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邱静岁将宋秋昭的这句话放在心中捻过几遍, 对方分明是承认了她的某些猜测,但却不知为何不肯相认。
难得有缘遇到同乡,宋秋昭的态度却叫人捉摸不透。
如果世事平静无波, 有宋秋昭刚才的一句话,邱静岁便会识趣地不再询问, 但现在她和对方都遭遇过蓄意谋杀, 性命攸关之际,宋秋昭还能这么平静,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却不能说出来。
这一点邱静岁倒十分理解,毕竟她自己也从没想过将做梦的秘密说给任何其他人听。
那宋秋昭这么平静,可能有两个原因:她已经知道了幕后凶手,或者虽然不知道但有把握逃过此劫。
结合她的提醒, 邱静岁大胆猜测,公冶家同贵女谋杀案脱不了干系。
公冶家是什么人家,邱静岁平常也从父亲和其他人口中听说过几句。
距今大约一千年前,那时这个平行世界的历史进程还处在奴隶制时期, 国家的雏形刚刚建立, 一切制度尚待完善。有一位乡野村夫不种地不干苦力,也不爱同别人说话, 白天睡觉, 晚上一醒来就盯着天上看,招来讥笑无数。那个时候养一个成年男子的食物对于一个困苦的家庭来说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他的父母甚至想把他赶出去自生自灭。
听到这个消息的村夫叹息着将自己观察了多年的星、月变换规律讲给父母听, 并根据北斗星与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划分了二十四节气。
他划分的节气顺应农时, 很快普及开来,逐渐成为全国适用的金科玉律, 因此也影响了后续历法的变动。凭此项功绩,村夫被当时的皇帝封为关内侯。
这个人就是公冶家的祖先,公冶来。
跻身贵族阶级后,公冶来非但没有坐吃山空,反而比以前更用心地观察并记录天文星象,利用钱财和地位之便制作了许多观星工具,其制作的经纬仪、抚辰仪一直沿用至今。
他不仅给这个世界丰富了天文知识,还根据星象历法创造出了一套占卜的方法。从此,无论是国家大事还是婚丧嫁娶,无论是皇帝还是百姓,都或多或少地相信着这些玄学,天下卦师也都认公冶来祖师爷的地位。为了进一步稳定此等人才,当时的皇帝便特意为他新设了一个衙门,主要负责观察天象、颁布历法等。
又因为抚辰仪别名浑仪,故该衙门被命名为浑仪监。
一般来说,公冶家出了公冶来这样惊艳绝伦的天才人物已经是十分难得,虽然他本人在历史的长河中耀眼无比,但若没有优秀的继任者,家族也会随着他生命的逝去渐渐归于消亡。
但奇就奇在,公冶家就像是有这方面的天赋一般,几乎每一代掌家者在占卜上都有很深的造诣,尤其是涉及国家大事方面更是神乎其神,百姓间竟传说是十有九中。
所以公冶家就像是孔夫子家一般,从千年前代代传承下来,无论灾祸战乱、朝代更迭,从来没有断过代。且每一朝的新任继位者都十分尊重公冶家的地位,所设浑仪监的监正几乎全是公冶家的人。
公冶家极其低调,很少拉帮结派或者参与党争,据说这是公冶来定下的祖训,也因此其地位更加超然。
王公侯伯终会落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结局,但公冶家却是世世不绝的荣华富贵。
邱静岁品着宋秋昭的话和公冶家的历史,一个一直被她忽视的遇害贵女的共同点冒了出来。
崔宓曾说过,她和宋秋昭都是土命,如果梁千柔和周婉清也都是土命的话……那代表此案必定同公冶家脱不了关系。
思绪纷乱地吃完宴席,邱静岁没有立刻离开公主府,她来到褚飞阁前看其他宾客下棋游乐,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看向站在远处曲廊下的公冶文。
与以往不同,这次他并没有再擅自给别人卜卦,只是面色沉重至极地靠在柱子上愣神。
几位公子从他身旁经过,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公冶文身子轻晃,幸好及时扶上廊柱才避免了摔倒的结局。
撞人者是个提着鹦鹉笼,“一身金”打扮的身形肥胖的弱冠男子,他漫不经心地对公冶文敷衍道歉,而在邱静岁眼中除了占卜事事不在意的公冶文这次却没有轻易饶过对方。
他上前一步抢过对方手中的鹦鹉笼,狠狠掼在地上,笼门掉落,鹦鹉趁机飞了出去。
锦衣公子立刻就生了气,声音高的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虽然邱静岁离得还是有点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根据双方的动作也能大概看得出来,锦衣公子指着地下的鸟笼要公冶文道歉,众人也出来打圆场,方才反应过激的公冶文非但不肯借坡下驴,目光反而更加阴鸷。
最后还是陶衡出面才将风波平息下来。
离开的时候,邱静岁特意路过正要上马的陆司怀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她觉得对方应该明白了自己眼中浓烈的求知欲,就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逢金二楼等候。
可能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邱静岁等了一会儿才等到陆司怀带着王羽仁到来。
“周婉清和梁千柔她们两人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大人知道吗?”不等对方坐下,邱静岁便急问道。
陆司怀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却转身示意王羽仁将手中方方正正的礼盒摆上来。
待王羽仁打开木盒,邱静岁看着盒里端正放着的十二件构图饱满、细致入微的内画壶,懵然地问:“陆大人这是何意?”
陆司怀慢慢品了口茶,一双丹凤眼看着她,道:“慈宁的内画盛名在外,你既习画,便赠与你。”
第32章
邱静岁觉得很奇怪, 在她问出那么关键的一个问题之后,陆司怀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给她送礼?
这在她眼中就是顾左右而言他,邱静岁没有逃避他的目光, 紧盯回去:“请大人告知我那两人的生辰?”
陆司怀反而垂下眼睫,接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就在邱静岁忍不住要再问一遍的时候, 她听到陆司怀道:“三月二十七, 九月十八,如你所想, 都是土命。”
“陆大人早就知道遇害者的共同点?”邱静岁反应过来, 她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大人既然知道并能找上我,那为什么不阻止梁千柔遇害?”
陆司怀皱眉:“坐下。”
“现在重点是我的礼仪问题吗?”邱静岁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我本来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现在看来,大人似乎根本不是真心想要查案。那大人又是救我又是设陷阱的是在折腾什么?图好玩儿吗?”
“一个又一个女孩子失踪或死去,这里面甚至包括大人的亲妹妹,这样深切的仇恨也不能让大人寻根究底, 一查究竟?到底是幕后之人太厉害, 还是大人别有所图?被耍了这么久,我实在是看不明白了。”邱静岁颓然地坐下, 语气中有怨也有无力。
站在旁边的王羽仁神色一凝:“邱小姐, 请谨言慎行。”
在邱静岁的印象中,陆司怀绝不能算是好脾气的人, 她也做好了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能会有的后果, 她只是很费解, 不说出来心里实在难受。
令人意外的是,听完如此冒犯的一番话后, 陆司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眯着眼睛危险地看向她:“你想知道真相?”
邱静岁自嘲一笑:“我能从大人口中知道吗?”
“不能。”陆司怀回答的很快,这个答案也没有超出邱静岁的预料。
“我有别的法子保你性命无虞,不必去查如此凶险的案子。”陆司怀补充道。
邱静岁疑惑地看向他,四目相接,陆司怀黑眸沉沉,像是一潭静水,平静的表象下却波涛汹涌。
“什么法子?”邱静岁问。
“吴景执着多年,宋秋昭为何突然松口,你可曾想过?”陆司怀不答反问。
邱静岁摸着下巴好生想了一会儿:“是不是那天私奔时吴景是为她受伤,宋秋昭心生感动所以才点头同意嫁人?”
根据她做的梦,宋秋昭本来应当同周婉清、梁千柔一般遇害身亡,但第二天她和陆司怀找到宋秋昭的时候,其虽然神色憔悴,但命却保了下来。相反吴景却受了重伤,将养许久才回复的七七八八。
仔细分析的话,不难想到是吴景替宋秋昭挡了灾,或许正因为有这样的变数,宋秋昭才能化险为夷。
“是,也不全是。”陆司怀道,“宋秋昭算有遗策,没料到自己已有准备仍被暗杀,只能另寻他法。西昌侯府乃簪缨世家,成为吴家的人,别人便不敢轻易动她。”
邱静岁回到他问题的目的上,猛然了悟,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司怀,问:“大人的意思是,要我有样学样,也找个高门大户嫁了?且不说这法子究竟能不能一劳永逸,便是能,我又上哪儿找这么一户人家去?”
