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可爱死了。想亲。

    “郁老师真的好好闻哦!”

    “就是就是,她的信息素味和她本人好搭,简直浑然一体。和她一起工作真是视觉和嗅觉上的极致享受”

    进化妆间前,郁落听见里面的工作人员在聊天。

    她推门的动作一时顿住,白皙的指尖泛粉,蜷了一下。

    由于长期注射严重过量的抑制剂,她的信息素浓度一直维持在低于0.01%的程度,没人能闻到。

    曾有人对此疑惑,都被她以腺体生病搪塞过去了。

    而自从使用祁颂送的香膏,那清冽如雪的味道稳定而绵长,身边所有人都以为她的腺体痊愈,这香味便是她的信息素味。

    每天都有人惊艳地夸她好香。

    其实以前不是没想过买瓶香水。但郁落知道,别人越说好闻,就会越让她敏感脆弱的内心感到难堪——这其实是人工制成的、市面上千篇一律的香水,你们夸着我买来的香味,却不知我腺体下掩着的是怎样令人厌弃的味道。

    可是祁颂送的香膏不一样。

    “这就是你的味道。”

    那天少女目光真挚,告诉她这香膏就是在她颈间肌肤上闻到的香味,是独属于她的真实的体香。

    “平时很淡,只有鼻尖贴近肌肤细嗅才能闻到。”祁颂曾说,“但是每当姐姐因为害羞或发热期等原因体温升高时,会变得馥郁。”

    郁落在其他人面前清冷疏离,无人得以闻见。加上她察觉不到这种与自身融为一体的香味,于是只有祁颂是唯一见证者。

    自从将香膏涂抹在腺体上,工作中每次被夸信息素好香,郁落都忍不住局促和心热。

    羞赧的,生涩的,小心翼翼的——你们真的是在夸我真实的味道。

    我也好像,不总是会因自己的味道而被避如蛇蝎、被怜悯或厌弃。

    过去的经历让郁落对味道这件事有种近乎偏执的在意。而祁颂花了两年时间、耗尽心思和精力送她的礼物,已经融入她的每一寸生活,无声中慢慢治愈她的脆弱和自卑。

    “你怎么站在门口不动?”经纪人陈姐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不是说要去接妹妹吃晚饭么。”

    郁落回过神来,顺势推开门,“拿包就走。”

    “我来送你们吧,正好要去办点事。”

    “好,辛苦陈姐了。”

    恰逢下班通勤高峰期,去学校的路上有些堵车。

    “在校门口附近找家有空调的店坐会儿,现在有点塞车,姐姐可能晚些才能到。”

    “嗯,乖。”

    郁落刚放下手机,就听陈姐笑着打趣:“郁老师真是两幅面孔呀。平时清清冷冷的,和妹妹说话时声音却温柔得不成样子。”

    “”郁落默了默。

    “啊,是我多嘴了。毕竟是童养媳嘛,当然要温柔对待。”陈姐又欠揍地补充了一句。

    亲眼见过上次郁落装醉赖着小孩儿的诡计,陈姐一双洞悉人间的眼睛已经看透了。

    「童养媳」三个字直惊得郁落被口水呛到,心虚之下,掩唇咳得眼眸含雾,脸颊绯红。

    “哎哎哎,对不起。”堵车间隙,陈姐连忙伸手拍拍郁落的背部,担心极了。

    “我的祖宗,你可别咳坏了,前几天才刚出院的啊”

    郁落慢慢停止咳嗽,呼吸不稳地交待:“一定不要和她说我住院的事。”

    “你三天两头生病,从来没告诉过她么?”陈姐问。

    郁落看向窗外,「嗯」了一声,“她会哭。”

    “而且现在快高考了,不能让她分心。”

    以前秋冬之际频繁生病,她是见过祁颂因为太担心而悄悄抹眼泪的。那模样太可怜,她不忍心见第二次。幸好自从工作变得繁忙,她有了隐瞒的余地,总选在身体状态不错的时候去见祁颂。

