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周凌,我们分手吧。”

    下山时,孟新竹一直在想,回民宿见到周凌该怎么办。

    她从来是怕她的,她们之间的关系,像教师和学生、父母与子女、上司跟下属,唯独情爱始终排在末尾。

    上学时,周凌代替老师管教她功课作业,毕业后,又代替已逝的父母安排她工作生活,最后彼此都长大成人,周凌仍没有松懈对她的掌控,连她的事业和喜好都剥夺。

    她们之间,关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那些好,真真切切落到实处,牵引她走过一段坎坷迷茫的人生,也是绳索将她捆绑在周凌身边,要始终保持乖巧顺从。

    她像志怪小说里报恩的狐狸,初时心怀感恩,也浓情蜜意,欲予欲求。但无限容忍一退再退的后果,并没有换来怜惜、珍爱,却是把周凌惯坏了。

    当年那份救她于水火的仁义,成了鞭笞禁锢她的刑具。

    她的生活始终围绕着周凌打转,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不敢轻易离开,也害怕失去庇佑,回到那段孤苦无依的日子。

    山野间自由自在的小狐狸,成了被人类驯服豢养的家畜。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周醒牵着她过马路,转进她们来时那条长街,眼看民宿越来越近,她好着急,就要见到周凌了,怎么办……

    短暂逃走,最终还是要回到周凌身边,这段关系里,她尽心尽力毫无保留,故而萌生出离开的想法时,发现自己早就被拔掉尖牙利爪。

    不想面对周凌,不想回家,像厌学的小孩,她满心仓惶无知时,周醒竟奇迹般扭转矛头,站到她面前抵挡了周凌的怒火。

    周醒亲完就跑,两腿倒腾得比风火轮还快,孟新竹原地呆立许久才回过神,看向周凌。

    周凌手捂着脸,震惊、不解,好似被街边路过的野狗咬了一口。

    旁边小超市的大姨们手掩唇叽叽咕咕,其实音量一点没控制,生怕人家听不见。

    “这个是嫂子,那个是姐?刚才那个是妹妹?”大姨A迅速分析出人物关系。

    “女的咋玩?”大姨B不解。

    “女的咋就不能。”大姨C豁达包容。

    “甭管黑毛白猫还是小花猫,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大姨D显然是见多识广。

    “胡说八道什么?!”周凌扭头厉声呵止。

    她好凶,连路人都被她吼。

    孟新竹觉得这时候应该配合做点什么,当然说是逃避更准确。

    总之,只要周凌别为难她,别跟她吵架,短暂走开,别遮挡住她头顶这片好不容易晴朗的天。

    “你们……额,算了。”手指点点下巴,孟新竹朝周凌宽容笑笑,“先回去吧。”

    不想与周凌并肩,她加快脚步,独自朝前。

    “竹子!”周凌叫停她,“你不会真信了周醒的鬼话吧?她就是故意整我,你看不出来?”

    “我不知道。”孟新竹回头,委屈、茫然。

    “她就是故意整我!”周凌显然是气得不轻,袖口不停擦脸,万分嫌恶。

    两手攥紧了斜挎包带子,孟新竹步伐加快,却还要强自伪装出镇定,姿态滑稽。

    “你跑什么!”周凌喊。

    “我先回去了,你也快些哦,不要在外面玩太久。”孟新竹回头叮嘱,下一个转角,迅速躲藏到花墙后。

    另一头。

    周醒已经跑回民宿,从卫生间里出来,扯了两张纸巾擦干唇边水渍,她踢了拖鞋躺床上给冯念发消息。

    [你绝对想不到今天发生了什么,甚至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下面跟一条五十八秒的语音,把上午的事详细说了。

    冯念回复说“进展很快”,随后点评:[果然这种女强人、悍匪,都只可远观,靠近很难相处。]

    周醒说:[跟女强人没什么关系,成为女强人的先决条件也并不是彻底丧失人性。她就是从小被惯的,小时候爹妈惯,长大老婆惯,没吃过苦头,欠削。]

    [她最好能继续保持,不然哪儿有我机会。]

    冯念问然后呢,下山回来之后,她什么态度。

    憋半天了,就等这句呢。

    咧出一排小白牙,周醒乐颠颠打字:[你万万想不到,就在十分钟前,我跟她亲了。]

    冯念丢来三个问号:[亲了?跟谁。]

    [跟周冰冰,亲了。]

    当时周醒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事急从权,其实也不失为上策,起码给她一个正当的理由逃跑,也能暂时转移竹子姐那边的压力。

    又一条五十八秒的语音详细说明,描述极尽夸张、渲染,还故弄玄虚几次停顿,重复了四次“你猜怎么着”。

    冯念:[你可真有本事。]

    听见民宿老板在院子里讲话,周醒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鞋都来不及穿,赶忙跑到窗边去看。

    孟新竹先进门,老板娘在院子里种花,同她打招呼,她便上前攀谈,说想帮忙,捡了只小花盆抓在手里,迫不及待给自己找点事做。

    过了半分钟,周凌垮张逼脸进来,孟新竹从小马扎上起身,“你回来了。”

    周凌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径直朝前。

    两手将腮边碎发勾至耳后,周醒手指尖拎高耳朵,屏息细听。

    鞋跟“叩叩叩”,是周凌从走廊经过,然后隔壁门“砰”一声巨响,周凌回房间了。

    不是你家门呐!砸坏不用赔钱呐!周醒心中大声谴责,真没素质!

    她继续撅个腚趴窗。

    老板娘皱眉,对周凌略有不满,当着孟新竹的面,没说什么,倒是孟新竹先表示,结账的时候如果发现有损坏,可以照价赔偿。

    “我还以为你跟那个女孩是一对。”老板娘比划说:“就那个,大眼睛,年轻的。”

    她的形容生动活泼,“像只小马驹,走路踢踏,见人就笑,可招人喜欢。”

    周醒听得心花怒放,老板娘人真好,再多来点。

    “那您觉得刚才那个呢?”孟新竹指周凌,“像什么。”

    “像一把匕首。”老板娘看外貌应是四十上下,广见洽闻,点评犀利:“好钢好料,镶的宝石翡翠,但伤人。”

    孟新竹垂下眉眼,认真观摩学习,把花苗在盆子里小心扶正,填土。

    她没有问自己,老板娘也没再继续说。

    之后都是些日常闲聊,老板娘热心,听说她们刚从山上回来,答应请吃午饭。

    “别推辞,就当我感谢你帮我种花,两个小姑娘也吃不了多少,我这么大一家客栈,一顿午饭吃不穷。”

    孟新竹不擅长拒绝,也不喜欢做决定,对方真诚相邀,便应下。

    周醒跑回床上,等竹子姐来叫她吃饭。

    微信里,冯念问冰冰姐的脸软不软,香不香,周醒让她死一边去。

    竹子姐种完花来敲门了,周醒蹦跶着去开,两人并肩走,都没提刚才周凌那事。

    把周醒带到餐厅,孟新竹给她在冷柜拿了瓶饮料,哄她先坐,“我看看你堂姐,马上回来。”

    是得看看,可别在屋里吊死。

    周醒答应,等人走远,闲不住地溜达到厨房,看到水池边择菜的老板娘,笑眯眯凑近,把人从头到脚一顿夸。

    老板娘也笑眯眯看她,“想说什么呀,铺垫这么多。”

    “您真是不一般。”周醒帮她把洗好的青椒择了把儿,也不啰嗦了,“刚才我在屋里听到您说,我像小马驹,我堂姐像镶嵌了宝石的匕首,偏偏到我竹子姐那,停了,您觉得她像什么呢?”

    小客栈迎来送往,见的人多了,经过这两天观察,老板娘也发现她们三人关系的微妙之处。

    她一眼就看透周醒想法,拐着弯答:“你想让她像什么,她就像什么。”

    “我想听您说嘛——”周醒扭着身子撒娇,“您看人准,您觉得我有戏吗?”

    老板娘炒菜的丈夫转头来看了眼,周醒“嘻嘻”笑,对着老板娘继续扭,“您就告诉我呗——”

    青椒切滚刀,装盘,老板娘琢磨会儿,也不藏着掖着,“像她身上那条披肩,针织的,又柔又暖。系在马脖子上,就跟着飞,也能包住匕首,但会被割伤。她太软,做不了刀鞘。”

    “咋样,满意不?”

    话不用说得太透,点到为止。

    周醒眯眼细捉摸会儿,抚掌:“真是说得太好了——”

    顿了顿,又好奇问:“您平时也跟别的客人说这些吗?”

    里脊肉在老板娘刀下变成条条匀称的细丝,她的刀法一如她看人的眼光。

    “有些人值得评,有些人不好评,有些能说,有些不能说。全看缘分。”

    缘分,说得对,确实得看缘分。

    两菜一汤上桌,孟新竹也回来了,周醒口气如同问候重症垂危的病患,“她不要紧吧。”

    “没怎么理我。”孟新竹实话实说。

    周凌一回房就进卫生间洗澡,她在外面等了几分钟,人终于出来,却板张扑克脸不说话。

    “暴暴跟你开玩笑,逗你玩呢。”孟新竹试图说和。

    周凌仍是闭紧了嘴巴,眉头紧蹙,好似承受了莫大的羞辱。

    “她开了电脑,要工作,我就出来吃饭了。”孟新竹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管怎么说,周凌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找她麻烦,同她吵架。

    天塌下来有暴暴顶着。

    孟新竹先给周醒夹了箸菜,才端碗开动,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

    周醒有来有往,起身去消毒柜拿了两只空碗打汤,“原来堂姐怕这个。”

    她想到以后怎么对付周凌了。

    “你可别再调皮啦。”孟新竹手指虚虚点,警告说:“小心她翻脸。”

    周醒才不怕,“翻脸就翻脸,有本事跟我打一架,我不信她现在还能打赢我,小时候不就仗着自己手长脚长个子高,现在我跟她长得一样高了,她每天坐办公室,未必能打赢我!”

    孟新竹笑而不语。

    这只调皮的小马驹,成天就到处尥蹶子。

    “再说了。”周醒摸摸脸蛋,“她怎么舍得跟我动手,我好歹暗恋她这么多年。”

    “所以是真的吗?”孟新竹明知故问。

    “你猜。”周醒端起汤碗,隔着氤氲的雾气看她。

    “所以你还没有放弃,在继续勾引我吗?”孟新竹脱口而出。

    说完她自己都吓一跳,这什么混话!

    周醒倏地掀眼。

    孟新竹慌忙去抓汤勺,可汤已经盛到碗里,她碰掉了筷子,忙不迭起身逃跑。

    周醒目送她背影跌跌撞撞奔进厨房,扯了张纸巾擦嘴,掩去唇边偷笑意味。

    这几日进展飞速,多亏冰冰姐呀。

    周醒扪心自问,并没有故意破坏人家家庭,是周凌身在福中不知福,是周凌亲手把竹子姐送到她身边来的。

    没有周醒,也会有王醒李醒赵醒。

    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不变的,哪怕是铜浇铁铸的机器,也需得定时维护,何况是人呢。

    失望攒够了,终究会离开。

    十几年的感情,以竹子姐的性情,不会轻易放手,还需要一场大地震,才能跟周凌彻底四分五裂。

    但在那场大地震之前,还有无数场小震。

    周醒不着急,分离的过程越是缓慢,承受苦痛的时间越是漫长,越能记得牢靠。

    日后每每想起,痛不欲生,才绝无复合的可能。没有人会愿意再经历一次。

    《供词与放逐》说:爱一个人,为了与之更亲密,而盼望TA遭遇巨大的不幸。

    周醒承认自己的卑劣,爱能同时开启一个人的神性和魔性。她的酸妒,渐渐滋生出一片阴暗沼泽。

    她会在她任何需要关怀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点点侵蚀她的心,将她拽入不可逃脱的泥潭。

    周凌还不是一样?若非当年竹子姐家庭遭遇巨变,父母在车祸中双双离世,无人撑腰,哪能被她欺负这么多年,变得瞻前顾后,怕这怕那。

    孟新竹回到饭桌时,状态已经调整好,周醒一直在等她回来,没有动筷。

    “怎么不吃。”孟新竹小声。说错了话,还心虚着。

    “我想跟你一起吃。”周醒笑容真诚,“两个人吃饭香。”

    “哦,好。”孟新竹给她夹菜。

    周醒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自然转移到这桌饭菜上,“以后我有地方住了,也做给你吃,我做海鲜很有一手,我妈喜欢吃,我就练出来了。”

    她妈走的时候就没打算再回来,几套房都挂了急售,周醒跟爹虽然不亲,想从老不死的手里搞套房也不难。

    话题跳跃得很快,又说到房子上,周醒得知孟新竹没有给自己置办固定资产,登时严肃。

    这些年,钱都花周凌身上了?

    “我把钱都给她存的,在她手里。”孟新竹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心里清楚这种做法是相当愚蠢的,目光怯怯,也担心周醒骂她。

    所以她走不掉,她没地方去。

    除非周凌厌弃她,主动跟她提分手。周凌脾气不好,但钱方面,不至于吝啬。

    可主动权终归是在周凌那边。

    肯定要挨骂了,孟新竹耷拉着脑袋,筷子一粒一粒往嘴里送米饭,不时抬眼偷瞟,判断周醒情绪。

    周醒想骂的,她这暴脾气怎么能忍,换作冯念,她恨不得把菜汤扣在她脑袋上,浇醒她!

    可她是竹子姐,她已经很委屈了。

    她意识到这种做法是完全错误的时候,晚了,她毫无转圜全面落入周凌的掌控。

    怪不得,怪不得。

    周凌那样有恃无恐,即使女朋友与堂妹同床共枕,也不理不睬,任由她去。

    周醒心痛她的毫无保留,更心痛她遭受的冷漠对待。

    凭什么啊,周凌到底凭什么。

    太过感同身受,周醒屈辱、愤怒,咬牙切齿。

    头顶虚悬的铡刀没有如期落下,化作一小片绵绵阴雨,飘到周醒头顶。孟新竹有些不明所以。

    暴暴是在替她生气吗,还把自己气哭了。

    双手握拳抵在桌沿,孟新竹微微倾身,有点过意不去,“对不起嗷。”

    “你跟我道什么歉。”周醒手背恶狠狠擦过眼眶,她现在好想打拳。

    想把周凌吊在房梁上,当沙包结结实实揍一顿。

    “你不要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就是,我的钱都自己存起来。”孟新竹起身坐到她身边,抽张纸巾给她擦脸。

    周醒哪舍得跟她说重话,教育都是软绵绵、黏嗒嗒。

    “你既然答应了,就要知道,不是为了哄我,是为你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要多为自己考虑,自私一点不是坏事。”

    “自己的钱,自己攥在手里,并不是为了提防跟她分手,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总归是能多一份底气,多一个选择,对不对?”

    “否则挨欺负了,也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太憋屈。”

    孟新竹小时候,家庭条件并不差,周醒记得那时候她常常给自己带零食,只是因为后来那场事故,赔空了家底。

    她自己对钱或许没什么概念,和周凌在一起后,全力经营,毫无二心,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为什么善良温柔的人,总是要承受很多的苦难。

    饭菜都凉了,周醒擦干鳄鱼泪,端起饭碗,把青椒炒肉当成周凌,磨她一个粉身碎骨。

    孟新竹托腮坐在旁边,另一只手抬起,顺着她发顶缓缓往下,理顺蓬乱的马尾,安抚这只连露狠都不敢用力呲牙的炸毛小狗。

    会在高铁上跟没素质的老太太对骂,很记仇下车后还朝人脑袋上淋水,从来不让自己受委屈,阴阳怪气最拿手,正面刚也完全不怂……

    发脾气的前提是保证自己有能力收场,也能控制脾气,转换委婉的表达方式。

    “我发现你的情绪化,不止是暴烈的一面,也有感性的一面。”

    明明跟她毫无干系,竟会被气哭,那平时受了委屈,是不是会偷偷躲在被窝里抹眼泪呢。

    “暴暴,你真让我刮目相看。”孟新竹由衷道。

    她发散得更远,“你妈妈生病那几年,你也吃了不少苦吧,照顾她,为她心惊胆战。”

    担心失去亲人的恐慌,她完全理解。

    所以周醒身上变化挺大的,明明是妹妹,这些浅显的人生道理,却还要她来教。

    不想把话题都浪费在周凌身上,孟新竹提议说:“下午也出去玩吧,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烦恼和快乐,两厢抵消,后者多些储备很有必要。

    回到市里后,哪怕周醒不在身边,她也能从回忆中提取出能量和养分补充自己。

    周醒用力点头,“好!”

    免费的午餐也不白吃,饭后周醒和孟新竹自觉收拾了碗筷去洗,老板娘又送她们两只苹果。

    向老板娘打听周围还有什么景点,她说附近有片河滩,可以划船,是赏景约会的好去处。

    周醒照例拿上两瓶水装塑料袋,出门。

    到泊船点步行三公里,慢慢悠悠走,春天的太阳还不晒,落在身上暖融融。

    河边湿地停了几只优雅的白色水鸟,游人经过,并不惊惶,水中闲适地踱步。

    这趟短途旅行,孟新竹原本是为逃避周凌,那晚听说周凌还是追来,她万分失落。

    之后发生的事,自不必讲,无休止的争吵让人身心疲惫。

    再后来周醒费尽力气哄好她,给她带来一串的快乐,正如此刻挂在她颈间的这条鲜花项链。

    春天,真是个烂漫丰盛的季节,路上她们看到好多花,周醒折来一根柔韧的草茎,将各色的花朵穿入其中,制成一条花链,亲手为她戴上。

    “真漂亮。”周醒毫不吝啬夸奖。

    孟新竹羞赧低头,手指轻轻抚摸花瓣,又觉得可惜,“只是很快就会脱水枯萎。”

    因为少年时经历过的那场巨大创伤,她对安定和永恒的追求几乎达到一种病态。

    “有这一时的快乐也足够了。”周醒在她面前倒退着走,“这些花啊草啊,并不会因为凋零枯萎,就选择不再绽放,不再生长。”

    “人呢,从出生就注定了结局,死是必然的结果,可在死之前,我们还是有大把的时间享受生活,总不能因为早晚会死,就现在赶着去死吧。好不容易长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年纪,当然要好好享受一把。”

    踩到一颗小石子,周醒趔趄了下,孟新竹赶忙扶住她。

    “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

    担心周醒摔跤,孟新竹把她牵到身边来,扯住袖子不让乱跑。

    “但还是不能轻易说服你,只是你不想扫兴,所以暂时接受,对吧?”

