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王大人, 周王府那件事最后怎么样了?”几日后,邱静岁去刑部的时候碰见王羽仁,忙问道。
王羽仁左右瞧瞧, 把她拉到背人处:“四皇子被封郡王,不日即将前往封地。”
邱静岁眼珠一转, 问:“那婚事呢?”
“没有过完定, 哪来板上钉钉的婚事。”王羽仁一脸你懂得的表情。
“那失窃案……”
“你说巧不巧,那聘簪居然出现在了四皇子宫中。”王羽仁摇头叹气, “四殿下糊涂。”
这件事里面的古怪居然比自己想的还要多, 其中是不是牵扯到什么权利争夺的纠葛她不太清楚,但最是无情帝王家,如果说四皇子是被人陷害偷取聘簪她倒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陆大人总算可以交差了。”她放下心。
这副模样叫王羽仁看得心中直笑,揶揄道:“邱小姐, 这么担心我们大人啊?”
他尾音拖得长长的,一股子怪调。
邱静岁噎了一下,她决定不谈这个话题:“对了,王大人, 我有件事想求你。”
“谁在那里?”远处一道男子的声音传来。
两人同时回头去看, 王羽仁正身行礼:“大人。”
“陆大人。”邱静岁随同行礼。
陆司怀带着一个书童模样的人站在屋门口阶下看他们:“过来。”
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但邱静岁从他的眼神和语气中便知对方在叫自己。
她按下心中的杂念, 走过去问:“大人唤我何事?”
“青越。”
陆司怀喊了一声书童, 书童从书箱中拿出一个长长的匣子递上。
“报酬。”
什么笔这么长?邱静岁疑惑地很,有点好奇想打开看看, 又不好意思。
“看吧。”陆司怀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邱静岁笑着打开匣子, 笑容顿时消失在了脸上, “这这这……”
一股羞愤之情涌上心头,她含怨看向对方:“大人是故意的吧?”
匣中根本不是什么珍贵名笔, 而是一把通体莹润的白玉笛。
明知道她的吹笛水平如何,陆司怀还拿这个做报酬,变着花样嘲笑她是吧?
陆司怀斜睨她一眼:“不要?”
“要!”邱静岁关上匣子,收到背后,“大人等着瞧,就算吹不成大人那样好,等上十天半个月,我起码能吹个小曲儿不成问题。”
陆司怀眸色清浅,眉眼不似平日严肃,竟答了一句:“嗯。”
“太川郡主解除禁闭了么?”邱静岁问。
陆司怀颔首。
看看时辰,邱静岁笑:“大人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说的话。”
“你待如何验证?”陆司怀问着,一行四人往刑部外走去。
“还要借大人的名头一用。”
——
归鹤酒楼。
“贵客慢用。”小二端上珍馐美味,退出时贴心地关上雅间的门。
邱静岁静静等待。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刻多钟,雅间的门被推开,来人似乎根本不懂得敲门。
等看清门内所坐何人,闯门而入的太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嗤笑一声,回身对仆从道:“你们在外面守着门。”
门被重新阖上,明明经历过那种难以启齿的事,但太川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仍旧是往日那副跋扈的模样。
坐下后,太川先给自己倒酒,一杯饮尽,方开口问:“你是陆世子的人,借他的名头邀我出来做什么?”
“自然是与案子有关。”邱静岁摆出笑脸,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案结事了,皆大欢喜,我从不知道陆世子这么多事。”太川的目光锐利,说话直切关键。
这个时候的太川跟之前在周王府中的从气质上有了微妙的差别。
“动机也是案件重要的一环,怎么能说是多事呢?”邱静岁道,“其实郡主不必如此防备,今天只是我擅作主张请您过来,同为女子,更能体会感情,我想或许陆大人断案也有失误呢?”
“哈哈哈哈,”太川好像听到了什么顺心的话,“你敢怀疑陆司怀查案的水平?简直太难得了,没错,要本郡主说也是,他一个死不开窍的男人,什么也不懂。”
邱静岁轻笑:“宁川郡主温婉大方,善良知礼,可也不一定非要人人都喜欢呀,这倒不一定是陆大人不开窍的缘故。”
太川表情骤然冷下,她紧盯着邱静岁良久,见对方丝毫没有心虚,这才坐正了身子:“你怎么知道的?”
“一般为难人是要她出丑的,可是宁川郡主笛艺卓绝,只会露才不会出丑,此其一。”邱静岁接着道,“郡主一直在诱导我们往姐妹抢婚上怀疑,并故意泄露破绽将脏水泼在自己身上,但有一点却让我当时便觉得很奇怪。”
“什么?”
“郡主似乎不知道意中人的生辰,否则怎么会明知皇子要在宫中过生,还纠缠他陪你。可见郡主对四殿下其实并不用心,此其二。”
“两位郡主虽然非同母所出,表面上感情也不亲厚,但宁川郡主却会对你诉说亲事上的烦心,郡主你呢,又将这些话记在心中,此其三。”
“还有吗?”太川的表情反而平静了许多,她问。
“这些足以引起怀疑,再结合二位郡主的说法,恐怕您在得知姐姐婚事后的一切行为,只是为了利用自己在周王那里的宠爱好使这门婚事做不成吧?可事情没有如你所愿,郡主只能兵行险招,偷走聘簪,让婚事迟迟定不下来。”
说到这里,邱静岁也讲出真心话:“身为女子,我明白姐妹之间感情的羁绊有多深,尤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是很难割舍的,眼看姐姐所嫁非人,如果是我,也一定不可能袖手旁观。”
“胡扯,瞎猜倒有一手。”虽这么说,但太川却没有进一步反驳,“你今天叫我来,不只是为说这些话吧?”
“自然不是。”邱静岁摇头,表情沉下来,她担忧地说,“郡主对京中频发的贵女谋杀案作何感想?”
太川抬眉想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是去年几家小官之女横死的事?”
确实,在周王府郡主看来,之前死的女子身份并不高。
看到邱静岁点头,太川久久不语,再出声时却问得直接又切中要害:“你这么问,是想说我也会遭到暗杀?”
太川真的很聪明,而且擅长用暴躁跋扈的表象迷惑他人,心机是有的。
“我也不确定,只是郡主还是谨慎些好。”邱静岁道。
“你又是如何得知?”太川皱眉问。
“因为我被追杀过,差点没命。”想起惊险的经历,邱静岁还是忍不住心慌。
“别绕圈了,你有什么目的就直说。”
“我一介画师,哪有什么目的,不过想活命而已,只是如果因为我的提醒郡主有了防备,到时候有凶犯的蛛丝马迹,还望能够告知。”邱静岁坦然坦诚地看着太川,恳请。
——
回到槐树胡同的四合院,邱静岁将得到印证的想法同等在此处的陆司怀一一说明,只不过涉及凶杀案的部分,她自然而然隐了下来。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姐妹因男人反目,只是女子为了跳出火坑自救而已,至于为什么聘簪到了四皇子宫中……”邱静岁话说一半,等人接话。
“三皇子同四皇子年纪相仿,母族出身相似,不和已久。”陆司怀看着她摆出从外面带回来的一根根木棍,目露疑惑。
“那便解释得通了。”
原来她不是不懂。陆司怀还当她久居深院,不懂情,可她对太川和四皇子之间分析得头头是道的,对他分明是在装傻。
为了达成所愿,太川卖了太多破绽,陆司怀早有察觉,只是这些对案件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本无意追究,但既然她想,那便由她。
照她的性子,跟太川见一次面又不知道瞒他多少小心思。无妨,他会慢慢告诉她一切的,如果她真的想知道的话。
邱静岁没发现陆司怀异常的沉默,她转身扬声问,“珍珠,熬好了吗?”
厨房远远传来声音:“马上就好。”
她拿出纸包,小心翼翼地展开,露出里面黑色的粉末。
又去厨房抠了个破碗,将黑粉倒入碗中,想了想,邱静岁拿纸围成个漏斗,接在木棍头上,感觉大小差不多便用浆糊粘成纸漏斗,放在一边晾干。
“你要做什么?”看她鼓捣这么久,陆司怀终于还是问道。
“做吃饭的家伙事儿呗。”邱静岁理所当然地说。
第42章
珍珠把熬化的鱼胶端过来, 邱静岁用小勺子谨慎小心地将其倒进碗中,一点点尝试调配着比例。
等到碗中黑灰变成黏糊的稠状物,邱静岁意识到纸质漏斗的不方便之处, 想了想,从头上拔下一根蝶恋花的银簪, 将黑稠物拨进木棍中空的芯中。
一点点填进去, 压实,期间还要调整混合比例, 虽然只有十根的数量, 却花了邱静岁快一个时辰。
塞完后,邱静岁将木棍放在盒子里:“放到阴凉的地方晾干吧”
珍珠接过,朝背阴的房间去了。
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邱静岁见陆司怀还坐在原处没动, 解释道:“想试着做一种随取随用的笔,方便画画。”
陆司怀点头:“近日有桩要案走不开,等五月中旬你来崇远山庄一趟。”
“好。”
目送陆司怀离开,邱静岁擦干净发簪, 插回头上, 对放好盒子的珍珠道:“公冶文最近没有过来?”
