胸口砸去！
加尔.霜权丢出手里的圣剑。
扭曲的字符缠绕上长剑，黯绿与纯白互相渗透。
两种不可知的源力于虚空对抗。
加尔.霜权望向空中的字符。
“言定人的能力，当年我的推测果然没错，你果然是黑夜异端！可是为什么当年我没检测出来？算了，这和主的预言一模一样。”
他低头祈祷。
瑟娜动作顿了顿，“预言？”
加尔.霜权抬起散去神力的左手，抚摸空气，八叶的周济之纹在他指尖凝固，他看着那纹路，淡漠道：“黑夜的楔子，注定被吞噬的命运。如果你想活，可以向我主皈依。”
瑟娜冷笑，“我皈你妈。”
加尔.霜权不解。
“你为何那么抗拒？作为楔子，你是必死无疑的，只有祂能拯救你。你不信任祂？是因为我当年的杀意吗？放心，我已经不同了，当年是我擅自想为女神做些什么，才下了捕杀“预言楔子”的命令，但现在我已经彻底明白了。”
“——祂的伟大是我等永生永世无法企及的。一切都在主的预料中。一切都将消逝，我不会再对你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你的一切早就记录在命运之上。你注定被黑夜吞噬，你只是一片上古的遗留物。是祂的楔子。”
“你所有的命运里，只有光明能让你真正的活着。”
瑟娜一巴掌扇过去。
“长篇大论够了吗？我管你是什么狂信徒，还是什么不可名状的怪物，你们这些东西凭什么擅自决定我是谁谁谁、是什么东西！”
加尔.霜权脸颊浮出红痕。
他愣了愣。
随着瑟娜那巴掌，浓郁的源质从地底、虚无、空气中涌出，组成一串串的蕴含毁灭意义的字符，向加尔.霜权冲去。
加尔.霜权冷酷道：“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任何。”
光明从剑刃的顶端刺入“言定人”的衍生字符，冰冷的洁白元素从缝隙裂出，在字符上游走，最终两者互相抵消。
瑟娜冷笑，迟早有一天，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愿意是什么就是什么！轮不到任何人说三道四，所有妄图对她指指点点的，都统统毁灭好了！
“那破石板那么会预言，那有没有预言到你今天会死在这儿呢？”
她挥挥手，言定人的字符又在指尖凝聚，扩散，击碎光明花纹的长剑，把加尔.霜权拽了起来，圈在其中，悉悉索索，打磨切割。
加尔.霜权伤痕累累，神色淡淡。
“没有，所以我不会死。”
“命运石板在哪里？”
加尔.霜权不答。
“你以为把它放到心脏里，我就找不到吗？”
瑟娜目光越过加尔.霜权的躯壳，望向那巴掌大的石块，她勾勾手指，圆盘就被黯绿源质簇拥着，割破过纯白的祭司袍，飘到空中。
圆盘正中的半圆三角滴溜溜转着，洋溢着软软的复苏孵化之力。
“无聊的把戏，说吧，这东西怎么用。”
加尔霜权无神的瞳孔望向瑟娜。
那样的神态让她异样的不快。
这家伙明明是个盲人，正遭受凌.虐，却微微笑着，用一种透彻、洞悉、怜悯的神情，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仿佛她才是真正可怜的人。
瑟娜冷笑。
“哼，就这么相信你的爱丽莎女神？”
“愿神饶恕你的罪。”
不久预言吗？这东西让瑟娜想到了“系统”，萨布丽娜植入她记忆里的那些所谓的“剧情”，不也是一种另类的预言吗？那些远古的怪物，就喜欢这些把戏。
她不再在意。
亘古绿月的照耀下，她低头轻轻一笑，抵着虎口一根根收拢手指。黯绿熙熙攘攘，迫不及待的叫嚣向前，它们铺天盖地，向加尔.霜权涌去。
第114章 恶役救世主
黑夜源质一点点汇聚, 仿若末日的绿色蜘蛛丝笼罩在一起，异常而可怖，突然就弥漫虚空, 啃噬起虚空里的光明粒子。
“呐，如果你的神明不降临, 你今天就死在这里吧。”
瑟娜侧过头, 仿佛在和加尔.霜权商量一般，轻言细语。
天空褶皱不堪，虚无和现实的边际逐渐模糊, 游荡的力量，散发着死的气味, 加尔.霜权抬头仰望天际，侧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
“我不会死。”
他没有任何动作，仿佛百分百笃定自己不会消亡。
瑟娜一敛笑容，忽视太阳神经丛传来的痛苦，冷然召唤起更加原始而庞大的源质。体内悉悉索索的回声响荡，它们无法回头，伴随着纯粹的疼从骨髓里溢出。
“你肯定不会知道，一个少女因为你, 因为救我, 困在名为圣石的骨骸里整整十年, 她有什么错？”
“死吧。”
加尔.霜权没死。
摩擦声中, 一条影子钻了出来。
【你现在还不能杀他。】
黑乎乎的影子没有五官，慢慢从扁平变成得椭圆, 在夜色下摇摇晃晃, 挡下了饥饿的黯绿源质。
“萨布丽娜……又是你。”
瑟娜轻轻咬牙，“怎么, 现在不能在我意识里装神弄鬼了？”
黑影发出嘶嘶嘶的呓语。
呜呜咽咽的命令下，涌动的黯绿们依依不舍的从加尔.霜权的下颌缩回膝盖。它们停在那儿，即不前进也不后退，像是神经里的末梢，在静静观望，等待着“脑袋”角逐出司令。
“萨布丽娜，这是第二次。”
瑟娜看着面前的影子，一根根弯曲纤细的手指，认认真真，专注的，宛如是在折弯某种既定的命运。
“你既然出现，就代表爱丽莎还下不来，说我是楔子，他也是吧？真是可怜。”
她瞥了一眼加尔.霜权，笑弯了腰。
“没想到吧，没想到还有郁金香这种东西，没想到潮汐会被我消耗得那么多，没想到飞星的位置会偏移，没想到到了今天你们还出不来。”
“这种情况下，你还可以行动几次呢？萨布丽娜，我猜得没错的话 ，你也不是第一代黑夜吧，你是哪一代楔子？”
【闭嘴！你只不过是个填充容器用的记忆碎片！早被黑夜丢弃的垃圾，要不是我看你有用……】
“呵呵，恼羞成怒了？”
黑影子朝瑟娜扑去。
一人一影战斗直入虚空，源质涌动，苍穹百丈徒然色变，黯绿辉映着月色，轰出一种没完没了的架势，黑夜的斗争，在三个月亮的照耀下，现出一种末日的疯狂。
加尔.霜权趁机挣脱。
“咚当——咚当——”
人心惶惶中，加尔.霜权杀死十一名不死者，尽可能的整顿乱兵。
鸣金的钟声响起。
冈纳斯的士兵犹如一只只小虫，慌不择路，帐篷撤掉了、炊灶砸碎了、拒马和帐篷在炎炎烈火下燃起黑烟。
“撤退——撤退——！”
天裂的异象，持续了三日三夜。
虚空蜿蜒出点点黯绿的荧光，潮湿了森林。
黯绿从树叶底涌现，它们凝聚在一块，团成一个发光的茧。好一会，瑟娜从中幻化而出。星星点点的黯绿化为原子，慢慢凝成她的血管、心脏、脾肾、神经、骨髓、头发与指甲。
“人终究无法逃离自己的命运吗？”
瑟娜低头看向地上影子，感受到体内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另一个自己”，叹了口气，朝不远处的城池走去。
瑟娜的出现，让议事厅内紧张的气氛，为之一缓。
“这是怎么了？”
众位裁决者脸色一白，瞥一眼瑟娜，又瞥一眼布朗宁，没有一个人想要当着“领袖”的面说出他们之前的猜测。
——变异是因为她吧？
整整十年，郁金香从没出现过那么可怖的变异啊。
“唉……”
布朗宁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面带恐惧的决议者们先离开，看着面带疲惫的少女有些踌躇，但还是走向对方，低声道：“辛苦您了，但是，有个坏消息。”
“天网发生了异变，对吗？”
布朗宁错愕。
“您都知道了？”
“你们可真会给人找麻烦。”
您还算人啊？布朗宁想。
他拄着镶钻拐杖，向下弯了弯腰，小心翼翼道：“是我的失职，发生了这种事情，却还不明所以。目前有五千多名不死者陷入晕迷，三百多人畸变，人心惶惶，您看，应该怎么处理？”
瑟娜不想处理，她只觉得麻烦。
凭什么这些人一边把她当病毒，一边又把她当救世主呢？
这不是他们的错。她对自己说。
但他们凭什么这样呢？
算了，反正我也只是把他们当成工具人。
她勉强这样说服自己。
“先去看看畸变的那些人，还有，布朗宁你现在一副三十岁的模样，用得着做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吗？那副拐杖真碍眼。”