“不必找。”陆司怀定定看着她,一张俊美的脸上莫名出现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嫁入卫国公府便可。”
陆司怀的话像是一盆热油兜头浇了她一身,邱静岁连耳朵尖都泛起了红色,涨红着脸张口欲说,却用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不只是她,王羽仁都面色吃惊盯着陆司怀的后脑勺猛看,甚至挖了挖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模样。
陆司怀看着她,没有再重复,但神态自若的,看样子并不是冲动之下才说出口的。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前世长到那么大社会阅历也不少,邱静岁知道凭借自己的家世和人才要想高攀上卫国公府的难度比鲤鱼跃龙门低不了多少。而且在明知她深陷困境的情况下还愿意用自身的权势地位来救她,只要陆司怀不是个菩萨,他必定另有所图。
那自己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
想了许久,邱静岁才终于犹豫着开口问:“是因为我知道一些案子的细情,所以你需要我帮你打掩护吗?”
“不对,你根本不想查案子。”邱静岁咬唇,又问,“还是说因为贵府权势滔天,在婚事上必须低娶?”
陆司怀挑了挑眉,从两人的几次接触中,他已经发现邱静岁是个脑子转的很快的人,但能这么快想到关节,以她常年在深宅后院生活的经历来说,足可以称得上一句聪明。
“是。”陆司怀直截了当地承认了。
邱静岁呼了一口气,虽然还是无法接受他的提议,但是这样的原因摆在这里,让陆司怀之前有些暧昧的行为和刚才的话都合理了起来。
明明猜到了原因,但邱静岁却沉默着迟迟没有回答,这根陆司怀想象中有些不同。或许他喜欢玩弄人心谋算,但面对邱静岁的时候,他却从本心中不愿意使出那些手段。
所以他再度开口问:“你意下如何?”
坐在他对面的邱静岁面色古怪,连耳环纠缠到发丝上,将耳垂坠得微红都没有察觉。
陆司怀看着那缕勾住耳环的发丝,指尖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多谢陆大人好意,即便借此能一劳永逸,我应该也不会这么做。”邱静岁苦笑着摇头。
“为何?”陆司怀的语气骤然冷下来,他没想到她拒绝的如此干脆果决。
原因有很多,婚姻不是儿戏,相隔两个时空的,接受完全不同思想的人相处得越多只会越难受,相比起来家世的差距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一点。
除此之外,亲耳听到一个又一个年轻鲜活的女孩被杀,尤其是还要给她变相死亡预告,让她疲惫不已。
生命的分量太重,她真的觉得呼吸不过来了。
邱静岁无法做到坐视不理,她心中有一个模糊的声音渐渐清晰:为了不再有这样的惨案发生,我要一直一直查下去。
但既然陆司怀本心并不想查案子,邱静岁的万般理由最终也只化成一句:“那太委屈您了,陆大人有更好的选择。”
邱静岁长舒一口气,她拿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这是欠您的茶水钱,以后我会识趣,不再因为案件打扰您。”
“不说实话?”陆司怀的语气似疑似讽,把邱静岁噎了一下。
她无奈地笑了一下,转身朝门口走去。
随着椅子挪动的声音,邱静岁的手臂被人握住,她屏着呼吸回头去看,陆司怀的目光直直凝视进她的眼中,让人窒息。
挣脱了两下未成,邱静岁看着对方用另一只修长的手将桌上木盒扣阖上,提起送进她手中。
陆司怀放开了她,不快的表情一闪即逝,却沉默地一语未发,看着邱静岁略有些慌乱地走出了逢金。
第33章
之后, 邱静岁除了给之前接下的官眷们画像之外再没有出过门,能退定金的也退了个干干净净,即便如此, 按照她的速度,起码也得等到惊蛰才能把手头的画像全部画完。
不过在元宵前后, 她将牛夫人的画交付后, 其他客户开始纷纷找上她要退定,她从牛夫人的管事媳妇口中得知了缘由。
“邱小姐瞒着我们夫人在平埠街摆摊给平头百姓画像, 还有脸收这么高的价钱?”管事媳妇气冲冲道。
最后经过商议, 管事媳妇松口说要退一半的银子才肯罢休。
在邱静岁的示意下,珍珠气呼呼地把钱给了那媳妇。
本来大有可为的一番事业就这样半路夭折,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当断即断, 不然反受其乱,既然有了决定,必然要有所取舍。
刘夫人见别家下人来的次数过多,也问过邱静岁其中缘故, 不过邱静岁都没有说实话, 以自己惫懒遮掩了过去。
她在平埠街摆摊的事情,可能是宋家传出去的, 也可能是陶衡, 总之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邱静岁无意再去追究。
过了元宵后, 韩国公府的画班重新开课, 这次邱静岁一迈进门就察觉到同窗们异样的眼光, 而从前一直对她多有指点的龚思道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虽然没有直接将她赶出去, 但明显冷淡了许多。
其中崔宓的态度尤为奇怪,邱静岁好几次注意到她总是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但等到说话的时候又归于正常。
人是环境动物,即便邱静岁内心再坚强,长期在这种氛围之下也难免收到了一些影响,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非必要不同其他人进行交流。
这天下课后,崔宓拦下了她:“家里做了烤鱼,邱小姐陪我一起吃驱驱寒气吧。”
“好。”
两人在暖阁中落座,丫鬟将热腾腾的烤鱼摆上碗盘,邱静岁端着一碗粳米饭,一口一口,吃的很香。
崔宓只吃了一点点就停了筷子,过一回年,她反而瘦了许多。
“龚画师同我父亲说不想再教你了。”崔宓语出惊人。
邱静岁夹鱼肉的手一抖,但接着又像是没听到一般将肉送到口中,直到吃完饭起身告辞时才回道:“我明白了。”
“为什么要那么做?”崔宓不解地问,“事到如今,连我也无法为你求情。”
“既然不成,也没必要强求。”邱静岁朝她笑了一下,“谢谢你,崔小姐。”
二月初九会试,邱家全体出动去送考,邱禹白颇有压力,但却一直在笑着安抚家人。
目送邱禹白进入考场,回家后邱静岁倒是折腾起了作画工具。
为了方便随时随地作画,邱静岁在家里翻腾了好久找到一块还算方正的木板,让珍珠没事就磨,磨了很久才变得光滑可用。她买纸的时也会让店家帮忙把纸切成四四方方的,适应画板的大小。
因为没有合适的夹子,邱静岁另辟蹊径只得用浆糊代替。
有了这些工具,可以方便她带着轻便的画板走动,随时作画。
值得庆幸的是,在这段时间之内,邱静岁没有再做过那种预告的梦境。
二月十五,邱禹白考完回家,人整个瘦了一大圈,刘夫人心疼不已,张罗着炖补品,邱元思问儿子考得如何,邱禹白面露难色:“今年的题好像格外难,儿子没有一举即中的把握。”
邱元思有些惋惜,但他自然懂得会试的难度,也就道:“未中便继续勤学,以待来年。”
“是。”
一道春雷惊百虫,蛰虫窸窸窣窣从不知哪里的泥土中钻出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惊蛰。
会试放榜要等到四月中旬杏花盛开之际,在这段期间邱禹白成了全家最闲的一个人,他长年在外读书,不认识几个京中好友,除了偶尔出去交际,剩下的时间不是在家中温书,就是闲逛。
这天他收到外地朋友寄来的一罐新茶,想起妹妹从前爱喝这个味道,就带上往妹妹的住处走来。
离得近了,他看见妹妹正蹲在檐下,手里拿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板子正在上面写画着什么,神情专注,连有人到来都没注意到。
“妹妹,在忙什么呢?”邱禹白走到她面前,正要落下脚步,就听得妹妹出声阻止。
“别,不要踩它!”