    周醒理解,一个观念的转变需要时间,也需要合适的契机。

    孟新竹扬起脸朝她笑笑,“我知道,无论这些小花是缀在枝上,还是挂在我的身上,早晚都会落地凋零,但我还是怜惜它们的消亡。”

    周醒凝视着她。

    黛玉葬花时,大概也是她这般想。

    周醒忽然好奇,不知周凌是否能体会到她的这份纤细敏感。

    答案是否,周醒笃定。

    稍微有点同理心的人,不管对方究竟是何心性,那些伤人的话一时脑热讲出来,事后都会感到内疚,就算碍于面子不想道歉,下次也该注点意。

    周凌好像从来不会反省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错。

    这种情境下,周醒总是忍不住跟周凌比较,她猜想竹子姐应该也是。

    那就不必多此一举,像小学生在课堂上坐得板正举手回答问题,幼稚地炫耀自己。

    只需默默做好眼前的事,好与坏,竹子姐自会分辨。

    戴着这条鲜花项链,孟新竹接受周醒的提议,让她拍照,将这份美好记录,以别样的方式得以永存。

    面对镜头,孟新竹有些局促,举起手傻傻比“耶”。

    两颗脑袋凑到一起,看到照片里的自己,孟新竹掩唇笑,“我看起来是不是特蠢。”

    周醒说有点,“但还是漂亮。长得好看的人,怎么样做怪动作都不会丑,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她并不否认事实,总有办法让话说得漂亮。

    “你就会说好听话哄我。”

    她笑,日光下棕眸更浅,漾出浅浅的水光,如同一对清透毫无杂质的琥珀,又好似一汪陈酿甘醇的女儿红。

    不慎跌入其中,便再难寻觅出路。

    周醒愣愣,这样近距离看她,连发丝都在太阳底下发着光。

    “前面好像有一棵樱桃树,挂满了红红的果子,是樱桃树吗?”孟新竹转身跑开了。

    周醒爬到树上给她偷了半袋樱桃,拧开矿泉水倒在塑料袋里洗,袋子再揪个洞,把水漏出去。

    孟新竹惊叹她的随机应变,“暴暴你好聪明。”

    挑选一颗最大最红的,周醒喂到她唇边,“尝尝。”

    孟新竹本能朝后躲了下,周醒没有识趣地缩回手,又往前递了递。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指盖是健康的粉红,两根手指捻住樱桃,覆了层湿漉的水渍,明亮的日光下,分外灼眼。

    孟新竹抬头对上她的眼睛,那份贪婪被周醒隐藏得很好,眼神清明澄澈,毫无杂念。

    “姐姐吃呀——”周醒动动手臂,催促,话末弯出来的钩子带了点讨好。

    孟新竹启唇,含住那颗果子。

    是什么滋味,完全被忽略,只觉她手指凉凉,指甲的坚硬在唇上的触感格外鲜明。

    周醒迅速从口袋里抓了两颗塞进嘴巴,被她吻过的手指在嘴唇也留下痕迹。

    “甜吗?”

    “甜。”

    路边的野树,无人经管,想开花就开花,想结果就结果,其实口感略酸涩。

    是什么甜,她们心照不宣。

    孟新竹陷入自责。

    周凌固然跋扈,并没有犯下什么原则性错误,跟周凌吵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总也狠不下心离开她,就盼着她犯错。

    现在看,先犯错的那个人,恐怕会是她自己。

    路途后半程,孟新竹收敛许多,周醒再逗她,没有收获,就知道她开始防备了。

    抵达泊船点,周醒自觉去购票交押金,重新买了瓶水带上船,她也不讲话,蹬脚踏划船,樱桃口袋搁在两人中间,边吃边噘着嘴巴往河里发射樱桃核。

    “我小时候也玩过这种用脚踩的船,在公园。”孟新竹说。

    周醒“嗯”一嗓子。

    孟新竹又说,“你没素质,往河里吐垃圾。”

    周醒“哼哼”两声,没素质就没素质呗。

    这个坏家伙,孟新竹轻轻踹她一脚。

    周醒憋不住了,“你踢我,你有素质。”

    眼尾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孟新竹说:“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

    周醒问像什么,孟新竹学她嘟嘟嘴,“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炮手。”

    周醒来劲了,“我还会升级版,你想不想看。”

    不等人家说话,她迫不及待抓了把樱桃塞进嘴巴,腮帮子忙碌起来,半分钟后朝着空旷的河面连续发射。

    弯腰,脸埋膝盖,孟新竹笑得双肩不住地颤。

    “而且樱桃核本就来自于大自然,归于大自然,也没什么不对,就算是垃圾,也是可回收的厨余垃圾。”

    周醒不忘为自己辩解。

    ‘厨余垃圾’四字,无意间刺痛心房,孟新竹表情扭曲一瞬。

    周醒不知她联想到什么,总之她们又和好如初。周醒很懂‘分寸’,向她张开樱桃口袋自己抓,抬头对上她眼里戏谑的笑,也跟着笑开。

    小船顺流而下,沿途水光山色逼目,绿意夹杀,是一场妙绝的视觉盛宴,感觉灵魂都得到了山风的荡涤。

    傍晚时步行回民宿,脚步逐渐迟缓,孟新竹情绪一跌再跌,表情凝重。

    快乐的时光如此短暂,告别周醒,又见周凌,如此来回夹击,她实在不堪磋磨。

    周醒停在路边接电话,孟新竹也不再继续往前,同她站在树下,以为人家注意力放在别处,大着胆子去盯那开合的唇。

    孟新竹还在想喂樱桃那事。

    算接吻吗,暴暴是故意的吗,她可能对我有好感吗。

    她全然不懂隐藏自己,心思都暴露。

    “是阿嬷。”周醒挂断电话说。

    “啊——”孟新竹迟钝点头。

    “阿嬷提醒我们,周六别忘回老宅,我们明天早上去客运站坐车,有直达镇上的大巴。”周醒早就安排好了。

    她刻意忽略周凌,想跟孟新竹独处,也是讨她欢心。

    都走到民宿门口了,竹子姐还踌躇不前,肯定是不想看到周凌。

    孟新竹说“好”,周醒默了几秒,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刚才我接电话的时候,你一直看我,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说着把手机举起来,左右地瞅。

    视线被牵引,孟新竹忍不住侧首,周醒一声惊呼,“还真有。”

    “嗯?”是什么,孟新竹疑惑。

    周醒感慨道:“这惊为天人的美貌啊!怪不得把竹子姐看呆了。”

    孟新竹无语。

    身侧高墙爬满蔷薇花藤,已打了无数嫩绿的花苞,再等场痛快的雨,一个艳阳的天,便能全部绽放。

    好地方,好风景,还有属于她们的快乐回忆,够她用好久。

    就要离开了,孟新竹磨磨蹭蹭,就是不愿意进门。

    “你确实很好看,我刚才确实一直在看你,我好奇,你怎么好,为什么还一直单身,你真的很喜欢你妈妈的那个朋友吗?”

    啊?突然关心她感情状况,是什么意思呢。周醒不想猜,索性直接问了,“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人家已经结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女孩,你一腔孤勇,不求回报,难道不会有伤心失意的时候,不会感到难过吗?”

    她双眼渐渐泛起潮湿的水雾,怜惜道:“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想过放弃。”

    所以,她话里的‘人家’,是说她自己吗?周醒有点不敢想。

    “那万一她离婚了呢。”周醒告诉她自己内心真实想法,“只要她离婚,或者跟老公感情不好,我都会趁虚而入,用尽全力让她喜欢上我。像竹子姐说的,我那么好,她没理由不喜欢我,对吧。”

    “你怎么能保证,她一定离婚。”孟新竹追问。

    周醒哑口,她不能保证,她没有把握。

    彤彤夕日,将要别离,毫无保留将炫美泼洒人间,弯月初升,像一枚含蓄的指尖吻,也在心上切割出道道伤痕。

    “我不能保证。”周醒挫败,“但我不喜欢瞻前顾后,也不爱想东想西,我喜欢她,就是喜欢,我不能保证结果,但我会竭尽全力。我宁愿不要,也不将就。”

    她们长久地对视。

    “我祝你成功,也劝你及时止损。”孟新竹转身进门。

    周醒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内容太多,她得独自花些时间消化。

    直到太阳西沉,天边滚烫的红云慢慢冷却,院子里飘出饭菜香。

    周醒第七次复盘对话时,揪出之前被忽略的地方。

    竹子姐说“你怎么能保证,她一定离婚”,而不是说“你怎么能保证,她一定会喜欢你”。

    哇!

    哇哇哇!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周醒蹦蹦跶跶进门,意料之外,竹子姐竟然一直在门里等她。

    “十分钟。”孟新竹两指敲在表盘。

    “我还以为你走了。”周醒憨憨挠头。

    暮色深沉如水,孟新竹一张素白的脸在檐影花枝下盈盈发着亮,周醒暗暗记下她现在的样子,转身快乐跑走,“我先去点餐!然后我们吃饭!”

    上午爬山,下午来回六七公里,脚酸腿乏,孟新竹准备回房换双拖鞋再出来。

    绕过回廊,拨开一片芭蕉树的叶子,她不经意抬头,隔着玻璃窗,一张冷漠疏离的脸猝不及防闯进视线,她唇边笑意瞬间消失。

    周凌站在窗后,手里端一杯茶,静静看着她,廊下阴影中,脸色黑沉,目光如箭将她瞬间钉穿。

    得意忘形了。

    转身想跑已经来不及,总是要面对的,孟新竹说服自己,硬着头皮往前,她总不能躲她一辈子。

    赴死般的决心与求生的本能来回拉扯,双脚机械迈步,再慢也还是走到了房门口。

    进房时,周凌已经转过身面朝她,一手环胸,一手捧茶,高傲审视的姿态。

    “你吃晚饭了吗?”

    孟新竹站在门口,像瞒着父母偷跑出门玩耍的小学生,双手交握在身前,一动也不敢动。

    “还知道回来。”周凌的口气也如同准备训话的大家长。

    “嗯。”孟新竹细弱一声。

    身子一抬,周凌站直了,松开手臂将茶盏搁到窗边小桌,朝她缓缓踱去。

    “我以为你忘了房间里还个人。”

    “我们之前叫过你的,是你说没兴趣。”

    孟新竹小声为自己辩解:“再说本来就是出来玩的,既然出来了,自然要玩得尽兴。”

    “我看到你们在门口说话,也看到你等了她十几分钟,明明只隔了一扇门。我很好奇,这十几分钟,你在想什么。”

    周凌抬手关闭了房门,“咔哒”一声,孟新竹身体也随之一颤。

    “你又在紧张什么,害怕什么。”周凌追问不休,“心虚吗?”

    “我心虚?”孟新竹疑惑,“我为什么心虚。”

    这些问题不需要回答,答案也没有意义,周凌洞悉人心的本领非同一般,她已经认定了结果,只是想让对方难堪。

    “和她在一起很开心吧?”

    周凌伸出手,孟新竹本能往后躲了下,一侧肩膀撞到门。

    “你觉得我会打你吗?”

    周凌勾住她颈间那条鲜花项链,“周醒给你做的吧,这种没什么意义的廉价小玩意,也只有她了。”

    稍一用力,周凌扯断了草茎,花朵散了满地。

    尽管它们早就脱水枯萎,蔫蔫巴巴皱成一团,孟新竹也没想过将它们随意丢弃、碾碎。

    “你别踩!”孟新竹抱住她手臂,上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距离,让她腾不出脚来,“为什么要踩!”

    “为什么不能?”周凌用力推开她,“你还留着裱成画?就因为是她送给你的!”

    坏了,全踩坏了,孟新竹无可奈何看着她,气息紧促,“你为什么总要欺负我。”

    “我欺负你?”周凌挑高眉毛。

    “你难道没有。”孟新竹胸腔剧烈地起伏,“我给你做饭吃,你嫌弃我身上有油烟味,我酒精过敏,不能陪你参与应酬,你就再也不带我出去,这些难道不是在欺负我?”

    “油烟味油烟味,又是油烟味。”周凌眉心拧起厌烦,“你能不能别老是翻旧账。”

    话落,她忽地想到什么,表情极速变化,精致五官翻挤出浓浓的嘲讽,瞬间变得丑陋,“你是不是忘了,你那天不是为我做饭,是为周醒做饭。再说喝酒,你明知道自己酒精过敏,还跟人出去喝,你当时心里在想什么,恐怕只是自己知道,我就懒得揭穿了。”

    “我在想什么?”孟新竹脸颊涨红,被羞愤填满。

    “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清楚,是吧。”

    周凌两三步走到她面前,毫不留情揭露道:“从她到家你就开始不对劲,瞒着我出去,不接我电话就算了,我到跟前,你还是对我不理不睬,下午出门连声招呼都不跟我打,你是不是当我瞎,看不出你在想什么?”

    “我跟你说了你会让我走吗?你说不限制我的自由,那你为什么要追来,故意找我不痛快。”

    情绪翻涌如海啸,瞬间将她淹没,眼泪汹涌漫出眼眶,孟新竹激烈控诉:

    “你总是不顾及我的感受,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你一面嫌弃我,一面又向我索取,你把我当什么?我也是有感情的,有血有肉的!你跟朋友去看电影,都不叫我,就因为我之前说过一次,我不喜欢那个片子,你就永远不带我看……”

    “对,你有感情,你感情特别丰富。”周凌打断她,对她提出的问题完全忽略,尖锐讥诮道:“你的感情多到用不完,要分到周醒身上去,是吧?不愿意跟我看,就愿意跟她看。”

    “我和她什么也没有!”

    孟新竹痛苦地流泪,“我们没有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冤枉我,为什么要把两个问题完全混淆。”

    周凌冷笑,“做没做你心里清楚。”

    “你觉得我跟她做了什么,你来检查!”孟新竹扯开衣领,毛衣开衫变形,露出领口雪白的一小片皮肤。

    周凌视线落在那处,死盯几秒,随后缓缓上移,定在她的脸,“你把项链摘了。”

    项链?孟新竹呆愣半秒,抬手去摸,锁骨处空落落。

    她想起来了,昨晚洗澡的时候摘下来,后来她们吵架,她离开房间去找周醒,之后就一直没戴。

    孟新竹转身奔向卫生间,果然在盥洗台边找到项链,小跑回周凌面前,“在这里。”

    她说着就要重新戴上,周凌抬手一掌拍飞,链子上挂的钻石戒指咕噜噜滚到床底下。

    孟新竹不可置信看着她,惊愕睁圆了眼睛。

    “不喜欢戴就别戴。”周凌冷声。

    “我只是暂时忘了。”孟新竹慌忙要去找,“我以前也常常忘记,你又不是不知道。”

    周凌擒住她手腕,“丢了就算,反正你也不喜欢戴,不然怎么一定要串成项链。”

    “我没有不喜欢。”孟新竹无奈,“我跟你说过,因为做家务不方便。”

    “这不是理由。”周凌扔开她手,“不要再编造这些拙劣的借口来哄骗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蠢。”

    跑丢的戒指,孟新竹不想去捡了。

    被甩开的手像个响亮的巴掌落在她脸上,相比戒指,她满地零碎被践踏的尊严,才该好好收捡收捡。

    她无力一声笑,“你觉得什么才是聪明的理由。”

    “你心里清楚。”周凌又说回前话。

    “我不清楚。”孟新竹垂手站在原处,觉得很累,不止是身体的累。

    无休无止的争吵,毫无根据的怀疑、猜忌,让她身心疲惫。

    连日重压,反反复复,她受尽折磨,想不通她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当真全都是她的错吗?

    “不算上学的时间,我们在一起七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很清楚。”

    周凌高居在审判庭之首,又如同一位救世佛陀,恩威并施:“就算你真的对周醒有好感,也是暂时的,我允许你一时行差踏错,在触及底线之前。但我必须要提醒,你不能致我们七年的感情于不顾。”

    “我到底怎么了啊!”

    孟新竹尖叫,无法控制眼泪汹涌流淌,喉咙拉扯出嘶哑的音调,“她是你堂妹,我是她姐姐,我照顾她,和她相处都是再正常不过,我怎么就行差踏错了。”

    她气极了,身体剧烈颤抖,高声质问:“我怎么就行差踏错了!怎么就行差踏错!”

    “那你几次三番跟她出来,跟我赌气,跑去和她睡觉?”

    周凌回以更加锋利的指控:“她的那些朋友圈又是什么意思?你跟我解释解释。”

    “我没有做,我怎么向你解释!”孟新竹破音。

    “我要一个解释,合理的解释!”周凌步步紧逼。

    “你既然觉得我们有问题,怎么不来找我们,看看我们在房间里到底做了什么?”

    “我没那么贱。”

    “那就是我贱?”

    周凌没有回答。

    沉默,像海水淹没了房间。

    感到绝望、窒息,站不住了,视线也完全被泪水模糊,孟新竹蹲到地上,身体软绵绵倚在床畔,“我没有办法解释,我什么也没做。”

    深吸一口气,周凌宣判道:“没有解释,那你就是承认了,你喜欢她。”

    喜欢吗?孟新竹问自己。

    她不太确定,周醒勇敢、聪明、体贴、温柔,身上数都数不完的优点,连生气发脾气都那么可爱。

    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很开心。不止是眼前的,小时候,她就愿意和她在一块玩,给她带零食,教她写作业。

    孟新竹无法否认周醒的好,也无从判断这些是不是喜欢,只能闭嘴。

    周凌讪笑,“承认了?”

    承认吗?这些莫须有的指控,无由来的斥责,能让她在今晚得到彻底的解脱吗?

    周凌快步返回桌边,取出一根烟,颤着手点燃,“你以后不许跟她见面。”

    孟新竹最后一次为自己辩护,“我没有。”

    “你没有!那你解释!”周凌瞬间拔高音调,“你一桩桩一件件解释给我听!”

    “你都认定了我有罪,我还有必要再解释吗?”

    这真是把镶金缀玉的好刀,将她心脏扎出一个个小洞,淌出汩汩的血,她疼到快要没知觉,“那我就有罪吧。”

    吐出一口烟,周凌哼笑,审判结束,犯人画押。

    “那你要跟我分手吗?”孟新竹泪眼朦胧抬起头,视线里的周凌模糊扭曲成黑色的一团。

    “既然我像你说的那样不堪,你要跟我分手吗?”

    周凌手一抖,烟灰落到地板上。

    孟新竹深深吸气,吐露的每一个音节都泛起绵绵的痛,“周凌,我们分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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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你也有今天

    民宿的隔音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总得有个窗口将灭顶的海水倾泻,腾出片能喘气的地方。

    房间靠走廊,拐个弯就是餐厅,房里吵起来的时候,周醒想冲进去帮忙的。

    她听到孟新竹的尖叫哭喊,听到她们争吵的内容,先是震惊,而后感到愤怒,火气蹭就上来,要冲进去跟周凌大干一场。

    起身之际,老板娘攥住她手腕,“你想不想听我讲两句。”

    周醒抿唇不语,却没挣脱。

    老板娘说:“我知道你们什么也没有,所以你这时候千万不能搅进去,否则没有也变成了有,对你不利,对你的竹子姐更不利。”

    “你们是堂姐妹对吧,你们有共同的家人,也对吧。你现在进去,打赢了,一时爽,之后呢?你俩对付她一个,不就成了狼狈为奸。”

    “要是你堂姐跟家里人说了这事,你可能觉得无所谓,但你竹子姐可就惨了。你好好想想,你堂姐的父母,会不会来找她麻烦,羞辱她,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头上。”

    “你本事大,你不怕,她那样的软性子,肯定是承受不住的,你让她如何自处?”