“没有见到公冶公子。”
山不来就她,她却没办法去就山。之前不过稍稍跟公冶文接触了一两次, 陆司怀就找上门来, 邱静岁怀疑他一直在派人跟踪自己。
但是不能跟陆司怀再次翻脸,这样的人能给自己找一次台阶下已经实属不易, 再惹恼他, 谁知道会引来什么变化, 邱静岁可不嫌自己命长。
接下来有一阵时间不管是陆司怀还是王羽仁都没有再来找过自己,邱静岁重新摆起摊来, 这次她拉上了宋三娘。
方婶的馄饨铺已经改换成为一家冷淘小店,店主是个中年男人,她打听下才知道原来方婶被儿子接去外省养老,从此不用再操心经营。
没了方婶的大力宣传,除刚一摆开摊子的时候引来几人关注,之后邱静岁的生意便恢复正常,不过因为名声传出去了,还是有不少人求她帮忙画走失儿女长大后的模样。
邱静岁自忖自己的水平并不能百分百保证画的准确,就有言在先道:“若为寻找遗失子女,我不收钱,同样也不保证效果,如果能接受再来。”
买画毕竟是个奢侈的事情,不是人人都能有余钱消费得起的,如此一来也能多招些百姓上门,赔钱赚钱不要紧,最重要的是锻炼画技。
一些简单的白描邱静岁会交给宋三娘,三娘学过画,基础是有的,只是在抓人物特点和速度上有所欠缺。
三娘见邱静岁画的又快又好,既羡慕又佩服:“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跟姐姐一般。”
“嗯,过两天有件新东西给你试试,用惯了肯定比现在快上不少。”
看着宋三娘的眼神变得好奇,邱静岁心里计算着时间,大概明天就可以去开盒看看自制“炭笔”的效果了。
收摊后,邱静岁问:“你姐姐在侯府还好吗?”
听到这话,宋三娘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变得低沉了几分:“所嫁之人并非意中人,姐姐怎么会开心。”
意中人?邱静岁怀疑宋秋昭根本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美貌被家族利用,又被他人关注太过,她总觉得宋秋昭是善良的,但也十分封闭,不会轻易对他人敞开内心。
次日来槐树胡同照常出摊归来后,邱静岁打开盒子,拿出炭笔,错着剪刀把木头削成尖,露出里面的炭黑笔芯。
用第一根炭笔在纸上轻轻划过,笔尖受不住力道,应声断裂。她没灰心,这种事情哪有一次性成功的,所以在灌注的时候她都做了区分,越往后加的鱼胶越多,以期找到最佳的混合比例。
她没有拿第二根,而是跳到最后一根,如果这一根还是断裂,那她就要彻底重来了。
好在削好后,她用其书写画画都没有断裂,但却因为加的鱼胶太多,笔迹模糊,时有时无。
一个个试过去,最终在用到第七根时,虽然能察觉到粘滞,但炭芯没有断裂,最终画出来的效果还不错。
心中对两者的混合比例有了谱,邱静岁又去街上定了二十多根木棍,去湖边薅了不少嫩柳枝,烧炭、混合、灌装、放置。
一切都处理好后,邱静岁累的腰酸背痛地回了家,路上还在想是不是应该朝陆司怀讨教一下习武的可能性。
谁料一回家就被邱禹白抓个正着,对方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也不顾她同不同意,自顾自道:“公务太累,难得明日不用去衙门,妹妹陪我出去走走吧。”
“我……”
“快备车。”邱禹白朝门房说了一声,根本不听妹妹想说什么。
因为邱元思和邱禹白都要上朝,邱家最近购置了一辆马车,花销不小,刘夫人很是肉疼。
一向温文尔雅的哥哥突然这么急躁,邱静岁略想了想便明白了缘由。
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后,邱禹白的行情明显好多了,之前刘夫人哪个月不跑个四五家,但始终没有找到合心意的人家,现在就不一样了,就连官阶比邱元思高的官宦人家也有主动上门相看的。
但邱禹白刚刚做官,每天光是应对官场明枪暗箭都疲惫不已,没想到回家也是一刻不得空闲,被刘夫人拉着询问婚事上的心意。
他受多日折磨,终于挣得一个喘息机会,邱静岁便成了他的挡箭牌。
想到这,邱静岁也忍不住好奇地问:“相看了这么多家姑娘,难道哥哥就没有合心意的?”
“你也来打趣?”邱禹白好笑地看她一眼。
“看来是没有了。”邱静岁煞有介事地摇头,“大哥的眼光不同一般啊。”
兄妹两人笑闹几句,马车行至桃花林,两人下了马车,在林中散步聊天。
关于官位是怎么得到的,邱元思应该没有跟邱禹白说过,他还满以为是自己考核成绩不错才如愿以偿呢。邱静岁也没有将真相告知,关于她和陆司怀之间的关系,到现在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正是踏青好时节,桃花林中游人不少,两人本来在说着家常闲话,只是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邱静岁停住了脚步。
在邱静岁两人不远处,吴景和宋秋昭也行走在诗情画意下,看起来是极为相称的一对璧人,如果忽略宋秋昭那冷若冰霜的一张脸的话。
邱静岁看到吴景试探着去握对方的手,虽然宋秋昭没有躲闪,但那种勉为其难的模样,看了更叫人难受。
吴景一直在隐忍,表情称不上多么好看。
正要继续观察一会儿,邱静岁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她转过头去,略有吃惊,行礼道:“见过宁川郡主。”
第43章
“这是我大哥邱禹白, 如今在太常寺任官。”邱静岁介绍道,突然想起关于官位一事,周王庶子还曾和邱禹白争抢过, 不禁有几分尴尬。
但看宁川表情却很平静,应当是不知道这些细情, 或者抢官之事是吏部汪大人的借口也说不定。
“邱大人。”宁川郡主是有品阶的, 而且比邱禹白要高,所以只是略见了见礼, 问道, “邱画师原来是邱家千金,今日难得有缘碰到,不如同行?”
邱静岁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宋秋昭,有些可惜, 但还是应道:“是小女的荣幸。”
两女走在桃花林中,邱禹白远远缀在两人身后,并不偷听插话。
宁川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她脾气温和, 娴静端庄, 出身也好,对于女子之间的很多话题都能说得上两句, 今日她又有心交谈, 两人很快聊了起来。
“邱小姐在刑部做事,见的人多, 不知是否听到最近的一桩奇闻?”宁川问道。
“什么奇闻?”
“白老卦师改命之事。”宁川道。
前一阵子摆摊的时候好像是有听到那么一两耳朵这个名字, 但是细情邱静岁确实不知道的。改命?这么玄之又玄的东西怎么改?邱静岁忙问:“我竟不知, 请郡主言明。”
宁川看着前方,眼神有几分缥缈:“白老卦师常在官宦人家行走, 不知道为多少公子千金批过命格,各家也都信重他,因为他不但道行深厚,而且守口如瓶,从来不乱说话……”
随着宁川的讲述,邱静岁了解到,这位白老卦师本来深受高门大户信重,一直也没有出过差错,但上个月有两家婚配后,男方无意中得知女方的生辰八字被篡改过,追查之下,白老卦师被迫承认为了遮掩女方的克夫命格,收了女家重金,帮女方换成一个平顺的八字。
得知真相后,两家虽都在朝为官,但却差点闹上公堂,白老卦师自然也晚节不保,名声尽毁。
“这白老卦师当初忍不住别人求告为其改八字已是大错,如今将人家的家丑宣扬出去,便是错上加错,邱小姐你说呢?”宁川看着她问。
这一番话说得,宁川郡主分明是话里有话。邱静岁稍一回想便明白了,她点头附和:“郡主说的对,又不是什么刑律命案,这种事还是烂在肚子里比较好。”
同样的,关于太川和四皇子的事,邱静岁当然也不会宣扬出去。
听到她的回答,宁川的笑容看起来真切许多,两人说着话,宁川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吴景和宋秋昭。
因为邱静岁时不时会瞥向宋秋昭那边,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么,在两人谈论这桩八卦的时候,邱静岁看到宋秋昭的行动僵硬了些许。
宁川同他们应该是认识的,邱静岁见她喊住吴景两人,聊了几句。
有外人在,吴景和宋秋昭不再闹别扭,两人看起来就是和谐的一对新人。
本来寒暄完就会各自分开的,谁知道中途西昌侯府下人过来以急事叫走了吴景。邱静岁只隐约听见几个关键词,似乎急事和吴景的妻子有关。
即便不情愿,吴景也不得不离开,临走前宋秋昭说自己想散散心,吴景便把马车留给她,自己骑马回府去。
看宋秋昭的模样,也不是不失落,眉间的郁气做不得假。
宋秋昭出嫁后,能跟她相处的机会更是难得,邱静岁想请她借一步说话,但却在称呼的问题上犯了难。
宋小姐?夫人?无论哪个叫法都不合适,最终她喊了对方的名字:“秋昭,多日不见,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还没等宋秋昭拒绝,宁川便识趣地说:“既然两位还有话说,天色也不早,我便先回府了。”
“郡主慢走,大哥,你帮忙送一送郡主吧。”邱静岁道。
邱禹白应下,有礼有节地跟在宁川旁边将她送至路边王府的车驾。
打发走两人,邱静岁不想废话,直接问:“我想你有比让我远离公冶家更有效的信息对吗?凶手到底是谁?如果涉及到你的安危或者秘密我绝不多问。”
“那天我已经说过了。”宋秋昭撇过头不看她,一张侧脸清冷卓绝。
“你的意思是凶手是公冶家?”邱静岁想起公冶文的样子,摇头,“我觉得不像。”
“是,也不完全是。”宋秋昭打起了谜,“天命难违。”
“你的意思是天命要杀人?你信天命?”邱静岁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作为老乡,宋秋昭会信这些?