邱禹白往下看去,一只深红色的蚯蚓正在地上扭动不止,环节褶皱随着动作一张一弛,不用摸都能想象到它身上的粘湿感。
邱禹白想起从前在家的时候,邱静岁是最害怕蛇虫鼠蚁的,如今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不害怕,反而认真描绘起来。
“这是今年新下的毛尖,送来给妹妹尝尝。”邱禹白收回脚,将茶罐交给珍珠。
邱静岁扫了一眼:“我不爱喝茶,这么好的东西给我也是浪费,哥哥还是留着自己喝,或者送给懂茶的好友吧。”
邱禹白心中更疑,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转问道:“三年前你落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见妹妹脸上竟然闪过心虚的表情,随即就推说身体不舒服,显见是要送客。
“需不需要请郎中?”邱禹白面上关心地问。
“不用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大哥不必担心。”邱静岁忙道。
“好。”邱禹白答应着离开了妹妹的院子,脸上的担忧随即被浓重的怀疑取代。
从回到家以后,自己这个妹妹无论是性格还是行为举止,都同他记忆中有很大差别。这些变化究竟是落水失忆带来的,还是另有原因呢?
第34章
三月草长莺飞, 湖边柳发新芽,邱静岁蹲在厨房烧着折来的柳树枝,将碳化的枝条小心翼翼地搁在纸上, 捧宝贝一样带回屋里。
她拿手帕捏起一根树枝在纸上作画,不小心用力过猛, 枝条立刻从中间断开。
斟酌着力道, 邱静岁接连试了好几根,都未能完整画出一条线。
她愁容满面地将柳条放回去, 正抓着头发想法子, 珍珠提醒她该去用晚膳,邱静岁只得暂时打住自己的实验。
距离放榜越来越近,邱元思和邱禹白经常在用饭时说几句科举的事,也难免带到公事上面。
“吏部有为父的同年汪大人, 我已经打好招呼了,如果你此次能中,他会尽量帮你留京任职。”邱元思道。
“父亲费心。”邱禹白道。
“衙门得好生选,京兆府、刑部、大理寺这些地方不是普通人家好待的, 门下省和太常寺、太学都有缺, 去这些地方好些。”邱元思似有所感。
邱禹白听出来话中深意,他怔了怔, 担忧地问:“父亲可是在公务上遇到麻烦了?”
看来最近压力真的太大, 邱元思难得吐露:“案子越查越惊心,我怕早晚走到骑虎难下的地步。”
“那……”
“要是能调走便可省下这桩麻烦事。”
邱静岁若有所思地听着, 吃饭的动作却没停。
邱元思看见女儿老实的模样, 不由心软:“静岁这些日子都在家?”
“老老实实在家, 一步也没踏出去过。”刘夫人抢着说道,“连韩国公府也不去了, 可惜这么一桩好事。”
邱元思咳了咳:“为父不是叫你成天闷在家里,有空也出去见见别家小姐们。”
“是。”
四月会试放榜,邱禹白排在第二百六十三名,险险取中。
邱家张灯结彩,一向低调的邱元思这次难得大宴宾客,亲朋好友,能宴请到的都请了一个遍。
邱静岁悲催地被征用来写帖子,她跟哥哥邱禹白对坐桌两边,听刘夫人念着拟邀宾客的名单。
当听到公冶文的名字时,邱静岁疑惑地问:“他跟咱们家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开考和放榜的时辰历来由公冶家卜算,中榜考生也须得请一请他家才不失礼数。”邱禹白解答。
“公冶家……”邱静岁嘀咕,“怎么哪都有他们家。”
“梁文帝给公冶来御笔亲题‘万代流芳’四个字,他家自然地位不凡。”邱禹白道。
“难道一千多年里,公冶家从来都如此昌盛?”邱静岁边写帖边问。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公冶家家道有起有落,但后辈中能人辈出,总能复荣。”邱禹白玩笑道,“所以百姓才说公冶家最擅长算风水。”
“祖坟冒青烟吗?”邱静岁问。
“对。”
邱静岁垂眸在帖上写下一句话:“公冶公子的邀帖我写好了,母亲,下一个是谁?”
宴请那一日,邱静岁果然见到了公冶文的身影。
她请珍珠帮忙打掩护,将公冶文带到院墙后。
公冶文拿出帖子:“邱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说是试探也好,说是诚意也行,我想问公冶公子想不想跟我合作?”邱静岁道。
“合作?合作什么?”公冶文神色莫名,问。
“你不是在找人么,我有法子帮你。”邱静岁凝视着他道。
“你……”公冶文欲言又止,眉心皱得紧紧的,他想问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紧接着又听到对方解释。
“我知道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放心,我想我们的目的应该是一样的,不要让无辜的人再继续白送性命了。”
公冶文攥紧了拳头,神情纠结。
邱静岁紧张地看着他,生怕被拒绝。
“什么方法?”
她听到对方问出这一句,方才露出笑容:“公子可曾听说过白云道观?”
——
邱禹白忙着准备殿试,家里也安静下来。
邱静岁见了几次宋三娘,对方神情恹恹的,还没有从之前的经历中走出来。
“母亲听说白云道观有个合姻缘的大师,已经帮我去算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要再定一门亲事。”宋三娘眼眶通红,表情木然。
邱静岁听到白云道观的名字,眼神闪闪,她侧坐过去,背对着宋三娘问:“你不想嫁人?”
“我也不知道,邱姐姐,我很羡慕你。”宋三娘说。
“羡慕我?”
“你好厉害,想学画就学,想给百姓画就给百姓画。我也喜欢画,但那好像只是一种……”宋三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邱静岁帮她接上:“一种爱好,一种变相的‘嫁妆’,看不到实用价值。”
宋三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觉得对方说得何等精准:“嗯。”
“那你想跟我一样吗?”邱静岁回头望向她。
“我行吗?”宋三娘茫然地问。
“不要问行不行,你只要问问你的心里,想不想。”
宋三娘摸着胸口,许久点点头:“想。”
“还有另一个问题,要是跟我干,名声会变得很糟糕的。”邱静岁道,“这须得好好想想,如果能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七日后来槐树胡同找我。”
回到家中,邱静岁从珍珠口中得知刘夫人拿着她的八字去了白云观,无奈地撇了撇嘴。
“收到几封帖子,小姐要去吗?”珍珠问。
邱静岁掀开头一张,竟然是吴景大婚的邀帖。
“不给父亲母亲,给我?”邱静岁疑问。
“是啊,奴婢也觉得奇怪呢。”珍珠答。
事出反常必有妖,吴景曾经差点成了卫国公府的女婿,后来两家闹掰,本应跟陆司怀有些龃龉,但在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中的举动都让邱静岁品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无论是荷花宴当晚同陆司怀私下见面密谈,还是围猎时向陆司怀追问事情,更甚者在陆司怀被禁足时主动出面帮他洗清冤屈……
她是不知道西昌侯的态度,但吴景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两家的过节,彻底倒向了卫国公府。
“小姐去吗?”珍珠又问一遍。
“囊中羞涩,没钱送礼,”邱静岁将帖子扔到桌上,“不去。”
第35章
七天后, 在邱禹白参加殿试的同一天,邱静岁悄悄去了槐树胡同的四合院中。
她先去街上的木匠铺定做东西:“要十根比食指细一些长一倍的圆木棍,芯子掏空, 师傅能做吗?”
木匠比划着跟她确认过后,爽快地点头:“小玩意儿, 两天后你过来拿。”
“谢谢师傅。”
邱静岁付了二十文钱定金, 又去街上找了家鱼店:“老板娘,你这里卖鱼胶吗?”