布朗宁尴尬地摸摸下巴，却连一根胡茬也没摸到，只好讪讪放下手道，“我就是习惯了嘛。”
城南外。
冈纳斯神术砸出来的天坑里，躺着几百名畸变的不死者。他们有的滩成一头烂泥，有的四肢变成了一种尾巴一样的东西，有的屁股变成了头……身上散发着迥异的清香，长出绿丝，冒出一个个气泡。
人的形体，已不复存在。
瑟娜沉默地看着他们，像是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这十年间，郁金香不死者二十余万人，从没出现过如此可怖的畸变。”布朗宁瞥了眼坑底，急忙转开视线。
“你觉得这是我导致的？”
“属下并没这个意思，只是想请教您该怎么处理。”
瑟娜闭眼不忍再看。
这世间，真是一场荒诞至极的玩意。
良久，她才涩着嗓子道：“烧了吧，没救了。”
“好的，那……”
瑟娜明白布朗宁的意思，“是奥都，那里的天网基点产生了自我意识，感染了基点，才引发大规模的畸变。”
“那……”
“瞒住这个消息，不要扩散。”瑟娜道。
“郁金香不会有事吧？”
布朗宁看了眼天坑，只觉得有种兔死狐悲的伤感。
瑟娜深吸了口气。
“我会处理好的，让冰系魔法师冻住那昏迷的五千人，等我回来。”
布朗宁重重地点了点头。
奥都距离格西郡约有二百多万丈，横跨小半个奥克兰。
瑟娜本想试着瞬移过去，却被一个无形的屏障给拦住了，只好一点点撕裂次元空间，腾挪过去。
和十年前完全不同，格西郡到奥都，沿途处处是残垣断壁，越接近奥都的地方，越是荒凉可怖。泥沼、岩浆、毒雾……直入天际的树木，几乎不再适宜人类居住。
奥都依旧完
好，威严恢弘。
二百多丈的高空望去，王都的平民变得更多，似乎更加繁荣，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人人神色麻木，衣服脏污。
城门没人看守。
瑟娜停在城外，止住脚步。
因为她每向前一步，潮汐的恐怖就越加汹涌，求生欲不停叫嚣着远离！远离！远离！
她完全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整个奥都笼罩一个极其恐怖的结界中，七种不同的神力和潮汐相连，于虚空交融，根深蒂固。
“如果可以，真不想进去。”
对她来说，此刻的选择，绝不仅仅是因为五千条性命。天网，是阻止潮汐引力的关键。
她清楚的知道，是天网和不死者的消耗，阻碍了飞星滑落到无热量的黑暗地带。如果置之不理，这个星球会被爆发的潮汐不断推向星空深处，迎来又一次生命大灭绝。
她并没有想当救世主。
她什么也没想，她只是觉得，死水一样的世界也太无趣了。
一切都终将消逝又怎样？
她拒绝做一只随波逐流的蜉蝣。
她长长吐了口气，闭眼又睁开，终于走了进去。
结界匍一接触到她的气息，便发出噼里啪啦的光晕，无常的力量，绕着她的皮肤一圈又一圈打转。
俨然一场迫不及待的冰冷审判。
她做好了对抗的准备，光晕却得了脑震荡般，不停晃荡，一会要劈，一会不劈的，整个濒临奔溃的神经病一样。
“就这？”
瑟娜低头一嗤，走出结界，却见到一名长相熟悉的老人早等在那儿。
老头靠在斑驳城门上，单手持剑，威压慑人，剑刃直指着她，“为什么你能进来？你体内流转的并不是神系能量。”
圣者的气魄压得地面裂开，蜘蛛网般蔓延。
瑟娜想了想道，“我猜，也许是因为血脉里的红王座成分？好久不见，范伦丁校长。”
史蒂文森.范伦丁皱眉。
“你是谁。”
“真让遗憾，校长大人不记得我了。”
瑟娜笑笑道，“一年前我曾入读奥克兰第一学院，是那年新生分班考核的第一名。”
史蒂文森.范伦丁挽了个剑花，在他手中宽阔的大剑，以一种不符合老年人的豪迈姿态，收回后背。
“你是狮心家的那个小姑娘？时隔多年，回来做什么？”
“我父亲呢？”
史蒂文森.范伦丁冷笑。
“跑到星空深处了。”
“那所罗门老师呢。”
“一样。他们根本没打算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说起这个，你也一样吧，小姑娘你当初不也丢下了狮心家继承人的责任么？”
“说的也是，”瑟娜轻轻点头，“人各有志。这世间，本来也无所谓谁对谁错，不过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视角罢了。我今天是一定要过去的，您一定要拦我吗？校长大人。”
“如果我说是呢？”
瑟娜伸出魔杖，直指史蒂文森.范伦丁。
“我很尊敬你，作为留下来的人，您值得佩服，但我有我的路，抱歉了，让开，我不说第二遍。”
第115章 恶役救世主
史蒂文森挡在前方, 看着她就像看到一个碍事的、不好处理的麻烦。
她不喜欢他的眼神。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黑夜的气息在体内弥漫，瑟娜发现自己越来越没有耐心了。史蒂文森仍然挡住那儿。但相同的话，她没有耐心再说第三遍。
无论他是好人坏人, 是否值得尊敬。
她盯着对面深刻的颈纹，正准备下杀手之际, 王都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混乱、颠倒、无序的力量炸开, 一层层随着大气层扩散，覆盖了约12万平方公里，笼罩整个王都连带附近的荒野, 引得根植于虚空的结界，不停霹雳作响。
闪电、光明、信念、丰收、火、重力、锋锐化作七彩光剑, 在大气中不停逡巡，却无法定位到具体目标，降下神罚。
史蒂文森神色错愕。
瑟娜轻轻皱眉，笑不出来。
“呐，这是什么情况？王都怎么会有这么邪恶的力量存在？”
史蒂文森怔了怔，抓起剑，朝王宫狂奔。
瑟娜抿唇，跟上。
她的感觉并不好, 在若有似无的感知里, 天网的基点, 似乎也在王宫。
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王宫中, 一座精巧而恢弘的宫殿，此时已碎作齑粉。
几名灰头土脸的内侍晕倒在地, 到处是擦伤, 看上去却不致命，不远处, 是一团血色的人形肉酱庞，再一旁，一位脸色苍白的绝色美人蹲坐一旁。她身上袭秾艳的红裙皱巴巴的，看上去很是狼狈，虽然眼角眉梢具是风流，但仔细一瞧，却麻木萦绕。
瑟娜认得她，她是王太妃，奥丽薇亚夫人，摩耶的亲生母亲。
“发生了什么事？”史蒂文森问道。
奥丽薇亚不答，纤细的脖子上印着一圈青红的淤痕，神情迷幻，目光像风，像云，只流连于不远处的白色风铃草上。
也许是收到了潮汐辐射的关系，王宫里的风铃草花房，变得更加肿大。
史蒂文森无法，只得先将地上晕倒的内侍摇醒。
一名内侍醒了过来，面对问话，却只一个劲浑浑噩噩地摇头，史蒂文森忍无可忍扇了他两巴掌，他才“唉哟”一声，捂着脸道：“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是王！是王！”
瑟娜看了眼那堆红色肉酱，“王是指？华德.奥多？”
内侍一个劲点头。
史蒂文森面色一严，若有所思。
他转头看向瑟娜，语气森寒：“你知道的很清楚嘛。”
瑟娜轻笑。
“校长大人这就错怪我了，我承认我刚想杀你，但我可不承认他的死和我有关。”她朝那堆泥状物点了点下巴，“我现在也很怀疑人生呢。”
史蒂文森：？
瑟娜：“毕竟我和他曾经是差点订婚的关系，有点感慨不很正常吗？当年他可是只好乖好乖的小奶狗，我摇摇扇子就摇尾巴的那种。唉……一个两个三个，喜欢我的男人，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呢，我真的好难过。”
史蒂文森：……
“既然和狮心小姐你没关系，那就请你出去吧，现在狮心家的家主是西泽尔，王上死了，红王座之间，有很多事需要决议。”
史蒂文森就差没把“我们很忙”“你快滚”写在脸上。
“那可不成，我也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啊。”
瑟娜说着，意识便连接到天网。
潮汐的一角，浩渺的信息流中，无数郁金香不死者交流的信息浩浩荡荡，在潮汐层里，以纯粹“波长”的形式存在。