“不然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有些事由不得你不信。”宋秋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现在想做的事很危险,弄不好会搭上性命。”
“自保固然是人的本能,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想必不用我多说。”
宋秋昭笑得很莫名:“两者之间,你忽视了争取到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用别人的命争取时间?即便如此又怎么能实际解决问题?”邱静岁吃惊地问。
宋秋昭却不愿意再多说,扬声叫来侍女:“回府。”
邱静岁在她身后气结:“喂!”
眼看着对方扬长而去,邱静岁低头沉思,时间能带来什么?或许什么也改变不了,但也可能沧海桑田、瞬息万变。
难道宋秋昭在等一个扭转现状的契机?
当晚回府的马车上,邱静岁本来一直沉默着想事情,但中途惊觉哥哥邱禹白也一直一言未发,她惊起看去,对方正在看外面的街景,只是眼神却飘忽着,分明在神游太虚。
“大哥?”邱静岁连叫几声,终于唤得对方回头。
邱禹白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想什么呢?叫你好久了。”
“咳,无事,到了,走吧。”说着,邱禹白便掀帘下了马车。
咦?邱禹白这样分明是在逃避掩饰着什么,有古怪……邱静岁摸着下巴,眼含探究。
在进入五月中旬之前,邱静岁把炭笔的使用方法教给宋三娘,也经常带她出摊,对于“素描”的新画法,百姓们倒是接受的很快,但是邱静岁从崔宓那边听说贵族中的画师对这种画法非常鄙视。
嗯,反正用炭笔画起来是又快又好,早晚会被众人认可。新事物的出现总是要经历很多诋毁和考验的,她看得很开。
如今崔宓在龚思道手下练习工笔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天资聪颖,而且从小便对六艺在内的风雅爱好皆有了解学习,因此她的名头也传了出来,倒有人请她画画,不过崔宓一不缺钱二不缺名,从来没有给任何人画过。
邱静岁摆摊的事情已经流传开来,或许官宦人家都在暗中嘲笑她,但崔宓却不是这样刻薄的人,还偶尔会跟她碰头,两人探讨研究画技,取长补短。
跟宋三娘相处的时间长了,邱静岁有意想从她这里打听到宋秋昭的生辰八字,只是这在古人本就是隐私,因此一时之间确实有点棘手,而且从人家亲妹妹这边下手实在不厚道,后来这个想法便被她摒弃了。
想来想去,陆司怀那边人手齐全,且看他对很多事了如指掌的模样,想必信息搜集一直没有落下,或许找找他能有收获。
可惜邱静岁去刑部找人的时候才得知,不但陆司怀不在,连王羽仁也去抓捕逃犯了,只得恹恹而归,等中旬去崇远山庄再行计较。
第44章
夜月明熙, 公冶府中,一个道童模样打扮的少年拿着一柄硕大的拂尘悄声靠近公冶文,在月光的照映下, 这名道童双目黯淡无神,竟是一个瞎子。
“大公子, 天机未现, 眼下不是观星的好时候。”瞎眼道童轻声道。
公冶文脸上的无奈一闪而过:“我知道,不用你说。”
“请大公子静待八月十五。”道童一甩, 硕大的拂尘按照他的心意改变位置, 丝毫不费力,一看便是有武功在身。
“如果不是公冶家,你不会从小吃苦练武,乃至双目失明。青书, 你有没有恨过?”公冶文侧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一脸淡然的道童青书,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其他情绪。
青书青葱的脸庞上一丝波动也无:“章家世世代代效忠公冶家,青书一出生便知晓并接受如此命运。”
公冶文眼神黯下来:“是公冶家亏欠章家太多,如果我能放你自由就好了……”
道童青书睁着无神的双眸, 循着声音看向公冶文, 心中泛起涟漪,但不过片刻又将心绪压下。
他没有再催促公冶文, 静静陪在一边, 直站到乌云遮月,夜雨洒落下来。
——
“阿嚏!”抱着被子坐起来, 邱静岁鼻子痒痒打了个喷嚏, 她摸了摸发凉的手臂, 嗓子发干,有种不妙的预感。
灌了一大碗热水, 邱静岁裹得比平时严实几分,坐上陆司怀派来接她的马车,往崇远山庄去了。
春夏之交,草木繁盛、百花盛放,崇远山庄比上次来的时候更添一丝生发绿意,处处散发着清新之气。
她下了马车,被侍女带到自己曾住过的瑶香苑中。
大概晌午时分,陆司怀带着一身水汽从外面进来,他虽着一身青蓝便服,但眼下有隐约的乌青,一看便知昨晚未曾安睡。跟在他身后的王羽仁更憔悴,甚至是打着哈欠走进来的。
“陆大人,王大人。”邱静岁行了一礼,站起来问,“两位大人神色疲倦,是否需要先休息一下?”
陆司怀拾级而上,径直走进屋中。
邱静岁跟进去,看见对方自然地一臂掀袍坐在八仙桌前。
他道:“不必,传饭。”
侍女忙下去传饭,王羽仁大大咧咧地也想坐下,被陆司怀眼风扫过,身形滞了滞,自觉道:“我去叫人。”
王羽仁风风火火地出了院门。
陆司怀抬首看着邱静岁道:“坐。”
邱静岁依言坐下,片刻后,下人鱼贯而入,摆了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对面的陆司怀谨遵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专心用膳,她也只好拿起筷子,捡着自己爱吃的填饱肚子。
用完饭,下人将碗碟撤下,王羽仁带着一个人从外面回来,邱静岁打眼望去,竟是许久未见的雪薇。
她惊喜地走过去:“雪薇,你身体没事了吧?”
雪薇表情肃穆地点点头:“多谢邱小姐关心,已经好了。”
两人说了几句,邱静岁心中疑惑,如果是为了确认雪薇的安危,陆司怀应该不至于让她大老远跑来崇远山庄吧?
正摸不着头脑,陆司怀开口了:“雪薇,你说吧。”
说什么?邱静岁疑惑地看向雪薇,就见她“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的面前,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这是干什么?”邱静岁不敢受这么大的礼,闪身躲在一边,惊问。
“求邱小姐帮我找出杀姐凶手。”说罢,雪薇又深深拜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要行礼了,起来好好说嘛。”邱静岁道。
雪薇看了陆司怀一眼,得到准许后才站起身来,她缓缓说道:“事情发生在四年前……”
四年前,雪薇跟姐姐采薇是京西一户人家的俩姐妹,她们父亲早亡,只有寡母一人靠着给别人缝补浆洗过生活,日子过得很艰难。
其中作为姐姐的采薇虽然只比妹妹大三岁,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从小便知道帮母亲做活,冬天手冻得通红也从未抱怨过一句话,雪薇被母亲和姐姐珍惜保护的很好,所以她的童年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的。
那一阵街坊间疯传说有魇魔偷吃小姑娘,谁谁家和谁谁家的女儿都没了。但是雪薇也只当是大人们编出来骗小孩不要闹的鬼故事。
她每天吃饭睡觉,给母亲姐姐打下手,偶尔出门找小伙伴玩游戏,过得无忧无虑。
这样美好的日子终结于一个夏季的夜晚。
那天晚上雪薇跑去跟母亲挤被窝,半夜被尿意憋醒,揉着惺忪的眼睛想要去茅房解手,谁知她刚一动作就被身旁的母亲死死按住了嘴和身体。
雪薇本来想喊叫挣扎,可是在看到母亲惊恐不已、布满血丝的双眼时却本能地将所有声音吞咽了下去。
她迷蒙着看向透着月光的窗户,发现窗户纸上倒映出一个高大和一个矮小的身影,那小一些的身影痛苦万分地极力扭动,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高大的身影环在她身后纹丝不动,慢慢的,小一些的身影没了力气,四肢垂落下来。
这个时候,雪薇看见了姐姐采薇了无生机的一张脸贴着窗缝滑落下去。
她胸腔中泛起浓浓的恐惧,一时之间竟然呆在那里。
正因为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那个高大人影以为没有惊动屋中的人,架起姐姐采薇的身体走开了。
夜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这一晚上母女二人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雪薇只知道天亮母亲松开她时,她浑身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僵硬麻木的。
母亲淌着满脸的泪开门,在家中找了一圈,最终在院角的柴火堆处发现了姐姐采薇早已凉透的尸体。
从这天起,母亲就变得疯疯癫癫的,一家生计无法坚持下去,她们几乎沦落到上街讨饭的地步。
仇恨在雪薇的心中滋生,她恨母亲,也恨自己,更恨杀姐凶手。
直到有一天,雪薇被陆司怀招揽,成为他的暗棋。她武学天分极高,且专心苦练,不论多么艰苦绝不叫一声累,其他男暗卫都比不过她。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能够手刃凶手,为姐报仇。
“……我知道邱小姐擅画人像,那晚我见过凶手一眼,希望邱小姐能帮我画出他的模样,以后我愿用性命保护小姐安全。”雪薇说着又跪了下来,态度坚决。
“这……”邱静岁没想到雪薇身上还背负着这么沉重的惨案,但雪薇毕竟是陆司怀的人,她回身看去。
陆司怀表情沉静:“你身边危机四伏,雪薇去你身边更安全一些。”
说罢,他又补充道:“若你同意,雪薇从此与卫国公府再无瓜葛。”
邱静岁看着雪薇的脸,久久不语。
她沉默的时间太长,长到陆司怀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怎么?”