老板娘摇头:“我这里只卖活鱼, 你要买鱼胶得上酒楼去问。”
“好, 谢谢老板娘。”邱静岁反应过来,鱼胶算是一种半成品的食材,鱼店不会自己熬制。
平埠街她还算熟悉,寻摸着往街首酒楼去, 路上遇见两位穿着官衙制服的街使,邱静岁觉得他们眼生得很,似乎不是之前自己打过交道的那两位。
辗转来到酒楼,邱静岁花半两银子买了一两用鱼皮鱼鳞熬制成的明胶。
瞅见店小二靠在柜台上偷懒, 她走过去, 拿出五个铜板,抛了两下:“小哥, 朝你打听个事。”
店小二见钱眼开, 立刻站直了,拍着胸脯:“姑娘尽管问, 这条街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平埠街上的街使是不是换人了?方才我看那两位着实面生。”
“嘿嘿, ”店小二笑得奸猾, “这事儿你可算问着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小哥你就别卖关子了。”邱静岁好奇地问。
“年节那时候,几家商铺告发原先那俩街使盘剥商户, 青天大老爷查了个水落石出,可不就把他俩撸了。”店小二又神神秘秘地说,“不过你想啊,原先他们吃拿卡要那么久都没事,突然就被揪着尾巴不放,估计是得罪了什么人。”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谢谢小哥,这钱你拿着买馍吃吧。”邱静岁谢过店小二,跟珍珠提着东西回到槐树胡同的四合院中。
放好东西后,院门被敲响,珍珠去开门,门外站着宋三娘和她的贴身丫鬟双红的身影。
邱静岁擦着手走过来,心中很是高兴:“三娘你决定了?”
宋三娘抿着唇点头:“我想跟邱姐姐一起精进画技,不过……可不可以先不暴露身份……”
她知道自己瞻前顾后、胆小如鼠,能迈出这样的一步已经十分不易,宋三娘诚恳地希望邱静岁能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当然,那你可要带好面纱。”邱静岁痛快地答应。
“好!”宋三娘松了一口气,笑着道。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又有男人的脚步声响起,宋三娘惊疑不定地看向邱静岁,却只见对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我约的客人。”
珍珠打开门,一名体格削瘦、头戴幕篱的男子走入院中,抬起一只手将幕篱摘下。
“是你!”宋三娘盯着他的脸,立刻回想起了荷花宴当晚举止奇怪的那名公子。
“这是公冶家的公冶文公子。”邱静岁给两人介绍,“这是宋助教家的三小姐。”
“你没说还有别人。”公冶文皱眉。
“我,我回避,你们先谈吧。”宋三娘行了一礼,转身进入屋中,将屋门紧紧关上。
邱静岁指了指院中的石桌椅:“公冶公子请坐。”
撩袍坐下,公冶文直奔主题:“这几天我至少看了上百个女子的八字,可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
“我有个问题,”邱静岁摸着下巴问,“公子找的人的八字是明确的,还是只有一个模糊的范围?”
公冶文摇头:“是前者,但我不知道。”
“公子不知道怎么算?”邱静岁不明白。
“你知道十神吗?”
“听说过,但是我对这些不很懂。”邱静岁老老实实地说。
“年、月、日、时四柱与天干地支组成人之八字,日柱天干为‘日元’,男为乾造,女为坤造,以日元为本,其余七字与日元生克制化、刑冲合害,最终排出印、枭、食、伤、财、才、官、杀、比、劫十神,如此便可依照甲子纪年推算十神对人运的影响。”公冶文一个磕绊也没打地说道。
邱静岁却被绕晕了,但她大体明白了公冶文的意思:“所以虽然你不知道那人具体的生辰八字,但可以大致推算的出来?”
“没错。”公冶文点头。
“一百人毕竟也不算多,再等等吧。对了,你有没有看到宋秋昭的八字?”邱静岁问。
“没有,倒是看到了宋三娘的。”在这方面,公冶文记忆力简直惊人,一百多人中随便挑出一个来,他还记得对方的大体命盘,“除于姻缘上有些坎坷外十分寻常。”
“唔,”邱静岁沉吟着,猛然惊觉,“不对,你的意思是她不是土命?”
公冶文奇怪地看她一眼:“不是。”
邱静岁不解:那钱文生怎么会瞄准宋三娘下手……
“没别的事我先走一步。”公冶文说着就要起身。
邱静岁忙拉住他的衣袖:“等等等等,公冶公子,我还有一个问题。”
公冶文不自在地将衣服抽出来:“什么?”
“咳咳,凶手盯准土命贵女,是为了仇怨还是……改运?”邱静岁小心地问。
公冶文立刻板起脸来,虽然没什么威慑力:“邱小姐,我们说好的,你再问不该问的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
“别别别,别啊,”邱静岁笑着遮掩,“我随便问问,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呗,公子慢走,我就不送了。”
真是郁闷,陆司怀、宋秋昭、公冶文,这三个人谁都知道的比她多,但是没有一个人肯跟她吐露实情。
邱静岁在公冶文离开后去屋里见宋三娘,对方说这次出来的时间太久,恐怕家人生疑,要先回去。
“好,路上小心。”邱静岁将她送走,关上门专心烧着带来的柳条,又将烧完的碳灰攒到空胭脂盒里。
琢磨着这个时辰邱禹白应该已经考完了,邱静岁收拾好东西,带着珍珠准备回府。
她刚一打开大门,瞬间愣在原地。
珍珠在她身后好奇地问:“小姐,怎么啦?是不是忘带钥匙了。”
邱静岁垂下手,平静地看着门外的人:“陆大人。”
第36章
邱静岁吩咐珍珠去屋门外守着, 自己坐在椅子上目视着前方问:“大人有何贵干。”
“我同你说过,别跟公冶文扯上关系,”陆司怀的语气肃然, 听得人心里发寒。
“我的事与大人无关。”
王羽仁将一本书放在桌上,推到她旁边。
邱静岁犹疑地拿过来, 掀开看了一页纸便变了脸色。
“七天里, 公冶文卜算过何止百人,土命者至少有十人。其中太川郡主的八字他算了足有一个多时辰, 走时还叫她后日再来。”王羽仁说道, “我想,这一点公冶文应该没有跟邱小姐说。”
合上纸页,邱静岁道:“我知道他不会实话实说,我的目的也不在此。”
“那邱小姐是为了什么?”王羽仁问。
“阻止这一桩连环杀人惨案。”
“为何?”陆司怀开口问。
“如果对其他女子的死无动于衷, 这一刀早晚落到我头上,况且我也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事接连不断地发生。”邱静岁道。
陆司怀转眸凝视着她:“一定要查?”
邱静岁屏着呼吸,目光不错:“是的。”
在两人的对视中,时间流逝变得缓慢, 邱静岁能清楚地看到他右眼尾一颗不起眼的淡褐色小痣, 忍不住眨了一下眼。
在气氛越来越凝滞时,王羽仁拿出另一份案卷来, 摊开放在桌上:“这里有一桩劫杀案, 嫌犯逃窜三月有余,关于其长相只有证人口述。邱小姐, 听闻你擅长画人像, 不知道能不能帮我们督捕司这个忙?”
注意力被他的话吸引, 邱静岁条件反射地拿过案卷开始细看。
“这个嫌犯长得很有特点,不过光看案卷上的口述画像可能会有所偏失, 最好是跟证人当面谈一谈更好些。”邱静岁将关于嫌犯长相描述的部分看完,思忖着道。
“那邱小姐什么时候方便来刑部一趟,我带你见见证人。”王羽仁立刻接道。
邱静岁反倒噎了一下,她摸不准对方的打算,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陆司怀在旁边冷不丁说了一句。
“大人愿意帮我了?”邱静岁反应过来,眼睛骤然发亮,她笑得一脸谄媚,“明天,您放心,我保证不负所托。”
——
邱禹白已经考完,邱静岁听他话里的意思考的还算不错,估计有戏。
放榜要足足等上三日,邱禹白彻底放松下来,提议说明日要带妹妹出门逛逛。
“不用,”邱静岁忙拒绝,“我明日要找三娘裱画去,没空闲。”
“那改日?”邱禹白也不执着于日子,继续提议。
“再说吧……”邱静岁敷衍着道。
“那就改日再带你去踏青。”
刘夫人一锤定音:“踏什么青?到时候该相看人家了,你们兄妹俩一个也别想逃。”
母上大人发威,两人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很无奈。
次日,邱静岁戴上面纱拿着绘画工具,坐上来接她的马车准备前往刑部。
不过等她一上马车才发现车内还有一人,竟是身穿绯色官袍、腰佩银鱼袋的陆司怀。
“大人,”邱静岁捧出一张笑脸打招呼,“您也去衙门呀?”
明明昨日还是一副不熟的模样,今天就开始笑脸相迎了。陆司怀想到她态度转变的原因,心中更添一丝郁气。
见对方阖上眼不搭理自己,邱静岁也没有气馁,她没话找话:“太川郡主是那位王府的千金?她今年多大了?”