    老板娘起身,把周醒按在小桌边坐下,“你一进去就全乱套,你实在想替她出气,等她们吵完。”

    “不过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做个局外人,至少是半个局外人,否则就越描越黑。”

    民宿开了好几年,这小院里不知发生过多少事,天南海北来的客人们,个个都有段故事,老板娘平时应该没少帮人处理感情纠葛,十分谙达世情,说的话句句在理。

    听人劝吃饱饭,小不忍乱大谋,周醒只能鼓着一张脸坐下。

    老实讲,周凌的怀疑并不是无中生有,但要说证据确凿,还差得远。

    捉奸捉双,拿贼拿赃,周醒承认她是喜欢竹子姐,可竹子姐怎么想的,谁知道?再说她们也没做什么。

    这一点,周醒问心无愧。

    两个人感情出现状况,要还想过,就采取正确的方式尽力挽回,不想过趁早拉倒。

    生活不是辩论赛,也不是审判庭,两口子吵架,赢就是输,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周醒忍不住在心里骂周凌“傻逼”。

    房间静下来,老板娘竖耳等了几秒,起身,周醒紧随其后。

    在孟新竹提出分手之后,周凌罕见沉默,房子里死一般的寂。

    相识近十五年,相恋七年,她们之间从未拉开如此大的距离,从未发生过如此激烈的争吵,更是第一次谈到分手。

    周凌从来没想过跟她分手,也认定对方不会。分手之后,她去哪儿?她早就没有家了。

    房门被叩响,老板娘在外头喊,“没事吧?”

    周凌无动于衷,双腿僵直钉在原地,孟新竹艰难扶床起身,手背胡乱抹干脸上的泪,打开房门。

    老板娘带了房卡,喊三声里头要是没人应,她们打算直接进。

    喊第二声的时候门开了,周醒所见是一张哀痛至极,被泪水浸泡泛红的、破碎的脸。

    相比孟新竹的狼狈,周凌情绪似乎毫不受到影响,没有眼泪,也没有表情,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

    “竹子姐!”周醒拉住孟新竹手腕,将她拽出房门。

    明明十几分钟前,她还那么快乐,周醒恨死周凌了!

    “我们走!别管她!”

    老板娘朝里探头,快速将房间扫一圈,她们吵得厉害,但没摔东西,也没动手,已经是这年头少见的文明人了。

    她叹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周醒把孟新竹带回房间,用冰毛巾为她擦脸,她的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尽,毛巾很快变得温热。

    她手上还缠了条链子,勒得指节发青,戒指却不翼而飞,周醒小心帮她解下,揉揉手指,趁其不察偷偷丢进垃圾桶。

    “姐姐。”周醒轻轻唤。

    她软绵绵的身体倾过来,想寻一个倚靠,周醒顺从交出怀抱和肩膀。

    她不想说话,只是哭,闭上眼,泪珠大颗大颗滚落,周醒很快就感到一片湿热。

    那些很坏很坏的想法,全都跑光光,爱的神性在此刻战胜了魔性。

    原来喜欢一个人,在她真正遭受苦难时,会为她心痛、难过,想救她于水火,带她逃跑,远离那个让她伤心失意的坏家伙。

    也会恨她的软弱,怨她的怒其不争,更为自己感到不公。

    我比她好,我一定比她好,以后会更好,你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我呢?

    周醒一下下给她顺背,直到她精疲力尽,倒在床榻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敛息假寐。

    像一只忠诚的抚慰犬,周醒盘膝坐在地毯,安静守护她。

    她皮肤薄,情绪激动时很容易发红发烫,眼泪止住了,血色尚未消退,眼尾、嘴唇浓烈冶艳,惹人怜惜。

    目光细细描摹过她眉眼,周醒无声叹息,她那么好,周凌怎么舍得欺负她,老让她哭呢。

    如果是我,我不会让你哭的,我会让你每天都开心。周醒心里悄悄对她讲。

    假如每个人心里都住一个传话小人,那些嘴巴不敢讲的真心话,能不能让小人帮忙传达呢。

    感觉到她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而平稳,应该是睡着了,周醒起身离开。

    周凌房门没关,周醒直接推门进去,看见她趴在床边找东西,找到用拖鞋够出来,攥在手心,拽了衣角细细地擦。

    是那枚钻戒,周醒看清了。

    哈,你也有今天。

    “堂姐。”周醒喊她。

    周凌没搭理,戒指于指尖细细把玩,面上情绪难辨。

    她出来得匆忙,身上穿的还是上班那套,在民宿洗过一次,没有机器熨平,衬衫和西装裙不如往日平整,人屈膝赤足坐在地毯,发散乱,面恍惚,看样子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她应是从来没想过竹子姐会跟她提分手,这次赢得有多漂亮,下场就有多惨烈,因此深受打击。

    周醒心道一声何苦,想想不太对,叉掉说活该,站到门前地毯,“其实你真的误会我跟竹子姐了。”

    傻逼才在这时候劝和,周醒就是来犯贱的。

    “白天不是跟你说了,我喜欢的人是你,你怎么能误会,亏你还是个大老板!这都看不出!”

    “闭嘴。”周凌哑着嗓。

    “我喜欢你又没有什么不对,我们都是女生,不会产生后代,也不用担心以后生出畸形的小孩,抛开道德层面,我觉得是没有问题的嘛!”

    周醒叹气,“而且我知道你也不是一个很在意世俗眼光的人,你干嘛不能接受我呢?”

    “你是不是有病?”

    周凌吵架厉害,但不代表她会骂脏话。

    翻来覆去就这一句,周醒都替她憋屈。

    “你瞧你,脾气也太大了,就这么爱生气,也不怕长乳腺结节,我告诉你,你这样可不行,雌激素全乱啦!乳腺结节都是轻的,严重要得癌!”

    “我让你闭嘴!”周凌朝她扔了只拖鞋。

    周醒脑袋一偏躲开,“嘿嘿”笑,“想不到吧,我闪避能力可是很优秀的。”

    她屈膝颠起小碎步,躬身握紧双拳,左右闪,“chua!chua!chua!我可是有证书的,虽然是业余,实力也不可小觑。”

    “滚开呐!”周凌又扔来一只拖鞋。

    周醒灵敏闪身,弯腰捡了拖鞋给她放回去,“堂姐你别难过了,看到你难过,我也很难过,特别特别难过。”

    她专戳人伤疤,“唉,这个孟新竹,真是不识抬举,竟然要跟堂姐分手!能耐了她!听我的堂姐,咱不要她,让她一边玩去,自己独美,不受这鸟气……”

    话没说完,周凌起身举起床头台灯要砸,周醒连滚带爬溜了。

    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溜达到餐厅,饭菜装托盘,老板娘多给了只冰棍。周醒道谢,端着饭菜回房间。

    房门打开,床上孟新竹身体瞬间紧绷,警惕睁眼望来,见是周醒,又缓缓放松卧倒。

    见她醒了,周醒走到床边,“要吃东西吗?”

    孟新竹手指了下窗边小桌,周醒把饭搁桌上,返回窗边,用抽纸包了冰棍递过去。

    “谢谢——”孟新竹细声细气。

    周醒蹲到地上,双手托腮看她。

    这时候犯不着说周凌的坏话,只需提供她恢复所需的全部能量,安静陪伴就好。

    “不要看我。”

    孟新竹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周醒乖乖起身,扯了两张纸递给她。

    她疑惑抬头。

    周醒说:“擤鼻涕。”

    有点难为情,她接过纸躲进卫生间。

    周醒在她身后偷笑,走到桌边摸摸碗边,还热着,能再等上一会儿。

    几分钟后孟新竹从卫生间出来,已经洗过脸,状态也恢复些许。吵架比爬山更消耗体力,她饿坏了,不等招呼自觉走到桌边。

    她不想再做通情达理的滥好人,不想再照顾周围人看法,也不想再给人夹菜,端碗就开始吃。

    周醒点了一份干锅虾,老板娘实在,分量给得多,周醒戴了塑料手套开始剥,攒了小半碗,送到她面前。

    她盯着小碗里肥美的虾仁,怔愣几秒,忽而落泪。

    周醒登时手忙脚乱,忘了还戴着手套,油差点弄她衣服上。

    “我没事。”孟新竹迅速扯来纸巾,掖干眼角湿漉,“吃饭。”

    她心上好大的一块空缺,北风呼呼地往里刮,再多的快乐也不能填补。

    灾难仅是开始,饭后手机响,她出门去接,果然是周凌她妈。

    俞书华在电话里质问:“冰冰跟我讲,你跟她提了分手?”

    在廊亭的小茶桌边坐下,孟新竹深吸了口气,不太想讲话,只静静地呼吸。

    “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可分手这种事情不能随便开口的呀。虽然我一直反对你们在一起,女孩子跟女孩子,像什么话嘛,说出去丢死人了,但冰冰态度坚决,我这个做妈的也只能顺着她。你不要忘记了,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她为你付出了多少?啊?都跟家里决裂了呀……”

    实在呱噪,孟新竹将手机远离耳朵,平放桌面。

    即便如此,女人喋喋不休的数落还是尽数钻来。

    “……你不知道冰冰在电话里有多难过,她都快哭了,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你怎么舍得伤她的心啊,你真是忘恩负义!”

    是她伤了她的心吗?是她忘恩负义吗?

    孟新竹想争辩,又觉得没必要。她累了,不想再吵,随便这些人怎么想吧。

    她伸出手,指尖在红色电话图标上悬停几秒,最终挂断。

    俞书华再打来,她关了静音,思索几秒,还是短信回复:[在山里,信号不好,听不见。]

    她为自己感到难过,她就是太好了,即便被冒犯,还是保持基本礼貌。所以总是被欺负。

    怪不得老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老天真不公。

    电话还是不停进来,死乞白赖,孟新竹厌烦,准备打开飞行模式,注意到通话界面备注上写的‘阿嬷’。

    她慌忙接通,手机举到耳畔。

    “是不是受委屈了?”阿嬷的声音像一只暖暖的大手抚在脸颊。

    眼泪夺眶而出,孟新竹哽咽,“阿嬷——”

    “我都知道了。”阿嬷讲。

    俞书华那张大嘴巴,家族群里告状,把事情搞得人尽皆知。

    也幸而周凌不算糊涂,没真把周醒搅进去,不然怕是要天下大乱了。

    阿嬷小声哄,让她别哭,气坏了不值当。

    “暴暴跟你一起吧?明天同她一道回来,到底是什么情况,当面讲给我听,我给你做主。”

    手背抹泪,孟新竹“嗯嗯”点头。

    “乖竹子,不哭了,去找暴暴玩吧,她好玩的点子多着呢,肯定能逗你开心的。”

    电话挂断,孟新竹独自坐在廊亭消化情绪,不经意间扭头,看见几米开外,周醒在窗帘后露了半张脸,竟是在偷看。

    这家伙,孟新竹莫名想笑。

    老好人总是不愿让人家为她担忧的,孟新竹起身回房。

    周醒照例准备了热水,这次玻璃杯里还放了柠檬和蜂蜜,也不晓得她从哪里偷来的。

    半杯淌进肚子,熨帖了四肢百骸,身体暖洋洋。

    脚盆端到床边,周醒撸起袖子准备干活,孟新竹没动,双手捧杯,专注地看她。

    “咋啦。”周醒不解,“你不泡脚吗?”

    她还想劝劝,“今天走了好多路,泡热水能解乏,出出汗再洗澡,晚上也好睡。养生之道,我懂很多的。”

    “你知道周凌今天为什么跟我吵架吗?”孟新竹看着她的眼睛,不想错过她闪露过的一丝一毫。

    周醒拿不准她的想法,迅速垂眸躲开,手闲不住地伸到脚盆里玩水,“因为她觉得你跟我之间,可能有一腿。”

    “不是可能,她非常笃定。”孟新竹轻声,“即便那只是她的猜测。”

    周醒“嗷”一嗓子,“然后嘞?”

    “你觉得呢?”孟新竹弯腰把她手搁到盆边,“先不准玩。”

    她们的关系里,她是姐姐,占上风,不同与周凌的针锋相对,也不用事事都揣着小心。

    当姐姐的感觉是很好的,妹妹会常常靠过来撒娇,你明明知道她满肚子鬼心眼,还是愿意纵然。

    “我觉得什么呀。”周醒继续装傻。

    孟新竹很有耐性,不介意再讲一遍。

    大眼咕噜转,周醒随即一本正经道:“不是可能,就是有一腿,但她说漏了,少说一腿,是两腿。除了先天和后天导致的残疾,每个人身上都有两条腿,由胯胯骨、大腿、小腿和脚丫巴组成……”

    这是一早就编好了瞎话把人往里套吧,果然是每天上一当,当当不一样。

    尽管孟新竹很不愿意承认,显得她多冷酷无情似的,周醒的反应确实让她松了口气。

    她并不是真正的问心无愧,周醒的胡言乱语,稍减轻了她心中的些许罪恶感。

    几日相处,那些暗昧的情愫,她或许永远不会宣之于口。这几天确实得意忘了形。

    “姐姐,水要凉了。”周醒蹲在地上眼巴巴望着她。

    “我自己洗。”孟新竹挥手驱赶,“你去休息吧。”

    周醒像只被人踹了一脚的狗,屁股挪挪换个地方蹲,噘起嘴巴很不甘心盯着洗脚盆。

    这蠢样子实在可爱,孟新竹又忍不住拿她逗趣,“想喝吗?”

    她独特的柔缓嗓音,还有慢吞吞说话的调子,即使是恶作剧,听在人耳朵里,情意绵绵不绝,也好似在邀请你与她共饮交杯酒。

    好嘛!恢复挺快。

    周醒“哼”一声,“才不管你了,我洗澡去。”

    结果等到洗完澡出来,房间里哪儿还有人。

    脚盆里的水已经被倒掉,柠檬蜂蜜也喝完,享受罢,就回去找周凌了?

    周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毛巾狠搓几下脑袋,“缺心眼吧!”

    话音刚落,房门响。

    周醒浑身一跳,挺背傻愣半秒,飞快跑去开门。

    “放了带房卡。”孟新竹解释。

    明天要走了,中午洗了晾在后院的几件衣服收回来。

    误会了,就说竹子姐肯定做不出这种事。她也是有点自己小脾气的,只是外表看起来太过柔软无害。

    “但我收衣服的时候,民宿的另外两个住客也在,她们一直看我。”

    孟新竹抱住衣服坐到床边,“她们的眼神,不太友好。”

    “想打架?”周醒上前一步。

    孟新竹看她一眼,嘴边的狠话又咽回去,无奈道:“你是斗鸡吗?成天跟人打架。”

    “不啊,我还会骂街。”周醒说:“用五种语言,老家本地话、汉语、英语,还有一丢丢的马来语和泰米尔语。”

    五种语言骂街,真有本事。

    “我去洗澡了。”孟新竹起身。

    周醒却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我今晚去外面睡。”

    孟新竹驻步,回头,“外面?”

    周醒横臂指,“外面大厅有沙发。这个点重新开间房不划算,跟堂姐住我又怕她半夜拿刀砍我,想来想去,就只能在大厅睡沙发了。”

    孟新竹微微张口,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唇线拉得直直。

    对她手下留情,她却毫无感恩之心,倒反过来拿捏她。

    “请便。”孟新竹骄傲转身。

    二十分钟后,她吹干头发出来,却见周醒勾着腿在床边坐得踏踏实实。

    “不是要去睡沙发。”孟新竹大步走到周醒面前,“你的分寸呢?”

    人不仅没走,还把床铺得整整齐齐,床上的衣服也四四方方叠好,摆在凳子上。

    生怕人家看不到,还专门把凳子抬到床边来邀功。

    周醒叹气,“我倒是想啊,可沙发被占了,没办法。”

    “被谁占了?”孟新竹眯起眼睛,显然不信。

    “被一只小白狗。”周醒说:“有照片为证。”

    说着手机递给她,“不信你看。”

    照片是周醒坐在沙发上的一张自拍,她怀里抱个大枕头,眉飞色舞对镜比“耶”,好巧睡衣也是白底小碎花。

    好无语。

    又好好笑。

    “什么意思。”

    “逗你开心啦!”周醒往床头一靠,“我傻呀,放着好好床不睡,给自己找罪受,再说这季节也开始有蚊子了,我无偿献血也不是这种法子。”

    然后开始讲些大道理。

    “不管是家里的倒霉亲戚,还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根本都不需要在意她们的看法。她们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事情指手画脚,一点边界感都没有,真是吃饱了撑的。”

    “管她们想什么,她们根本就不重要,识相的给我收敛点,哼,我可不是好惹的。”

    孟新竹略一思索,猜到是俞书华在家族群里骂她,有人给她通风报信,让她知道了。

    家里没人不好,家里人太多也不好。

    罢了,何必此地无银三百两。

    掀被躺下,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孟新竹呆呆望着天花板。

    周醒抬手拍灭头顶大灯,只留了床头柜上一盏小灯,还不太想睡,躺在被子外面,也是不敢跟她贴太近。

    话虽然讲了许多,心里还是发虚。

    时间分秒流走,房子里静极了,连空调规律细微的白噪声都没有。

    耐不住这样的寂静,周醒偏头,试探着:“要不给你讲个笑话。”

    孟新竹眨眨眼,“还是冷笑话吗。”

    “也算脑筋急转弯。”周醒说。

    孟新竹动动身子,点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周醒清清嗓,“请问,什么动物喜欢安静。”

    喜欢安静的动物吗?

    既然是脑筋急转弯,当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思索几秒,脑海中灵光乍现,孟新竹大声,“死去的动物!”

    这次她很有把握。

    “错!”周醒双手交叉。

    “不可能!”她不服。

    “是大猩猩!”周醒说。

    “凭什么?”孟新竹瞪眼。

    周醒:“因为大猩猩会敲咪咪。”

    ……

    时间似乎静止了、凝固了。

    孟新竹闭眼,手捂住脸,深深地吸气,唇角弯起的弧度还是暴露了她。

    周醒打个滚,手托腮趴在床上,翘起两只小腿,得意拍拍脚丫子,“开心!”

    【📢作者有话说】

    六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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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救她于水火

    昨夜偷偷下了场小雨,远方山岚起雾,白烟袅袅,近前草木含春,吐露新芽。

    种下的小花苗缓了一夜,又淋过雨,微风里精神抖擞。

    退房时,三人在前台碰面,周凌和孟新竹对视一眼,彼此无话,周醒自觉上前收尾。

    “坐我车走吧。”周凌提着电脑包站在门口,“阿嬷吩咐的。”

    周醒顺了前台两颗薄荷糖揣兜里, 第一时间看向孟新竹。她是怎么样都行的。

    辛苦阿嬷一把年纪还成天为她们这些破事操心,昨晚给每个人都打了电话,劝的劝,哄的哄。

    周醒原本计划带孟新竹坐大巴走的,要回老宅了,不好把场面闹得太僵,既然周凌主动提议,孟新竹没有坚持,与周醒对视一眼,算是默认。

    车子就停在马路对面,周凌在前,上了主驾后,孟新竹拉开后车门坐进去。

    周凌在内后镜里看她,微微张口,想说点什么,触及她一双微红浮肿的眼,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乘车潜规则,副驾是车主老婆的专属位置,孟新竹抗拒姿态明显,周醒却乐了,拉开副驾门,“堂姐,咱俩挨着。”

    周凌双手攥紧方向盘,眉头微蹙。

    她自然不愿周醒跟孟新竹同坐,可周醒坐到她身边来,不得烦死。

    “我不会系安全带。”周醒一上车就找她麻烦,“我要你给我系,像电视里那样,再来个深情对视。”

    “你有毛病吧?”周凌莫名其妙。

    什么狗屁深情对视,谁要跟你深情啊。

    周醒嘟嘟嘴,扭屁股,“那人家不管。”

    “不会系就去死。”周凌准备发动车子。

    “我来给她系。”后座孟新竹出声,准备打开车门下来。

    “我系!”周凌真是服了。

    她上辈子到底欠了周醒多少钱,要拿命来还。

    周醒说到做到,够不够深情的不知道,总之全程眼睛睁得大大,呼吸粗重如牛,好像下一秒就要撕开人衣领扑上去。

    周凌万分嫌恶,身体后仰尽力避开,周醒故意朝她衣领吹气,周凌浑身一颤,炸毛跳起,“你干嘛!”