    陈姐叹息一声:“虽然作为经纪人,我很欣慰手下唯一的艺人热爱工作。但我也真心把你当妹妹看,你得在意一点自己的身体啊。”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底子就那么脆弱,稍微不注意就感冒,时不时高烧吊水,上次都四十度了,我都担心你撑不过去。”

    “医生还说你这样下去难活到四十岁”

    郁落一声不吭地听她唠叨,手捏紧了身前的安全带。

    最后只是低声说:“等忙完这阵,我会坚持健身的。”

    “这才对嘛。”陈姐说,“忙完这阵,正好你妹妹高考完。把学习和工作都放一放,你们都需要休息和恢复。”

    聊天间,车子已经开到祁颂的校门口。

    透过车前窗看到梧桐树下长身玉立的少女,郁落微微失神。

    祁颂一直望着路口,留意所有经过的车辆,因此她第一时间发现了郁落的车。

    当即唇角勾起,脚下步子轻快,充满年轻人的活力。

    一如既往地,她先在郁落坐的那侧窗外停下。

    郁落按下车窗,轻车熟路地伸手抚上少女探来的脑袋,温柔地问:“不是说去店里坐着等么?外面太热了。”

    “等不及了。”祁颂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好想你。”

    郁落揉她脑袋的动作一顿,胸口微滞,脸颊发热起来。

    一旁陈姐无奈提醒:“你们晚点再姐妹情深吧,再磨蹭就要被路人看见了。”

    郁落现在毕竟是国民度极高的演员,出行总是需要小心一些。

    祁颂眨了下眼,乖巧地和陈姐打招呼,坐上了车后座。

    陈姐不想当电灯泡,把两人送到订好的餐厅后离开。

    郁落刚进包厢,便有人从身后黏人地缠来,抱紧她喊个不停:“姐姐姐姐”

    郁落有些承受不住地握住椅背,没舍得把人推开,只是无声地弯了弯唇。

    她们确实有段时间没见。

    “姐姐好香哦。”祁颂的鼻尖轻抵郁落的颈侧,蹭了蹭那细嫩的肌肤。

    心里避无可避地生出渴望,努力克制没有亲上去。

    她仍只是个可怜的未成年。

    任由祁颂贴了会儿,郁落才将人推开,顺带理了理她蹭乱的校服领口,柔声道:“好了,先吃饭吧。”

    菜已经提前点好,很快上齐。

    祁颂坐在郁落旁边,熟练地给她布菜,关心道:

    “最近工作很忙么?感觉姐姐瘦了不少,要多吃一点。”

    郁落生病出院没多久,食欲不振,不太想吃晚饭。

    她转移重心:“你平时学习忙,又只能吃食堂,趁现在多吃些自己爱吃的。”

    “哪有,姐姐分明经常叫助理给我送丰盛大餐。”祁颂听出她在转移话题。

    郁落来前有特意化过妆,遮掩了苍白的面色。

    因此祁颂看不出来,只本能地担心:“你真的得多吃点儿。”

    眼见女人喉间敷衍地应了一声,吃得又少又慢,祁颂眉梢微敛,忽然按住了郁落筷子。

    郁落不明所以地望过来,轻眨了下眼,眸光透着无辜。

    “姐姐不乖乖吃饭,我来喂你吃。”

    祁颂一字一句地说,语气带了不容拒绝的认真和严肃。

    这可是自己养大的小狗,郁落从来没有怕过,更不会被她镇住。

    也因此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祁颂色厉内荏,随口一说罢了。

    她眉梢微动,顺着祁颂的话逗人,语气故意含了叛逆:

    “不要。”

    空气陡然随着那两个字陷入凝滞。

    在少女逐渐幽深的眼眸里,郁落感觉脊背起了一层麻意,心跳也开始加速。

    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危机感里,郁落还没来得及作出应对,便觉身前有什么袭来,紧接着脖颈肌肤传来湿热的痛感,让她忍不住低哼一声——

    被咬了。

    郁落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养的小狗,也是会咬人的。

    她毫无防备,惊得一时怔愣。

    等不知何时回过神来,便见祁颂一手拿着勺子,里面躺着剔好刺的红烧鱼肉和饱满的白米饭,递到她唇边。

    少女嫣红的唇瓣微张:“啊——”