“即便你不报答我,我也是会帮你的。”邱静岁神情飘忽,艰难地说,“但是我想请你先向我描述你姐姐的长相可以吗?”
雪薇没有迟疑地点头:“雪薇谢过邱小姐,此后不论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
有炭笔后,邱静岁的绘画速度大幅度提升,她心里像是油煎火烤一样,一个下午三个多时辰一动不动将雪薇口中描述的姐姐的模样画了出来。
最终得到雪薇的肯定后,邱静岁看着画像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从见到雪薇时就有的隐隐的熟悉感是哪里来的了,雪薇的姐姐采薇,正是最早出现在她梦境中的人之一。
第45章
陆司怀同她共乘一车赶回京中, 路上邱静岁压下心中情绪,问:“大人查过宋秋昭的八字没有?”
“查过。”陆司怀答得很干脆,“命途平顺, 无甚稀奇之处。”
邱静岁把从宁川那里听来的白老卦师的事简要说明,她猜测:“宋秋昭会不会也偷偷找人改过八字?”
“我很早便查过她, 据线人所说, 从五岁起她的生辰八字就一直没有变过,更早的, 除非……她能未卜先知。”话说到这里, 陆司怀似乎想到了什么奇怪之处,目光如夜谭般暗下去。
宋秋昭当然能未卜先知,邱静岁怀疑这个世界会不会就是宋秋昭看过的剧本或小说,几次有意的逃避、示警, 无一不说明她对危机的敏感。但这种话绝对不能跟陆司怀说,还得找个借口:“也许是宋家做的太利落干净呢?”
“这件事我会再叫人去查。”考虑了良久后,陆司怀从善如流地说道。
稀罕地看了他一眼,邱静岁心想他还蛮好说话的, 起码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独断专行嘛, 不过话说回来,办案子的人当然要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 否则就是闭门造车, 早晚会出纰漏的。
“还有一件事,我想求大人帮忙。”邱静岁摸着脖子, 说道。
她的视线落入对方看来的沉黑双眸中, 莫名心虚起来:“我需要一个人的颅骨。”
“谁?”陆司怀浓眉一挑, 却并不多么吃惊的样子。
意识到自己的话出现歧义,邱静岁忙解释:“不是某个人的, 是一个、人的颅骨,只有完全掌握人的面部骨骼和肌肉结构走向,我才能更好的画出人像,这件事我不知道跟谁说,只能求您了。”
“好。”出乎她的意料,本以为还要再解释一下这件事的必要性,谁想到陆司怀却干脆地答应下来。
“太好了,谢谢大人。”邱静岁朝他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都变得亮晶晶起来。
不知道怎么,她却看见陆司怀转移了视线,将目光瞥向里侧。
良久后,邱静岁才听到对方说道:“邱家门户不严谨,你明日还是去崇远山庄见雪薇。”
邱静岁答应下来,她知道陆司怀前一阵子刚忙完一个大案,这两天比较空闲,明天应该会一起过来。
被送到家门口,下来后,邱静岁的脸色顿时凝重下来,她称病没有去跟家里人一起用晚膳,在自己屋子里只喝了一碗粥,便洗漱躺在了床上。
珍珠放下帘帐,打着哈欠去外面睡觉,没有注意到小姐在止不住地发抖。
意识到自己曾经梦到过采薇的经历之后,这件事简直不能深想,越想越能发现其中的可怕之处。
是的,穿越到古代以后,她从一开始就做过其他人经历的梦境。其中有一段时间做的特别密集,仔细想来,就是在刚刚穿越过来的那段时间。但是她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金手指而已,因为梦境中基本都是女子普通的日常生活,就算有吵闹,也不过家常小事,根本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更是从来没有重复做过同一个梦境……不对,想到这里,邱静岁冷汗流了下来。
埋藏在脑海深处的回忆泛上来,其实在周婉清之前,她是有做过重复梦境的,就在四年前那段时间做的最后一个梦,她同样足足做了七天。
但因为梦中的场景太过平淡无情,这点记忆就像秋日凌空而过的大雁一般,除了一鸿黑影,什么也没留下。
这代表着什么?邱静岁捂着脑袋,眼睛却睁得大大的。
既然采薇就是在那段时间惨遭毒手,那代表从刚一穿越过来,邱静岁就能够预知死亡,而那些梦不会重复的原因……邱静岁打了个寒碜,是不是因为死的人太多,间隔中根本没有重复做梦的时间。
唯有血雨将散时不幸被杀的最后一个人,才给她留足了七晚的梦境。
邱静岁非常明确地知道,那就是她不可能梦到每个将死之人,起码自周婉清开始,能成梦的莫不是因为同一个因由被杀。这是不是说明,其实从四年前开始的那些被杀之人,同周婉清、梁千柔被杀的原因一样?
凶手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下手了!?
想着想着,邱静岁猛然冒出一个猜想。是不是因为四年前凶手的目标都是平民女子,所以他们下手很快,几乎没有停歇。而到了去年,周婉清等人作为官家小姐,因为下手的难度等因素,两桩命案之间会隔一段较长的时间,也正因此邱静岁才能在每个受害者死后做足七个梦境。
陆玉书呢?她在四年前失踪,自此揭开了屠杀的序幕,她跟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
邱静岁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开,就在这样无休无止的思索和惊骇中,她慢慢陷入令她避之不及的梦境中。
次日天不亮邱静岁就去了崇远山庄,雪薇早在院中等候。
雪薇的神情难掩痛苦,却仍尽力回忆凶手的模样。
“身高七尺有余,长发,脸上没有胡子,颧骨比常人高些……”
雪薇一条条说着,邱静岁照实记录下来。
“……还有,他的喉结很不明显。”雪薇道。
邱静岁笔一顿:“你想说他是个太监?”
“奴婢认为很可能是。”
这么一项有组织有谋划的连环杀人案,如果下手之人是太监,那幕后凶手岂不是……
原来是这样。
邱静岁到此刻才真正明白陆司怀为什么一直拦着不让她追查,为什么让她知难而退,为什么不避嫌。
是为了保护她。
宋秋昭选择嫁入家大业大的西昌侯府,委身吴景换取性命安全,这一点陆司怀解释过。那吴景帮陆司怀脱罪,他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在找更大的靠山。
如今雪薇的案子,其实是陆司怀根据自己的要求,开始慢慢向她揭露真相吧。
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陆司怀,邱静岁抬起头恍惚地看着他凌厉成势的眉眼。
自己的眼神想必十分凄惶,因为下一刻,陆司怀俯下身牵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邱静岁反应不及,差点跌入他宽阔的胸膛中,陆司怀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等她站稳。
陆司怀开口的声音泠泠带着冷意,却又潜含着一丝温度:“现在你猜到了真相,心意是否有变?”
邱静岁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和黑眸,张张口,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哎呀,怎么又下雨了,我今天刚换的新衣裳!”一个黄衣丫鬟抱怨道。
“嘘,小声点。惊扰了瑶香苑的客人,管事肯定会狠狠罚你的。”另一个同行的丫鬟提醒。
说话间两人正好路过瑶香苑,黄衣丫鬟往里看了一眼,真的看到一个高挑的女子正坐在廊下发呆,她心中一跳,忙道:“我差点忘了,那我们快走吧。”
两个丫鬟手拉着手跑开了。
坐在瑶香苑廊下的邱静岁发呆了至少两个时辰。
仅仅只是坐在这里,她都觉得头上顶着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廊外的雨势渐渐变大,两个小丫鬟的笑闹声传来,邱静岁动了动身子,视线看向院门外,听着两人轻快的语调,她羡慕得快要生出嫉妒之心来。
邱静岁看了一眼身边坐下来的陆司怀,浑身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开口说话。
所幸陆司怀也没有说什么,两人一齐坐在廊下,沉默地听着雨点落在树叶上、石阶边、泥土中,直到黄昏。
但邱静岁知道,她终要给出自己的答案,陆司怀的问题,无法逃避。
第46章
“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邱静岁留下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后, 告别了陆司怀,从崇远山庄回了家。
困难可以磨砺人的心智,但不是每个人都有愚公一样的信念。跟皇帝做对, 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在此之前邱静岁的士气是高涨的, 不论是宋秋昭还是陆司怀的劝告都没能浇灭她的信心, 但现在她知道面对的是怎样一座大山了,宋秋昭的逃避情有可原, 陆司怀也并没有放弃调查案件, 只是将真正的手笔转入暗中。
他有资本和底气这么做,卫国公府是个庞大的家族,别看这一代只有陆司怀一个嫡支,但是之前几代的旁系如今大都在朝中为官, 与其他世家、权臣联络有亲,连皇帝也要顾忌。
即便皇帝真的知道陆司怀在查案,也不敢轻易下手。
但是邱静岁不一样,她的背景在皇帝老儿看起来就跟没有是一样的, 说杀就杀, 根本没有多少后顾之忧。
她现在真是如同站在峭壁之上,前进或后退, 都可能万劫不复。
这天晚上, 邱静岁做了一个梦。梦中周婉清、梁千柔和以往曾经出现在她梦境中过的受害者浑身血淋淋地排成一排站在她面前,她们含着血泪看着自己, 表情呆滞, 不发一言。
邱静岁在梦中痛苦地喊叫, 她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梦境,要快点醒过来, 但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挣脱这个梦魇。
到后来她甚至都已经麻木了,只能不住道歉。
突然,周婉清的人影开口说道:“少了一个人。”
接着,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慢慢出声,机械地重复着一句话:“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
话语犹如梵音回荡,邱静岁浑身上下的寒毛直竖,她看着周婉清、梁千柔和其他女子分割开来,中间留出了一个人的位置,逐渐也跟着重复道:“少了一个人……?”