陆司怀继续闭目养神。
“大人为何叫我离公冶文远一点?我只从家里人口中听过公冶家的一些传闻,但总觉得有许多不解之处。”邱静岁两手搭在膝盖上,从下往上瞧着他,问道。
对方睁开了眼,目光凌厉地看向她:“说。”
邱静岁斟酌片刻,问:“不是说浑仪监的监正代代都是由公冶家的人担任吗?可是据我所知,现任监正似乎并不是出自公冶家。”
“嗯。”
“公冶文为什么没有接他父亲的班呢?”
“公冶文之父公冶芹于四年前暴病身亡,那时公冶文年岁尚小,监正暂由他人担任。”陆司怀说着,一手抽开矮桌下的抽屉,拿出一盘糕点。
看陆司怀没有要吃的意思,邱静岁自觉捻起一块松子百合酥,边吃边继续问:“那公冶文什么时候接任?”
“去年,但他拒绝了。”
“为什么?”
“无人知晓。”
“哦哦,四年前,是在韩国公府寿宴前还是寿宴后?”邱静岁咽下糕点,噎得拍了拍胸口。
陆司怀瞥她一眼:“壶中有茶。”
邱静岁先给他倒了一杯,才又给自己倒满,一口饮下。
“在寿宴之前。”陆司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品着滋味竟然出乎意料的不错。
两人就这么有来有回地说着,一直到刑部衙门才停下来。
邱静岁低着头跟在陆司怀身后进入刑部,被守等着的王羽仁接走。她转身看向背道而行的陆司怀,对方也站住脚,微微侧头看着她。
她拍拍胸脯,做了个“您放心”的保证动作,陆司怀立刻转身离开了。
两个时辰后,刑部大小官员开始用午膳,邱静岁一手摸着饿扁的肚子,一手抓着记得密密麻麻的本子,被王羽仁带出刑部。
“大人,我回去加加紧,最迟后天给你画像。”说着邱静岁就要往家走。
王羽仁喊住她,指了指门口的马车:“陆大人可不叫人白干活,走吧。”
邱静岁做好心理准备上了马车,车中却是空无一人,她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坐在宽敞的马车内,她东瞧瞧西瞧瞧,新奇的很,却不敢多动。
马车停在京城最大的归鹤酒楼前,邱静岁去楼上雅间坐下,等到小二把菜上满才等来陆司怀。
两人交流了几句劫杀案的情况,她忍不住道:“大人,我好饿,能先让我垫两口吗?”
“吃吧。”陆司怀终于舍得放过她,邱静岁在这号称“天下第一食肆”的酒楼中饱餐一顿,吃的又香又饱。
吃过饭,陆司怀叫王羽仁亲自把她送回了府。
邱静岁一进门就看见了邱禹白,他正在跟看门的小厮说话,却第一时间注意到自己回来了。
“妹妹裱画裱这么久?”邱禹白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嗯……”邱静岁含混地答应着,谎称有事匆忙朝自己屋里走去。
邱静岁次日便画完了嫌犯画像,但因为之前出过差错差点害了陆司怀,这次她特别小心,将证人口述的特征翻来覆去地核对,第三日才敢去逢金交差。
王羽仁看着画脸色一变:“是他!”
“邱小姐,真有你的,画的太像了。”王羽仁朝她竖了个大拇指。
说完便马不停蹄地张罗人去捉拿嫌犯,留下邱静岁跟陆司怀四目相对。
“今日是传胪大典。”陆司怀道。
“是啊,希望哥哥能中吧。”邱静岁真心诚意地说。
“想外放还是留京?”
“父亲和大哥都想留在京城,毕竟家人都在这。”邱静岁问,“不过大哥会试只在榜末,要想留京应该很难吧?”
“嗯。”陆司怀从抽屉中拿出一只扇盒,朝她递过来。
“这是?”
“报酬。”
邱静岁接过来,笑眯眯地道谢。
——
“这太阳都快下山了,怎么还不见禹儿回来。”刘夫人焦急地念着。
“方才报喜的不是说大哥中了同进士。”邱静岁安慰道,“母亲耐心等等。”
果然,没过多久,邱禹白便骑着高头大马游街归来,一家人又是笑又是哭,激动不已。
邱元思当天下午便带上礼出门去通融关系,回来的时候却带着一脸怒气。
“这个汪桐,真是小人行径!”
“怎么了老爷?”刘夫人忙问。
“原本说好的太常寺博士一职,竟改口说周王的庶子有意。”邱元思怒道。
“这是想敲竹杠?”刘夫人叹。
邱禹白也不快:“父亲不必求人,儿子一定好生准备释褐试,留京任官。”
“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几个空缺,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为了儿子的前程,邱元思不肯轻易放弃,“为父再去找找别人,你先休息好,不用操心别的。”
第37章
接下来的月数天内, 邱静岁又帮王羽仁画了三幅嫌犯画像,加上第一次的劫杀案,已经有两桩案子的嫌犯被抓获, 给督捕司大大节约了时间。
得知这个消息后,邱静岁一路带着满足的笑回到家中, 却被父亲撞个正着。
邱元思的表情要多生气就有多生气, 邱静岁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爹……”
“来人,把二小姐看住, 不准出屋门半步。”邱元思拂袖而去。
邱静岁在他身后喊:“爹, 我没有作奸犯科,只是去给别人画像,为什么要关我?”
走出十几步的邱元思听了这话气的倒回来,恨铁不成钢:“屡教不改, 你给我闭嘴,到你出嫁那日都不要想再出门一步!”
面色惨白地被押回屋里,邱静岁站着久久愣神。
她突然意识到,如果一个普通的古代女子被家长关在家中, 说不准她出去, 真的就一辈子迈不出大门。
日升日落,窗外的青空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不是珍珠提醒, 邱静岁几乎已经记不起自己被禁足了多久。
“奴婢听说大公子经吏部考核,被安排去太常寺任博士了呢。”
“家里一定出了不少钱吧?”邱静岁趴在桌上, 无精打采地问。
“没有呢, ”珍珠摇头, “老爷本来还想去打点打点,礼还没送出去吏部的汪大人就亲自上门请罪, 赔了许多好话,扯着两家交情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邱静岁神神秘秘地朝珍珠招了招手:“前几天吴景大婚,婚宴上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珍珠双眼放光,猛点几下头,凑近她耳边悄声道:“新郎官醉的不省人事,最后是被抬进的洞房。”
“新娘回完门第二天西昌侯府就把宋秋昭接进了府中。”珍珠一脸八卦地说。
“深宅大院,宋秋昭身份尴尬,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得着。”邱静岁闷闷不乐。
“小姐别伤心,夫人和大少爷天天为你求情,亲生的父女,哪能狠得下心,说不定过两天老爷就松口了。”
“你确定?”邱静岁可怜巴巴地看她。
“额,”珍珠想到老爷最近的脸色,声音弱下去,“再过十天半个月,老爷总会心软的。”
邱静岁夸张地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长长叹一声发泄郁闷情绪,却在看清推门而进的邱父后一口气憋在口中,生生呛的她咳嗽不止。
“爹,您怎么来了?”平复好气息,邱静岁起身行礼,等到邱元思迈进屋中,她才看见对方身后院子里还站着一人。
“出来。”邱元思朝她说。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邱静岁觉得自己已经被亲生父亲凌迟而死了。
她乖乖出门走到院中,瞥见站在不远处的那人,心中顿时如翻江倒海一般。
“邱小姐。”男人站在原地没动,只微微点头示意。
邱静岁别别扭扭地福礼:“小女见过陆大人。”
没错,站在院子中间,一身制式官服仍掩不住挺拔身姿,不用看脸就知道绝对是个俊朗少年的,正是陆司怀本人。
意识到父亲并不知道两人私下见过多次,邱静岁努力装出一脸生疏拘谨的模样,但伪装却很快被陆司怀打破。
他从袖中拿出一块木质腰牌:“邱小姐画工精湛,屡帮刑部抓获逃犯,冯尚书惜才,特批此腰牌供邱小姐出入刑部,协助督捕司办案使用。”
腰牌?出入刑部?邱静岁只听到这两个字都要晕倒了,是高兴的!