如果是别人，哪怕神明，也只会迷失在这无尽的波里。
但这张天网，却是在她的感知中一点点壮大的，是她在那十年无人知晓的黑暗中、那让人濒临疯狂的嘈杂声里，唯一注视的东西。
她熟悉波长的每一个呼吸和节点。
瑟娜稍微废了点功夫，就联结到了天网变异的所在。
刚一链接上，虚空中，一个意识漩涡便赫然出现。
那极深沉的凝夜紫，代表意识的虚无，映向现实。
王宫的天空伸出无数触须，上面莹莹光辉波动，摇晃着，垂坠下来，延伸向国王寝宫的地底。
史蒂文森见状，握住了背上的剑柄。
“你是邪神？”
“不是，我是人类。”
瑟娜看向他，很认真，有了读心人的能力后，她还是第一次那么认真的和别的人类说话，而不是在演戏。
史蒂文森却很警惕，看了眼扭动的触须条，质问道：“你搞出来的这些鬼东西是什么？你在王宫搞了什么鬼！”
瑟娜轻笑了一声。
“那只是最初最古老的规则，又或者，你更习惯叫牠‘古神之力’，至于王宫……这个我真不知道，当初我把一件东西拜托给了卢瑟福院长，至于那东西为什么在这儿，也许您比我更清楚？”
瑟娜看了眼国王寝宫的方向，推开拦在面前的强壮胳膊，朝许多簇凝夜紫的尽头走去。“我得拿回我的东西。”
史蒂文森想了会，放开剑柄，跟了上去。
卢瑟福.马休做了什么，他一点也不清楚。他只知道他必须处理好这件事，尽可能的留下文明的火种。
两人很快到了寝宫。
废墟之上，紫意弥漫，无数簇意识的触须把寝宫的地面轰出一个大洞，不停向深处涌动，瑟娜挥手，凝夜紫的触须就在光波的牵引下，乖顺地开一条地道，瑟娜弯腰猫了进去。
史蒂文森看着狭小的洞口，考虑了会，以一种类似树蛙的姿势，跳了进去。
路很快就到了尽头，史蒂文森在瑟娜背后看到那东西后，不由身体一震，背上一寒，发出细细的冷汗。
绕是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诡异。
那是一片鸽血红的海洋，意识漩涡很大很大，圈心一圈一圈的打旋，有种要把一切吸进去的魔力，隐约可以看见上面长着一张约有二三十丈的巨大的扭曲人头，污染得已经不能看了。
此刻，那扭曲人头正中的大嘴裂开，正不断从虚空吞吐着潮汐。
“这是什么东西？”
瑟娜笑笑道，“觉得眼熟吗？他也是所谓的“古神楔子”，和我一样。”
“什么？”史蒂文森下意识回答。
“他是摩耶.奥多，奥克兰王国某一天突然失踪的王太子。”
“是你？”
史蒂文森拔剑指向瑟娜。
虽然记不太清了，但他印象中，这两人好像有过一些纠纷。
“怎么可能。”
瑟娜低嗤一声，柔声细语道：“那时候我可没这样的心狠。是老国王啦，这不是一看就明白的事吗，除了国王，谁能在这座寝宫的地底搞那么大的动作？”
史蒂文森并不相信。
“和你没关系的话，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那还真得感谢卢瑟福院长了，那家伙还真是……这鸠占鹊巢的主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真是让人头大。”
瑟娜说着向那鸽血红的意识漩涡伸出手。
她指尖点点黯绿跃动。
它们钻出，一点点朝漩涡的伸出挤去。
慢慢的，鸽血红色散开，一团两丈大小的深紫色气团浮现了出来，气团上生了密密麻麻的黑点，此刻像生了肌肉脉搏般，不停跳动。
气团上凸出的两块，类似双翼的地方，连结了无数凝夜紫的触须。
瑟娜朝史蒂文森示意，“看到了没，这才是我的战利品。一个邪恶魔法师的结晶。你要怪就怪卢瑟福。谁能想到他会把天网的基点扔到这种怪地方。”
“！！”
“所以你把这人变成魔能电池就不算心狠？”
史蒂文森一脸纠结。
“哦，这也是一位古神楔子，当年想勾引杀害我来着，他做了许多坏事，一点也不可怜哦，我这个人很记仇的。”
史蒂文森默默离她远了点。
瑟娜见状笑了笑，不管史蒂文森，勾了勾手指，想把天网的基点带走，再慢慢处理。
那块结晶却跟长了腿似的，黏在摩耶.奥多意念所化的漩涡上，一动不动。
瑟娜用力。
结晶不动。
瑟娜再用力。
结晶没反应。
瑟娜用尽全力。
结晶后退了一步。
“没用的，他已经苏醒了意识，恩，和我一样。你不是意识体，你可以毁灭他，却无法左右他。 ”瑟娜头顶，那个扭曲的人头气球道。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瑟娜闻言，不由望向那扭曲的人头气球，眯起眼睛，“摩耶.奥多？”
人头气球传来自嘲的笑声，“是的，难得我这副样子你还记得我，曾经的婚约者。”
瑟娜冷笑。
“我可从没答应过，别乱攀关系，你的目的是什么？”
人头气球露出愕然的表情。
“不，我没有目的，刚刚是基蒂.莫雷，他也苏醒了。 ”
“我说的是不久前的爆炸，你把潮汐从虚空引入了奥都！我们都知道，天外辐射一旦开始，就不可逆转。”
人头气球上的表情凝固了。
过了许久，一颗鸽血红似的宝石从牠身上溢出来，飞旋到瑟娜面前。
“你自己看吧。”
瑟娜掏出块手帕，用两根指头，隔着手帕捏起停在空气里的那颗鸽血红宝石，发现这是一块包含了记忆的规则意念。
宝石在指尖漫融，鸽血艳红流转，光华四溢下，两个身影栩栩如生的倒映在她脑海里——
也许越缺什么，就越看重什么，曾经小奶狗一样的华德.奥多，变成了浑身长满了强健肌肉的俊美大叔。
他此刻只穿着一条长裤，露出八块腹肌，用手死死扼住王太妃奥丽薇亚白皙的脖子，赤红着眼，癫狂道：“死老头子可以，杰夫.紫荆可以，连个侍卫也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因为你的灵魂又臭又懦弱，丑陋无比。”
奥丽薇亚像是被抓回了灵魂似的，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给他。
华德.奥多疯了，一边死掐她，一边撕扯起柔软的丝缎裙料。
画面到这戛然而止，摩耶.奥多的声音传来，“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至于其他，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瑟娜看着脚下的影子，轻松道：
“对啊，那毕竟是你母亲，也是你喜欢的人。”
第116章 恶役救世主
史蒂文森瞳孔一震, 看一眼瑟娜，又看一眼人头气球，看一眼人头气球, 又瞥一眼瑟娜，震惊得只差在脸上写满：贵圈真乱。
“……你知道？”摩耶涩然。
瑟娜嘲讽一笑, “不说这个了, 既然是你，既然你复苏了，那我们来聊聊萨布丽娜吧, 你知道祂吧？那疯神可喜欢你了，还用了最高级的言定, 把你预定成“官配”呢，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人头气球上下震动，似乎非常震撼，“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我和祂没关系，和祂有关系的是炽炎，但那早在第二纪就结束了——祂可是亲手杀了祂啊！”
“哦？”
“我和炽炎的关系，就是你和祂的关系，你明白的吧？”摩耶道。
瑟娜瞥了眼脚下的影子。
“可人家不是这么想的, 祂明摆的, 要和你捆绑一生。”
人头气球砰地涨大, 急得左左右右, 右右左左，不停来回摇摆, 完全接受不了这个信息。
瑟娜又瞥了眼基蒂.莫雷的意念结晶。在潮汐的润养下, 这块晶体和十年前比起来，变得截然不同, 其中奥秘环绕，隐隐有可怖的气息溯回。
“祂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是祂复苏的执念，除非祂死。我们联手吧，对你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毕竟，祂要的是炽炎，不是你。”
摩耶随之看过去，露出厌恶的表情，“真是恶心。”