    哄她张嘴吃饭。

    在忽然被咬的心头震颤里,郁落不由自主地听话,竟然真的乖乖启唇吃了。

    “姐姐好乖。”祁颂弯眸,没拿勺子的那只手触上女人乌黑的长卷发,小心地抚了下。

    “”郁落白皙的耳朵开始充血发烫起来。

    她看着少女眼里荡开的满足,知道这人是真的因为自己瘦了而忧心,方才也是真的在为自己不好好吃饭而难过。

    因此虽然有点羞窘,她没有再拒绝祁颂,就这样被喂着吃完晚饭。

    她在饱腹感中后知后觉,平日食欲不振时强迫自己吃几口便反胃,而今天竟毫无抵触地吃了一整碗。

    有个念头忽然浮现在脑海——以后可不可以经常要祁颂喂我吃饭?

    一方面这样很幸福,感觉像被疼爱的小孩。另一方面,她自己也希望能将身体养得健康些,不要像医生说的那样活不到四十岁。

    在祁颂身边,郁落早已从无畏英年早逝,到开始渴望长寿起来。

    “姐姐下次再有不乖,我还这样喂你。”

    ——身旁少女撂下狠话。

    郁落垂眸,包厢明亮的光跳跃在她浓密如蒲扇的睫羽尖上。

    “我一直很不乖的。”

    她隐晦地回答,清泠的嗓音因赧意而潮热些许-

    高考完的那天下了点小雨。

    祁颂撑着伞,眉目舒展,心情轻快。

    既因为姐姐就在门口等她,还因为她们马上要去Y市游玩了。

    开学前整个暑假,她们应该都会黏在一起。

    人们撑伞奔忙,郁落不担心被发现,难得没开车,站在梧桐树下等人。

    祁颂一眼看见女人绰约的身影,眸光骤亮,加快脚步急急朝她奔去,脸颊肌肤因此濡出绯色。

    刚到梧桐树旁,她开口喊:“姐姐——”

    “祁颂。”忽有声音从身旁传来。

    祁颂步子一顿,还没偏头看去,便感觉手上被塞了一叠信之类的东西。

    她下意识转头,看到女生跑远的背影。

    目光很快收回,与女人清幽的眸光对上视线,祁颂抿唇,顿觉手上捧着烫手山芋。

    “粉色信封挺好看的。”郁落轻轻笑了声。

    “一次送你这么多封应该喜欢你挺久了。”

    她语气意味深长,有着故意想看少女慌乱或是急着自证模样的坏心思。

    却见祁颂沉吟片刻,不紧不慢、又格外认真地说:

    “我也喜欢你挺久了。”

    “”

    年近十八,少女气质里的稚嫩褪尽,五官出落得精致大方,弧线柔美明媚。

    她身形纤长,亭亭立在面前,垂眸望来,眼里如含有一汪明净的月色,浸润着数年未说出口的情话。

    她只不过轻巧地吐出其中的几个字,便深重地砸在郁落心间,叫她呼吸发颤,胸口热意蔓延,骤然失语。

    看着女人被突如其来的直球惊到,白皙耳根转瞬变得通红,眼眸氤氲起雾气,半天说不出话的可怜模样,祁颂的眸色变得幽深。

    可爱死了。

    想亲。

    她为什么高考完还没有十八岁!

    浓烈的遗憾间,祁颂挤进郁落的伞下。

    “奶奶,这把伞您拿去用吧。”她把自己的伞送给了刚冲进梧桐树下、和孙女一起躲雨的老奶奶。

    而后接过郁落手中的伞柄,浑不在意地将信封塞进郁落怀里,半揽女人的肩,带着往回家的路走,继续轻笑道:

    “姐姐分明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干嘛一副这么吃惊的样子。”

    又一记直球,让郁落发呆得更久了。

    走了百米路才艰难回过神来。

    她们之间虽然窗户纸半破不破,但顾虑着年龄问题,始终心照不宣。从未真的在嘴上清楚挑明过。

    因此确实是无法从容对待头一次如此直白的话。

    喜欢你喜欢得要命

    她的心脏颤得有些燥热起来,一边泛起青涩的羞赧,一边又被强烈的愉悦冲击得想要勾起唇角。

    最终只能抬手,将祁颂撑伞时朝自己这边歪斜的伞柄扶正,用不太高明的方法应对:“别淋雨了。”