“小姐,少了谁?”
珍珠的低唤声把她吵醒,邱静岁抱头坐起来,思绪还连着梦境,口中喃喃道:“少了一个人,少了谁?”
在那些平民女子和周婉清之间少了谁?
“啊!”邱静岁想到什么,倒吸一口凉气,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眸看向前方,呆呆道,“少了陆玉书。”
陆司怀暗中调查杀人案的初衷是为了查清妹妹失踪一事,也就是说起码他认为陆玉书跟本案有关,但是邱静岁从来没有做过关于陆玉书的任何梦境。
陆玉书没死!
意识到事情逐渐超出了她的想象,邱静岁害怕了。
她把自己关在家中整整一个月,每天不再练习人像素描,转而画起花卉草木、山鸟鱼虫来,偶尔有人慕名求她画像,邱静岁也一概推拒了事。
她的异常引起了家人和好友的注意,其中哥哥邱禹白多次前来看望,想通过聊天了解发生了什么事,顺便帮她排解排解,但邱静岁嘴严得很,一丝口风都没有透露。
宋三娘来问为什么多日不出摊,邱静岁只说病了,连人都没见。
她清楚明白地认识到,自己越是这样越会一蹶不振,但是她现在真的没有丝毫勇气再去反抗。
邱禹白探望过妹妹后回了书房,书童看他不太高兴的模样,试探着问:“大少爷,二小姐还是闭门不出吗?”
邱禹白面有愁容:“是啊,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
“二小姐落水后简直和变了一个人一样,现在才跟之前差不多,看来人再变也变不到哪儿去。”书童煞有介事地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邱禹白问:“你也觉得她变化很大?”
“是啊……”书童听大少爷话中带着赞同,便将平日注意到的细节一一说来。
听完了书童的话,邱禹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敢置信:“难道……”
韩国公府。
“你说什么?”崔宓半信半疑地看着侍女绣梅,问,“邱小姐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去刑部了?”
“千真万确,”绣梅保证,“真是枉费陆世子帮她拿到刑部腰牌……”
话说了一半,绣梅知道自己犯了忌讳,忙跪下认罪。
崔宓却根本顾不上跟她计较,着急地说:“那陆世子查案怎么办?”
绣梅心说从前没有邱静岁的时候陆世子照样做官做得好好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小姐是关心则乱。但她转瞬一想,不对,顺着说的话眼下不正好有个机会吗?
“小姐,邱小姐不去,那您……”绣梅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却已经十分了然了。
崔宓吓了一跳,她抚着心口,道:“你是说,我去顶邱小姐的班?”
“也不是顶,又不是只有一个画师的位置,您画得可比邱小姐好多了。”
崔宓想说不是这样的,邱静岁在人像画上天赋出众。但是又一想,自己难道就这么差吗?
想着想着,她不由心热起来,等猛然思及自己的父母,崔宓瞬间泄了气:“父亲母亲不会同意的,我,到底不如邱小姐有那般勇气……”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绣梅忍不住道,陆世子才学相貌无一不好,跟自家小姐处处相配,现如今看来也并不在意女子抛头露面,果然亦是一位心胸宽广之人,错过这样一位丈夫人选,她都替崔宓可惜。
“试试……”这个念头在崔宓的心中生根发芽,她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从围猎回来后一直低沉的心情忍不住雀跃起来。
接下来一阵子,崔宓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怎么同父母说这件事,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直到几天后,她得知父母亲有意给她定下跟吏部尚书长子的亲事,崔宓终于没忍住将打算说了出来。
韩国公震怒,崔宓听着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骂她“逆女”“不孝女”,脸色惨白,但还是努力地想要挣扎辩解。
“女儿只是想帮行之,并不是……”她无力地争辩,口不应心。
“你想都不要想!”韩国公骂道,“天下男子千千万,你想嫁谁都行,唯独陆家不行!”
“为什么?”
“你是被冲昏头脑了,忘了陆玉书的事?”韩国公叫人过来,“把小姐送到原青府的避暑山庄,没想清楚不准回来!”
“爹!”崔宓哭得梨花带雨,“女儿求您,女儿求您了。”
“还不带下去!”
崔宓看着父亲决绝的背影,心中是一片痛苦和绝望。
在这一刻,她无比羡慕邱静岁,羡慕她有那样开明的父母,羡慕她能想跟在陆司怀身边,而自己却被家世所困囿,永远不能做出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
转眼之间,时间来到八月十五日这天。
公冶文早早登上家中的观星台,静静等待夜幕降临,心中期盼今晚一定要是一个晴夜。
与此同时,浑仪监中,足有九位太卜术士站在观星台上,手中紧握着纸笔,眼睛紧盯着天上两个月亮重合的那一刻。
第47章
章青书盘坐在蒲团上, 闭眼静静等待着。
今晚的夜空看不到一丝云翳,双月连缀,月轮的光辉清冷又妖异。
以往错乱的星象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拨动, 落在了它们该在的地方,让人忍不住猜疑天上是不是也藏着一位执棋者正在自弈自乐。
公冶文边观星边记录着什么, 写着写着, 他的手颤抖起来。
许久后,章青书抱着拂尘站起来, 睁开雾蒙蒙的眼睛, 问道:“大公子,天象如何?”
公冶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到对方看不见,才涩声道:“天垂象, 见吉凶。荧惑守心,大人易政,主去其宫。”[注]
他遥望向皇宫的方向,面色苍白。
浑仪监。
“监正, 这该如何向皇上回禀啊?”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男子满面担忧地问。
被他询问的浑仪监监正穿着的却是一身红色官服, 他的脸色比下属好不了多少。
没有理下属的问话,浑仪监正毕为清慢慢扫过在场的九位太卜术士, 沉声道:“诸位先生, 为何今年的星象竟比以往更凶些?”
荧惑守心,天下大乱, 再没有比这更凶的星象了。
太卜术士中为首的一位老者上前一步, 躬身拜道:“时不待人, 即便起初只是微小的祸患,如果不注意, 也会厝火燎原。”
监正毕为清面色难看地点点头:“本官知道了,虽然诸位都不是第一次来,但本官还是要照例提醒一句,今日之事,绝不可向其他人透露。”
“我等明白,绝不会透露一字半句。”那老者表态后,其他术士纷纷应和。
将术士送走,毕为清拖无可拖,只得连夜进宫去向皇帝回禀,心中不住打算着怎么才能不触怒龙颜。
——
过了双月连缀的八月十五,邱静岁惊觉自己已经在家闷了三个月了。
她拿着绣绷子的手慢慢垂下,却不小心扎了自己的手一下。
邱静岁用手帕把血珠擦去,珍珠拿着几张帖子进门来,
“小姐,公冶文公子说想见您一面。”
“……不去,你帮我回绝吧。”邱静岁推脱道,她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公冶文,如果幕后凶手是皇帝,那公冶家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她简直不敢细想。
要知道公冶家不仅仅擅卜算,他家的老祖宗制作了许多观星工具,测定四象二十八星宿,是沿用千年的历法的制定者。这么厉害的家学渊源,又受皇帝看重,要说公冶家没有助纣为虐,打死她都不信。
“好,还有一封帖子,是……哎哟,是大少爷的。”珍珠笑道,“大少爷可真会逗小姐开心。”
邱静岁会心微笑,她接过来一看,果然是邱禹白邀请她去离家最近的云荷楼散心,还特意用一张带着香味的花笺制帖,确实用心。
虽然心中的惊惧没有完全消除,但是她也不想家里人继续担心自己,于是便在珍珠的询问声中道:“那就去一趟吧。”
多日不出门的珍珠也闷坏了,她欢呼一声,继续看向下一张帖子,结果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消失了下去,她干巴巴地说道:“这一张是……是陆世子的。”
“放着吧,过两天我会回的。”出乎珍珠的意料,邱静岁表现得很平静,起码比刚才听到公冶家帖子的时候平静。
“是。”
逃避也要有个期限,邱静岁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八月二十,邱静岁应约来到云荷楼,进了雅间,果见邱禹白在。
他负手站在窗前,背对着她的身影莫名有几分冷意。
“大哥?”邱静岁喊了一声,看见对方转过身,邱禹白脸上笑意融融,一如往常:“妹妹来了。”
邱静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也就放下了心,她径直坐下,玩笑道:“难得你请客,今天可得好好宰你一顿。”
“好啊,妹妹尽管吃,这点小钱大哥还出得起。”
两人落座,菜品一道道上来,邱静岁心中遗憾邱禹白点的菜大半是自己不爱吃的,但好在有几道素菜做的不错,她吃的顺畅,肚子填饱了,心情也好了许多。
邱禹白倒是吃的慢条斯理的,还给她夹菜:“哥哥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蟹,给。”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螃蟹寒凉,哪能多吃。”邱静岁笑道。
其实是因为她一贯对海鲜敬而远之,螃蟹和虾都不例外。
“也是,妹妹是女子,是该多注意些,那多吃点海参吧。”
那我还不如吃螃蟹呢,邱静岁默默吐槽,不过她又不能解释,就只好吃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
这只海参直到用完饭她都没有再吃第二口。
吃完了饭,两人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站在雅间墙上挂着的山水画前驻足观赏聊天。
邱静岁在画技上要远胜过邱禹白,因此多是她说他听。偶尔对方提出问题,邱静岁也能马上回答出来。
“消食消得差不多了,大哥,不如我们回家去吧?”邱静岁摸摸肚子,道。
“好,”邱禹白答应着,下一刻脸上的笑容却有了微妙的不同。
就好像是抽走了笑意一般,邱禹白脸上的皮肉还在笑,眼中情绪却是冰冷的。
意识到危险,邱静岁不由后退一步,口中道:“大哥?”