    孟新竹疑惑探头。

    “她朝我吹气!”周凌告状。

    “我总不能不喘气吧,那我不憋死了。”周醒回头看,“我一个大活人呢。”

    孟新竹露出“这点小事也能吵起来”的表情。

    周凌快速给她系好,拍胳膊打袖子地退回去,用力搓了两把脖子,用疼痛覆盖住那股诡异的酥麻。

    实在憋不住了,周醒嗓眼里挤出一串桀桀怪笑。

    孟新竹微微扬起嘴角,靠在后座闭目养神。

    要说这世上有谁能真正制服周凌,那必然是周醒了,这对堂姐妹是天生的冤家。

    回老宅三个多小时车程,周凌昨夜大概很晚才睡,开到一半人有点乏,说心脏不舒服。

    车子在服务区停下,孟新竹去给她买水,又在她包里翻药。

    “不舒服的感觉有多久了?有没有记得吃药。”孟新竹声音还有点哑,昨天哭得太厉害。

    周凌坐在大厅公共椅,之前的盛气凌人一扫而空,白着唇仰头看她,“最近老忘。”

    药丸抖进她手心,矿泉水拧开盖递过去,孟新竹情绪淡淡,没有过分紧张,也不显冷漠疏离。

    “身体是自己的,我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

    周凌有先心病,做过手术,包里天天都带着养心护心药。

    不然怎么会被惯出这满身臭德行,爹、妈、女朋友,还有家里一堆大小亲戚,事事都让着她。

    她自己情绪挺平稳的,倒有本事把别人气出心脏病来。

    周醒站旁边看,也不知道周凌是真不舒服,还是故意装病博取同情。

    她酸溜溜来一句,“要不要给你叫救护车啊。”

    吵架的时候声音多大,气势多足,房顶都快给她掀翻了,那会儿没见她心脏不舒服。

    听见人家提分手,她心脏病来了,连喝水都人家给拧瓶盖。

    死不死。

    “不用的。”孟新竹回答周醒说:“她这是老毛病了,没睡好或者某些情绪上面的问题,就会心悸心痛,吃了药休息一会儿就好。”

    周醒“哦”一嗓子。

    这么好的女朋友,也难怪周凌不想分手了。

    可既然不想分手,就好好对人家呀,成天垮张逼脸,动不动就跟人吵架,不是把人越推越远吗。

    “你先休息吧。”孟新竹把药放回她包里,转身就要走。

    “竹子!”周凌牵住她手,“能不能不走。”

    周醒还在旁看着,周凌完全把她当外人,或者说直接就没当人,也不顾周围人好奇探究的视线,低声哀求:“我不想分开。”

    “你先松开。”孟新竹蹙眉。

    周凌不松,捏得更紧,“你先答应我。”

    好好好,来这套是吧。

    周醒上前,“这药作用挺快的,就痊愈了。”

    手腕顺时针转一圈,孟新竹挣脱周凌,快步跑出门。

    周醒一屁股坐下,“我来陪你。”

    孟新竹背影看不见了,周凌把头扭到一边,“不需要。”

    周醒想说点什么气她,又担心真把人气死,担上责,屁股还没坐热,去便利店买了三根热狗。

    丢给周凌一根,她不吃,周醒威胁说:“那我给你揉揉心口,让你好得快点。”

    周凌恶狠狠剜她,认命咬下一口。

    小样儿,制不了你。

    周醒带着剩下两根出门,孟新竹坐在外面屋檐下的木头凳,接过塑料袋,捏着竹签小口地咬。

    “暂时还分不掉吧。”周醒这句话更像说给自己听。

    孟新竹没有回答,腮帮小幅度起伏,目光投向远方苍翠的群山。

    “烤肠很好吃。”她过了很久才说。

    服务区休息二十分钟,再启程,玩归玩闹归闹,正事上周醒从不含糊,自觉接力下半程,让周凌在副驾休息。

    旅程乏味,她们都睡去了,周醒专注开车,想起昨晚老板娘对她说的话。

    是给她支招,也是给她的警告。提醒她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掺和进去的,原因很多,有家庭方面,也有感情方面。

    ——“如果你认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那就大错特错。你这时候横插一杠子,让她分手和你在一起,且不说能不能成功,你都成了过错的一方。”

    ——“以后你们真的在一起,吵架说起这事,你可能会觉得她不够爱你,只是急需一个避风港,她也会想,你不就是趁虚而入,利用她当时的脆弱心理。”

    周醒没什么恋爱经验,一开始不太认同,后来又觉得有道理。

    她全心全意喜欢她,也希望收获她全心全意的爱。

    反正已经等了那么久,就耐着性子看下去。

    这时候的周醒还能忍得住,步步为营,铺好石头再过河。这时候她还不懂,人之贪念,越压抑,越膨大。

    路漫漫,看不到终点,但总会抵达。她对自己说。

    孟新竹醒来时,第一眼看到主驾的周醒,还以为是眼花,心脏小小激跃,似乎漏跳一拍。

    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场景,颇有些微妙,好像前面开车的人始终都是周醒。

    若真是周醒,她还会有现在这些烦恼吗?

    人在遭遇巨大创伤挫折时,必然会设法自保,寻求安全和庇护,但如果将此误以为是爱,就大大不妙了。

    周醒的出现激化了她与周凌之间的矛盾,她提出分手,到底是因为喜欢周醒,还是只为了快速逃离困境。

    假若周醒没有出现,或者对她普普通通,没有给她讲笑话,给她洗脚,嘴甜一口一个姐姐……

    她还会想跟周凌分手吗?还会继续忍耐吗?

    不知道。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她不能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最初与周凌在一起,她只是迫切想有一个家,一个遮风挡雨的房子,一盏温暖的灯火,一份安稳,一个期盼。

    有爱吗?当然,周凌也曾提供给她满满的踏实和安全,她们有过一段很幸福的日子。

    周凌心脏手术的时候,她彻夜彻夜为她睡不着觉,好害怕失去她,失去苦心经营的一切,失去家。

    现在这一天还是来了。

    人总是在教训中成长,她大错特错,是太过以己度人,把人都想得太好。

    昨晚提了分手,周凌没同意,她父母那边还等着,要将她们仔仔细细审一道,问清楚缘由。

    还不知要遭受怎样一番严刑拷打,孟新竹感到厌烦,却无可奈何,愁绪笼上心头,她看向窗外,羡慕天空自由飞掠的鸟。

    家是港湾,也是牢笼。

    下高速过收费站,进了镇子,周醒话多起来,惊叹家乡这几年天翻地覆的变化,为这簇新的一切感到欣喜,也能从其中挖掘出记忆里的某些零散片段,与之重合。

    “祠堂还是老样子。”周醒注意到墙上钉的铁牌子,“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呢。”

    再往前开一段,她哇哇叫,“小学校居然重新扩建翻修了,还有足球场!我们以前都是在泥巴地里玩。可恶,现在的小孩凭什么过得那么好。”

    “能不能安静点。”周凌嫌她少见多怪。

    周醒不理她,打开车窗往外看,“竹子姐家好像翻修过了,房子一直租给人做生意吗?”

    孟新竹跟着看了一眼,“签了二十年合同,开客栈。”房子租出去后,她再没踏入过一步。

    起先感到陌生,周醒走错几次路,周凌趁机报复,将她骂得狗血喷头。

    快到家时,尘封的记忆涌现,周醒激动,“我看到巷子门前那棵桂花树了!”

    东南山国,聚族而居,古镇红瓦白墙,临水而建,周家房子是一座两层高的三合院。

    三面房,一面墙,中间空地作晒场,四周种植多种花木。

    房子早些年重新修缮过,外头仍是保持原本古朴的模样,里头水电重新铺设,墙壁粉刷,购置了现代化家具,更宜人居住。

    早些时候,镇上人都死命往城里挤,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现在终于知道累,也得益政府大力发展乡镇旅游业,周醒现在看到的肆方镇,已不是她离开时那幅萧条景象。

    到家门口,周醒跳下车迫不及待就往里奔,家里一堆亲戚聚在堂屋,正张罗午饭,她的到来自然掀起一阵热潮。

    姨妈先看见她,“呦”一嗓子,张开手把她搂怀里,姨夫和下面两个表妹也在,闻声立即围拢。

    周醒她妈有个很可爱的叠词名,叫徐璐璐,姨妈则是徐盈盈。

    姨夫冯昭南是大学老师,她们家唯一的文化人,因为是上门女婿,双胞胎跟姨妈姓,大的叫徐双双,小的叫徐点点。

    取自《暮春即事》——双双瓦雀行书案,点点杨花入砚池。很有意境。

    姨妈拉着她手说话,“你妈还好吧,她现在那老公人怎么样。”

    这些电话里都讲过几百遍,却还是要当面确认才来得踏实,周醒理解,一一作答。

    “长高了好像。”姨夫手比划两下,“三五公分。”

    周醒说是,确实长高了。姨妈开玩笑说新加坡饭还是养人,“你长高了,你妈身体也好了。”

    “那边气候是一方面。”姨夫一本正经,“主要呢,是不受气了,想开了。”

    周醒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不知道竹子姐啥时候能想开。

    双胞胎今年上高中,跟周醒平日也有联络,昨晚家族群里俞书华大发脾气,两人手机里八卦还不过瘾,一左一右凑到周醒耳朵边叽咕。

    这一屋子人都是本地人,几个姓的祠堂挨着,各家之间都沾亲带故,周醒她妈虽然离婚,徐周两家关系不受影响,只要阿嬷还在,永远随叫随到。

    一家人凑堆说话,热热闹闹。

    周醒回头,孟新竹跟周凌一前一后进门,她想喊竹子姐,姨妈拉着她往前走,“快,你阿嬷等你老半天了。”

    孟新竹前脚刚迈过门槛,就被俞书华拽到一边。

    周凌想跟过去,被周贤斌拦在外头,“让你妈跟她说。”

    “妈肯定要跟她说重话。”周凌不放心。

    “能说什么重话,就是问清楚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开导规劝,你就先别掺和了。”

    周凌有阵子没回家,周贤斌问起她近况,有没有定期去医院检查心脏,还有车行生意,周凌扭头看了眼孟新竹方向,最终没跟过去。

    她没辙了,竹子不愿意听她讲话,只能看妈那边有没有办法。

    孟新竹面如死灰被俞书华扯进手腕往前走,期间也是扭头向周凌求救过的,却不知她是真没看见,还是装作没看见,视线将她完全排除在外。

    脚下一趔趄,俞书华大力把她往前拽了下,两人进了老宅平日里用来堆杂物的东偏房。

    “说说吧。”俞书华双手抱胸,姿态分外高傲,态度并不是周贤斌说的那般友好。

    手腕被捏疼了,身体上细微的痛都可以忽略,令她恐惧颤抖,是接下来将要发生的。

    孟新竹知道俞书华脾性,昨晚挂她电话,想必她始终怀恨在心,一夜都在琢磨怎么羞辱人。

    孟新竹很自然想到周醒。

    她非常非常反感俞书华的两面派,对周凌,俞书华嘘寒问暖、推食解衣,对待她却好像家里低价买来的烧火丫鬟,虽不至于打骂,碰面时,私底下一通冷嘲热讽是免不了的。

    俞书华护犊子倒也罢了,周凌出柜,她接受不了,不去自己女儿身上找原因,倒怨恨起她来了,说她从上高中就学着狐媚勾人。

    虽没明着当她面说过,眼睛不瞎,都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也暗搓搓不痛不痒刺过几次。

    周醒来到身边,孟新竹才终于体会到,被区别对待时,受益一方心中那卑劣的神气自得。

    也是这几天,孟新竹想明白周凌身上那股子傲是怎么来的。

    是周凌父母总是贬低她,打压她,明里暗里瞧不起她。周凌潜移默化受影响。

    揉揉腕子,孟新竹双手拎包,并着腿在俞书华面前站得笔直,不似往日那般讨好迁就,对她的提问完全装聋。

    “跟你说话,你装听不见?”俞书华更加不快。

    “说什么?”孟新竹抬脸,“是你叫我过来的,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

    中年女人被她一噎,吸了口气,“那好,我先问你,昨晚你跟冰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提分手,你又到底是怎么欺负她,你知不知道,她哭着给我打电话,嗯?”

    “哭着给你打电话?”孟新竹笑。

    “太夸张了,周凌会不会哭着给你打电话,我跟她一起生活那么久,我不知道吗?再说我欺负她,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欺负的,我是打她了,骂她了,还是冤枉她做错事了?”

    “你还敢狡辩!”俞书华高声。

    “冰冰电话里还维护你,让我别跟你说重话,只说劝劝你。亏她还一直惦记你,结果你就这么回报她?”

    “她怎么不自己来劝,她还没断奶吗?”

    话出口,孟新竹自己都吓一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

    昨晚睡前,她仔仔细细想过分手这件事,大不了搬出去住,现在这些东西都不要了,钱也不要了。

    她实在是受够了,烦透了。

    今天跟周凌回镇上,路过老宅,她更加感到难过。

    宅基地不能买卖,地还是她的,房子里住的却不是她的家人,不同于周醒的狂喜,这片故土并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街街巷巷,双亲残影渐稀,一切都只能让她感到痛苦。

    好不容易有了家,她全力经营,大好青春年华丢进去,更不要说花掉的钱和投入的感情。

    尽心尽力,却并没有收获应有的回报,换不来他们一点尊重。

    若是父母还在,哪儿能让俞书华这样欺负,把她叫到杂物房,专给她难堪。

    也许是因为阿嬷昨晚那通电话,也许是因为周醒,孟新竹并不是全无底气。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颤抖的声线:“我跟周凌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如果她是借你的口来试探,那这就是我的态度,让她有话当面讲。最后我想说,我们的事情,轮不到你们来管,你这样做也毫无益处,帮不到她半点。”

    “孟新竹!”俞书华高叫:“你想造反呐!”

    不想理会她,孟新竹转身就要走,却在此时,周贤斌推门而入,朝俞书华挥挥胳膊,“你出去,我来跟她讲。”

    俞书华嫌恶看她一眼,出门时手指还虚空朝她恶狠狠戳两下。

    “小竹啊。”不同俞书华的傲慢无礼,周贤斌面相看,相对和善,摆事实讲道理,十分好说话。

    但这只是表面,周凌完美继承他骨子里的强势和冷漠。

    他拦住她不让走,一开口就是打压。

    “你跟我们周凌在一起这几年,过得挺不错的,对吧。”

    他视线有意无意往她手里拎的皮包上瞟,“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她前年送你的生日礼物,我虽然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时尚,也知道这东西不便宜,凭你自己,是肯定享用不起的。”

    委屈、愤怒,还有被轻视的窘迫,孟新竹惊愕地睁圆眼睛,她还是低估了他的恶毒。

    某个瞬间,孟新竹很想把包朝周贤斌脸上砸过去,可她总是欠缺一份不计后果的勇莽。

    如果是暴暴,她肯定会这么干的。

    不,暴暴一点亏都吃不得,她不会给他们这个羞辱人的机会,她还有人宠,有阿嬷有姨妈,没有谁敢这样对她。

    说到底,他们是欺负她孤苦无依。

    周贤斌朝门外张望一下,表情活灵活现,“刚才我在外头,听到你说,你们的事情轮不到我们来管,是吧?我们是老了,不懂年轻人的感情,但我想提醒你一点。”

    她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无非就是周家当年对孟家的恩情。

    “你父母走的时候,你年纪也不小了,那时候我们两家是在合伙做生意的,你应该知道吧。车祸呢,是意外,人死了,好的坏的,我们就不说了。”

    周书贤推推眼镜,“生意因此遭受的损失,我们也不说,但是赔给死者家属的钱,我们出了部分,你没有忘记吧?当年是谁替你跑东跑西,安葬父母呀,是谁供你念到大学毕业呀,又是谁给你安排了现在车行的工作呀。小竹,做人不能忘本的,你现在享受的好生活,都是靠我们,周凌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讲这些话的时候,孟新竹一面听一面在想,假若爸爸妈妈还在,也会像他们维护、疼爱周凌这般疼爱她吗?

    她想哭,又不能。不能在他面前示弱,眼泪并不会让他愧疚,只会让他变本加厉,因她的疼痛而暗爽。

    提出分手是忍无可忍,但她知道自己是走不掉的。

    怎么走,往哪里走,又到哪里去,世界这么大,何处是她的容身之所。

    因为这份恩情,她要一辈子都捆在周凌身边,鞍前马后。

    她稍有反抗,他们就把她已故的父母抬出来,两口大棺材沉甸甸压在她肩膀,谴责她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戳她脊梁骨。

    这份恩情不假,可挟恩图报、道德绑架的他们,又高尚到哪里去?这么多年,她还没有还够吗?

    中年男人开开合合乌紫的唇、深一块浅一块的老年斑、眼尾和鼻周的皱纹都逐渐扭曲变形,成了团模糊的黑雾,四散开填满这间小小的屋子。

    她逃无可逃。

    呼吸急促,视线模糊,就在孟新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晕厥时,耳畔忽地一道脆声。

    似朱阳蒸腾雾霭、大风驱散浓烟、梵音洗涤晦暗。

    周醒一脚踹开房门,大摇大摆走进来,“呦!干嘛呢这是,把我竹子姐关起来,审犯人呐!”

    她无数次救她于水火。

    【📢作者有话说】

    友友萌,中秋节快乐,明天休息一天,一号继续日六,爱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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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孟新竹,我罩的

    周醒这次回来,阿嬷专门给她办接风宴,是准备将来把遗产都交她手里。

    话不明说,只通知全家上下悉数到场,借吃饭的由头间接传达,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都别跟她争。

    全家都知道,周醒打小就最得老太太喜欢,说有她年轻时候那股横冲直撞的莽劲儿。

    仗着受宠,周醒小时候没少为非作歹,周凌跟她不合,部分原因也是妒忌阿嬷总偏心她。

    虽然物质分配从未厚此薄彼,小孩神经敏感,大人喜欢谁,更向着谁,细节处暴露无遗。

    加上她们爹那辈关系就不好,久而久之就成了今天这样。

    周凌和周醒,感情复杂,彼此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偏又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更碍于阿嬷,不能撕破脸也不想彻底撕破脸。

    周醒刚进家门时候顾不上,全家都围着她说话,阿嬷对她更是关心,拉着小手嘘寒问暖。

    当然,她妈和她妈的现任老公也不能幸免,都得拉出来溜一道。

    家族聚会就是大型八卦时间,和睦的不和睦的,一面打听,一面在心里暗搓搓比较。

    周存伟带着小三和儿子进门时,周醒给后爹说得神乎其神,又是教授又是院长的,说文化人,有素质,治好了妈妈的病,跟妈妈喜结连理,桑榆晚景就彼此为伴了。

    还说她们一起去潜水冲浪,海边散步,没有烦心事,简直过的神仙日子,

    虽有部分吹牛成分,真真假假都不重要,总之是为了把周存伟比下去,让家里亲戚知道,妈妈离婚后过得比之前好一万遍,任谁只有羡慕的份儿。

    周醒是第一次见到小三,三十出头模样,没比竹子姐大几岁,牵着孩子跟在周存伟后头,不敢往人堆里凑,只一劲儿把孩子把阿嬷跟前推。

    周家个个都是狠角色,这女人当年在周醒她妈面前闹得挺凶,后来终于扶正,进家门不受待见,锐气都被打磨得差不多。

    她跟周醒是第一次见面,拿不准周醒什么性子,对上视线的瞬间,顿时就竖背挺胸,给自己壮胆。

    周存伟跟小三的事先放到一边,周醒进门时候就感觉不太对劲,这说了半天话也不见竹子姐出来,再看周凌和她爸妈也不在,更是着急。

    人老了,话也多,周醒被阿嬷拽着胳膊,脱不开身,好不容易才把话题绕到周凌身上。

    “我要不把她叫过来,您仔细问问昨晚的情况?”