不过她总算还没忘记邱元思也在场,偷眼看去……嗯,很好,父亲大人的脸已经铁青了。
这等好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所以即便邱元思明显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邱静岁还是两步小跑停在陆司怀面前,翻起两只手,手掌朝上并在一起,举到陆司怀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对方。
陆司怀看她忍笑忍的辛苦的模样,抬手将腰牌轻轻放进她的手心。
“邱参军教女有方。”陆司怀说。
邱静岁敢保证陆司怀的语气绝对不含任何一丝嘲讽,但这话落到邱元思耳朵里显然变了味。
“不敢。”
额,现在父亲的脸色足可以和地板砖一较高下。
“周王府失窃一事悬案多日,请邱小姐协督捕司办案。”陆司怀话里虽然提到了她,但却看着邱元思,等他点头。
“去吧,”邱元思的声音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天黑前必须回来。”
“父亲放心!”邱静岁保证道。
“今日事多,改日再拜访邱参军。”陆司怀转过身,还不忘叫她,“走吧。”
——
“谢谢大人,大人不知道这半个多月都快憋死我了。”邱静岁先道谢,然后又捧着腰牌翻来覆去地看,似是要把它看出花来。
“哎,那我算刑部的人了?是不入流的那种小吏吗?”邱静岁官瘾大发,期待地问。
“不,”陆司怀冷静地打破她的美好希冀,“同仵作一般。”
哎哎哎,邱静岁心中叹气,就知道天上不会掉这么大的馅饼。
打个比方,陆司怀这些有品阶的官员就是捧着铁饭碗的公务员,无品阶的小吏是事业编制,而她和众多仵作一般,充其量只是个合同工。
算了,从此以后能光明正大给百姓画像就行。
“不过我爹那个老古板居然会这么干脆地接受这一切,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邱静岁嘟囔了一声。
陆司怀淡定地喝茶,只字不提自己做了什么。
“大人,今天真的是要去周王府查案吗?”
“嗯。”
“失窃了什么东西,闹这么大动静?”邱静岁问。
“四皇子给周王长女的一件聘礼,先皇后的碧玺桃蝠簪。”
如果前半句话邱静岁还没什么反应,后半句却叫她吃了好大一惊:“这么贵重?”
敢偷到皇家头上,这偷东西的小贼是嫌自己命长吗……
“太川郡主是周王家的嫡次女。”
就是公冶文缠问许久的那个女子?邱静岁好像明白陆司怀为什么要叫上自己了。
“不对,宗亲怎么能成婚?”据她所知大晋明令禁止三代内直系血亲成婚,在这方面皇室总不至于跟西方一样那么混乱吧?
“前朝幼帝禅位,被封为周王,世袭罔替。”陆司怀解释。
经过陆司怀的进一步解释,邱静岁得知晋朝第一位皇帝为安抚文武百官和百姓,让太子迎娶前朝公主,两人的长子成为下一任太子,此后历任皇帝都流淌着周王家的血脉。
想也知道这种没实权的异姓王很快便会走向败落,到今天,周王府入不敷出、每况愈下,为了安抚周王,皇帝这才选择赐婚四皇子和周王长女宁川郡主。
谁知道最贵重的聘礼意外失窃,还迟迟破不了案,叫皇家和周王府全都下不来台,这才要劳动陆司怀出马。
——
周王府前,王羽仁早已守在此处等待,站在他旁边的还有一脸沧桑疲惫的周王。
“陆大人。”对上有实权的陆家,即便是爵位更高,周王也没有托大。
邱静岁站在最后,努力减少着存在感,等他们寒暄完,默默跟着陆司怀跨进王府,
一进门她就明显感觉出了差距。跟公主府比起来,周王府里到处都是岁月的痕迹,东西摆设虽然华丽,但都是半旧的。
“刑部查案,请王爷回避。”来到前院花园中时,王羽仁出声道。
“这是自然,”周王忙道,“若有需要,请尽管开口。”
看着周王离开,邱静岁走到方才就注意到的凉亭中,看着摆了一桌的乐器,疑惑地问:“这是做什么?”
凉亭外站着的丫鬟回道:“管事的在查丢失的贵重物件,今日翻到隔壁院的库房,顺便整理出来些旧东西,看主子们是要扔了还是留用。”
王羽仁带着手下四处调查去了,陆司怀走到她身边,随手拿起一根笛子,在手中转了个圈。
那模样潇洒极了,邱静岁被帅到,蠢蠢欲动地另外拿起一根笛子,嘴上问:“大人会吹笛子吗?”
“嗯。”
勉强将十根指头翻转腾挪地堵住笛孔,邱静岁期待地问:“是这样拿吗?”
陆司怀看她一眼,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顿了一下才答:“你按住膜孔了。”
第38章
若无其事地挪动了一下手指, 邱静岁问:“这样没错吧?”
“嗯。”
她抬起双臂,横笛放于身前,对准吹孔, 深吸一口气,用力吹出……
“呼——”
一道憋闷气悬的笛声回荡在凉亭中。
侍女忍笑忍得双颊通红, 头恨不得低埋到胸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回禀案情的王羽仁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接着也懒得遮掩了,咧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果在吹之前邱静岁没有怀抱着一鸣惊人的期待, 她大概不会如此尴尬。
但现在……
邱静岁心中默默流泪:现在真的以另一种方式一鸣惊人了……
她偷偷去看陆司怀的表情。
还好, 要不说人家就是见过大世面,甭管心里怎么嘲笑她,脸上一点看不出来!
邱静岁的羞耻感刚降下去一点,就听见亭外王羽仁身后传来一道女子轻细的笑声:“姑娘试着按紧气孔。”
邱静岁扭头看去, 那女子一身青色襦裙,长相清美脱俗,虽然打扮的素净,但一看通身的气派便知其身份贵重。
“大人, 宁川郡主要来取一件东西, 下官见她着急,便把她带过来了。”王羽仁止住笑, 道。
“见过宁川郡主。”邱静岁放下笛子, 向对方见礼。
宁川走到亭中,略带犹疑地看向陆司怀:“大人手中的笛子……”
陆司怀将笛子放到桌上, 宁川双手拿过来, 斜持在胸前:“宁川谢过陆大人。”
邱静岁见宁川告辞后便转身往院外走去, 却在门口被刚刚赶到的另一个红衣少女拦住。
红衣少女一脸不快:“取个笛子都要这么久,姐姐是成心想让我等?”
原来红衣少女便是太川郡主, 邱静岁仔细打量片刻,宁川清雅,太川艳丽,姐妹两个长相并不相似。
“妹妹要的紫竹笛。”面对无礼的妹妹,宁川笑容减去三分,却没有生气。
太川一把抢过笛子,更生气:“姐姐是吹笛高手,却连如此明显的开裂都视而不见,是对妹妹有什么意见不成?”
这姐妹两人年纪相仿,但相处却奇怪得很。邱静岁想到方才在马车上陆司怀说两女不是一母所出的话,心中有了几分了然。
“两位郡主,”见势不对,王羽仁插话道,“请拿完笛子快些离开,不要妨碍刑部办案。”
太川瞪了王羽仁一眼,自己过来挑拣半天,抽出一支白竹笛,伸给宁川:“你吹一曲,若好听方才的事便作罢。”
宁川蹙眉,面上闪过尴尬。她是千金小姐,怎么能做这种歌女的事情,但想到自己丧母后的处境,表情不由黯淡下来。
一旁的王羽仁看不过眼:“太川郡主,宁川郡主是你的姐姐,你这么做有失礼数吧?”