史蒂文森举起长剑，向后退了一步，靠在石壁上，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严厉道：“无论如何，明天总会来的，你们烦恼堆叠，却毫无必要。”
瑟娜闻言，笑笑道：“对我们来说，确实这样呢。也许校长大人有不同的见解？”
“无论如何，作为人类的我，都会积极勇敢的活下去，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事物。”
“真敢说呢。”她低头哼笑，踮起脚尖，踩住脚下的隐隐变形的影子，用力扭了扭，“说得对，所谓命运，确实只不过是一些史前苟延残喘下来的小虫子，类似三叠纪里蟑螂，实在不必过于在意，和您说的一样，毫无烦恼的必要。”
毕竟，谁会在意蟑螂是怎么想的呢？
“不过，我真没想到您居然如此优秀，有这样的真知灼见！我开始欣赏你了，真不愧是校长大人。”
史蒂文森一脸懵逼，只差在脸上写满：你在说啥？三叠纪是啥？我说了什么了我？
“要怎么联合？”摩耶瞥了眼史蒂文森，岔开话题道。
“我会保障奥丽薇亚的地位，只要我活着，而你，只要帮我把这东西看顾好就行。”
瑟娜瞥了眼面前的人状晶体，凝夜紫的魅惑下，里头人影浮动，渐渐分别浮现出基蒂.莫雷的五官。嘴、眼、眉、鼻、耳分得老远，却依旧渗着妖邪撩人。
摩耶沉默不应。
瑟娜只好又和他细细说了郁金香和天网变异的现状，好让对方安心。
摩耶沉默了许久后，终于答应合作。
“放心，我会让他好好工作。”
谈好之后，摩耶便操纵意念漩涡加速旋转。潮红浮浪的荡漾下，人头气球飘啊飘，飘到深紫色结晶面前，啪刺一声，掉下来，砸散了基蒂.莫雷的五官。
紫色晶体被拉回惨红气球体内。
不一会，鸽血红笼罩的深处，便传来基蒂.莫雷凄厉的惨叫声，杂夹着摩耶的声音，“他不会再出幺蛾子了。”
“那真是让人期待。”瑟娜笑道。
她感知了下，发现天网异变节点上若隐若现的的黑斑，正在一个个消失。
“干得漂亮，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稍后郁金香的天网节点负责人会和你交接。”
瑟娜说完就想离开，人头气球从岩壁上飘下，朝她飘来，怪恐怖的，用一种难以启齿的口吻道：“如果你死了，我是、不会沦落到给怪物当男宠的，绝对不会，请你一定不要被吃掉。”
……她才没那么重口味。
瑟娜看了眼脚下的黑影。
逐渐模糊的影子笼罩下，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荒冢。
“放心吧，不会的。”她笑道-
史蒂文森看着一切发生，看着一切结束。在他还没完全搞明白的时候，事情就结束了，他甚至还没想好要不要出手，就稀里糊涂的成了协议的见证人。
出宫的小径上。
史蒂文森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我并没有认同郁金香的意思。”
“我知道。”
在花树的树影底下，少女张开双手，边说边转身，张狂肆意。
“校长，您不认为“固定的”的飞星更有趣吗？”
“在“神明”的庇保下，这个星球一模一样地重复了几亿年，和一潭发烂发臭的死水差不多。世界是分心和物的吗？从宇宙宏观望过来，这座星球不过是一座渺小而不重要的存在，人类啊、其他智慧生物啊、动物啊、植物啊，不过是由不纯粹的碳和水所合成的微小事物。如果承认个人意志的重要性，那您不想看看吗？关于新.世.界的可能性。”
史蒂文森看着阳光黯淡，透过花骨朵，照在少女纤细的身躯上，映下斑斓。
那样单薄，那样灿烂。
“我不认为你能成功。”
瑟娜轻笑：“您只要看着就好了，什么都不用做。”
史蒂文森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解，星空坚定不移地趋向虚无，这座小小的世界就像骑士的正义一样，即存在又不存在，任何微小的动作，都能致使它的毁灭。
神和人，纠葛在一起，在这冲突和矛盾交织的土地，成了一座岌岌可危的微妙天秤。
人类以臣服的姿态，达成了种族的延续。
随意抽出一根支柱，是否会迎来种族大灭绝的结果？谁能知道？
要是卢瑟福还在就好了，史蒂文森不由想到，那毒蛇虽然冷淡，嘴却嘚吧嘚吧的说话难听，但却异常果断，想着想着，他不由喃喃：“也不知道卢瑟福去了哪里……”
乍地听到这个的名字，瑟娜眼皮不由跳了一下，“他怎么了？”
史蒂文森恨恨不已：“他弄了一堆木偶，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木偶？”
瑟娜有种不好的预感。
史蒂文森一想到那极尽珍贵的时空素材，全用来做木偶了，就感到异常心痛，尽力语气平淡：“他之前请我帮忙处理材料，说是他夫人，那玩具黑发黑眼，前凸后翘的，还挺好看。”
“哦……”瑟娜语气干巴巴的。
“世风日下……世界变了啊，那木偶还有个名字呢，记得好像是叫什么金百莉的，马休那家伙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还起那玩偶了个外号，整天小茉莉小茉莉的叫着，真是伤风败俗。”
“哈……哈哈哈。”瑟娜干笑不已，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不然她的脚趾头能抠出一座城堡。
“他以前不这样的。”史蒂文森感慨，“秩序崩坏后，大家都变了。”
“校长大人，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啊。”
瑟娜落荒而逃-
东大陆。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龙族圣山。
艳阳下，龙族最后一头长老倒地。
它的翅膀断裂在泥泞里，鲜红龙鳞坠落，闪闪发光，鲜血汩汩而流，染红了圣山，却仍兀自谩骂：“你这个吞吃圣王的贱种！肮脏的混血！就算我死了！你也是不可能得逞的！”
龙王尤利西斯厌倦地抬眸，也不见他什么动作，海浪的声音就降临了，那咒骂不休的龙头忽地断落，脑袋骨碌骨碌滚到众龙面前，表情愕然，滚出一地难看的血迹。
龙族的叛乱来得又急又突然，却毁灭得又快又安静。
无数根乳白的吸管从地面凭空伸出，将龙尸拖入地底。龙鳞融化，龙骨粉碎，龙血消融，再无痕迹。
班图角几乎是兴高采烈地消化了龙族大长老的躯壳。
“你说得对，还有什么建议吗，我都会谦卑的听你们说的。”
班图角上，一众巨龙闻言噤若寒蝉，疯狂摇头。
“那么叛乱就结束了，你们也该好好做事了。”尤利西斯说。
巨龙们疯狂点头，颤颤巍巍的欢呼声，软弱地飘摇在风中：“叛逆死不足惜！”“叛逆死不足惜！”“叛逆死不足惜！”-
遮天蔽地的龙群飞起，离开班图角，越过大海，朝着有风吹上西大陆而去，却不巧在广袤的山野，迎面撞上了一条条白色军团。
晚霞如雾如练，铺照在赶路的每一位士兵身上，一名神官偶然抬头，惊叫起来：“是龙！！！”
士兵们登时骚动起来，高层们惶惶不安，接连找加尔.霜权拿主意。
“那是不是来追击我们的恶魔！？”
面对众人的追问，加尔.霜权只凝神聆听。他听着空中的动静，试图凭感知判断数量。感知里，巨龙的数量多得不正常，全是成年巨龙，每一头都足够狰狞可怖，力量堪比从神。
难道龙族要撕毁契约，入侵七神的地盘？加尔.霜权不解，却做好了埋尸荒野的准备。
“镇静，警戒！爱丽莎女神会庇佑我们的。”
撤退的军团匆忙摆出防御的阵营，慌乱的戒备却没派上用场。龙群掠过高空，没有丝毫停顿，它们犹如一群目标明确的蝙蝠，不到一刻钟，便悄无声息地飞走了。上千只巨龙，没惊起一点涟漪。
龙族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安静温顺了？
要不是感知里留下气息太过鲜明，加尔.霜权几乎以为产生了幻觉，他顿了顿，命令道：“继续撤退，先回圣国。”
返程的路途十分艰难，部队从冈纳斯出发时有多斗志盎然，撤退时就有多狼狈。
荒野的崎岖小路上，冈纳斯军团里许许多多士兵，一边啃着干粮，一边迷茫祷告。加尔.霜权也一样，他神色虔敬，冰冷语调地呢喃：“主啊，求你给予我指引。我们是你的产业，是您光辉泽被下的生命，愿为您之刀兵，让世界沐浴在您救赎的辉光下。”