    老太太才想起这事来,探头望,“欸,怎么不见人。”

    周醒趁机溜走,“我去叫。”

    她出了堂屋往大门口走,双胞胎蹦跳跟上,周凌跟俞书华正站在屋檐底下说话,她轻轻松松就把周凌支走了。

    凭俞书华怎么拦得住她,这位野蛮的小小姐一脚就踹开了房门。

    门扉撞击在墙壁,回弹几下,扇动起铺天盖地的灰尘,视线骤然清明,新鲜空气涌入,太阳也照进来了。

    孟新竹猛地回头,一把抓住她,“暴暴!”

    如濒死之人拼命抓住救命稻草,目光在这片幽暗浑浊的空间,牢牢锁定眼前这簇明亮的光束。

    “别怕,没事。”周醒用力回握,用眼神里的坚定和勇敢告诉她,我来救你了。

    始料未及,审讯被打断,周贤斌脸色微变,“周醒?你怎么来了。”

    “周暴暴!”俞书华跳脚大喊:“你敢推我!”

    阿嬷两个儿子,周醒她爸周存伟,周凌她爸周贤斌,打小就不合。这是周醒跟周凌互相看不顺眼的第二个原因。

    周醒才不会在周贤斌面前装孝子,这屋里除了姨妈一家,谁敢惹她,她当场就掀桌让他们好看。

    民宿老板娘的叮嘱言犹在耳,为了竹子姐,周醒决定先忍一忍,事后再迂回报复。

    可要说就这么算了,不能够,她咽不下这口气。

    “你干什么,躲小房子里,严刑拷打逼人就范?”

    周醒就算一时治不了,也得给他们提个醒。

    俞书华挤进门里来,“瞎说什么,注意你的措辞,周暴暴!”

    “不就因为分手那事,咋滴孟新竹是你家买的童养媳啊,不听话就揪出来打一顿,你们还以为自己是旧社会的地主老财啊。”

    周醒没听见屋里说话,猜得也八九不离十。

    “把小竹叫过来,是跟她说点事情。”周贤斌平静道。

    今天家里人多,不想把事情闹大,他上前一步想逼退她们,赶紧退到房子外面去,别被人看见。

    周醒堵在门口,就不让,傲气挺胸跟他脸贴脸,“有什么话不能敞亮说,非在小黑屋里,就欺负我竹子姐没人撑腰是吧?”

    再贴就亲上了,周贤斌拧着眉毛退后,周醒气势登时拔高一大截。

    竹子姐现在状态不好,周醒懒得继续掰扯,干脆点把话撂这儿。

    “我是什么人呢,你们也知道,我跟我竹子姐关系好,从小就好。以前我不在,她挨欺负我帮不上忙,现在我来了,谁要再敢对她不好,我就跟谁翻脸。总之我告诉你们,孟新竹,我罩的,都给我注点意。”

    她伸手往前指,一点没把对面当长辈,还警告人家,“都别惹我,不然随时发疯给你们看!”

    “欸,你吓唬谁啊!”俞书华当即推她一把,“你有没有礼貌,你跟你说话呢你!”

    周醒“嗷”就嚎开,“敢动手,信不信我躺地上,马上发作癫痫给你看。”

    双胞胎一左一右堵外面,笑嘻嘻问表姐你啥时候得的癫痫呐。

    “你发,有本事发,躺地上发给我看!”俞书华尖声。

    周醒大叫,“我发了!真发了!到时候你别后悔!”

    俞书华岂会怕了她,手机掏出来,“我给你打救护车,镇卫生院就隔了八百米,马上发马上给你抬走。”

    嘿!这老娘们儿还真不好对付。

    周醒咬牙切齿,脸一抹心一横,就要往地上躺,“我现在就发!”

    孟新竹无可奈何,“暴暴——”

    周醒马上就顺坡下,“哼,看在我姐面子上,今天不跟你计较。”

    她牵了人就要走,俞书华拽着她袖子不让,“说我们欺负她,哪只眼睛看见,现在撒了泼就想走,你以为我会让着你?!”

    周醒两下挣脱不开,立即大声喊“救命”,双胞胎也跟着嚷嚷,“救命啊救命是,打小孩了!”

    徐盈盈带着丈夫赶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他们把竹子姐关房里,干坏事!暴暴姐来救人,还不让我们走!”双胞胎大声告状。

    “干什么坏事?”徐盈盈警惕眯眼,顺手捡了靠在墙角的半截烂笤帚。

    冯昭南推推鼻梁上的黑框大眼镜,“以大欺小,是不对的。”

    周醒螃蟹似张牙舞爪从房子里横出来,跟姨妈姨夫打声招呼,牵着孟新竹径直往前,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俞书华出来追,徐盈盈举起笤帚横在她面前,“没完没了是不是。”

    后面这帮老的再怎么吵都不关她们事了,周醒牵着孟新竹直接走。

    孟新竹一路都没看见周凌,不知道周凌撇下她去了哪里。

    她心中失望,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周凌就是想给她个下马威吧,否则怎会如此致她不顾。

    周凌要真惦记她,就不会任由父母这样羞辱她。

    楼上左拐第二间是周醒的屋子,她抬手在门框上摸了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砰——”

    房门关闭,隔绝了喧嚣,周醒长出一口气,“怪累的,嗓子都给我喊哑了。”

    孟新竹一瞬不瞬盯着她,眼尾隐忍的绯红化成泪,猝不及防跌落,断线珠子似连连就往下滚。

    “你别哭呀!”周醒本能伸手去接,手心一烫,想捧起她的脸,又不太敢,急得团团转。

    孟新竹迅速转过身,手背拭泪。

    周醒上上下下摸,裤兜里找到一包纸巾,拆了一片递过去。

    “没事了。”孟新竹回身,眼泪已经擦干。

    晚上还得跟大家一起吃饭,她不想让人看笑话,也不想让阿嬷担心,努力憋回去,睫毛快速闪动两下,支着脑袋四处望,“这里没怎么变。”

    房间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床、书桌等家居都摆放在原处,墙上贴满女团T-ara的海报,周醒高中时期疯狂迷恋过一阵。

    阿嬷安排人打扫过,床品都换了新的,桌面不见落灰,只是久无人居住,有股淡淡的陈旧木头气息。

    周醒把孟新竹安排到床边坐下,自己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

    “他们是不是欺负你。”周醒表情很严肃,“骂你了对不对?”

    小黑屋里那番对话,孟新竹不想再重复,也不想再为此消耗情绪,“我不想说这个。”

    周醒“嗷”一声,刚才跟人吵架的气势全不在,她有点没辙,低头抠手指。

    其实就算竹子姐不说,周醒大概也能猜到些。

    可孟家出事的时候,她还太小了,什么忙也帮不上,巷子里搭棚办白事酒,她都不知道是谁死了,每天三顿吃饱,邀几个小孩趴在桌上玩麻将,学大人不时喊个“碰”,推倒牌,吆喝声“和了”。

    直到看见竹子姐披麻戴孝跪在蒲团上哭,她才恍然将这几天的一切联系起来。

    她走过去,小声喊“竹子姐”。

    竹子姐泪眼朦胧抬起头,把她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哭喊说:

    “暴暴,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周醒感同身受联想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巨大的悲伤瞬间击中,她陪她一道哭起来。

    之后竹子姐搬过来住了一阵,再后来她考上大学离开,关于她的近况,周醒只能在大人闲聊时的只言片语里窥得。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周醒才长到有资格与她并肩的年纪,有能力保护她,救她脱困。

    可还是有周醒帮不上忙的地方。

    是去是留,是碍于情面继续隐忍,还是歇斯底里大闹一场,只能她自己拿主意。

    任何事都有两面性,周醒自觉她的暴脾气虽是能得到一时的痛快,也会让人觉得她轻浮无礼,不够成熟稳重,把控不好尺度时难免闯下祸事。

    竹子姐当然也是一样。

    善良的人,总是容易被道德感束缚,竹子姐之所以那么吸引人,不正是因为她的柔软无害,温良谦和。

    你不能要求她具备林黛玉的感性柔软,又像鲁智深力大无穷,倒拔垂杨柳。

    喜欢小猫,不能只喜欢她软乎乎、毛茸茸,可爱会撒娇,也要接受小猫挠家具,会在床上撒尿,拉屎特别臭。

    如此说来,她们还真是互补,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嘛!

    周醒思维发散,又把自己哄高兴了。

    “暴暴。”孟新竹轻声唤她,拍拍身侧床榻,“坐到我身边来。”

    周醒愣了两秒,随即起身,听话入坐。

    孟新竹拉起周醒的手,指腹眷恋摩挲手背,朝她扬唇微微一笑,“谢谢你来救我,都数不清你救了我多少次。”

    她张开怀抱,柔软的身体倾向她,先斩后奏说:“抱抱暴暴宝宝,没关系吧。”

    周醒傻傻咧嘴笑,“当然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又聪明,又勇敢,还很有力气,能一脚把门踹烂,你真的非常厉害,我也是真的真的好羡慕你。”孟新竹由衷的。

    周醒不想她难过,“也不用勉强自己一定要变成别人的样子,你怎么知道别人没有在羡慕你呢?我也很羡慕竹子姐,总是情绪稳定,淡然、包容,这些都是很难能可贵的品质。”

    “谢谢你。”孟新竹松开怀抱,认真凝视着她,手指抚过她倔强的眉眼,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她身上的力量。

    周醒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慌张乱瞟,看见饮水机上空空如也,得救般道:“我去给你买几瓶水吧。”

    孟新竹点头说好,松开手,眼角余光瞥见什么,在她起身之际又拉住她,“对了,你有可以装东西的口袋吗?”

    “啊?”周醒挠头,“什么口袋。”

    孟新竹探身把皮包拎过来,“我想换一下,不背这个了。”

    周醒反应过来,起身走向衣柜,“我找找。”

    她离开老宅虽已多年,房间阿嬷还一直为她留着,里头的东西一件没少,隔三差五还有人打扫。

    柜门打开,一股厚重木香混合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周醒脑袋伸进去翻,还真找到几只小包。

    有斜挎有单肩,牛仔的帆布的,她抱出来扔床上,“你挑挑。”

    孟新竹选了只白色单肩帆布包,手机、纸巾、唇膏、卡包等一件件装进去。

    晚上应该就在这儿住了,周醒推开窗换气,剩下的收回去,“怎么突然要换。”

    “不想要了。”孟新竹淡声。

    周醒看了眼品牌logo,再观察其新旧程度,大概懂了。

    “那我帮你拿去扔了。”周醒提起包带,“离开饭还有段时间,你要不想下楼,就在房间休息,我去跟阿嬷讲,我们吃完饭再去她房里玩。”

    孟新竹轻轻点头,周醒临走把钥匙留给她。

    提着皮包像拖只死老鼠,周醒在楼梯口撞见周凌。

    “竹子在你房间。”周凌笃定,刚才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周醒说是啊,“竹子姐想一个人安静待会儿。”

    周凌转身就走,周醒不急着下楼,就站那抖腿看好戏。

    从竹子姐刚才反应,周醒判断,她今天比昨天更生气,对周凌更失望。

    再深的感情,再重的恩,也禁不住这样损耗。挟恩图报,最是没品。

    周凌或许并没有这样想,但这事她确实办砸了,估计也是吓的,听人家说分手,第一时间不是去哄,竟然是打电话告妈妈。

    表面女强人,背地妈宝女。

    这家伙,周醒也真服了。她还没发力呢,周凌就自己挖坑一路往里跳。

    就算暂时分不了,下次,下下次可说不好。

    果然,周凌敲了半天门,里头一点声响也没有。

    周醒看不下去,“她吃饭时候总会出来的,你现在就别烦她了。”

    周凌扭头,注意周醒手里提的包,“你拿去做什么。”

    “什么?”周醒扬手,“你说这个啊,竹子姐说不要了,让我拿去丢。”

    “拿去丢?”周凌尖声。

    “是啊。”周醒故意气她,“估计不喜欢了吧。我瞅着还挺好的,卖二手能值个万八千,可竹子姐说不要了,我想咱家也不缺这万八千,就帮她跑个腿。”

    差不多了,周醒说完往楼下走,“其实我也觉得蛮可惜,出门溜达溜达,看有没有收废品的,送人算了。”

    “你站那。”周凌大步上前,“把包给我。”

    周醒转身就往楼下跑。

    周凌穿的一双高跟小皮靴,跑不快,周醒风一般的速度刮到楼下,还特意在楼道口等她几秒。

    这个角度能直接看到堂屋,屋里人扭个脑袋也能直接望到楼梯口,周醒专程在这儿等,顺利被周凌抓住。

    周醒扭着身子躲,“堂姐你干什么呀。”

    “把包给我。”周凌抓到包带,去抠她手指。

    “哎呀,你弄疼我了。”周醒一声娇吟。

    “这我的东西!”周凌光顾着抢。

    周醒干脆蹲到地上去,包搂在怀里,周凌弯腰从身后抱住她,周醒活蛆似的扭,“哎呀堂姐,别这样,让人看见不好,人家会说闲话的。”

    胡言乱语什么,周凌根本听不懂。

    但她很快就懂了。

    一扭头,堂屋门口,全家人,十几颗脑袋,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包括阿嬷,都脸朝一个方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们。

    “哎呀,讨厌——”周醒甩肩挣脱,手捂脸扭着屁股往楼上跑。

    周凌徒劳摊手,百口莫辩,“我没有。”

    楼下又嚷嚷起来,就数俞书华叫得最大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周醒趴在围栏边看了一阵,从另侧楼梯绕过去,下楼偷摸跑出大门。

    皮包就随手搁在垃圾桶旁边,谁喜欢谁拿去,周醒跑出巷子,找了家小超市买水和零食。

    回到家,楼下俞书华还揪着周凌盘问,周凌不胜其扰,俞书华疯了,竟真的开始怀疑她,“不会是你提的分手吧?你想干什么呀!”

    周贤斌让她闭嘴,她自己不知脑补了些什么,连连拍着大腿嚎。

    周醒在楼梯口听了几分钟热闹,抬步继续往楼上走。

    敲门的时候,她心念一动,想起小时候跟竹子姐的接头暗号。

    先敲三下,停一秒,再敲一下,最后敲两下。

    竹子姐果然没有忘,里头一声轻咳,表示她在,然后裂出条门缝,同时脚在里面卡住,防止密码泄露,被人硬闯,确定是她后,才放人进来。

    “你考我呢。”孟新竹侧身让开。

    周醒“嘿嘿”笑,“楼下吵架。”

    孟新竹说听见了,“肯定是你干的坏事。”

    周醒没有否认,水给她拧开一瓶搁在床头柜,零食口袋就扔地上,“如果你晚上不想下去吃饭,就在房间待着,我买了自热小火锅。这些都不想吃也没关系,我再去外面买热食,或是去厨房偷。”

    孟新竹坐到床边,“现在还不能决定,我想一想。”

    周醒说没关系,比了个手势在耳朵边摇,“随时给我发消息。”

    事情都交待得差不多,周醒却还不想走,站在床边傻不愣登看着人家。

    “怎么了?”孟新竹好笑地看她。

    周醒手点点床,“你想躺一会儿吗?”

    孟新竹回头看一眼,好脾气说:“你想让我躺,那我就躺吧。”

    进门时太匆忙,忘了换鞋,周醒赶紧返回门边鞋柜。

    有几双凉拖,还是大学时候买的,闷久了一股子冲鼻的塑料味,但没关系,能穿就行。

    周醒颠颠去,颠颠来,蹲在地上亲自给她换鞋。

    孟新竹受宠若惊,侧着腿躲,周醒握住她脚踝不动,“我都给你洗过脚了,换个鞋又怎么样。”

    “你给我撒手!”孟新竹红着脸挣。

    周醒顿时气恼,在民宿还愿意的呢,一到家就不干了,肯定是因为俞书华跟周贤斌,还有周凌!

    这时候跟她避嫌,讲分寸,亏人家十几分钟前还她出火海!

    “那你自己穿吧。”周醒把拖鞋一扔,踹到床底下。

    “你干什么?”孟新竹不可思议看向她,有点想笑,“发什么脾气。”

    “我没啊!”周醒脸都气鼓了。

    孟新竹看着她,几秒后,掩唇笑开。

    “你脾气也太急了。”

    “我确实急,不像你,忍者神龟。”周醒口不择言。

    孟新竹并不气恼,只点点头,“你说得对,我确实比较能忍。寄人篱下,没办法。”

    她说着弯下腰扶床去找鞋。

    周醒一巴掌拍在脑门。好家伙,谁说她弱来着,这不挺横的,寄人篱下都出来了,是她半夜坐起来扇自己两巴掌的程度。

    “我来我来……”周醒抢先一步捞出拖鞋,“真是怕了你。”

    孟新竹重新在床边坐好,脱了鞋,躺到床上去。没洗澡,担心衣服弄脏了床,只是躺在被子外面。

    周醒把她鞋放门口,也学她样子,死皮赖脸在旁躺下。

    “你不下楼。”孟新竹问。

    “再陪你一会儿。”周醒翻个身,托腮看她,“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不太好,还烦着。”孟新竹实话实说。

    周醒顿时来劲,“那我给你讲个笑话。”

    孟新竹立即翻身面对她,合掌托腮,模样分外乖巧,像等糖吃的小孩。

    周醒极其受用,语调都轻快许多,“请问,什么动物最为凶猛!”

    又是脑筋急转弯,什么动物最为凶猛?

    孟新竹沉思,片刻后展颜,答:“人。”

    她有理有据,“因为人是高等动物,还会使用工具,制造残酷战争,是所有动物之最凶猛。”

    “大错特错!”周醒双手打叉。

    “那是什么?”孟新竹糊涂了。

    “是大猩猩。”周醒说。

    孟新竹不解看她,“怎么又是大猩猩!”