    “噢。”祁颂应了一声,伞还是似有若无朝郁落那边歪。

    她比郁落高了好几公分,于是俯身用脸颊在女人柔软的耳廓蹭了下,不依不饶:“姐姐的耳朵好烫哦。”

    “祁颂。”

    郁落被蹭得心慌意乱,开口嗓音都泛哑起来,无措地说:“你乖一点。”

    祁颂微顿。

    她被心爱之人难为情的模样弄得心脏乱撞,捏着伞柄的指尖艰难承载心里的冲动,用力得一时泛白。

    自己也浑身燥起来,没办法继续逗弄下去。

    于是温驯地应道:“我乖的。”

    回家路上的后半程,两人平复各自心思,难得一句话也没说话。蒙蒙雨帘将伞内与伞外分隔成两个世界,干燥的那部分亦被心头潮意填满。

    「咔嗒」一声,家门的锁落上。

    郁落踩上拖鞋,回头正想和祁颂说点什么,不慎撞进少女似有暗潮翻涌的眼眸,到嘴的话兀地散了。

    “姐姐”祁颂小心翼翼地说,“我高考完了,抱抱总可以的吧?”

    “离成年也就二十多天了”她低眉顺眼,小声嘀咕。

    少女因为方才将伞倾斜到她身上而肩头微湿,发丝沾了几粒晶莹的水珠。

    搭上微抿的唇角,那可怜劲,活像受尽委屈。

    又一副被雨淋湿的小狗模样。

    郁落没有办法不心软。

    她轻轻呼吸了一下,眼里含了无可奈何的温柔笑意:

    “过来抱我。”

    祁颂下一秒就摇起尾巴,方才的蔫败感散尽,眼神晶亮地凑过来,伸手将她整个抱住。

    吸猫一样,将脑袋埋在她颈间轻嗅。

    郁落被她的发丝蹭弄得肌肤发痒,忍不住后退一步。许是以为她要逃脱,腰间的手下一秒便缠得更紧。

    体温和柔软都紧密相贴。

    心情被拥抱充盈得满而轻快,郁落一手搂着祁颂,一手轻揉少女的脑袋。

    正缓缓勾起唇,觉得为一个抱抱而恳求和满足的祁颂纯洁可爱时,忽觉腰间的手扣得更紧,使力、向上——

    她整个人被悬空抱起,长腿只能无助地勾在祁颂腰背。

    “祁颂?”

    从未有过这种体验,悬空的不安间,郁落下意识搂紧祁颂的脖颈。

    这个姿势实在太黏糊,也太暧/昧尤其在戏场浮沉几年,郁落懂的不少。

    她捏了捏祁颂后颈,嗔道:“快放姐姐下来。”

    “这不也是抱抱么?”祁颂无辜地回应,甚至把她往上颠了下,抱得更紧些。

    而后稳稳当当地往客厅那边走,最终将郁落放在沙发上坐好。

    她俯身看着郁落,眼睛里荡起明媚的笑意,邀功:“我直接送姐姐到沙发。”

    少女的眼神太过坦荡,太过清澈,郁落微微怔神,忽然难为情起来——好像是她思想太浑浊,过度揣测了少女的心思。

    祁颂醉心学习,分明什么都不懂。以后如果谈恋爱说不定还得她手把手教呢。

    “姐姐在想什么?”