许许多多的祈祷声合在一起，音符宛如一只神曲，飘荡于荒野。
渐渐的，长长的白色军团里，荧白光斑闪耀，从每一位士兵的骨头里溢出，连成一片荧光的海，漫映天际。
神圣而冰冷-
龙群飞至罗西郡时，瑟娜正在收集泥块。
阿马城、罗希森林周围的土壤因为饱吸了冈纳斯信徒的血液，经年累月，便于极细微之处，渗入了光明之力。
“你这是在捡泥巴？”
上千龙群挡住阳光，在土地上投出倒影。
瑟娜抬头，就看到尤利西斯的身影，狰狞的龙群在他身后耷拉着脑袋，焉头焉脑，他一步步从半空下来，像走在恶魔宫殿的台阶似的，不紧不慢，透着一种与全世界格格不入的隔阂。
“是又如何？”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敌意。
不知道是否是萨布丽娜的暗示，她面对这个人，不，这只龙时，骨子里总会涌出一种莫名的厌恶感。
“看来你还不知道。”
“什么？”瑟娜抬头。
尤利西斯神色莫测，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才淡淡道：“你的记性真的不是很好。”
瑟娜莫名其妙之际，突然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
只见东南方向，接近冈纳斯教国的地方，银质金属一样冰冷的光明之力升腾，漫天遍野的弥漫。
哪怕隔了小半个王国的疆土，那冰冷的银质锈味，依旧寒得她骨髓发疼。
“祂出来了。”她呢喃道，这比她所推算的时间，要早得太多。
尤利西斯颔首，慢条斯理道：“阿基努德联合了亚希伯恩，正在进攻冈纳斯的大本营，圣都帕斯卡，如果祂们成功，光明的尊位也就不复存在了。”
瑟娜闻言怔了怔，接着，伸手就在身前撕开一道空间裂缝。
尤利西斯拦了下，没成功。
“嗷呜——吼——”
上千头巨龙见状，作势要冲进缝隙追击，尤利西斯挥手，拦下它们，淡淡问道：“你要去哪？”
瑟娜看了一眼尤利西斯，本着搅浑水的想法，回答了他。
“圣城帕斯卡。”
第117章 恶役救世主
圣城帕斯卡是一座神赐之城, 面积仅有奥都的十分之一，却无比富绕，只因作为冈纳斯教国的圣都, 这里存在神迹。
没到过帕斯卡的普通人，甚至做梦都梦不到这样的城池。
它没有土质城墙, 作为屏障, 上面爬满了银色的八叶脉络，周济之枝自由生长、围绕。护城河里没有水，不停涌出的是牛乳。
瑟娜远远窥探着这座城池。
哪怕战时, 依旧有负责后勤的骑士不停排队汲取牛乳，空气中的光明粒子浓郁, 对于非光明神力的载体，一旦发现，便会涌上，如磨盘般搅碎。
瑟娜分出源质，试了几次，都没能趁乱潜入进去。略带奶腥的湿意、类似银质器皿的气味，一切都带着森严冷酷的质感，冲得令人作呕。
北方的黑色军团越挫越勇, 与南方的水色怪物合流后, 如滚滚洪流, 发起冲锋, 向着散发着银质气息的结界砸来。
战乱中，底下传来熟悉的低声呼唤, 也不知道怎么找到她的。
“狮心小姐、狮心小姐……”
瑟娜蹙眉, 打量着底下偷偷摸摸的一男一女，并不打算现身。那两人却能定位她一样, 盯着藏匿着她的那朵白云，不动了。
“瑟娜小姐，我们谈谈吧。”
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混到了一起。
瑟娜神色淡淡，从云层里现身，看了风空联邦的勇者，朝穿一身纯白祭司袍的女孩问候道：“好久不见，优茜.安泽同学，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圣女大人？”
“我也不知道，就是冥冥之中测算到的。”
优茜慌张地摇摇头，下意识握住挂在胸前的吊坠。
十年过去，“主角”脸上的稚气完全褪去，只剩一双玻璃似的湛蓝大眼，埋在茂密的金色大波浪发丝里，盯着云层，欲语还休。
踪迹暴露，似乎让“黑夜”这个群体产生了不安，她体内不断传来含混不清的呓语，叽叽喳喳，呜呜咽咽，喧闹个不停。
让人极其不快。
瑟娜视线在优茜身上打个转，最后落到乔迪.尔文身上：“我交给你保管的东西呢。”
“在的呢，在的呢，我一直都有好好保管，之前一直变化不大，最近却喧闹个不停，像是快要孵化了。”
乔迪.尔文从怀中掏出荒神圣石，瑟娜接过，神情柔了一瞬，复又收敛：“我会记住你的帮助，说吧，找我什么事。”
乔迪.尔文看向优茜，鼓励地点点头。
浓郁的光明粒子里，圣城帕斯卡闪闪发光，优茜松开胸前的周济之纹银坠，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和自身的所有做了切割。
她看向远方：“瑟娜同学，后来我才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祂们各自的一部分。祂马上就要苏醒，我本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但是……我不忍心！”
“这个城里的人们……我怎么样也就算了，但他们那么虔诚地信仰祂，他们不该只是作为源质的一部分融化，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有父母，有伴侣，有孩子，有……”
她嗓音哽咽，渐渐说不下去，眼底湿润。
瑟娜看了眼乔迪.尔文，用眼神问他：怎么回事？
“因为黑皇帝和水君的威胁。”乔迪.尔文顿了顿道，“世界还没到达潮汐的既定位置，祂能量不够归位，而帕斯卡，冈纳斯教国……都是祂的一部分，祂要回收。”
瑟娜明白了。
这边一位，打不过对面两位，所以准备把过滤用的“容器”收回体内，积攒能量。
瑟娜似笑非笑，看向战场：“他们不会感谢你的。”
那头圆拱型的银色藤条下，冈纳斯信徒面露狂热，悍不畏死，一次次冲向亚希伯恩所统率的鱼人部队，不断地以伤换伤，以血换血，把银质气息抹到海腥味里。
“他们只会觉得你阻碍了他们回归神国。”
优茜攥紧手心。
“这是事实，不是吗？”
瑟娜并不在意她的回答，视线掠过，转而一笑：“所以你是想和我，或者说，和黑夜合作，杀死祂？”
优茜重重点头：“我想活，也想救他们。”
“行啊，我答应了。”
瑟娜俯身在优茜耳畔说了一个提议。
她不在乎对方的想法，但也无所谓抛出橄榄枝。
优茜侧耳倾听，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似乎十分意外，胸口一阵上下起伏后，点了点头：“就是有点太快了。”
“要攥取胜利，就不能放过真正的关键时机，你们可以走了。”
瑟娜说完便不再搭理两人，再次隐匿。
“祂刚刚跟你说了什么，奥秘的加持下，我只听到隐隐绰绰的呓语。”
乔迪.尔文一边离开，一边问优茜。
优茜只是默默地摇头。
***
虚空里总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扭曲的引力把一切无限地向中心坠落、坍塌，撕毁一切，也消灭一切。
无尽的黑暗里，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
长期处在这种虚无里，任何人都会逐渐发狂，瑟娜却已经有些习惯，只有在这，她才能获得片刻平静，在这里，那些薄弱的、无法摆脱的、无数的呓语无法成形，无法喧闹，无法一刻不停地跟她争夺意志的主权。
只有在这里，她才像个人类。
“希望一切快点结束。全部。”
***
战事越演越烈。
眨眼间，圣城帕斯卡便岌岌可危。
涟漪的湿意弥漫，黏腻海物们身上的源质之力暴涨，赫然逼退冈纳斯的圣骑士团。西城门，一种无法抑制的暴虐意志“轰地”聚成黑色镰刀，割裂大地，眼看就要被破城，倏地，刺目的耀眼光辉亮起。
犹如千万颗星辰凝聚而成的光芒，披着万丈光辉，从地底升上人间。
祂降临了。
是时候了！眼看等待已久的良机如期而至，瑟娜伸手撕裂虚空，想要潜伏过去，脚下的影子忽地却暴涨，将她死死拉在原地。
暗影狂乱舞动，如万丈灰蛇，择人欲噬。