    周醒腾地从床上弹起,双手握拳,不停捶打自己,“因为它敲凶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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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为她哐哐撞大墙

    上次这么一大家子围着圆桌吃饭,是什么时候,周醒记不清了,妈妈生病以后她就没怎么回来过。

    烦这些亲戚是一方面,也不想看到周凌跟孟新竹在饭桌上腻腻歪歪。

    那时候她们感情还挺好,周凌是霸道点,还不至于变态,竹子姐对她也宠得很,哪像现在,连面都不想见。

    孟新竹还是决定下楼吃饭,周醒早有预料,她就是这样的人。

    当时周醒还耍赖堵在房门口不让她走,她细声细气说:“阿嬷给你办的接风宴,我怎么能不去,为了你和阿嬷也得去。”

    周醒有点生气,说你就只顾着别人,不顾自己,图什么。

    她又好言好语解释:“我要是不去,惹得一大堆人到房间里来,假装关心,看我跟看猴儿似的,才是适得其反。”

    周醒一听,有道理,便随她一道下楼。

    那时周醒以为,周凌这次是真完蛋了,竹子姐从落座到开饭,就没拿正眼看过她。

    也不怪人使阴招,都是周凌自找的。这人与人之间,最忌讳比,从前是没得比,现在她来了。

    周醒很有自信,方方面面都能把周凌比下去。

    俞书华朝她们瞪了几眼,孟新竹没搭理,只小口吃菜,周醒呲牙瞪回去,像孟新竹身边拴的一条狗。

    阿嬷七十多了,身子骨还硬朗,吃饭时候习惯喝两盅自己酿的黄酒。

    酒精度数不高,她喝得也不多,反正都按时体检,医生说少喝,也没说不让喝。

    老太太是万事都不挂心的洒脱性子,饭桌上没什么规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问起周凌跟孟新竹那事,周凌还没说话,俞书华先跳出来。

    “小情侣之间吵架归吵架,是万万不能随便提分手的,太伤感情了。本来你们就没有结婚证保障,真分开了,以后可怎么办?”

    俞书华在阿嬷面前到还知道收敛点,只拐弯抹角提醒,钱是一分别想拿回去。

    在周醒看来,钱是个问题,也不算大问题,只看竹子姐愿不愿意接受她的帮助。

    再者,真分开了,周凌也不可能吝啬那几个钱,但在彻底断开之前,钱确实是拴住竹子姐的一根绳。

    没有真正经历过苦难的人,必然不会懂得她那份难处,以及她内心的恐惧。她的隐忍和坚强也是恶人操控她的傀儡线。

    周醒挑了块最嫩的鱼肚皮夹到孟新竹碗里,孟新竹小口吃,没接话。周凌眉头紧皱,神思游离,不知在想什么。

    周贤斌装模作样笑两声,“都是误会,没到那地步,吵架而已嘛,谁家两口子不吵架。”

    周醒侧首看,周存伟一家只顾吃饭,不掺和。

    徐盈盈倒是有点好奇,忍不住问:“是因为个什么事情呢?要是自己解决不了,讲出来,我们大家帮忙出主意也好。”

    姨妈站孟新竹这边,暗示她有什么委屈苦楚都大可讲出来,不用顾虑太多。

    阿嬷小口啜酒,静观其变。

    孟新竹不会在这种时候委屈诉苦,以往的经验告诉她,无论说些什么,都不过是给人当笑话看,饭桌上凑一热闹。

    她选择用沉默抵抗。

    俞书华心虚,倒先沉不住气了,“都讲是人家两口子私事,你掺和什么,吃你的饭吧。”

    徐盈盈笑,“那既然是人家两口子私事,你们把竹子叫到偏房里去做什么?跟你男人轮流进屋,欺负一个小姑娘啊。”

    “谁欺负她!”俞书华一点就着,“你说话注意点,注意你的用词!”

    “用词非常准确,事实确是如此,我亲眼所见。”冯昭南推推眼镜。

    双胞胎举手,异口同声:“我们可以作证,都是真的,当时竹子姐都快被气哭了。”

    饭桌上人都只顾着吵架,一整块蒸鲈鱼的肚子,都被周醒送到孟新竹碗里。

    “鱼好,有营养还不长胖,优质蛋白。”

    “你也要好好吃饭。”孟新竹凑到周醒耳边小声。

    周醒点点脑袋,给自己夹了几块辣排骨。她当然要好好吃饭,不吃饱待会儿哪有力气打仗。

    大家确实也好久没打仗,周醒记忆深刻的有两次,一次是周存伟跟周贤斌闹分家,她才七八岁,只记得阿嬷跟姨妈说,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生出这两个讨债鬼,最好今天就互相朝对方抡酒瓶子,都抡死得了,省心。

    另一次是周凌出柜,跟她爹妈吵起来,人狠话不多,直接把桌掀了。

    那时的周凌还挺有担当的,周醒崇拜过她一阵,至于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周醒没跟她过过日子,不妄加评价。但她那对糟心的爹妈确实给她拖了不少后腿。

    阿嬷这种时候多半是不掺和,只等仗打完才出来收拾残局,绝不像一般老太太,哭天抢地给自己找气受。

    她趁乱多倒了小半杯黄酒,咂咂嘴巴靠在椅背看热闹。

    俞书华筷子搁在碗面,朝前探身,“我说冯秀才,你一个上门女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怎么就没他说话的份呢?”徐盈盈人如其名,有双笑意盈盈的大眼睛,周醒长得像姨妈,完全遗传了这双漂亮眼睛,以及她的三寸不烂之舌。

    徐盈盈说:“要说上门女婿嫁进家,没地位,孩子都得跟妈姓,那你也是嫁到周家来的,你骂他不就等于骂自己。老太太问的是竹子跟冰冰,又没有问你,你接什么茬,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

    “那你就是周家人了?”俞书华当即反驳,“你姓徐,你姐早跟周存伟离婚了,人家孩子都多大了,你还死赖着不走,这一家子人说话,又有你插嘴的份儿了?”

    “我确实是个外人。”徐盈盈不慌不忙,“可老太太就喜欢我,喜欢我们一家,就愿意我们来。你说得对,我姐跟周存伟离婚了,但我还在,我有本事出现出现在这张饭桌上,不必借谁的势,是我的本事。你行吗?”

    俞书华怒而拍桌,“我怎么就不行了!我们家周凌多厉害,把车行经营得多好,不是我教育的?”

    “周凌确实是你生的,但这并不代表什么。”徐盈盈一箭双雕,“打个比方,周存伟背着我姐找小三,周醒是他亲生,却至今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一点没遗传到他的烂德行,懂我意思吧?”

    周存伟被阴阳习惯了,埋头吃饭,闷不吭声,小三脸皮厚,也只当没听见。他们这一家地位最低。

    徐盈盈叹气:“周凌要真像你啊,车行怕是早垮了,也不会选择用出柜来抵抗你们。”

    “放你的猪屁!”俞书华最听不得人家讲‘出柜’这两字,她至今以此为耻。

    当年俞书华以死相逼,都没换得周凌回心转意,周凌也狠,有本事几年都不打电话不回家。

    最终俞书华败下阵来,示弱求和,周凌却一直拒绝跟父母同住,除节假日,非不要不让孟新竹与他们见面。

    人是会变的吧,周醒想。周存伟和妈妈当年感情很好,她曾经也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不然你怎么会那么欺负竹子。”徐盈盈冷笑,“舍不得自己女儿,就苛待别人女儿,你是人吗?”

    “我怎么欺负她了,我就跟她讲了几句话,还讲不得了?!”俞书华尖声大叫。

    “行了!”周贤斌吼一嗓子,板着脸说:“吵吵吵,一见面就吵,女人家就是麻烦。”

    “这一屋子都是女人。”徐盈盈又调转矛头,“没有女人你怎么生出来的?你妈就在上头坐着呢,你够胆问问,你自己能不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是蛋孵的还是蛆孵的。”

    周贤斌黑着脸瞪她,徐盈盈给双胞胎夹菜,“你瞪我也没用。”

    周醒不得不提醒她们,“别跑题了,说竹子姐分手的事呢。”

    “不高兴就分呗。”徐盈盈下巴尖朝前一点,“就像你大伯母说的,反正没有结婚证,也不需要什么冷静期,过得不开心就分。”

    “说得容易!”俞书华又叫起来,“当年那什么,出那什么柜的时候,我们家冰冰为了她,都闹得离家出走了,现在说分就分呐!且不说她爹妈死的时候我们出了多少钱,帮了多少忙,就说近的,我们冰冰哪点对她不好!”

    俞书华又旧事重提,戳人伤疤,孟新竹表情麻木。

    她深知,这时任何辩驳都不过是火上浇油,助长的也是对方气焰,她本就是不擅长争执的人,也是不喜、不屑。

    对方扭曲变形的五官,激昂起伏的音调,都让她感觉丑陋,与这样的人撕烂体面大吼大叫,更是没品。

    她长吸一口气,手在桌下攥紧了裙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对抗,告诉自己,只要捱过这阵子就好了,总会结束的。

    终于周凌也觉得丢脸,无奈喊了一声“妈”,“我都跟你讲过多少次,你能不能别老说这些事。”

    “怎么就不能提,她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还不让提啊!”俞书华大叫。

    碗里最后一块辣排骨啃完,周醒吮吮手指,站起来,“哐”地一拍桌,“讲得好!”

    全场人目光汇聚,周醒胳膊往前一挥,“她确实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所以不能再让她继续吸我冰冰姐的血了!”

    徐盈盈拽她,“胡说八道什么呢,周暴暴,给我坐下!”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怎么掰都掰不清楚,说来说去受伤的都是竹子姐。

    周醒决定制造一些新的矛盾,来覆盖旧的。

    她端起酒盏,干了一大杯白的,恶狠狠呲牙,杯子朝桌面用力掷下,“赶紧分手,让我跟冰冰姐在一起。”

    徐盈盈一愣,“啊?”

    “我冰冰姐那么优秀,只有我才能配得上,这一点我跟大伯母是在统一战线,孟新竹和周凌,我从一开始就是反对的。”

    周醒长叹:“等了这么多年,我终于长大了,终于是我的出头之日了。”

    俞书华莫名其妙,“谁跟你是统一战线。”

    周醒又给自己倒了半杯白的,朝周凌举杯,“姐,我的亲姐,咱俩干一个。”

    周凌万分无奈,“周醒你别添乱了行不行。”

    “姐姐——”周醒跺脚撒娇,“之前咱们说好,你跟孟新竹分手,就找机会跟大伯和大伯母讲清楚我们的事情呀……难道你要反悔?”周醒表情变化非常精彩。

    “怎么回事情?”俞书华伸出一根手指头,转过来,转过去,“你俩不会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周醒挺胸,“不然我冰冰姐怎么会答应让我住她家,就是为了气跑孟新竹!”

    她说着朝身边人不屑一瞥,活灵活现的。

    孟新竹表情有些复杂。

    “看我干嘛?”周醒哼哼,“识相的赶紧给我搬出去。”

    孟新竹端起茶杯,小口啜饮。

    徐盈盈还有点迷糊,问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你们都被骗了,我跟冰冰姐只是表面不和。”周醒嘿嘿笑,“私底下我们好着呢,只是担心被家里人发现,装作不和,其实该做的早都……”

    “周醒!你给我闭嘴!”周凌咆哮打断。

    周醒凄然一笑,“可惜装着装着,就有人当真了。”

    她嘶吼,“周凌!你实话跟我讲,你跟姓孟的是不是假戏真做了!”

    “暴暴,有些话可不能乱讲呀。”周存伟终于说话了,他到底是没忘,周醒是他亲生,事关名誉不得不开口劝阻。

    在民宿,周凌和孟新竹吵架,那是她们之间的私事,周醒帮不上忙。

    半个多小时前,孟新竹被叫进小黑屋训话,周醒晚到一步。

    这次周醒吸引了全部炮火,孟新竹坐在她身边,安静躲藏在她羽翼之下,看她像舞台上的话剧演员,盛装而来,声情并茂表演着这场荒唐闹剧。

    “周凌!我们之间的海誓山盟呢!你全忘了!”周醒怒指。

    周凌深深吸气,闭眼,为这种事情解释显得很蠢,可在俞书华看来,却是默认,顿时哭天抢地,“冰冰你糊涂啊!你们是堂姐妹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妈!”周凌痛苦,“你难道真信她鬼话连篇?”

    “私底下,叫我暴暴宝宝,现在说我鬼话连篇。”周醒大叫,疯狂捶胸,“周凌我告诉你,我也是有心的!”

    “你们不能在一起的啊。”俞书华完全不像能生出周凌这种高智商女儿的妈。

    周贤斌尚在观察,目光警惕梭巡。

    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周醒歪头,大眼睛眨巴眨巴,“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反正我们又不会生小孩,我的羊癫疯跟冰冰的心脏病都不会遗传给下一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你确实有羊癫疯!”周贤斌拍桌怒指。

    周醒点两下脑袋,“是啊,下午不都告诉过你了。”

    她脸蛋红红的,酒劲儿已经上头,“爸爸,你别生气,只要你快点把这个孟新竹赶出家门,答应我跟冰冰在一起,我和冰冰会好好的,我保证比孟新竹更听话,而且我爸的财产都是你们的,我都给你抢过来。”她挤眼睛。

    “你看清楚谁才是你爸爸。”周存伟唤她,“暴暴,你不要再玩了。”

    “都是我的好爸爸!”周醒举杯,“来,爸爸们,干一个。”

    “混账!”周贤斌调转矛头,“周存伟,管管你女儿!”

    周存伟哪儿管得了,周醒从小跟着奶奶长大,性子就特别泼,这几年随她妈在国外生活,不知又染上什么病毒,越发疯得厉害。

    他看一眼老太太,咂着小酒看热闹,笑眯眯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怎么不管管你女儿。”周存伟板凳上挪挪屁股,哼声,“苍蝇不叮无缝蛋,一个巴掌拍不响。”

    “拍你爹个头!”周贤斌大叫。

    “我爹不是你爹?”周存伟反问。

    徐盈盈听半天,终于听明白点意思,竟也跟着起哄,“要我说,新社会了,也没那么多过去的臭规矩,一家人知根知底没啥不好,就像暴暴说的,不可能产生后代,同意她们在一起,又怎么了?”

    周醒说对呀对呀,“老话讲嘛,表哥表妹,天生一对,慕容复和王语嫣,多经典,我们堂姐堂妹,也是天生一对,啊哈哈哈哈——”

    她狂笑。

    “你们慢吃。”周凌起身,“阿嬷,有事先走了。”

    周醒已经疯了,彻底疯了,再待下去,她心脏病真要犯。

    “冰冰!”周醒伸手挽留,朝天呼唤,“我爱你,冰冰,爱你一万年。”

    “你就是个搅屎棍!”俞书华拿包追上,临走指着她骂。

    “说得好。”周醒一串嘎嘎怪笑,“那你们都是屎。”

    周贤斌凶狠瞪她,也起身离席。

    “爸爸!”周醒拎着酒瓶跑出去,周凌一家三口避她如蛇蝎,生怕被她缠上,都跑的跑散的散。

    米饭没吃多少,就几块辣排骨,还是空腹,夜风一吹,酒气上头,周醒头昏脑涨,胃里也火辣辣疼,她哼哼唧唧往大门口台阶上一躺,不动了。

    孟新竹追来,搀她进怀里,路灯下捧起她的脸。

    “姐姐。”周醒难受,趁机往人怀里钻,“我把他们都赶跑了。”

    她在邀功,撒娇要表扬,脸颊不住去蹭人家手,孟新竹只觉得烫,指腹不小心碰到她嘴唇,温度瞬间灼烧至心房,整个人都没由来一乱。

    “暴暴——”孟新竹凝望她因酒气而湿润的眼,不知该说些什么。

    暴暴很聪明,知道怎么说都说不过他们,问题重复的次数越多,对她伤害越是深,索性直接发疯,转移矛盾吓跑所有人。

    在孟新竹看来,这是很大的牺牲,也需要很大的勇气,很高的能量。她做不到。

    “那现在,也是你的小把戏吗。”孟新竹轻声。

    她的嘴唇好软好热,手指好像真的被烫伤了。

    尚留有几分清醒,周醒傻笑两声,偏过脸,使她手掌缓缓从脸颊移开,裹紧外套就地躺下,“我困了,先睡了。”

    被人揭穿,就开始装傻。孟新竹慎笑推她一把,又软声哄,“马路上,不能睡,我们回去再睡。”

    周醒开始小声打呼噜,假装睡着了。

    徐盈盈跟过来,弯腰凑近看,真被骗过,“这孩子。”

    她招呼丈夫,“过来,帮着把她抬回房间。”

    期间周醒吐了一次,本来晚饭没吃多少,白酒烧胃,她痛苦蹙眉,孟新竹用湿毛巾给她擦脸,清洗时,在盥洗台的镜子里,恍然看到自己眉眼间的担忧,一时怔住。

    前日在民宿,她跟周凌吵架,周醒将她救出带回房间,也是用湿毛巾不停洇泪。

    ——“姐姐不要哭了,毛巾都被你的眼泪温热了。”

    这个坏家伙干脆把毛巾整个都糊在人家脸上,得意说:“这样好,等滴水了我再帮你换下来。”

    她实在没忍住,破涕为笑,毛巾揭下来,对上她一双熠亮的眼。她好得意,不住扬眉,“看,还不是被我逗笑了。”

    拧干毛巾走出卫生间,孟新竹来到床边,周醒被姨妈剥了外衣外裤塞被子里,脸红红安详地闭着眼睛。

    “今晚你就在这儿吧。”徐盈盈说:“跟暴暴住,也能方便照顾她。”

    冯昭南站在门外,附和说是,“听说有些醉酒的人,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堵住上呼吸道,半夜噎死,是得注意点。”

    “乌鸦嘴。”徐盈盈瞪他一眼。

    双胞胎围在床边,叽叽喳喳,说暴暴姐今天太牛了,太威风了,继而又对周凌不满。

    徐双双哼声:“竹子姐还不如跟我暴暴姐在一起,看暴暴姐对你多好。”

    她们当然不相信周醒那番鬼话,一眼就看破本质。

    徐点点说:“我觉得暴暴姐就是为了竹子姐,故意那么说的,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那就太好了!我们磕的cp就成真了。”

    孟新竹大惊,徐盈盈一脚一个将她们踹出去,“胡言乱语什么。”

    为照顾周醒留在房间,这无可厚非,若问心无愧,也没什么好避嫌的,毕竟她们也算从小一起长大。

    孟新竹嘴上应了,双胞胎刚才那番话,却惹她心乱如麻。

    人都走了,退到房间外面,孟新竹攥着毛巾四肢僵僵站在床边,猝不及防,对上周醒黑亮的一双眼。

    那里面藏匿了许多隐晦的渴盼,有时躲得很深,不能叫人发觉,有时又大胆直接,像游戏里追踪锁定怪物的小十字,标红放大,还会发出一连串尖锐的提示音。

    她什么时候醒的!孟新竹迅速背身躲开。

    火焰熄灭,周醒黯然垂眸,“嗐,这帮人,我喜欢的人明明就是冰冰姐嘛,我为她痴,为她狂,为她哐哐撞大墙……”

    后半句,好伤心,又好无奈。

    “可怜我一片痴心,她却老躲着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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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奖赏的吻