“你管得着我?”太川白他一眼,根本不当一回事。
“我吹便是。”宁川接过笛子,放在嘴边。
她看上去根本没怎么用力,但吹出来的笛声宛转悠扬,曲调清雅,绝对是个中高手。
一曲吹罢,余音绕梁不止,任谁也说不出不好来。
王羽仁赞叹:“宁川郡主笛艺卓绝,京中少有人敌。”
“少有人敌,那就是还有人胜过姐姐?”太川扫过一直没有开口的陆司怀,“对了,听说陆世子笛声当世无双,不知道能不能让我们姐妹长长见识。”
“王羽仁,”陆司怀出声,“叫周王来带她们走。”
竟然根本没搭理太川的话茬。
“是。”王羽仁说着就要去,被太川急声喊住。
“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我们自己走,哼!”太川外强中干地撂下话转身而去。
宁川欠身行礼,为妹妹的鲁莽举动告罪。
“郡主言重,”太川一走,陆司怀也不提赶人的事,而是道,“关于失窃案,有几句话想问郡主。”
“大人请讲。”
两人一问一答,据宁川所言,那日宫中内侍监的太监将聘礼从宫门口一路抬进的周王府,路上没有任何异常。可到了王府,吃过一顿饭的功夫,朱常侍还没踏出府门,周王便发现聘礼盒中空空如也,先皇后的首饰不翼而飞。
“当日父亲便将家中肃清一遍,却未发现聘簪下落,但朱常侍言辞振振地说出宫前一一核对过礼单,不可能出问题……”
“之后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盘查过三四遍,没有发现可疑人等,”宁川叹笑一声,“或许簪子根本不是丢在王府,查也无用。”
不管簪子是不是在宫中或路上出了差错,为了天家颜面,这个苦果只能是由周王府吞下,所以周王对外一直声称是在府中遭遇窃贼,但实际上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还不好说。
问完话,王羽仁将宁川郡主送离,继续去查问其他人。
邱静岁低头专心致志地研究手中的竹笛,再次尝试将它吹响。
“呼——”
挫败地垂下手,邱静岁看着陆司怀的表情,羞恼地问:“大人那是什么表情?我这是第一次摸笛子!”
“算了算了,我就是没有这方面的天分,不玩了。”她放下笛子,清清嗓子,“宁川郡主说的不无道理,大人觉得呢?”
“刑部查过朱常侍,出宫之前聘礼未有缺失。”陆司怀肯定地说。
“路上应该也不能出什么差错吧?这可是皇家送聘,谁会这么不长眼,还是说江湖上真有风过无痕一般的盗术?”她忍不住联想起一些武侠小说中总会描写那么一位盗中大侠,他们的身手被形容得神乎其神。
“没有。”陆司怀回道。
“这么棘手,大人怎么交差呢?”
陆司怀还没回答,便有周王府的丫鬟过来请他们去用膳歇息,陆司怀没有拒绝,带上她去了正厅。
吃饭的时候,周王仍不改愁容,话里话外都是不解:“最近在器物上接连不顺,说不得要去拜拜哪路神仙才好。”
“还有其他聘礼失窃?”陆司怀问。
“这倒不是,”周王摇头叹气,“叫陆大人见笑,是本王那骄纵的小女儿,前一阵把家传的天青釉莲花笔洗给摔了,气得本王关了她十几天。”
“下聘时太川郡主在禁闭?”陆司怀问。
“是啊。”周王注意到他身后的邱静岁,迟疑着问,“这位是?”
“刑部的邱画师。”
“哦,石琴,快带邱画师去用膳。”
邱静岁被带下去跟着王羽仁他们吃了一顿,下午坐在周王给陆司怀安排的书房中,根据卷宗中内侍们的证言将碧玺簪画了出来。
王羽仁带着画继续去调查,陆司怀在处理公务,邱静岁想出去散散步,一开门却见太川、宁川两位郡主站在门前拉扯。
“见过两位郡主。”
邱静岁站在门里行礼,身后传来陆司怀的声音:“关门。”
“等等!”太川迈进一只脚,试图用眼神把邱静岁瞪退。
“郡主有何事?”邱静岁没有离开,而是问道。
宁川想要阻止妹妹的举动,却被后者一把拉进屋中。
“你快跟陆世子说实情,不然我就把聘礼失窃是你监守自盗的事宣扬出去!”太川一语惊人,但看模样却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虽然四皇子品行不好,但你是为了周王府出嫁,怎么能把先皇后的遗物藏起来妄图悔婚?”
“太川,我看在姐妹情分上一直对你多加忍让,但话不能乱说!”一向好脾气的宁川也生气了,她委屈地含着泪意向陆司怀诉说,“大人明鉴,下聘当日我一直在父王身边,没有离开过半步,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这种事!”
第39章
周王被刑部的人拦在院外, 急的满头冒汗,他看见邱静岁站在旁边,急问道:“邱画师, 这是怎么一回事?陆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本王的女儿怎么会跟失窃案有关呢?”
“王爷稍安勿躁。”邱静岁看见王羽仁招手叫自己, 忙小步跑了过去。
“人手不够, 邱小姐来帮忙记录吧。”王羽仁道。
“好。”邱静岁推门进去。
太川一脸倨傲地坐着,双手抱臂:“真相就是我说的那样。”
接收到陆司怀的示意, 邱静岁走去坐在他侧边安置的椅子上, 提笔准备记录太川的证言。
“太川郡主是怎么发现的?”陆司怀问。
“陆世子,四皇子的名声怎么样不用我说吧,学业荒疏不说,还留恋烟花之地。自从得知皇上有意给两人赐婚后, 我那好姐姐整日以泪洗面,下聘前甚至跟我说过她宁愿出家也不想嫁给这样的人。”太川道,“更不用说宫中送来的聘礼除了她只有寥寥几人有机会接触,这些人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这种砍头的事?”
“郡主没有人证物证?”
“除非世上真有神仙, 否则事实就摆在这里, 不需要证据。”太川答道。
“那日郡主在何处?”陆司怀问。
被问到痛处,太川气的撇头:“在自己院子里关禁闭, 陆世子不信可以去查。”
等问完太川, 王羽仁去叫宁川的时候,邱静岁看着自己记录的证言, 眉心紧锁。
被带进来后, 宁川规规矩矩地端坐在椅子上, 同太川截然不同,
“……本以为是我的错觉,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宁川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之前四殿下来府中时,妹妹常常出现在我们面前,或者烦我替她做事,或者请四殿下陪她游玩。得知我的婚事后,更是发了好大的脾气,连父亲珍爱的天青釉笔洗都给摔了。我本以为顾着王府上下的颜面,她会慢慢收敛,没想到她竟变本加厉如此污蔑我……”
被问及细节,太川回忆着讲述往日的几件小事。
“上月初三太川缠着四殿下陪她次日去看戏,不巧次日是四殿下的生辰未能成行,即便如此她也要过后补上才肯罢休。”
“宫中的赏赐,太川总是要把四殿下有的东西挑走……”
“还有……我听到太川跟父王大吵大闹,要父王拒绝这门婚事,不然不会善罢甘休。”
记好后,邱静岁听陆司怀问:“宁川郡主当日可曾独处?”
宁川坚决否认:“从始至终未离开过父王一步,我又怎么可能在父王眼皮底下偷走聘簪。”
问完话,让宁川出去后,陆司怀又接连审了好几个人,他们所言同宁川没有出入,除非王府上下通气包庇,否则宁川便是真的没有作案时机。
但等问到太川的仆从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平日跋扈太过,这些下人话中没有丝毫维护偏袒,还暗示是太川因为嫉妒在耍小姐脾气。
关于禁闭期间,下人也不能斩钉截铁地保证太川没有出过门。
“因为时常闯祸,郡主经常被关禁闭,王爷心疼女儿,过了头几天看守便不十分严格。”更有下人如此直白地说出了对太川不利的证言。
天近黄昏,邱静岁反复看着证言,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查不完,时候又不早了,陆司怀命王羽仁带人把守两位郡主的院落,不准随意出入。
周王又恼又气,深觉没面子,本要找陆司怀好好理论一番,但不知道陆司怀说了什么,在离开王府的时候,周王比他们来时更加殷勤,一副生怕他们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模样。
回去的车上,两人异常沉默,直到驶至邱府门口,邱静岁要下马车的时候,陆司怀问了她一句话。
“能否把宁川和太川两位郡主的居处和放置聘礼的正院位置画出来?”