【你一出去，祂就会发现，你身上有祂的印记。】
“印记？”
瑟娜低头看向左手，那□□毁灭亦都如影随形的图案，越发栩栩如生。虎口上，黑蛾子身上的鳞翅斑纹越发鲜明，渐渐可以看见那上面清晰的细长复眼。
“原来如此。”
【你一出去，祂就会吃掉你。】
“所以呢？哪怕你的意志主宰了我，祂就不会吃掉你吗？你敌得过祂吗？”
瑟娜笑得从容。
“对祂来说，光明吃掉黑夜，成就混沌，是多么好的愿景。身为规则的两极，单一根源的意志，想吞掉另一侧对面，这属于生物捕食的本能，祂凭什么克制？”
瑟娜展示般摇了摇左手腕，移动中，虎口的黑蛾子随之晃动。
“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别来阻碍我！没用的老东西。”
暗影暴怒，疯狂涌动，执拗地朝她伸来，像是要层层束缚，把她变成一棵树一般根植在虚空里，不得动弹。
瑟娜轻笑。
忍着灵魂割裂的痛苦，开始永久性地割裂萨布丽娜所沾染的部分根源。
【住手！你疯了！】
虚空涌动源质，暗影们一点点被压制。
瑟娜笑得肆意。
暗影们渐渐慌乱。
【这样你也会完蛋的！为什么？凭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想你完蛋啊，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哪怕割裂根源失败，死在虚空引力下，也好过被光明吞噬？被你吞噬吧？”
死亡的阴影逐渐逼近，瑟娜仿佛嗅到了那寂灭的气味。
她害怕这一天害怕了很多年，临了临了却一点也不怕了，也许是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也许是她早就厌烦了无数的窃窃私语，它们无处不在，不停的不停的从体内溢出来，吵得要命。
——反正她死了，郁金香和天网也会永远的存在下去。
【你就那么相信那个光明楔子？】
“也没有啊，试试而已。”
【她绝对会背叛你！】
“那也没所谓。”
【切割根源后，彻底不完整的黑夜，怎么可能压得过它们！】
“我也不想呀。”
黑夜的波动一圈一圈泛起波澜，瑟娜停下切割的动作，轻轻提议：“这样吧，如果侥幸赢了，我答应之后和你融合，那样的融合……我十几年的灵魂经历肯定敌不过你上千年岁月的厚度，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就让我试试吧。”
张牙舞爪的暗影像是内心挣扎，细微的小虫似的动了动，终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瑟娜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试着迈出虚空，果然，再没阻碍。
***
一出现在帕斯卡战场，她就像把剑一样，直接贯穿祂。
字面意思的，她把自己当成了剑。
手臂卡在刚降临的祂身上，瑟娜才有空抬头去观察祂，过于浓郁的光明粒子环绕下，祂的皮肤扇动着莹莹微光，宛如光做的人偶，只有类人的模样，带着可怕至极的完美。
“好一个活生生的假人。”
瑟娜手掌穿过对方的躯体，带着好奇，朝祂那细密浓长的淡金羽睫伸去。
指间汩汩涌动浓密的黑夜气息。
光明这才从与亚希伯恩和阿基努德的斗争中抽离，融掉黑夜气息，没有任何感情地看向她：“黑夜，别捣乱。”
银质的气息滋啦——滋啦，不停跳跃。
体内灭顶一样的危机感不停叫嚣，左手虎口上异样的刺痒感越来越重，有什么东西很快就要飞出。
果然很可怕，不愧是上个纪元的赢家，如果能专心对付自己，大约一刻钟，祂就可以消灭她吧？怪不得萨布丽娜那么害怕。
瑟娜轻轻笑了笑。
“你好呀，光明至高神，初次见面，我叫瑟娜，曾用名林可可，是个人类，可不要记错了哦。”
第118章 恶役救世主
黑色的扑棱蛾子刺痒中飞了出来, 一开始不过指头大小，很快便沐浴着光明源质的特性不断膨胀，纯黑的蝶翼上逐渐爬满大小不一光斑。
“人类？你？”
祂像是觉得好笑, 看了眼穿过胸膛的手指，不以为意, 一边承受着水君和黑皇帝的攻击, 一边伸手点了点那只扑棱蛾子，向它传输纯粹的光明源质。
规则如水倾泻。
瑟娜穿透祂身躯的手指，也在不断溢出黑夜源质。
场面一下子僵持住了, 水君和黑皇帝趁此机会，加大侵蚀, 水和暴烈的气息，浸入银质的气味里。
祂很快受了伤，却只用无机质的没有感情的目光看向瑟娜：“没见过有谁愿意去当低等牲畜的，不过是一块黑夜舍弃掉的碎片，既然选择做低等生物，就别把自己和神明相提并论。”
“好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合我相提并论？”
当年的账，也是时候清算了。
瑟娜抬眸望向眼前这个闪闪发光的怪物, 手便一缩, 退回祂的体内, 转而一拧, 紧攥住疑似命核的脏器，施力碾压。
祂无动于衷, 朝战场比了符号, 两道人影便不受控制地远远朝这边飞来。
“是圣子和圣女大人啊，又见面了。”
瑟娜轻声招呼道, 朝优茜眨了眨眼睛。
经历了战败，加尔.霜权看上去却没什么变化，一如曾经，眼皮上覆一层鎏秘银的眼罩，系带长长飘在身后，穿一身纯白的祭司袍，袍上系着周济之纹的细链，八道细细的纹路织成树叶。
祂说：“回归我。”
“如您所愿，我自愿为您燃烧，成为你称心遂意的工具。”
加尔.霜权单膝及地，低下头颅。
他就像叶脉之间镂空的空气，平稳的没有一丝气流波动，说完朝祂走去，步履如同尺子量过一般精准，每一步都是同样的长度。优茜低头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祂把他按入体内。
无杂质、透亮的纯净冷光绽放，加尔.霜权的半张脸融进祂的胸膛，渐渐融化。
瑟娜的手掌，在祂体内模糊中能感觉到那脸的温度。
吞噬完加尔.霜权后，祂变得更像人了，像刷了一层布满七情六欲的油彩，慢慢活了过来。
祂不理会被侵蚀的威胁，纯净晶莹的源质像条河流汩汩涌进那只黑蛾子体内。黑蛾涨得更大了，不一会就长到成人大小。
吸饱了能量，它黑色蝶翼上光斑要飞出来一样，慢慢转起来，像是奶油色的漩涡，祂冲瑟娜一笑，显出些慈悲的颜色。
黑蛾翕动翅膀。
锤状的触角悉悉索索地震颤。
瑟娜的源质不受控制朝它涌去。
黑色蝶翼柔软轻盈，黑夜和光明在漩涡里打转，渐渐融合在一起，带着混沌的属性，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展现了更高一阶的、无人见过的迷人力量。
祂望着黑蛾子，目光染上狂热，对优茜命令道：“还有你，过来。”
优茜慢慢踱步过去。
祂似乎等不及了，一把拉过优茜的脖颈，拎起来，就捏着她的脸往胸口里塞。
见状，水君和黑皇帝的攻击越加狂暴，透明的游鱼和镰刀蜂拥而至，却都被祂一 一拦了下来。
慢慢的，优茜一半身体卡进祂的体内：手、脚、半张脸、半个私密部位。带着丰润色泽的娇嫩皮肤融化到一半，瑟娜握住她的指尖。
优茜的身体猛地一颤。
啪的一声，光芒绽放。
轰隆隆的爆炸声，烟花一样，炸响祂的根源，炸响了整个光明力量的核心，炸响了圣都帕斯卡。
光明与黑夜融合后，成了更高一阶的混沌。
那奇异的特性，述说着毁灭的气息。
瑟娜仿佛听到了蝉的鸣叫，直到极端而不可想象的疼痛蔓延，才拉着仅剩半个身躯的优茜跳开。
“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
她轻轻着她的背，低声安抚。
稍早一点，她在她的耳边说的是：一起爆炸吧！
***
混沌的特性，消解一切力量。
水君操纵下的源质鱼群一只只溶解，黑皇帝的镰刀断裂，祂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看向优茜。
“你疯了吗？光明至你而始，永不复存。”
源质消耗的有点多，瑟娜有些疲惫，因此更是懒得理祂，此时的七神之首，此刻就和路边濒死的蟑螂没什么区别，并不需要特别花废心思。她就那么静静看着祂，直到光明规则完全崩溃，祂彻底消亡，才低头看向一脸迷茫，仿若犯下大罪的优茜。