    周醒那点小心思,孟新竹并非不懂,细说起来,她的抗拒非常复杂,当下最多是道德感在作祟。她是原则性很强的人。

    温柔的人表达拒绝时,更难以揣摩。

    她们轻易不流露嫌憎,日常相处表现与过往无异,但倘若细心观察,便能发现那些好实在太浮于表面,只是礼教高尚,冷漠疏离也表现得不显山露水。

    孟新竹坐到床边,用毛巾细细为周醒擦手,不置一词。

    闹哄人声远去,房子里静悄悄。

    周醒读懂她的沉默,赌气把手缩回被子里,床上用力翻身,背对人。

    干了这样一桩大事,没有讨得表扬,还被刻意忽略,她不高兴了。

    她是与孟新竹完全相反的人,情绪外露,好恶分明,从不压抑自己,哭笑都用尽全力,表达精准,除了恶作剧,不喜欢被人误会,也不想耗费精力玩猜心游戏。

    偏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有话不能说,事事都拐弯抹角,小心把控尺度。

    被子里只露出半个圆溜溜的黑脑袋,周醒大口呼气吐气,用起伏明显的被子包表达不满。

    孟新竹失笑,轻拍她两下,“那你先睡,我去跟阿嬷说说话。”

    周醒鼻孔用力“哼”一声。

    阿嬷一直在走廊上等,孟新竹合拢了房门,来到她身边,老人干燥而温暖的皮肤触感,稍抚去夜间薄寒渗透的半身凉。

    “苦了我的竹子。”阿嬷摸摸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脸,“你就是太好太善了。”

    阿嬷讲:“是有恩不假,但也不是周贤斌他们家独一份的,阿嬷我,还有暴暴姨妈,不都出了力,怎么不见我们要你还?再说这么多年,也该还完了,你就是过不了自己那关。”

    阿嬷年纪大了,很多事不想管,下面人打仗,她全当热闹看,伤了送医院,死了火葬场,就这么简单,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

    “我护不了你一辈子,以后我走了你怎么办?你的事情,终究是你自己拿主意。”

    阿嬷让她也学着自私一点,要实在不懂,就看看别人是怎么做。

    “这里人哪个不自私啊,就拿今天来说,暴暴发酒疯,饭桌上大闹,我却不管,为什么?我叫她回来,是打算将来把手下剩的那些房子地皮都交给她,她年纪轻轻,妈不在,爹又不亲,怎么办,今晚就是在立威,用她自己的方式,让这帮人知道,她不是好惹的。”

    孟新竹讶异,她完全没想到这一点,还以为暴暴完全是为了她。

    果然聪明人办事都很会省力气。

    徐盈盈说是啊,“这一屋子都是人精,就你最老实,可不都欺负你。”

    “也不能全怪别人。”孟新竹自嘲笑笑,“是我太笨了。”

    她幼时父母宠爱,家庭结构简单,心性也单纯,周家这片鱼龙混杂的大池塘,一脚迈进去,慌慌张张躲了这许多年,还是被追咬得遍体鳞伤。

    可小金鱼怎么也长不成巨齿鲨,有些东西是生来就注定的。

    这天晚上,阿嬷和姨妈讲了好多话,她每一句都听进去了,但说来说去还是那句,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是自己决定的。

    夜深了,下起毛毛雨,院坝里黑一块白一块。

    阿嬷累了,姨妈扶她回去休息,她腿脚不好,住一楼的房间,孟新竹送她们下楼,回转时,看见周凌。

    她半身藏匿在灯光无法照亮的夹角,走到近前,才看清发顶一层亮晶晶的小雨珠,夜色中长影孤单寂寥,应该是等了很久。

    思索几秒,孟新竹打算装作没看见,调转脚步快些离开。

    “竹子!”周凌快步上前,堵住去路,影子截断在墙壁。

    孟新竹视线落在她鞋尖。

    “我不知道我妈跟你说了那些。”周凌向她道歉,“是我的错,当时太欠考虑,本来就是我们之间的事,一时口误,没想到给你造成这么大伤害。”

    台词官方,语调平直,听不出到底有几分真感情,是她一贯作风,

    周凌是要面子的人,哪怕示弱,也绝不让自己陷入狼狈境地。

    她们之间始终保持着合适、安全的距离,孟新竹好奇,假若她坚持不朝前迈步,周凌会在她的王位端坐多久。

    因为有了对比,孟新竹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更喜欢周醒的说话方式。若换作周醒,恐怕早就黏上来搂着人胳膊撒娇说好话了。

    然而转念一想,周醒大概才是最爱生气发脾气那方。

    不被爱,感觉不到在乎,才会一次又一次试探,走来走去吸引人注意力,得不到回应就连连跺脚发脾气,但只要人家稍给点甜头,就够她自娱自乐一整天。

    玩弄别人的感情,果然是会上瘾的。

    “或许那就是你内心真实想法,只是不好意思说,所以借你父母的口来传达。”

    否则孟新竹实在想不到,她为什么会在那种时候无故消失。

    “你知道你父母都跟我说了什么吗?你应该是想不到的,他们一辈子没对你说过那样的重话,即使是我们刚在一起那阵子,他们嫌恶的人也是我,说是我勾引你。”

    孟新竹一声苦笑,“周凌,你被自己女朋友父母荡.妇羞辱过吗?”

    她不想说这些的,旧事重提,染血的刀尖一次次进出,伤害的终究是自己。

    “你当然没有经历过,我父母已经死了……”

    她呼吸颤抖,“如果他们还在,我也不必受你们的气,为还你们家的恩,默默忍受这么多年。”

    “竹子——”周凌上前,握住她肩膀,“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别碰我!”孟新竹尖叫挣脱,退缩到墙壁。

    周凌徒劳摊手,悲伤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他们私底下这样对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试图为自己辩解,“我知道他们不支持,对你态度也不好,所以都没跟他们住,这些事我们之前讨论过的,彼此都各退一步,尽量不让他们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

    “至于今天。”周凌挫败抓了一把头发,“我是真的害怕,我不想跟你分开,才会给妈妈打电话,希望她能帮我挽回,我事先叮嘱过,让他们别对你说重话,但我真的……”

    说到这里,周凌忽然想到什么,“我当时一直在外面,是周醒跑来跟我说,阿嬷找我说话,把我支走的。”

    好好好,后面的事情,她都能串联起来了。

    周凌短促一声嗤笑,“又是周醒。”

    怪不得饭桌上发那一通神经,原来是上演烂俗英雄救美戏码。

    “这种幼稚把戏,好像对你很管用。”

    孟新竹惊讶她情绪的转变,面色发凉,“所以到现在,你还是不觉得自己做错,还是习惯性把问题都推到别人身上。”

    她后悔两分钟前没有直接走掉,“如果你这次来找我,只是为了跟我吵架,或是撇清自己,告诉我你有多无辜,实在大可不必。”

    她语气少见冷冽,“我长了眼睛,我会看,我有我自己的判断,不用你来教。”

    话落,决然转身。

    “孟新竹!”

    周凌快步追上,去牵她的手,被孟新竹大力甩开,“别碰我!”

    周凌欲张口说些什么,却只是长长吸气,克制地握拳,孟新竹转身,目光警告。

    视线相交,她们无声对峙,周凌最终落败,松懈了浑身的力气。

    “我不想跟你分开。”她声音哽咽,“我爱你,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不能没有你。”

    “可你总是忽略我,冷待我,甚至放任你父母来羞辱贬低我。”孟新竹不能理解,“这就是你爱的方式,换位思考,你可以接受吗?”

    “我以后会改的。”周凌低头,肩背下沉,“我不能改变他们,但可以永远不安排你们见面,不让你受委屈。你想做的事,我都支持你,你不想劳累,家务我来分担,或者干脆请个阿姨……”

    周凌近乎哀求,“总之什么都顺你心意,只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面面相对时,周凌从未有过这般卑微姿态。

    孟新竹一时怔住,几乎要被说服,但她又在瞬间捕捉到了什么。

    “原来你很清楚症结所在,很清楚我生气的点,你并不是不懂。”她心脏随之泛起绵密痛意。

    阿嬷讲,就应该把人往坏处想,凡事做最坏最坏的打算,才不会失望。

    可她已经失望,现在不知该以何种姿态来面对相伴七年的恋人。

    阿嬷和姨妈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猜想或许是感情淡了,倦了,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是这样。

    ——“只是你们这条路,比寻常人更加难走。”

    ——“没有婚姻,没有共同资产,不被法律保护,也不会有孩子。只靠爱,是很难的。”

    她们说庸俗的人生就是这样,为了安稳的生活,底线之内的问题,都说服自己,退一步吧,各退一步。

    有人甚至底线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女人活在这世上,自古就受到压迫,温水煮青蛙,时间太久太久,自身遭受的许多不公,还以为是本就如此。

    那要怎么做呢,有人挣脱出,有人甘愿困在局里,是非对错,没有标准答案,局外人也无权评判好坏。

    说到底,别人的意见都仅供参考,别人的经验也未必都有道理。想活成什么样子,全看自己。

    “我们暂时分开,彼此都冷静一下,想想自己的问题,好吗?”

    孟新竹偏过脸去看庭院里的雨,绵绵密密交织成一张大网,她们不过是这世间最普通的生灵之一。

    没有人生来就刀枪不入,足够理智清醒,连周凌这样的人,竟也会担心失去她,罕见低头服软。

    她犹豫,是舍不下这七年的感情,没有妥协,是因为爱。

    阿嬷讲了,人要自爱。

    “至少我现在还不能决定,我不想在情绪起伏的时候做决定,我已经在这上面吃过很多亏。放一放,或许能看得更清楚。”

    孟新竹看向她,“你也冷静一下吧,仔细想想,你真的有你说的那样爱我吗?需要我吗?”

    周凌沉默,脸庞在夜色中模糊不清,良久才妥协道:“那你总得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不要让我空等。”

    孟新竹顿觉好笑,“即使是现在这种情况,你还是习惯性向我施压,你有反思过自己的问题吗?”

    还没有彻底分开,是因为爱,爱可以使她大度不计较她犯下的错,但爱并不代表永恒,爱也是会被磨损的。

    “夜深了,回去吧。”孟新竹不想继续纠缠。

    擦身而过之际,周凌身上熟悉的香水味被冷风裹挟细雨飘来,她忽感到陌生。

    她们之间好像越来越远了,她更喜欢周醒身上那种不假雕琢的自然香气。

    地面全湿了,灯光落下来,像洒了把碎星星。

    孟新竹上楼,脚步很轻,甚至都没有惊动到楼道的声控灯。

    周凌声音伴随灯光乍然袭来时,她心头一跳,恍了下神。

    “所以你今晚还是打算跟周醒在一起。”

    讲不清楚为什么心虚,她们还没有真正的分开,她现在做的这些事,合适吗?

    “她喝醉了,需要照顾。”她脱口而出,说服周凌也说服自己。

    “至少今天,周醒帮了我许多,替我分担许多,我难道不应该感激?”

    “就因为她那堆狗屁不通的胡言乱语?”周凌低哂,“你还真好糊弄。”

    “不然怎么会被你敷衍这么多年。”她立即回呛,没察觉到下意识对周醒的维护。

    又静了很久,直到声控灯熄灭,黑暗涌来,她重新感觉到安全,似乎在借这片夜色遮掩什么。

    周凌转身离去。

    迈步上楼,孟新竹仔细体味着此刻心情。

    暂时解脱,不必面对那些讨厌的人和事,周醒张牙舞爪替她赶跑了,所以她可以名正言顺留在周醒房间。

    也不是单纯为了躲清静,想起周醒的时候,心中是雀跃期待的,她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于是猝不及防,她闯进视线时,孟新竹心口一跳,像被人抓住什么。

    走廊边,周醒抱膝蹲在房门口,耷拉着脑袋,长发遮住脸,灯下像只小蘑菇。

    “暴暴?”孟新竹走近。

    周醒抬头,一双湿漉大眼迷茫望来,歪头辨认几秒,漾出笑容,“你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孟新竹搀扶起她,周凌残留的香水味被她身上洗衣液和淡淡酒气冲刷洗净。

    “胃有没有好些,想不想吐?”

    周醒摇头,孟新竹扶她重新躺回床上,给她喂了水。周醒继续借酒装疯,把人家手抓来贴在脸颊,“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我不会。”孟新竹笑,目光仍留蓄几分清醒的审度,“刚才是不是偷听我讲话。”

    “什么偷听,没有哇。”周醒嘟嘴卖萌,脸颊依恋蹭,“我今天表现好不好呀?”

    她仰面躺着,脸迎着光,眼睛水润,便显真诚,上扬的眉梢和唇角都写着讨好。

    应是饭桌上吼得太大声,嗓有点哑,又被酒精给酿得黏嗒嗒,震出那股子酥麻痒意,像只小猫爪子,有一搭每一搭挠在人心上。

    “你表现得很好。”

    “那我能得到奖励吗?”周醒期盼星星眼。

    周家人果然都擅长得寸进尺。

    孟新竹注视她许久,无声叹,手掌覆上她额头,细细整理粘黏在皮肤的绒发。

    “其实像今天这种场面,我以前经历过,周凌曾经为了我,做过类似的事情。”

    当时周醒也在场,她目睹全程,如今她长大,又完美复刻一场。

    周醒很聪明,虽然缺乏经验,但擅长模仿,且青出于蓝,懂得利用对比来突出长处、体现优势。

    “所以你应该知道,我没那么好糊弄的。”孟新竹手指盖在她眼睛,感觉到她眼皮滚烫,睫毛颤抖。

    视线受阻,周醒慌乱间,惊觉她凉凉的长发扫在颈部,温热的呼吸喷洒面颊,她们好像离得很近。

    即使心思被全部看穿,对方还是没有吝啬奖励,隔了一只手,在她眉间轻轻落下一吻。

    玩火者终自焚。孟新竹心中没由来的一句。

    她并不蠢,也没那么好骗,只是甘愿被骗。同样的示弱讨好,她显然更倾向后者,即使是错的,即使将来必然遭受反噬。

    那个吻结束很久,孟新竹覆在周醒眼睛上的手迟迟没有拿开。

    一时冲动,也是实在耐不住她磨了,事后想,确实太过草率。

    奖励的方式有许多种,怎么会突然脑热,选择了最不妥当的。还是说,这更加倾向她本心。

    头顶大灯灭,孟新竹落荒而逃,跌撞进浴室。

    摸黑打开台灯,周醒撑坐在床头,伸手抚向自己滚烫的脸颊,闭眼扬唇傻笑,感觉快要飞起来。

    竹子姐姐亲我了——

    这次隔着手背,下次直接亲嘴,下下次亲遍全身,嘿嘿嘿。

    坚持到她回来,确实已经到了身体极限,心头饱涨溢出的甜蜜泡泡快要填满整个房间,周醒幸福攥被角,对着天花板说了句“晚安”,抵不住困倦,沉沉睡去。

    早起时已经雨过天晴,周醒对昨晚发生的事心里没啥所谓,嘴里含着牙刷下楼溜达去。

    发疯是她的常态,是她对抗这个操蛋世界最为趁手的武器。

    大学时候骑车在马路上被老头碰瓷,她就并排躺在老头身边晒太阳,还跟他聊天,问是不是儿女对他不好。

    一躺两小时,老头熬不住,自己爬起来拍拍屁股走人,她买瓶水解渴,继续往前骑,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饭桌上那通胡言乱语不知给周围人造成大多心理阴影,早上周贤斌一家来跟阿嬷道别,俞书华见她跟见鬼的,周醒还不依不饶,追着她喊妈妈,“你就成全我们吧,成全我和冰冰吧——”

    “暴暴,别闹了。”孟新竹站在二楼。

    周醒仰头咧出一嘴白泡泡,乖乖上楼洗漱。

    孟新竹挽了头发在整理房间,金属色鲨鱼夹随意盘起长发,纯黑贴身内衫,尽然曼妙妖娆。

    恍惚间,周醒生出一种错觉,好像她们已经在一起很久,这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她昨晚加班应酬,喝太多酒,还赖了会儿床,女朋友贴心给她熬了养胃的米粥,温在砂锅里等她睡醒吃。

    周醒站在卫生间门口看了一阵,转身快速洗漱完毕,来到她身边,伸出手揪住她颈后一缕遗漏的长发,“没弄好。”

    “嗯?”孟新竹侧目。

    周醒手指捏住鲨鱼夹,松开,她柔顺的黑发瞬间若飞瀑倾流,长长披散在后背。

    “我帮你重新挽吧。”周醒说。

    孟新竹不喜烫染,发质绝佳,也是基因好,不像现在年轻人饱受脱发困扰,反倒常常需要去理发店打薄。

    大概是方向不对,周醒试着盘了几次都失败,无所事事把玩起来,“真顺,真滑,又长,又黑。”

    指缝感受细致的凉滑,鼻尖缭绕她的馨香,周醒爱不释手,如果每天晚上都让她亲一亲摸一摸就好了,让姐姐头发勒死她都没关系。

    “你到底盘不盘。”孟新竹催促。

    周醒叹气,提议说:“要不你抱住我,我站到你面前,反手操作。这样我不太习惯。”

    “走开。”孟新竹抢来发夹,“笨死了。”

    周醒坐到床边,双腿并拢托腮仰脸看她,“阿嬷今天会给我安排事情做,我想去车行,你觉得呢?”

    “车行?”孟新竹滞住。

    周醒点点脑袋,“做业务员跑业务去,体验基层工作。”

    就目前情况看,周存伟暂时不会把酒店的工作交给她,即使阿嬷发话,也会百般找借口推辞。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但她总不能一直闲着,去车行过渡一两个月,同时把房子问题解决,定下心神,之后的事才好安排。

    “我跟周凌没有利益冲突,我做业务员,开到单,就发我工资,开不到就拉倒,阿嬷发话,她不同意也得同意。”

    周醒来之前就想好的,去车行当然也有她自己的私心,更方便挖墙脚。

    孟新竹重新整理好头发,转过脸看她,沉吟片刻,“昨天晚上,你爸爸一家,是不是连夜就跑了。”

    周醒挑眉,“嗯哼——”

    言下之意,彼此都心照不宣。是被周醒吓跑的。

    本来周存伟答应来吃饭,就是想趁此机会试试周醒斤两,看看她在新加坡这几年都学了些什么。

    好家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可不得连夜跑。

    周醒这一招,看似不可理喻,其中却隐藏了许多门道。

    奇怪的是,孟新竹并不气恼,这感觉颇为微妙,有人费尽心机谋划许多,只为留在她身边。

    “这是你的事情,不用告诉我。”孟新竹转身便走。

    周醒蹦跳追上,“昨晚不是放了狠话,孟新竹,我罩的。我跟你去车行,继续保护你,回程也一起,心情是不是变得更好啦!”

    真是油嘴滑舌。

    孟新竹不语,只嗔她一眼。

    周醒负手与她并肩而行,稍欠身去看她的脸,“要是还没好,再给你讲个冷笑话。”

    孟新竹停在楼梯口,饶有兴味看着她,准了。

    “请注意,这次是究极3.0版本,也是最终版本,困难大升级。”

    周醒立正,竖起一根手指,“请问,什么动物,最不孝。”

    嗯?

    孟新竹蹙眉,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

    “最不孝?”她两眼一抹黑,完全懵圈,懒得再猜,“大猩猩吧。”

    “恭喜你!答对了!”周醒抚掌。

    “为什么?”孟新竹大惑不解,她只是随口。为什么又是大猩猩,人家大猩猩完全没有隐私的吗?

    “它打奶奶。”周醒说。

    “打奶奶?”孟新竹脑子一时没转过弯,“为什么打奶奶。”

    “打neinei——”周醒说:“它敲凶的嘛。”

    一语双关。

    ……

    好烂的笑话。

    孟新竹:“你敢不敢下楼讲给阿嬷听。”

    周醒:“我不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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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你就是个绿茶婊!”