“能。”今天陆司怀特意叫人带她去后院走过一圈,当时她心中便有猜测,特意记下了关键的几处位置。更何况之后几次提审证人,陆司怀也都问过此类问题。
“明日卯正派车来接你。”
“好。”
邱静岁怀着一脑袋的疑窦迈进家门,还没走上三步就被撞了个趔趄。
“哎哟,谁啊,杵在着当门神呢?”她揉着脑门抱怨,却在看见对方长相的瞬间收声,挤出一个笑容,“爹,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
“你,”邱元思的语气沉得可怕,“跟我过来。”
“是。”
被带到邱元思的书房,邱静岁发现刘夫人也在一旁坐着,眼眶红红的似是哭过。
“娘,您怎么了?”邱静岁心虚地问。
“哎,”刘夫人拿出手帕擦着眼角,“我可怜的女儿啊。”
可怜?邱静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看向邱元思,他闭着眼,似乎不愿面对她。
“就这么被你父亲卖给了陆家,呜呜呜,我可怜的女儿,以后该怎么嫁人啊!”刘夫人哭道。
“如果你不是自愿,为父也不会出此下策,你本可以拒绝,但却没有,说到底这也是你所求。”邱元思道。
“爹娘,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你以为你爹为什么同意你去刑部那种全是男子煞气又重的官衙做事?”刘夫人抽泣着说。
“为什么?”邱静岁问。
不等刘夫人开口,邱元思便主动开口:“陆世子答应帮为父调到工部,并给禹白安排京中官职。条件是让你去刑部任画师。”
邱静岁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好久才反应过来,她点点头:“哦。”
“本朝有过女仵作,风气比前朝开放,如此抛头露面虽然于名声有损,但也不到嫁不出去的地步,到时家中会给你陪丰厚的嫁妆,权做弥补。”邱元思道。
“哦。”
刘夫人听得火大:“就知道哦!你这个孩子怎么想的,陆世子都说不会勉强你的,早晨你不接那腰牌不就得了。”
“如父亲所说,我愿意做这个。”邱静岁诚实地说。
“你要气死你娘!”刘夫人抚着心口怒道。
“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后悔。”邱元思严肃地说。
邱静岁摇摇头:“绝不后悔。”
“回去吧。”
没想到这么好交差,邱静岁回屋后按照陆司怀的要求画图,她甚至标注了比例尺,最终呈现出来的画面让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次日,马车准时来接人,邱静岁将画递给陆司怀:“给。”
她见陆司怀看完画后表情十分镇静,问道:“皇上下赐婚圣旨了吗?”
“尚未。”
到周王府后,陆司怀在跟王羽仁谈论案情,邱静岁翻看着案卷,找寻令自己觉得奇怪之处。
这时刑部突然来人禀报:“大人,四皇子突然驾到,而且……”
“而且什么?”王羽仁问。
“要刑部撤走人手,放两位郡主出来。”
第40章
“四皇子带了多少人?”
“算上朱常侍有二十几个人。”回话的差役道。
“朱常侍怎么来了?”王羽仁问。
“好像是来商定大婚细节的。”
“放人。”陆司怀冷不丁突然说道。
“大人?”王羽仁不解, 但看到陆司怀已下决断,他只能执行下去,“要派人跟随吗?”
“你去跟四皇子。”
王羽仁领命退下, 邱静岁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问:“大人还不许周王进来?”
“时候未到。”
邱静岁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在房间耗了一上午, 中午饭都是跟陆司怀凑一桌吃的。
单独相处的时候,她难免想起昨晚父亲说的那些话, 几次想将心中所想问出口, 但在看见陆司怀的面容时又将所有话咽了回去。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她在心中告诫自己。
填饱肚子,邱静岁犯起春困, 她坐着侧趴在案几上,迷迷糊糊仿佛睡着了,但却能清楚地听到环境中的声音。
纸张翻阅的滞响,毛笔搁置的清脆响声, 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鸟鸣,人的脚步声……
嗯?有谁来了?
邱静岁听见有人敲门, 还没进来, 便焦急地低声叫道:“大人救命,救救我家郡主!有人……有人要轻薄她!”
原本在脑子里盘筑巢穴的瞌睡虫瞬间被铁扇公主的法宝吹得干干净净, 邱静岁猛然睁开眼站起来。
她与陆司怀对视一眼, 对方轻轻眯着眼, 表情却还算镇定。
“带路。”
穿过一道道院门,陆司怀和邱静岁两人被那名求救的管事妇人带到王府紫竹院附近,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周王、朱常侍也已经赶到。
陆司怀没有招呼脸色紫涨的周王,他直走入院中,但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好像是用了轻功,邱静岁拿不准是不是该跟上去,但周王却像是醒过神来一样往紫竹院中冲了进去。
既然如此,邱静岁等着也没用了,她跟在王羽仁身后走进去。
紫竹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因为周王爱竹,此处的种植面积少说也有亩数。而随着他们的脚步,竹林深处非同寻常的动静渐渐清晰起来。
“好太川,别生气了,叫我好好抱抱你……明日就去回禀父皇,我怎么会想娶你那个寡淡的姐姐呢……”一道腻滑的男声传入耳中。
“四殿下放开我,这是我家,你再这样我要喊人了!”这道女声分明是太川的。
“不放又如何?”男声发出一声自以为颇有魅力的低笑,却成功让邱静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听到这些话,任是傻瓜也知道里面有奸情。
王羽仁还怕邱静岁一个小姑娘听到这些会害羞不知所措,但一看她的表情——嘿,双唇紧抿,面容严肃,一丝局促也无,除了陆大人,就要数她最镇定。
竹林中现出两人影影绰绰的身影,那两人察觉有异,行动开始慌乱。
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走在前方的陆司怀放慢了脚步,挡在她面前,将邱静岁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的,她没能亲眼撞破奸情。
或许是整理好了衣物,太川跑到周王面前跪下,哭得满脸泪痕:“父王,四殿下说要问我姐姐的事把我约来紫竹院,谁知道他竟然……竟然想强迫于我!请父王为我做主!”
“太川?”一身华服,体格稍微有些虚胖的四皇子赶上来,“你不是说……”
“四殿下,你太叫我失望了,你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配称为一个君子!”太川含泪愤怒地指责。
“当初是你纠缠我,现在说这些?”四皇子也怒了,“周王可真会管教女儿!”
“啪!”
一道巴掌声响起,邱静岁看着满面痛苦的周王,又看向被打的偏过头去的太川。
虽然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太川的一部分脸庞,但从邱静岁的角度看,太川的表情一反常态的平静。
“你给我回去面壁思过,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准踏出屋门一步!”周王生气得每个字音都在颤抖。
“哼,还算王爷明事理。”四皇子轻蔑地看了一眼被带下去的太川。
周王的目光似是要杀人,唯有拼命暗示自己眼前人的身份才能止住心中怒涛,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却是面对朱常侍:“朱公公,今日四殿下所作所为,本王铭记在心,请皇上无论如何给周王府一个交代。”
“王爷息怒。”朱常侍面上满头大汗,但言行却并不慌乱,“咱家一定如实禀报皇上。”
四皇子闻言,面色苍白起来。他突然想到朱常侍一向与皇兄走得近,而皇兄对自己……
这场失窃案竟以这种闹剧的方式收场,步出园子时,一行人正巧遇到刚得知消息赶来的宁川郡主。
她愤恨地看着四皇子:“殿下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又向周王跪求:“父王,这件事太川也是受害者,请原谅太川吧。”
“你不恨你妹妹?她之前那么诬陷你。”周王扶起宁川,问。
宁川含泪摇头:“我回去仔细想想,她虽然娇纵,但心不坏,之前那么做肯定是一时鬼迷心窍,而且跟今日的事也无关,不该因此被罚。”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的,邱静岁感叹宁川心地竟如此善良。
估计这桩失窃案查与不查还要看今天的事如何解决,下午陆司怀早早便命手下撤离周王府。
马车上,邱静岁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件事要如何收场呢?会不会把四皇子妃从宁川换成太川,遮掩过去,保全两家颜面?”
“不会。”陆司怀答的肯定。
“为何?”
陆司怀沉默着,没有回答。
哎,明明已经决定帮她,怎么还是这么藏着掖着的,邱静岁摇头,她问起今天的事,“太川今天的表现,是玩脱了还是得偿所愿?”
事情真的自己看到的那样吗?邱静岁在心中问着自己,那种怪异感愈发明显。
“从所住位置到证言,聘簪只可能是太川所偷。至于今日之事,与失窃案无关。”
邱静岁眼神一亮,脑中突然想通了什么,她摸着下巴,“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见对方看过来,邱静岁露出一个故作高深的笑容:“大人想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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