真是单纯。
她这么想，却还是安慰道。
“没关系的，人的存在，应该由自己定义。从今天起，你不再被任何人、任何怪物非议，包括我，你是什么，由你自己决定。”
她发自内心这么希望。
***
觉得自己倒霉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哈珀觉得祂从上个纪元开始，就一直不停的倒霉，越混越惨：上个纪元，它还是个即将晋入神位，获取宇宙核心规则的大人物。最后却信了光明的鬼话，拼死抢了一小块黑夜核心，搞到最后落得变成一只野兽，成了光明手里的道具。
好不容易潮汐复苏，又成了光明附在黑夜手上的定位器。
这些年，它一直浑浑噩噩，附在黑夜虎口处，隔着浆糊一样观察着一切，像是坠入一个永远的泥沼。
好在，它终于清醒过来。
看着不可一世的光明在眼前消亡，看着凄凄惨惨的黑夜楔子，看着蝶翼上浓郁混沌能量，哈珀只想放声大笑：命运果然是恒定的，祂这种万物之子，怎么可能永远这么倒霉！
“我终于转运了！哈哈哈！”
瑟娜示意哈珀看外面：“笑够了吗？祂们可是看上你了。”
哈珀悚然一惊。扭头一看，混乱的源能污染区之外，亚希伯恩和一名即将晋入的人类正虎视眈眈地觊觎它，祂们视它如无物，热切地盯着它的翅膀。
上面初生的混沌能量，缓缓旋转。
明白过来自己成了人人都想咬一口的香饽饽，哈珀猛然冲向那两个楔子，想吃掉她们积蓄力量，再遁入虚空隐匿。
瑟娜望着冲过来的大黑蛾子，抓起优茜仅剩的手臂，搭在肩上，支撑起她。
黑蛾子冲到面前。
脸贴脸。
触角正对双眼，白色的鳞片和毛贴得很近，几要碰到她。薄而脆、丝绸般的质地笼上来，刷地，黑蛾子成人大小的蝶翼就划过眼前，覆盖上来。
阴影压下来的那刻，瑟娜勾了勾手指，主动倾身向前，卷入那片黑白交叠的漩涡。
无人知晓暗处，一个个扎眼的混沌能量下，流溢黑夜源质的暗色纹路密密麻麻，文字交织成叠，几乎重复了上百万遍，诡秘而隐蔽。
“你做了什么？！”
发现身体的不对，哈珀近乎慌乱地呐喊，混沌漩涡的折叠次元里，瑟娜无声地挡住道道罡风，护住优茜，没有回答。
她才没有好心解答这只畸形虫子的欲望。
反派死于话多。
它附在她左手虎口上那么多年，她怎么可能什么也没做？
这些年，在奥都，在旅途，在一无所有的虚无，无论在哪，她总是一遍遍的向其叠加“言定”的桎梏，一遍又一遍，到了最后，连她也数不清数量。
做这些的时候，她并没想过一定会派上用场。
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
瑟娜有些疲惫，却立马借着混乱的源质污染遮掩，在哈珀的体内撕开了一条次元通道。扶起优茜，踏入进去。她也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往哪里，会不会有危险，但外面那两位可是不什么好心的善良人士，都等着做螳螂呢，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
临走前，她瞥了眼哈珀。
突然爆发的黑夜源质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混沌能量因此失衡，顷刻之间，便弥漫开来，从大黑蛾子的翅膀开始相变，污染频率扩散扭曲，一眨眼，已不成形状。
异形残骸下，盛大的污染倾泻而出。
***
次元穿梭里无法分辨时间的概念，说到底是因为距离的尺度才有了“时间”这个概念，而时间的出现是为了衡量距离，但在次元缝隙里，连距离的有无都很难去定义。
无数流动的形状变幻。
光怪陆离的时空缝隙，变得越来越狭窄。
不知过去多久，瑟娜才扶着优茜，跌跌撞撞地跨出次元通道。
入眼是一片雪白。
空气中的氧稀薄到近乎于无，白茫茫的冰川覆盖整个环形岛屿，远处是极冷的冰舌，冰原一直蔓延，直到世界边缘的尽头。地底一层层幽幽的荧绿光，不知是什么放射物质。
瑟娜朝极远处的星空望去，只见扁平橄榄状的“飞星”，正缓慢向星河边缘飘走。下方，宇宙裂开了一道无形的缝隙，无限深的恐怖。
正源源不断地溢出庞大的混乱能量。
瑟娜呼出一口冷气，知道这便是潮汐了。
“这是哪？”优茜问。
“星空，可能是月亮上吧，你看那边。”
瑟娜倚着青白透明的大冰块缓缓落下，望着那道无限深的恐怖缝隙，深深呵出一口白气。
优茜看向飞星，一时怔住。
瑟娜压抑着体内源质的躁动，细胞要变异的割裂感漫过头颅，它们在躁动，因为不想被当成耗材，所以集体叛乱。
“我的身体……”优茜回过神，抬手伸向空空如也的左半边躯体。
冰盖上，残破衣裙晃动，飘飘荡荡。
“没事的，你先让我缓缓，肯定会复原的。”瑟娜轻声道。
远方灰褐色的冰川河流缓缓前进，冰寒刺骨，疲惫至极中，她慢慢闭上眼睛：“反正暂时死不了，先让我休息一回……如果有人来……”
可能是亚希伯恩，也可能是阿基努德。
那种被人追踪的危机感……不管是谁，都觊觎着混沌能量……
“怎么话还没说完，就睡过去了？”
优茜低头望着失去意识的瑟娜，举起仅剩的食指，戳了戳她的脸颊，沉默了，如果祂们追来了，该如何是好？
哗啦啦的流动声里，天地一片寂静。
第119章 恶役救世主
次元间隙, 无数流动的形状不断变幻，一柄黑色镰刀裂开獠牙，鬣狗一样对黑夜经过的涟漪紧追不舍。
眼看就要追上, 化为镰刀的阿基努德不禁有些自得。
更高一阶的力量又怎样，光明神谋算了几个纪元又怎样, 最后还不是落到他手里。
正得意间, 一块次元碎片突然裂开，一双手无端伸了出来，指甲光滑亮泽, 边缘整齐，骨骼分明, 惹人遐想。
其中一只，十分凶暴地抓住刀刃。
生生戳出几个黑魆魆的窟窿。
镰刀迸裂。
“啊——”
阿基努德忍不住尖啸凄厉。
镰刀是源质，也是祂的躯体。
黑雾涌现。
阿基努德钻出，怒视对方。
“你这个该死的野兽！”
“明明离崩溃不远了，不死去吞掉你那些死龙崽子稳定位格！一直纠缠不休对我是怎么回事！觉得我是好欺负的吗！！啊！！！”
尤利西斯神情淡漠：“和你有关系吗？”
没关系你一路追杀我？
阿基努德额角跳了跳，手忍无可忍，从胸前的窟窿，抽出两根不停跳动的神经筋条, 朝对面砍去。
筋条化成灵活的黑色镰刀。
尤利西斯不躲, 生生挨了一黑色镰刀, 肩膀到小腹裂开一道长长的伤口, 很是惨烈。
暴烈持续造成源质侵蚀。
尤利西斯面不改色，伸手摁住阿基努德的头颅。
手掌化利爪, 抵住阿基努德前额, 豁然贯穿坚硬头骨，在上面洞开五个森森窟窿。混乱的源质在窟窿上生根发芽, 开出朵朵血红的花。
“你疯了吗？”
“疯？”
尤利西斯侧了下头，神色认真，一派真诚道：“乱说，并没有这回事。我很清醒。”
阿基努德认怂。
惹不起祂还躲不起吗？
自觉不能和疯子两败俱伤，阿基努德骂骂咧咧回到战场。
***
圣城帕斯旁的峭壁险峻异常。
上千条巨龙盘旋，它们冷冷地盯着战场，许久之后，见阿基努德离开，才有几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龙围上巴克巴。
“王不在……得罪交易之神，又惹上黑皇帝，以后要怎么办啊？所有长老可是都死了。”
山风吹得峭壁呼呼作响。
森森龙威环绕下，几只龙说话间不自觉颤抖，巴克巴一脸癫狂：“谁知道呢，长老？那些杂碎死在王的手里，是它们的荣幸。”
“你说什么！”
一头银龙勇敢地怒目而视。
巴克巴轻蔑一笑，不屑和这些没脑子的东西解释，只道：“要不是王，你们这些蠢货早就死了！”
曾经它也和这些蠢货一样，在濒死前的那一刻，它才窥见了最辛辣的秘密。
前任龙王贪婪的涎水，仍历历在目。
它盘踞在王座上，将高贵的自己当成老鼠捉弄，漫不经心地舔着爪子：“你就荣幸吧，当仪式完成，足够多的龙族尸骸和班图角的结合，这条名为幻想史诗的规则便会重现人间，而我将成神。”
是尤利西斯救了它。
只有它知道王的高贵和伟大！
——龙族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根本没有“龙”这种自然生物。