一只手猛然袭上她的脖颈,邱静岁吃惊地望着邱禹白:“大哥,你要做什么?我是你妹妹啊!”
“妹妹?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一个这么能耐的妹妹?”邱禹白的声音有怒有疑,“落水失忆不算什么,连饮食、喜好都与以往截然不同,或许我还能勉强说服自己。”
邱禹白加重了几分手中的力道,继续说了下去:“但是你告诉我,一个人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工笔画从一窍不通,到学有所成?你到底是谁?”
心一点点凉下去,邱静岁知道她被抓住了尾巴。这些年忙于公务的邱父和对画画一无所知的母亲都没有深究,让她以为借尸还魂的事情已经坐定,不会再有变数,面对这个久久未见的哥哥,邱静岁难免掉以轻心了,结果却被对方正抓住马脚。
但是,这件事她是打死也不可能和家里人承认的,邱静岁只能拼命挣扎着解释:“哥哥离家多年……我一直在自学……”
“你撒谎!”邱禹白喝止,“家里的下人是有数的,我打听过,你是落水醒来后突然开始对画感兴趣的,而且一开始的画作足以证明你并不是初学者。”
邱禹白一字一句地问:“你把我妹妹弄到哪去了?把她还回来!”
“我就是……邱静岁……哥哥……哥哥……”她无法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不住地喊着对方,希望能邱禹白能放过她。
雅间的门突然被撞开,邱静岁觉得只是眨眼的功夫,眼前的邱禹白就被甩了出去,她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抬眼看去,闯门而入者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陆司怀。
他背对着自己站在摔倒在地的邱禹白身边,没有进一步动作。
对了,他有派人跟踪自己。邱静岁只反应到这里,便止不住大咳起来。
第48章
“陆世子……”邱禹白看见来人, 面上吃惊不小,他虽然已经知道邱静岁如今可以在刑部走动是陆司怀帮忙,但没想到这位盛名在外的陆世子竟然出现的这么及时, 也惊异于他竟肯为非亲非故的人出手。
陆司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扶起邱静岁。
邱静岁还没有从方才的窒息感中恢复过来, 她靠在陆司怀的臂弯中, 声音嘶哑地对邱禹白说:“大哥,我不知道你怎么会那么想, 你说我不像从前, 可是你知不知道当初我落水醒来,昏迷了很久。在那段时间里,我的意识断断续续,仅有的清醒时刻, 却更让我惶恐不安,我害怕自己活不成,害怕一辈子都要做个病秧子,实在是如同死过一次一般。病好后, 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浑浑噩噩, 所以性情变了很多,但无论如何我还是父母的女儿, 你的亲妹妹, 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今天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但我绝不是怕你跟父亲母亲说, 只是为了全我们的兄妹之情, 希望你不要再有下次, 也不要再执迷于这种怪力乱神的事。”
“你……”邱禹白搀扶着桌椅站起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想问那画技又怎么解释,但当着外人的面,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你过来,先跟我回家。”
“我,有些事想同陆大人说,大哥你先回去吧。”邱静岁松开握着陆司怀的手,道。
邱禹白还待说什么,看到陆司怀的眼神,底气瞬间变得不那么足了,他留下一句“我等你回家再说”后,离开了酒楼。
珍珠震惊地看着邱禹白的背影,反应过来后立刻将门紧紧关上,留给屋内两人单独说话的时间。
一手摸着脖子,邱静岁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也没坐下,两人就这么站着,一时之间都没有开口。
想了想,邱静岁还是解释了一句:“兄妹之间打闹,让陆世子见笑了。”
打闹?打闹哪里会差点闹出人命。不过疏不间亲,内情他方才已经听得八九不离十,也无需多问。
“躲了这么久,现在你是怎么想的?”陆司怀一开口便直入主题。
“既然能让我接触雪薇的案子,想必有一个问题您应该不吝啬跟我分享吧?”邱静岁哂笑,“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自然指的是皇宫中的那位。
“八月十五,双月连缀,荧惑守心,天下大乱。”陆司怀道,“他在找破解之法。”
外面阳光正好,街上游人如织,一派安稳平静的景象,怎么也不像是要天下大乱的样子,要不是对方的表情一贯是如此严肃,邱静岁恍惚间还以为陆司怀在开玩笑。
但她还是本能地摇了摇头:“不去问边疆战事、王土灾祸,却把国家的命运跟天象联系起来,这太荒谬了,是谁说的?”
“公冶芹。”
这个名字让邱静岁觉得有些熟悉,她疑问:“公冶文的父亲,前任浑仪监监正?”
陆司怀微微颔首。
“那这破解之法也是他提出的?”
“这只有他和公冶家知道。”
联想到之前关于公冶家的传说,他家卜算人祸天灾不算什么,尤其是算国运最厉害,几乎没有错过……
这样就说得通了,只有这样的卜算出自公冶家之口,皇帝才会如此坚信不疑。
她突然觉得很愤怒,但想要去责怪一个人,又觉得无力。
皇帝为了保全江山,哪里会在乎区区几条人命,历史上太多不听公冶家劝告的王朝最终走向覆灭,他怎么能不怕?而公冶家呢?他只是尽职尽责地把卜算结果向皇帝回禀,这是他们家一以贯之的做法,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而且善卜者并不止公冶一家,只是公冶芹艺高人胆大,能比别人提早下定论而已。
那要怪谁?难道要去怪那些“生不逢时”的女孩子?
邱静岁突然想起了宋秋昭说的那句“天命难违”,何等恰如其分,原来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这真相也太令人绝望了,事已至此,我的想法还重要吗?”邱静岁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她不得不抓着椅背维持站立。
“天象未改,天命未破,他还会继续。”陆司怀道。
邱静岁第一次看到他露出如此忧虑的神情,将他的话想了想,心中更凉,紧接着便听到陆司怀把她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作为漏网之鱼,宋秋昭还有喘息之机,但你确实危险了。”
结合梦境反馈的信息,她知道,接下来皇帝一定会变本加厉地阻止天命。
以往她和宋秋昭这种命格不符的还能苟延残喘,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怕是只要符合条件的土命女都不会被放过。
不只是她,之前皇帝没轻易下手的身份更高的贵女们,恐怕也悠闲不了多久了。
剑悬在脑袋上,这次邱静岁是拼也得拼,不拼也得拼,而她除了依仗陆司怀,没有第二种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情勉强平静下来,端正了表情,问道:“既然如此,大人要查下去,目的是什么?”
“找到破解之人。”陆司怀说的一点都没有犹豫。
“找到之后呢?”邱静岁问。
“不知道。”
没想到陆司怀竟如此坦荡地承认了自己不周全的思虑,邱静岁摸不准他是为什么抉择不了,但那个人的命应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但对于邱静岁来说,这还真是个问题,现在她像是面对着一个电车难题,交出破解之人,一切风平浪静,不交,那就血雨腥风。
经过再三思考,邱静岁还是觉得,无论如何,先找出这个人是最要紧的,不然一切都是空谈,所以她也默认了陆司怀的说法。
“我帮您吧。”邱静岁抬头看着他,“帮您找到那个破解之人。”
陆司怀回望向她,表情松缓下来:“好。”
——
回到家,邱静岁果然在自己屋前看见了等候多时的邱禹白。
她面色无异地上前,问:“大哥不是想问画技吗,跟我来吧。”
对方略一犹豫,拾级跟上。
邱静岁带着邱禹白去了书房,翻出一个带锁的匣子,给他看自己刚醒来时画的画。
邱禹白看了几张,又抬头看向屋内墙壁上挂着的画幅,“啊”了一声。
“我哪有大哥说的那么厉害,刚开始几张画都是临摹的,还丑成这样,我实在不好意思叫人看见,就偷偷藏了起来。”邱静岁叹道,“也怪我,练得初窥门径后,有下人无意中见到,误以为我天赋出众,我臭显摆承认下来,没想到却让哥哥深藏误会。”
这话百分之一百是在扯谎,邱静岁有前世数年的绘画功底在,就算一开始不熟悉工具画法,也不可能画的这么差,但她隐藏了一个要素。
那就是这些画是她刚醒来躺在床上养病的时候画的,那时候她身体虚弱,拿笔不稳,画的当然惨不忍睹。不过这一点就没有必要让邱禹白知道了,就叫他误会是自己养好以后才开始对绘画感兴趣的就好,毕竟过去了三四年,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谁能记得那么准确。
邱禹白放下画纸,朝妹妹行了一个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完全消解他的疑惑,但看样子起码现在邱禹白是不会想要再为难她了。
这一天过得心好累,不过既然决心已定,邱静岁心中反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有目标就有动力。
晚上她饱餐一顿,吃得肚子鼓鼓地回到屋,再次提笔,按部就班地按照雪薇的描述画出那个杀姐凶手的模样。
熬到子时,邱静岁终于画完,她看着这张阴柔的脸,脑海中找不到任何相似的脸庞。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交给陆司怀处理了。
伸了个懒腰,她爬到床上一头栽倒,两眼一阖迷糊起来。
模模糊糊间,邱静岁感觉到珍珠在给她脱鞋盖被子,然后便意识一黑,陷入沉睡。
“快看,两个月亮变成一个了!”小男孩清脆的声音在民居小院中响起。
话音未落,他就被猛然从藤椅上坐起来的大姐吓了一跳:“大姐,你干嘛吓人!”