    两人凑得极近,肌肤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热度。

    因此郁落总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会被祁颂尽数看透。

    她睫羽不自在地轻眨,有些慌张地收回不可言说的畅想,脸颊微热起来。

    “没想什么。”

    “噢。”祁颂本来专注凝视着她的眼眸,后来不知怎地,视线下移,在她的唇瓣上着重停顿了一会儿。

    郁落被盯得忍不住咬唇。

    而白皙的齿贝将嫣红柔软的下唇咬出印痕的场景,似乎只是无声中将祁颂勾引得更狠了一些。

    那双眼眸里的清澈轻易散尽,仿佛本就只是浮于表面的伪装。

    露出内里翻涌的渴望,带了一点潮热的侵略性。

    郁落看得胸口滞涩,心脏撞得闷响。

    她有种预感。从今天起,祁颂将变得不驯。

    而更微妙的是祁颂的驯服和不驯,似乎都会让她难以自持。

    否则此刻怎会软了腿。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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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牵个手都脸红半天。

    初到Y市,祁颂的第一印象是柔美。

    斜风细雨之下,青白地砖铺就,具有一种闲散烂漫的风情。

    这里夏天不热,据说冬天很潮湿寒冷。

    两人拖着行李入住酒店,是一间湖景双床房,可以从落地窗前看到东湖袅娜的景色,雨中显得朦胧醉人。

    “过来。”女人清泠的声音响起。

    祁颂抬头,看见郁落站在落地窗前,精致眉眼含了温柔的笑意,纤白的指尖朝她轻勾了勾。

    她感觉那指尖仿佛遥遥勾住自己的衣领,连魂带魄。

    因此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抛下行李,乖乖地站直在郁落面前,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对方。

    “姐姐。”

    “你看那边。”郁落指向东湖遥不可及、乃至于影影绰绰的对岸,“我以前就在那里长大。”

    祁颂微怔。

    她以为她们住的酒店就在郁落以前的家附近,这样方便重游故地。

    没想到却隔着一汪湖泊。

    可另一方面,郁落又将酒店订在恰好能遥望那处的地方。

    就像在那里有过的伤痛让她不敢靠近,但无可避免有些怀念。

    祁颂感觉心里皱了一下,缓缓荡开涟漪。

    她凝视着郁落似是风轻云淡、却难掩怅然的面容,伸手从身侧将女人紧密抱进怀里,亲昵地蹭了蹭,语气故作轻快地说:

    “唔,原来就是那里长出了如此漂亮可爱的人啊!”

    在热情贴来的温软里,郁落轻勾了下唇,眸中的惆怅渐消。

    自从她那天应允后,这人便变成抱抱熊一般每天黏在她身上,毫不知收敛和节制。

    她完全有理由推测,以后如果容许更多别的接触,祁颂也会

    郁落耳朵微烫,堪堪止住联想。

    怎么会生出如此浑浊的联想。她自我诘问。

    “姐姐饿不饿?我们去吃晚饭吧。”

    祁颂倚在她肩头,侧身仰首,一双漂亮清澈的眼眸望来,温暖而纯粹。

    “嗯。”郁落被她的清澈晃到,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祁颂看到郁落有些脸红,但又觉得自己看错了。她伸手握住女人的手腕,带着人往酒店外走。

    小巷里有悠风在吹,天光微暗,两人走得慢条斯理。

    雨已经停了,地面有些湿漉漉的,弄得祁颂的心也有些潮湿

    只有五天就要成年了。

    女人乌黑的长卷发丝在余光里随风飞舞,勾得胸口怦然跳动间,祁颂有些不自然地眨了下眼。

    微抿唇瓣,握在郁落手腕的手顺着细腻的肌肤下滑,最后将那只柔软的手包裹。

    触到的一瞬,祁颂心情颤得连呼吸都不会。

    她忍着耳朵的滚烫,一鼓作气,指尖钻入郁落的指缝,十指相扣。

    “咳,夜黑路滑,我牵、牵着姐姐走比较好。”她结结巴巴地说。

    旁边半晌没回应,却也没挣开。

    祁颂的心脏撞得胸口又热又痛,担心郁落觉得冒犯,可是根本舍不得松手。

    她兀自紧张了会儿,最终鼓足勇气偏头看去,便见女人也恰好抬眸望来。

    彼此都一瞬被对方眼中青涩的慌乱击倒。

    步履于是不约而同地停了。

    缄默的面红,隐忍的呼吸,躲逃的目光,皆被雨后澄黄明净的晚霞拂照和阅读。

    最终是郁落先动。

    她转了身,牵着祁颂继续往前走,以一种经验丰富、阅历十足的成年人语气调侃:

    “牵个手都脸红半天的小孩儿。”

    “”祁颂睫羽颤了下。

    坏女人,说得只有她一个人脸红似的。

    “姐姐这么从容,手心怎么冒汗了?”她不紧不慢地揭穿。

    “”郁落不说话了。

    祁颂的眼里荡起笑意,手上用力,将快她一步的郁落拉回来,从身后把女人抱了满怀。

    夏天的衣物薄软,身体贴得过紧,于是仿佛心也挨挤在了一起。

    “好喜欢你。”

    祁颂抬眸凝视天际亘古不熄的橘色日落,在郁落颈间虔诚地说:“我们会一辈子这样牵手的对么?”

    都还没在一起,就已经开始谈一辈子。年轻人天真又赤诚的期许。

    郁落对于「一辈子」这种容易滋生曲折的漫长感到不安,却又无可避免地为之生出憧憬。

    “祁颂。”她最终认真地回答,“姐姐会努力。”

    只要足够坚定、足够渴望,未来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变故,都一往直前。

    脑海里出现这个想法的瞬间,郁落忽然发现一辈子或许也没那么难。

    她忍不住弯唇,觉得自己逐渐被祁颂身上的一些特质影响,已经变得勇敢起来。

    况且,只要她们认真生活、热爱彼此,又能有什么变故呢?-

    两人在Y市玩了三天。

    繁重的学习工作抛在身后,她们在Y市彻底慢起来,享受悠闲的时光。

    白天游览山水、寻觅美食,夜里在幽静的小巷漫步,谈天说地。

    而后猝不及防地在第三天晚上淋了一场大雨。

    分明一小时前还月色秾丽,怎知浓云忽然密布,雨骤风急。

    本还在小巷子里手牵着手,慢悠悠酝酿一些浓稠又心照不宣的甜腻心思的两人,在电闪雷鸣之下,踩溅着密密麻麻的雨点,飞奔回酒店。

    路上两手始终紧紧牵着,掌心相贴,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泛着疾雨潮意的热度。

    「咔哒」一声,酒店房门被关上。房卡插入卡槽,玄关的灯在「滴」声中亮起。

    落地窗外雨帘飘摇,雨点如擂鼓,急且重地砸在窗上。

    室内却温暖干燥,明净灯光洒落惬意。

    两人对视,看到对方淋雨狂奔后的狼狈,都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脸颊的水珠在笑意中下滑,顺着下巴滴落在房间地毯上,消失在绵密里。

    祁颂凝视着郁落,女人被彻底淋湿的乌色长卷发垂落,贴在肩颈裸/露的白皙肌肤上,偶尔几缕夹杂在吊带里,有种凌乱的美感与欲/色。

    她渐渐止住笑,喉咙微动。

    郁落在少女暗潮四起的眸色,以及那被雨水浸润过、已初显年轻女人风情的姣好面容里失了声。

    她的睫羽轻颤了一下,尖端缀着的晶莹水珠随之晃悠。

    一瞬读懂彼此的心思。

    在大雨中奔走后,尚未彻底平复的急促喘息里,她们抬手紧密拥住彼此。

    濡湿的衣料仿若无物,沾满水意的肌肤相贴,有种无序、混乱又生动的热烈。

    分外纯粹的拥抱生出了隐秘的满足和渴望,只想用力一些、再一些。

    脚下渐渐不稳,步子软软向后踉跄一步,直撞靠到墙上。

    郁落抬手,抚过祁颂耳廓上潮湿又滚烫的雨意。

    她闭眼,微微仰头,咬着红唇,无声容下少女落在自己颈侧肌肤的生涩亲吻。

    有些重。

    她差点溢出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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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笨拙的祝福。

    “姐姐去洗澡吧。”

    祁颂偏头撤开,额头抵在郁落的肩窝。

    郁落唇间喘息犹促,平息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先去。”

    她抬手推开祁颂,看到少女潮湿又黏稠的眼神,顿觉颈间方才被细细品尝的肌肤愈发滚烫。

    祁颂克制地用目光描摹和纪念女人此刻迷蒙的风情,慢半拍地说:“不行,你身体不好。”