——它们不过一条成神路径的“素材”。
***
无尽雪盖上，色彩匮乏、冰冷苍白，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冷酷的宁静，映照出一种无生命的美感。
次元空间传来混乱波动。
瑟娜从无意识中清醒。
无边无际的冰原延伸至地平线，寂静的苍穹上闪烁的细碎反光，仿佛无数钻石，倒映穷途末路的命运。
她睁开眼睛，没看面前的人。
“好冷……”
“你快死了。”尤利西斯淡淡道。
瑟娜笑了下，扫了眼对面，迎上尤利西斯的目光。
“你的情况看上去也差不多，既然差不多，还是不要互相揭短比较好，不是吗？”
雪盖之上，尤利西斯肩膀到小腹裂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几乎将他躯体一刀两断。伤口上，暴烈气息蛇一样绕行，时时释放污染。
“阿基努德呢？”瑟娜问。
尤利西斯皱眉：“祂比我更惨。”
“优茜.安泽呢？”
瑟娜才不关心尤利西斯和阿基努德怎么样，他们在她的生命里只是微不足道的过客。
“送去安全的地方了。”
瑟娜有些意外。
源质划过潜意识河流，她知道尤利西斯说的是真话。
它们攒动疯狂。
而萨布丽娜不停叫嚣。
【你该履约了！快跟我融合！】
【快！趁尤利西斯动手前！】
【就算违约！你一样会毁灭！别再浪费时间了！】
瑟娜定定望了尤利西斯一会，陷入沉思。
萨布丽娜却等不及。
污染的呓语越发刺耳。
“吵死了！”
瑟娜不由烦躁。
尤利西斯：“……你说什么？”
瑟娜低低笑笑，吃力抬起手，指了指脑袋：“不是说你，这里有一个怪物，正不停叫嚎呢，我在骂它。”
尤利西斯皱眉。
弯腰俯身，手掌轻轻掠过瑟娜脸庞，覆上她前额。
“你还好吧？”
无尽的冰原里，没有空气，没有植被，潮汐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吸引力，仿佛一个宇宙的奥秘，等待着被揭示。
瑟娜眨了眨眼睛，睫毛扑扇间，微小的触感，仿佛带来温暖的气流。
随着尤利西斯的靠近，一阵凉凉的木质香气隐隐透过来，像是清新的海风，又像是松柏。
瑟娜侧了下头：“好奇怪，你这是在关心我？”
尤利西直腰，收回手，似笑非笑：“当然，我可不像首领大人那么忙，说好一辈子的朋友，转眼说忘就忘。”
瑟娜愣了一下。
一辈子的朋友？
“你在说什么？”
尤利西斯危险地眯了下眼，嘴角微勾：“那年，奥克兰王都，斗兽场，我说要出去闯闯，你让我一定要活下去。”
“……啊！”
瑟娜嘴巴逐张大。
尤利西斯挑了下眉梢：“想起来了？”
“所以，你是龙修？”
“不然呢？”
瑟娜愣了会，片刻后，反而畅快地笑了起来。
她仿佛看了一出绝妙的戏剧，拍起掌来：“原来如此，这样也好！这样也好！是你的话，我就不用在萨布丽娜和尤利西斯中犹豫了，死在他们谁手里，我都不甘心！还好是你。”
“我是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神色淡淡。
“我知道！来，亲，你过来吞了我，记得帮我照顾好郁金香和我那小女仆，我相信你。”
瑟娜坦然闭上眼睛。
“你轻点啊，别弄痛我。”
地平线上的光线缓慢升起，投下长长的光芒，照亮了冰原表面的粗糙，仿佛又给这寂静的世界带来了一丝生命。
尤利西斯望着瑟娜。
很久很久。
久到瑟娜睁开眼睛。
久到冷霜凝成冰霰。
尤利西斯才长长叹了口气：“我本来没打算那么做的。”
“什么？”
瑟娜坐在冰原上，托住腮帮子。
尤利西斯没说话，抬手，插入心脏的位置，手心一拽，掏出块黑白相间的神秘物质，丢到瑟娜身上。心脏一样的东西不停旋转。
散发出更高一阶的荒神气息。
“随便你用，想做的事自己去做，不用托付我。”
“……你这是？”
紊乱的源质，不停溢出，昭示着一座不稳定的尊位碎裂。
瑟娜吓了一跳。
尤利西斯看向濒临崩溃的身体，神情平淡：“给你，反正我没有想要做的事，也没有惦念的人，虽然本来没有打算那么做的，但也无无所谓了。”
“……为什么？”
喉咙涩到几近说不出话来。
瑟娜从没想过这样的结果。
远方地平线被冰丘和雪坑所勾勒，像银沙一样绵延无限，清晰可见，直到尽头处，刺眼的绿意覆盖了纯白。
尤利西斯笑笑。
为什么呢？关于龙修的一切，他本以为彻底遗忘了。
哪怕杀死晖松公爵，他也没有有任何情绪波动；他以为，前任龙王的死亡所带来的冲击，让龙修的灵魂彻底死在了那一刻。
他是尤利西斯。
是没有感情的怪物，是龙。
龙修……
那只不过是一道来自过去的剪影。
龙修的英雄，龙修的璀璨少女，和尤利西斯有什么关系？记忆中拥有辉煌野心、无比美好的少女，只不过记忆宫殿里的一副画作。与他无关。
起初，他只是观赏。
后来，却实在在意。
冰原蜿蜒穿过地表，穿过尽头绿芒的映照，远远倒映着潮汐涌现的黑桐，那条给飞星带来无数戏剧性的管道，仿佛是深处时间的烙印，只存在无边孤寂。
从此，人间跟他没关系。
尤利西斯淡淡一笑，明明人间也没那么美好，深渊似的失落却忽地淹没天灵盖，从周身的窍孔无所不入地钻躯体里，不停窃窃私语：那是无间炼狱，那是永劫无边。
深邃的黑暗里，没有大气层，没有云朵，寂寥无际。
他尽量神色平静，好履行完这个约定，一个从没想过的约定，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约定，一个属于龙修的约定。
“你会改变这个世界的，所以，你活着，我来成为你的助力。”
“走了。”
亘古的潮汐不断喷发。
他纵深一跃，不断向深邃的黑暗坠落。
那是宇宙，那是星空，
无数种绚丽的混乱源质，如同流沙，不断喷射，不断流失。
瑟娜很懵，却紧攥荒神核心，微微颤抖，并没有阻拦。
对她来说，尤利西斯是一阵尖锐的疾风骤雨。
突然其来。
冷不丁地留下恩泽。
又自顾自地消失。
脑海里传来萨布丽娜的声音，饱含妒忌与不甘。
【你真冷血！你就这么看着他死？】
瑟娜只静静地看着尤利西斯的躯体越飘越远，化为翩翩能源，一点点远去，她知道自己是有机会阻拦的。
只要还给对方就行了。
但是……
瑟娜紧紧箍咒住手里的荒神核心。
“那是龙修的选择，我没想过这样，但是有机会的话……我要活。”
【他那么爱你！！】
她轻轻阖了下眼皮，睫毛轻颤，盖住情绪。
“萨布丽娜你没机会了，别妄图动摇我。契约融合，你死，我活，这就是结果。”
【你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凭什么！】
“对，是我运气好，遇上了龙修。”
瑟娜承认。
“我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好，穿越到这个世界简直糟糕头顶！发现自己不过是块被遗弃的碎片，糟糕透顶！一直被你觊觎，糟糕透顶！”
这么一想，越来越觉得，果然，所有的运气，都用来遇见龙修了。
龙修之于她，是一张价值几千亿的最顶额彩券。
在人生谷底，穷途末路之际，带来生的希望。
潮汐附近，尤利西斯越飘越远，裂成无数碎片，这些碎片在宇宙中四散，它们闪烁幻想的光芒，如宇宙中最美丽的血红宝石，汇聚成了一条冰蓝闪烁的赤红流星雨。
赤红流星雨和潮汐相撞时，一场宏伟而神秘的爆炸发生了，血红宝石碎片轰鸣中成了无数粉末。
瑟娜看着，渐渐地，不知为何脸颊潮湿。
星星点缀的黑暗夜空，亮起了绚丽的火烧云，像黑夜里独有的一座盛大灯塔，照亮归途的旅程。
没再想荒神核心的事，她用尽全力的，一点点将宇宙里的粉末往飞星移动，一点不落，只希望有一天，终将有一天，能再重逢。
她的朋友、她最好的追随者。
【别惺惺做这些虚伪的行为了，伪善者，你选择吃了他活下去，你也选择了你自己！他永远泯灭了！永远不可能再复活的！哈哈哈哈！】
“是他选择了我。你可能永远不会懂。”
瑟娜平静而轻柔地道：“别急，我这就来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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