邱静岁看着眼前穿着红色肚兜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心中冰凉。
良久后她听到“自己”闷闷地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第49章
开始了, 在别人的梦里,邱静岁都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件事,皇帝又出手了。
首当其冲的是没有背景依仗的百姓们, 她们曾经因为命格不符暂时逃过一劫,但奈何天命不改, 皇帝要赶尽杀绝。
醒来后, 邱静岁仔细回想着梦中见到的人和情景,将其一一画下来。
京城太大了, 人口数以百万计, 相对男子来说,女子出门的频率又低,以她的能力根本没有办法去一一查找征询。
去找陆司怀的话,她又没办法解释这些画的来历。
现在她除了被这些亡者的回忆冲击的越来越麻木之外, 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天,邱静岁每天都会做不同女孩的梦境,皇帝下手太快, 入睡对她来说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
白天除了要补觉, 邱静岁把剩下的所有时间都用来绘画。期间陆司怀派手下来取过一次雪薇要的画像,邱静岁问最近刑部忙不忙, 那人唉声叹气地说:“忙得脚不沾地, 要不是抽吃饭的功夫,小的今天还来不了呢。”
邱静岁知道最近陆司怀和王羽仁大概都没空, 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别的事来转移情绪, 不然噩梦早晚会把她吞噬。
思量一番, 邱静岁收拾着准备去出一次摊。
本想叫上宋三娘的,可惜宋家在给她说亲, 起码这几天是很难出门了。
或许是多日未来平埠街,倒是积攒了几个等着她的老客户。
即便是白描需要的时间也不短,肯站等的都是有钱有闲的人,再说画像这种事本来就容易吸引看客,邱静岁在街上站了不到一个时辰,摊前热闹起来。
这个时代人少、流动性小,又没有其他娱乐活动,串门聊天是常事,街里街坊十分熟悉,因此客人们竟然在邱静岁的摊前闲聊起来。
“街前老王家瓜果摊怎么不见了,从前我老在那边买菜,便宜又新鲜。”一个中年男人就问。
“你不知道啊?”被问到的一个红脸男人立刻挤眉弄眼地说,“让对面牛大郎他们家挤兑走了。”
“怎么个挤兑法?”嗅到八卦的气息,中年男人忙问。
两人的一番话自然也引起了其他看客的注意,有熟识的人还蹭蹭那红脸男人,催促他赶紧说。
见这么多人有兴趣,红脸男人故意清了清嗓子,道:“要说这老王家也不厚道,牛大郎都在街上卖了十几年了吧,他一个外来的,就在人家斜对面支摊子,卖的又比牛家便宜,这一来二去,可不就结下仇了。牛家在祖辈都在京城讨生活,认识的人面广,随便找点关系就够收拾老王家了。”
“是找了他家姻亲吗?”有知道内情的问。
“可不,牛家那姻亲,哎,你们都知道,混不吝,找了几个人就把老王家的摊掀了,掀完就跑,都是地头蛇,官衙哪有那个功夫为这事到处抓人,一来二去,就做不下去了嘛。”
“这牛家真是……哎。”
“这牛家管的也太宽了,又不是他家的地,凭什么赶人走,这般行事早晚遭报应。”
“嘘,小声点,你不知道他家大女儿最近出事了?这话要是传到他家耳里,你可小心着。”
“牛大妞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因为最近,‘魇魔’又出来了,衙门头都忙着呢。”
邱静岁心惊,这牛家的女儿似乎……
还没等她深想下去,或许是忌惮被事主听见,他们又说起了另外一桩奇事。
“蒙山陈家和吴家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有人想显摆自己见识多,笑道:“这事儿闹得这么大,谁没听说过?”
也有不知详情的人追问,起头的那人便将这桩事讲了一遍。
“蒙山的陈家擅刀,吴家长于弓箭,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家,上月月初的时候,有外地来的江湖人士去陈家拜访,到了地方却发现山庄上静悄悄的,他推开门一看,发现地上躺的竟是吴家的人,那些人身上全是刀眼。他吓得去吴家一看,谁知道那里竟成了陈家的乱葬岗,据说都是被弓箭射死的。”
“就算两家杀斗,那也是死在一处啊,怎么会这样?”
“莫不是神鬼作怪?”
“哎呀,”有胆小的人捂住耳朵,害怕地说,“怪吓人的,你快别说了。”
“怕不是编的吧?”
“千真万确,这件事蒙山那边的知县已经上报朝廷,求皇上下派钦差大臣呢。”
“小哥,你的画好了。”邱静岁将一副素描交给站在第一的男子,后面的客人挨上来,话也就这么岔开了。
一直忙到日落,邱静岁正准备收摊,远处跑来一个女子,她气喘吁吁地说:“姐姐等等,先别走。”
邱静岁认出这是当初头起几个照顾自己生意的女孩,她笑着问:“姑娘何事?”
女子本性直爽,撇开刚开始的扭捏,道:“我叫任秋棠,就住在左近,过两天就出嫁了,你能给我画一幅穿着嫁衣的画像吗?”
“好啊,”邱静岁爽快地答应下来,“任小姐什么时间方便?”
“嗯,后天吧,你来我家……”任秋棠说了自己家的地址。
两人约好时间价钱,邱静岁收摊回了四合院。
不想走到门口时才发现那里已经守着一个人,离得近了,仔细一看,竟是雪薇。
“雪薇?你找我有事?”邱静岁问。
“邱小姐,”雪薇抱拳,“大恩不言谢,今后我一定保您周全。”
邱静岁失笑:“我没有当真,又不是什么大事。”
雪薇摇头:“小姐,现在情况不同,您需要一个会武功的人在您身边。”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邱静岁点点头,道:“那你便跟着我吧,陆大人那边呢?”
“大人已经放我自由。”
“好。”
关于雪薇的来历要怎么跟家里人解释还不能让邱禹白怀疑……邱静岁的头又开始疼起来,算了,还是把一切推到陆司怀脑袋上吧。
路上邱静岁跟雪薇问起今天摆摊听到的吴家、陈家的灭门惨案,雪薇道:“是真的,不知道两家有何争端,闹到这样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么离谱的传言居然是真的,邱静岁大吃一惊,她问:“这件事在你们会武功的人看起来,有没有怪异之处?”
闻言,雪薇一顿:“有,不论是怎样绝世的武功,也不能隔山打牛,两家惨死在对方家中,实在令人费解。”
毕竟是远在千里外的惨案,邱静岁虽然觉得这件事非常稀奇,但很快便将之抛之脑后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邱静岁去任秋棠家中为她描摹了一副闺中待嫁图,任秋棠说自己要嫁的人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玩伴,言语间都是对婚后生活的美好期许。
邱静岁真诚地祝愿她能跟丈夫百年好合地过一辈子。
临走前,任秋棠还请她婚礼当天过来坐席,邱静岁想了一下,道:“如果没有别的急事,我就过来。”
又过了十几天,在邱静岁的噩梦终于停歇之时,陆司怀把她叫了出来。
他仍坐在逢金二楼的老位置,两人相对吃完一顿晌午饭后,陆司怀轻描淡写地说:“皇上任我为钦差,去蒙山查陈、吴两家灭门案。”
邱静岁正想八卦两句案情,却被陆司怀后面说的话堵在了口里。
“你随我一起去。”
第50章
“这案子是不是很复杂?”
“嗯。”陆司怀道, “这趟少则几月多则半年。”
陆司怀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复。
这么复杂?但邱静岁仔细一想,这个时候离开京城对她来说也不失为一种更安全的选择, 毕竟皇帝出手太狠,恐怕这刀要不了多久就会斩到她的头上。
“我随您一起去, 希望能帮到大人一二。”邱静岁果断道, “不过我需要一点点时间跟家里解释。”
“十天后出发。”
陆司怀说完起身要离开,却被邱静岁喊住:“大人, 我害怕……”
离开的脚步停顿下来, 陆司怀微微侧头看着她,久未等到下文,还微皱起眉,发出轻声的疑问:“嗯?”
“我是说, 我害怕太川郡主有危险。”开了口,后面的话也就好说了,“大人不是很喜欢顺藤摸瓜吗?不如……”
陆司怀颇为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抬脚就走。
“我明明在说非常重要的正事啊……”邱静岁泪目。
邱静岁已经做好了把这个消息跟家里人坦白之后他们疯狂责骂自己的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是, 当她真的说要跟陆司怀外出办案时,邱父和刘夫人连头都没抬, 眼都没瞥她一下, 但也一直没有人开口。
她差点以为是自己说的声音太小了,只得又鼓起勇气说了一遍, 还没说完就被刘夫人打断了。
“我跟你爹没聋, 别絮叨了。”刘夫人从鼻子里喷出气, 道:“你想好了?”