    薄瓷小碗端到面前,素白的指尖抛洒出翠绿葱段,再捏起小勺轻轻搅拌开,周醒仰脸,对上她一双琥珀色的眸,又飞速掩帘躲开。

    “吃。”孟新竹言简意赅,转而去给阿嬷盛粥。

    老太太睡眠少,说一大早就看见她下楼去厨房煮粥。

    “今天沾了暴暴的光,我也来尝尝乖竹子的手艺。”

    海鲜粥鲜香甘美,温度也正适口,周醒震惊是几分钟前在楼上,她还胆大包天幻想过,‘老婆’给她熬粥喝,哪想竟实现得这么快。

    果然,这世上没有不可能,只有不敢想。

    “谢谢竹子姐姐。”周醒甜甜应声,一掀眼,瞟见桌对面的周凌,顿觉晦气。

    想到过去竹子姐天天都这么伺候她,她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周醒就一肚子气。

    不过也好,就继续作吧,老婆早晚作没。

    期间她表情变化非常精彩,周凌厌烦别开视线。

    双胞胎下午要回学校,姨妈家天将亮那阵就走了,周存伟更是跑得快,昨晚饭后就不见踪影,还剩周凌一家三口,隔张圆桌跟周醒大眼瞪小眼。

    “真香。”周醒不时叹,“可真香,鲜得我舌头都掉了。”

    砂锅里只有三人份早餐,周凌不屑得跟她争,食不知味吃着碗里阿姨包的小馄饨。

    以前没觉得孟新竹手艺有多好,有了对比才知道,私人定制的那份细心妥帖最难能可贵。

    小馄饨里的姜末打得很碎,周凌还是尝到了,没吃两口就把碗推到一边。

    俞书华关切,“是不是吃到姜了。”她小声抱怨,“这个阿姨怎么老也记不住,我们家冰冰不喜欢吃姜的嘛。”

    “姜多好,去腥增香,不会吃的人才没福气,再说这小馄饨又不是只做给她一个人吃。”

    周醒欠欠道:“难受也忍着点吧,冰冰姐,总比饿肚子强。”

    “我口味一向比较淡。”周凌靠在椅背,忽然笑了,“我倒是还好,只怕你未必吃得惯。”

    徐璐璐老家在西南一带,饮食偏麻辣重口,周家世居东南沿海,口味清淡,周醒随妈妈,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吃辣条,周凌记得有一年团圆饭,徐璐璐做了盘辣子鸡,就周醒一人吃得最欢。

    人有不同性情,菜也有不同风格,孟新竹的烹调手法,过去为将就周凌,偏素淡。

    “你不吃辣椒能活?委屈你了。”周凌冷讪。

    周醒马上垮脸。

    饭桌上顿添几分剑拔弩张气氛。

    “最近有没有吃降压药。”孟新竹侧身询问阿嬷。

    “吃呢,吃着。”阿嬷笑眯眯应。

    “还是要少喝一点酒。”孟新竹又叮嘱,“注意饮食清淡,少油少盐,晚上不要吃太饱,容易消化不良。”

    这拐弯抹角的,没点脑子真领悟不了,周醒又乐了,冲周凌挑衅扬眉。

    “淡有淡的好,更能尝出食物的本味,我吃多了大油大盐,现在还就喜欢清粥素饭,返璞归真嘛。”

    “唉——”

    周醒又满脸遗憾:“可惜堂姐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头,连姜末的辣都忍不了,以后可咋办呀。”

    再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个任劳任怨又貌美如花的女朋友。

    幼稚、无聊,也实在是找不到话反驳,周凌翻眼结束这场短暂交锋。

    之后阿嬷说起正事,向周凌询问最近车行状况,周凌一一对答,浅析行业未来发展趋势。

    周凌说起这些是很自豪的,学业和工作上她从来不曾让长辈们失望,也知道自己不如周醒得阿嬷喜欢,好不容易抓住可以表现的机会,自然要用尽全力。

    其实阿嬷也就是随口问问,为接下来的话题打个铺垫。行业未来如何,她压根就不关心,到了这把岁数,只求吃好喝好,心情舒畅。

    “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两个讨债鬼。”

    阿嬷看一眼周贤斌,表情嫌憎,转而看向周凌和周醒,又展露笑容,“好在到孙女辈,福气来了,两个闺女都十分得我喜欢。”

    她先隔空臭骂一顿周存伟,再把周凌大夸特夸,然后顺理成章把周醒塞过去。

    “这阵子,暴暴就先去姐姐那吧,姐妹俩帮衬着,好好的。”

    老太太很狡猾,前面一堆漂亮话哄得大家心花怒放,回过神才发现已经掉进她挖好的陷阱里。

    俞书华不太乐意,也是误解了老太太的意思,“当初分家的时候,不是说一个酒店一个车行……”

    周贤斌在桌底下踢她一脚。

    车行和酒店虽然分出去,但为了牵制他们,实际控制权还在阿嬷手里,只要她还活一天,这些人就不敢不听她话。

    “当初分家的时候,周存伟还没有离婚的嘛,我想着,将来都是暴暴的,还觉得自己安排得挺好,谁知道他会离婚。”

    阿嬷先是叹,又是喜,“还好,我虽然年纪大了,脑子还没糊涂。周存伟就那样了,要老老实实呢,大家相安无事,否则……哼,也不知道他一把年纪,还能不能挣够小孩读书钱。现在养小孩,可不比当年了,精细得很。”

    这话说得很清楚,周凌在车行过渡,是留时间给老太太制裁周存伟,她这次把周醒叫回来,酒店那边估计有大变动。

    周家人一个赛一个的精,周醒到车行其实没什么影响,能博老太太欢心,何乐不为,但周贤斌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就是不知道暴暴这羊癫疯,会不会影响到工作。”

    “那不能够。”周醒两手撑在桌沿,神神秘秘凑近,“实不相瞒,其实我身上长了个开关,是我羊癫疯发作的储能按钮,每次看见什么糟心人,遇见什么糟心事,我的能量就增加一点,到达阈值,羊癫疯就会发作。”

    “那还挺危险的。”周贤斌面无表情。

    周醒喝干碗里最后一口粥,抽张纸巾抹抹嘴巴,“其实不用担心,一般快到临界点,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按下开关自行释放。只要别让我受太大刺激,我都能控制好,不会给社会和国家造成危害。”

    “那你可得控制好,销售顾问是车行基石,可不能败坏了公司门面。”周贤斌派发她做业务员,没打算让她轻松。

    “多谢大伯栽培了。”

    周醒正有此意,老东西吃瘪,想尽力找回些门面,就让他得意去吧。

    至于周凌,就算有什么不满也只能在肚里憋着。再说,大人之间也搞不清楚她们之间那点说不明道不白的弯弯绕。

    就俞书华脑子还没转过弯来,“那不是给你创造条件了?”她还记得周醒昨晚那通表白。

    周醒之前一直想不通,周凌她妈之前既然不同意周凌出柜,听说周凌要分手,该高兴才是,怎会不惜戳人伤疤也要费力不讨好地劝和。

    也想过有可能是反向操作,但经过昨晚和今早,周醒终于明白,这娘们儿脑子有点不太好使。

    性取向轻易不能改变,过了这么多年,周贤斌和俞书华估计早接受了,站在周凌的角度看问题,自然是希望她过得好,过得舒心。

    他们倒也不瞎,知道竹子姐好,也看得出周凌被竹子姐照顾得很好。

    周贤斌性格古怪,为人刻板严肃,周凌随他,却不跟他亲,平时应该跟俞书华交流比较多,所以出了事才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

    俞书华呢,说好听是爱女心切,说难听的就是又蠢又坏。

    这样看,每一个人的行事逻辑都解释得通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敌人全部分析完毕,周醒继续展开攻势。

    “虽然昨晚那番话确实有夸张成分,但我对堂姐的崇拜和喜欢都是真的,不然我怎么连性取向都随了堂姐呢?因为我一直把堂姐当作我的目标,为之努力、奋斗。”

    周醒大眼忽闪,情感真挚,“冰冰姐姐,到时候你会好好教我的吧,对吧?将来酒店方面,我有不懂的地方,你也会帮我的,对吧?”

    说到酒店,俞书华脸上表情果然有了变化,连周贤斌都忍不住朝她望来。

    “好姐姐,我真喜欢你。”周醒扭屁股晃脑袋,替她回答了,“我就知道还是你最好。”

    俞书华想说什么,又找不到切入口,周醒故作苦恼,手指头挠挠腮帮,“只是我在车行这段日子,住哪儿呢——”

    “住冰冰家呗,你现在不就住她那。”俞书华喜滋滋接话,“现在俩姐妹帮衬着,将来酒店的事,你要有弄不明白的,我们冰冰也能出谋划策,本来咱们就是一家人嘛。”

    见周凌像被人塞了满嘴屎,肚里有话,吐不出又咽不下,憋得脸色铁青,周醒笑得合不拢嘴。

    “对对,姐妹帮衬着,还是大伯母对我最好。”

    事情就这么定下,周醒去车行上班,继续借住在堂姐家,之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周贤斌和俞书华中午开车走,孟新竹还想在镇上留一宿,周凌决定同她们一道,明天下午才回。

    吃完早饭,阿嬷出门找老姐妹玩,孟新竹说有事回房,先上楼。

    周醒和周凌坐堂屋吃饭的大圆桌边,面面相对,都有些无趣。

    “其实就是为了哄阿嬷开心,让她放心。”

    周醒先开口,装好人,“你要不愿意,我找周存伟,让他给我安排酒店住,反正也不要钱,顶多就通勤时间长点,阿嬷那边,我替你瞒着。”

    “然后到时候告我的黑状?”周凌才不上当。

    周醒手撑着下巴笑,“我很奇怪,你既然不愿意,当时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总是在做违心的事,你不觉得自己很别扭吗?”

    感情上也是,不愿意竹子姐跟她玩,却也不明确制止,正确提出诉求,争吵时总是习惯性压迫对方先道歉认错。适得其反,还屡教不改。

    有一种可能,周醒猜想,周贤斌和俞书华平日里就是那么相处的,她潜移默化,受到影响,强势的性格也带到感情中。

    但其实她本性不坏,就是别扭,哪儿哪儿都别扭,不懂表达。在家庭中,她或许也是受到压迫的一员。

    也都是瞎猜,周醒对她的事情不感兴趣,不会脑抽突然给她上课。

    “不要你管。”周凌也不需要人家给她上课。

    周醒点点脑袋说行,继而想到什么,“车行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不掺和。”

    准确来讲,她其实什么都不想掺和。

    周醒说:“前几年,我妈还没生病的时候,我想得挺多,要施展抱负啦,大展一番拳脚啦,实现人生价值啦……后来我觉得一切都是扯淡,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开心活着。”

    “你现在开心吗?”周凌终于正眼看她。

    “开心啊。”周醒答。

    把你老婆让给我,会更开心,人生就没有遗憾了。

    “你开心就好。”周凌表情淡淡。

    “其实我也挺迷茫的。”周醒抓抓脑壳,“我妈那边暂时不需要我了,阿嬷说的这些,我也不是很感兴趣,但我没别的地方去。”

    “所以就赖我家?”周凌呛声。

    “你急什么,我会找到房子住的。”

    到时候把你老婆一起带走,周醒在心里坏笑。

    “与我无关。”周凌绝对冷酷。

    周醒叹为观止。

    “就我这么好脾气的人,跟你说这几句都快被气死了,你这狗德行什么时候能改改?”

    “你好脾气?可笑。”周凌仰靠椅背,双手环胸,“对你,我就是这个态度。”

    好无聊一女的,跟她说话真累。

    周醒内心吐槽,我这么一个活泼开朗的妙人儿,在周凌面前都找不到幽默可以发挥的空间,可想竹子姐跟她在一起,日子过得多无趣。

    跟周凌比,竹子姐简直是天使。

    好好脾气,温柔以待,从不让话题落空,也接得住玩笑,有很强的包容心,更擅于发现事物有趣的一面。

    欸,才一会儿不见,又想她了。

    好奇竹子姐在楼上干什么,周醒起身,“我回房了。”

    周凌一言不发跟上,周醒走到楼梯口,回头,“干嘛。”

    “这也是我家。”周凌面无表情。

    瞅她那张死人脸。

    “行行行。”周醒侧身让道,“你先走。”

    周凌却又不动了。

    周醒拳头痒,“你到底干嘛?”

    话音落,楼上脚步声响,孟新竹换了身外出的衣服下来,“暴暴,我们去海边捡垃圾吧,我在网上报名参加了环保活动,捡垃圾打卡攒积分,可以换小礼物。”

    “好呀!”周醒快跑两步揽住她胳膊,“现在就出发吗?”

    孟新竹张望,“要准备一些工具。”

    周醒去杂物房翻出两只米口袋,又找了两把长钳,背上水出门,周凌跟来,“我也去。”

    “你也要捡垃圾?”周醒不信。

    果然,周凌说不捡,“去散步。”

    “那你随意。”

    昨夜下过雨,今日天气多云,最适合海边散步,选择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更能提升幸福感。

    孟新竹也是第一次尝试去海边捡垃圾,“我想到去做这些事的时候,内心是雀跃的,充满期待。这个世界,有人在破坏,就有人在修复,还原自然本来的面貌,这个过程,一定充满治愈。”

    以往在周凌身边,她总是习惯性以周凌的感受为主,因此丧失了许多生活乐趣,现在这份感情出现问题,她重新审视自己,也更在乎自己的感受。

    但还是习惯性关心周围人。

    “你呢。”孟新竹问周醒。

    周醒沉吟几秒,“虽然我不是会主动做这种事的人,但受到你感染,也愿意尝试。项目发起人的初衷,应该也是希望拉动更多人参与。”

    她们相视一笑,孟新竹揉揉她发顶,“很会讲嘛。”

    “真心话啦——”周醒脚步轻快,“说不定还能捡到好看的贝壳和小海螺。”

    孟新竹用力点头,“攒够一定数量,可以做成风铃挂在家里。”

    周醒回头看周凌,心说这境界可不就瞬间拔高了。周凌真傻,这么好求和讨她欢心的机会都不懂把握,跟竹子姐也是真不合适,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淡季海边游客不多,几片海滩日常虽定时有人维护,礁石堆和浅滩上还是有部分漏网之鱼。

    塑料垃圾是海洋最常见的垃圾之一,很难被降解,只能人工清除,她们沿着海岸线往前,各自提着口袋,搜寻目标,周凌跟在后面走了一阵,也自发参与。

    “用我的钳子吧。”孟新竹把工具让给周凌,“我另外带了手套。”

    周凌抬头,与她对视,她表情疏淡,碎发被海风扬起,遮住了半张脸。

    小时候,她们常常在这片沙滩奔跑,聆听海洋起伏的呼吸声,看过无数场日升日落。后来长大,不常回来,这片沙滩也逐渐被遗忘。

    如今故地重返,心中只有物是人非的淡淡惆怅。

    少年时那份真挚情谊,随记忆淡去,被海风带走,渐渐模糊不清了。

    那条牵连两个人的纽带,或许是亲情,或许是习惯,也被风化腐蚀得脆弱不堪。

    “竹子姐!看我捡到什么!”

    周醒远远扬手大喊。

    “都给你吧。”孟新一股脑把钳子和口袋塞给周凌,捡了地上掉的橡胶手套,转身跑开。

    那只手套最终被周醒索去,“你年纪大,一直弯腰,怕是吃不消。”

    孟新竹又气又笑,踹她一脚,“你这个坏家伙。”

    周醒弯腰从沙里拔出一条牛仔裤,“我力气大,这种我来清理正合适,手套给你也未必拽得动。”

    “小心些,别栽倒。”孟新竹站到周醒身后,腾不出手,用身体替她做支撑。

    一前一后,她们靠得很近,反应过来姿势有些不雅,孟新竹迅速背身,行动间有些慌乱,四瓣软软的屁股蛋撞到一起,周醒脚下不稳,手撑地,脑袋栽进沙里。

    “对不起。”孟新竹跪倒,手臂遮脸,笑得喘不过气。

    周醒从地上爬起来,拨弄拨弄刘海上沾的黄沙,“你不帮忙倒还好,本来不会摔!”

    “对不起嘛——”孟新竹笑得双肩直颤,活似筛箩成精。

    “真服了你。”

    破牛仔裤团把团把装袋里,周醒又实在好奇,“这些人到底怎么玩的,能把裤子都玩没,光屁股回家?”

    她的描述太有画面感,孟新竹又忍不住笑,声音被风散得很远。

    周凌远远看着。

    半分钟后,她提了口袋追上她们。

    嬉笑的两人收敛了神色,悄悄拉出一段距离,大概都有些心虚。

    “也别当我不存在。”周凌声线冷冽。

    “哟,堂姐。”周醒立即靠拢,“不是说不捡,担心不合群呐?”

    孟新竹拿过周醒手里的口袋,独自朝前走去。

    等人走远,周凌立即警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那我心里在想什么?”周醒偏头,竖高耳朵,模样十足欠扁。

    “你心里知道。”周凌不想道破。

    是不想道破,也是不能道破,否则对方会更加明目张胆,而周凌很清楚现在的自己正处于弱势。

    “难道被你发现了?”周醒睁大眼睛,睫毛用力忽闪两下。

    周凌警惕注视着她。

    “我把她勾到手,再残忍将她抛弃,你就是我的了。”周醒握拳,狞笑。

    唇线绷得紧紧,眉头也深锁,周凌憋了很久,蹦出来还是那六个字。

    “你是不是有病。”

    周醒掏掏耳朵,“你能不能换点新词,每次都是这几句,人家都听腻了!”

    “傻逼。”周凌如她所愿。

    “你才傻逼。”周醒立即回呛。

    “你傻逼。”

    “你傻逼。”

    “你大傻逼。”

    “你臭傻逼。”

    周醒一把抢过她垃圾钳扔地下,“还捡什么垃圾,我看你就是这里最大的垃圾,就应该把你折把折把塞袋里去。”

    “是谁先找事?”周凌手指她,“别以为你长大我就治不了你。”

    “哟——”周醒脾气也上来了,拍开她手,“你够胆动我一个试试。”

    周凌推她一把。

    远远见孟新竹朝这边走过来,周醒扬高下巴挑衅,“有本事你再推。”

    周凌又推了把。

    周醒后退两步,一屁股就坐地上,满脸不可思议,“你干嘛呀!”

    她双手撑地,长发被海风吹得散乱,模样好不娇怜,连声音都变了,“干嘛推我呀,我又没有惹你。”

    “暴暴!”孟新竹赶忙小跑上前,摘了手套去扶,回头质问周凌,“你做什么推她?”

    周凌百口莫辩,“我根本没用力!”

    “没用力她怎么会倒?”孟新竹搀起周醒,给她拍拍身上沙子,“从她还小,你就欺负她,现在她长这么大了,你还是欺负她,一点姐姐样都没有。”

    周醒拽拽她袖子,软着声气,“没事的姐姐,我没有受伤,也不怪堂姐,是我自己没有站稳。”

    周凌气得直转圈,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像样的:

    “你就是个绿茶婊!”

    【📢作者有话说】

    暴暴:对啊(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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