不就是出去办一趟公差?要不是因为害怕名声不好听家里人反对,她也不会如此纠结。
“嗯, 父亲母亲放心,我一定尽快回来。”
邱父终于开口:“路上注意安全,多带些厚衣裳。”
“哦。”邱静岁点点头,心中纳罕没想到这次这么容易过关。
等她回到屋里拆头发准备就寝的时候,刘夫人轻着脚步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邱静岁的身后。
邱静岁从镜子里看到一个人影闪过,吓了一大跳,转身看清是刘夫人,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嗔怪道:“母亲,你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想吓死女儿啊?”
“瞎说什么呢,你这嘴上没个把门的,以后该怎么办啊。儿女都是债,你大哥说什么都不肯定下来,你又……你们俩简直是来讨命的。”刘夫人轻轻打了她一下,靠在梳妆台上仔细端详着女儿。
刘夫人伸出手,轻轻摸着女儿的头发,感叹道:“娘记得你小时候胖的站都站不稳,谁想到十几年过去,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邱静岁被她的语气激出一身的寒毛:“母亲,你今天怎么了,干嘛一副嫁女儿的模样?”
“你这趟出去,跟嫁女儿有什么区别。”刘夫人自言自语。
虽然没听清楚,但是邱静岁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再说她嘴上哪里没有把门的了,性命攸关的秘密她可是捂得严严实实的。
“衣服都收拾好了吗?”
“都交给珍珠啦?”
“哎,这么马虎,以后你可怎么当家理纪呢?”刘夫人又发感叹。
邱静岁受不住,撒娇地问:“母亲,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拐弯抹角的可不是您的脾气啊。”
刘夫人轻轻锤了她一下,又摩挲着她的肩膀道:“路上你离那些男人远点。”
“噗,”邱静岁笑出声,“原来您是想来说这个。”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刘夫人被说的害臊起来,“万一出了事你哭都来不及!”
虽然跟母亲笑闹,但邱静岁心里却暖暖的,她抱住刘夫人的腰,轻声说:“放心吧,女儿都知道。”
“你年纪轻轻知道什么?”
母亲的心理真是好生奇怪,又想让女儿成长起来,又处处觉得她永远是那个小孩子。
——
十天后。
站在码头,望着星空和宽阔的沧江江面,邱静岁吃惊地问:“敢问大人,难道朝廷已经穷成这个样子了么,竟让您大半夜坐这么一艘小破船去出公差?”
其实他们面前的船只也不能叫“小破船”,除了体积小些,材料装饰低调些,其他方面看起来并不是太差,但陆司怀可是钦差大臣啊,目的就是为了摆威风,叫地方的小官见识下皇帝的气派,坐这么一艘小船去,有点丢份吧?
“我们不坐官船。”陆司怀道。
哦?邱静岁摸着下巴想:官船虽然招眼,但同时也是一种保护,不坐官船,看来这里面大有猫腻啊?
邱静岁自己带了雪薇一个人,她看向陆司怀的身后,发现对方今天只带了一个白胡子老先生和两个低调的随从。
刚想问王羽仁去哪儿了,王羽仁便骑着一匹快马赶到,他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将一封信奉于陆司怀。
后者拆开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面色深沉了几分。
陆司怀收起信件,吩咐道:“你跟雪薇上船离开。”
“是。”王羽仁答应着就去了船上。
而雪薇则是看向邱静岁,等待她的指示。
“去吧。”邱静岁知道陆司怀这么做必定事出有因,他从小在那样显贵的家世中长大,又在官场呆了几年,这些事情上肯定比她想得多,现在情况似乎比较紧急,原因之后再问更合适。
只是如此一来,她便要一个人跟陆司怀上路了。
目送小船离开,陆司怀下了命令走陆路,结果还真就是只靠两条腿生走。
陆司怀和随从有武功在身,这对他们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是邱静岁和那白胡子老先生就不一样了,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邱静岁气喘吁吁地回头去看老先生,得,他们俩半斤八两,脸红得堪比煮熟了的虾子。
想来赶了这么久的路,离京城也有一段距离,应该随意些了吧?邱静岁不想承认自己体力不支,借口道:“大人,这位老先生年事已高,要不要给他找辆马车?”
“哎,邱小姐,不要紧,我一把老骨头还能坚持。”那位老先生居然还能笑呵呵地开口说话,可能这就是打工人的辛酸吧。
你能,但是我快不能了啊。邱静岁心中默默流泪。
就这么沉默着又走了许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邱静岁腿开始打哆嗦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停在了一处村庄前。
村前的石碑上刻着河远村三个大字,这个时辰偶尔能看到村民们提着扁担去挑水的身影。
随从按照陆司怀的吩咐去村里租借地方歇脚,邱静岁龇牙咧嘴地坐在石头上休息,如果是半个时辰以前,她或许还有一肚子疑问想问,但是现在除了想饱餐一顿倒头就睡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其他欲求了。
“老先生,你还好吧?”喘匀了气,邱静岁看着坐在旁边的那位老先生,关心地问。
“再走一刻钟就要不行啦。”老先生咧嘴笑道。
她无声地笑了一下,问:“敢问先生贵姓?”
“免贵姓段,单名一个山字,是个混饭吃的算命先生罢了。”
算命先生?邱静岁的笑容慢慢消退,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把头转向另外一边,没有再跟段山说话。
随从很快便找好了地方,邱静岁继续龇牙咧嘴地扶着双腿勉强站起来,哪知这一站简直想哭出声。不休息还好,休息一会儿再走动,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
好在陆司怀还没有太过泯灭人性,考虑到两个“伤员”,他走路的速度明显比晚上慢很多。
暂借的地方是一间民居,吃饱喝足后,其他人很默契地避开,是把床留给邱静岁好好休息的意思。
连段老先生都出去了,这一举动搞得邱静岁非常汗颜,她悄悄出门,找到正在院中树下背手望天,一副深沉模样的陆司怀,不好意思地开口:“大人,叫段先生进去休息吧,我在外面坐着靠一会儿就行,接下来又不是靠腿走,我歇得过来。”
实话实说,后半句邱静岁揣了试探的心思,但是她发誓,如果陆司怀决定之后纯靠两条腿赶路到千里之外的蒙山,她绝对撂挑子不干了。
真的会出人命的。
“你不待见他?”方才在村碑那里陆司怀就看出问题了,开始还好好的,听到段山的身份后她就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
“不是啊,”邱静岁知道自己的行为引起了他的误会,她纠结地揪着手里的一颗可怜的小草,终于还是问道,“他是不是会梅花易数?”
“嗯。”陆司怀回过味来,“你怕他起卦算你?”
“有点。”邱静岁老实承认。
“若论易术,段山比不上公冶文。你的八字不是给过公冶文了,他既说不是你,又何必担心?”陆司怀看她。
“这种随时可以被人窥探的感觉很不舒服,大人不觉得吗?”邱静岁遮掩道。
“即便是公冶文,也需要记录下来才能以声音起卦推算,梅花易数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陆司怀倒是认真地给她科普了一些基础常识。
邱静岁放下心来,想他方才也没否认自己的试探,更觉轻松:“那我去和段先生说。”
“回来,”陆司怀叫住她,又吩咐随从,“你去叫段先生进去休息。”
见人离开,邱静岁凑到陆司怀身边,有点好奇:“大人,我们为什么不走水路呢?”
“有人通风报信,说坐船会出事。”陆司怀露出几分兴味,“还没启程,便有人设局。”
邱静岁吃惊不已:“敢对钦差大臣出手,是谁这么不要命?”
陆司怀自己出身煊赫,钦差,更是奉皇命去地方办事的主,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人敢对他出手?
“不怕死的人,或者太怕死的人。”
“有道理,大人英明。”看着陆司怀心情明显好起来,邱静岁正想再拍拍马屁,便看见陆司怀头顶的树叶上吊垂下来一个绿绿的东西,定睛一看,不是个大绿毛毛虫又是什么?
眼看对方一动作就要撞上那玩意儿,邱静岁忙一把拉住了对方的胳膊,口中喊着“别动”,踮起脚伸手去够那片树叶。
但在陆司怀眼中,邱静岁不但主动触碰他不说,而且整个身躯向他凑得越来越近,她身量高,踮起脚来后,几乎是跟他脸对着脸。
借着拂晓的晨光,陆司怀甚至能看见她额发间细碎的绒毛,和近在咫尺的嫣红唇瓣。
“你……”
不过片刻,对方突然松开手,另一只手臂从上方缩回来,将一片树叶举到他面前,上面还有一只蠕动的绿色毛虫:“要不是我拉着您,这只大虫子就要爬到您头顶上啦。”
陆司怀脸色铁青地盯着那只虫子,伸手就要抢过来灭口。
邱静岁连忙后退几步:“小小青虫,敢冒犯陆大人,发配边疆!”
说着,她将那片树叶扔到了房舍外的一棵树上,进门来发现陆司怀此刻站的位置离那棵树少说得有八丈远,她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陆司怀该不会……怕虫子吧?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