    说完,她抬手将人轻推进浴室,“快洗,我帮你拿衣服。”

    郁落下意识望向浴室镜子里眼尾绯红、眸光似水的自己,目光落在颈侧被祁颂亲吻留下的印迹上,视线颤了一瞬。

    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捏住湿透的衣料,以承载心中陌生的赧意。

    她们方才差点接吻。

    祁颂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往上亲吻,在下巴、脸颊流连,唇上贴来的力度有种青涩的莽撞,双方都被撞得难以自抑,最后堪堪挨到唇角。

    那一点柔软相贴,让两人同时微妙地顿了一瞬,而后都慌乱偏头错开。

    紧紧相贴的、起伏得愈发深重的胸口却暴露出彼此心里的渴望。

    浴室门被轻敲,“姐姐,衣服。”

    郁落开了门,匆匆接过,刻意没去看那叠衣服顶端的薄软布料-

    暴雨过后的月光清白,游走于女人的侧脸轮廓,朦胧如玉。

    祁颂侧躺,看得心生怅惘。

    越是美好,或许便越脆弱易碎,她总担心会被摧折了。

    ——便如因为淋了一场雨而开始沉沉发烧的郁落。

    看了一眼时间,祁颂轻手轻脚起床,拿温度计给睡在旁边床上的郁落再度测温。

    无可避免碰到女人衣物之下细腻的肌肤,却没空生出潮热的想法,而因为那灼烫的温度忧心敛眉。

    三十九度。

    郁落头脑昏涨间,感觉有人将自己扶着半坐起,喂了有些苦的药。

    那人身上的香味很熟悉,动作也很温柔。于是她晕乎乎间,有些恃宠而骄起来,委屈地偏头躲开,“苦。”

    那人摸摸她的脑袋,一番温声细语地哄。

    她最终还是喝完,然后被轻轻喂了一颗奶糖。

    甜滋滋的。

    让她想起很久以前,某天妈妈从厂里下班回家,破天荒地给她一颗糖果。

    她感到幸福极了,也很珍惜,一直没舍得吃。等到生日那天,才一个人待在家里慢吞吞地吃完了那颗糖。

    很甜。

    她当时想,妈妈应该是爱她的,否则怎会给她这么甜的糖。

    “姐姐?”

    祁颂看到安静含着糖的郁落眼角忽然无声淌下两行清泪,顿时心慌,“怎么了?难受么?”

    她抬手将软绵绵又滚烫的人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背,正想再问,便听郁落在她颈窝闷闷地呜咽:“我明天要回家看。”

    “我讨厌那里,也讨厌她。”郁落低低地说,“可是我想她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祁颂垂眸,喉咙顿时涩痛起来。

    她想起以前郁落说过,妈妈当年抛弃她的时候,说要拿着奶奶给的钱到处旅游,享受生活。

    所以东湖对岸的那个「家」,应该早已物是人非。

    她默了两秒,将人抱紧了些,脸颊轻挨郁落柔软的发顶,“别难过,我陪姐姐去。”

    “恨她或者想她,都不是你的错。”

    对于独自被妈妈带大、从小只渴望一点点来自妈妈的温暖的人。即使被伤害,情感上也总是矛盾而复杂,痛恨又依恋,无法轻易割离。

    “反正我爱你。”她在郁落耳畔郑重地说-

    她们住的酒店在Y市东湖南岸,风景秀美,格外安宁。

    而隔着一汪湖的对岸,郁落生长的地方,却和七年前一般荒芜破旧,街头房屋低矮,墙壁颓靡。

    郁落的脚步谨慎而缓慢。

    离开这里七年,如今已是事业有成、人前风光无限。她以为自己能以一种从困境彻底逃脱后,格外从容而无畏的态度重游。

    何况十指相扣间,祁颂温热的掌心给了她一些勇气。

    但当视线落在当年昏暗寒冷的夜里、被几个人蛮力按着注射药剂的那堵墙,她仍是目光瑟缩了一下。

    再远一些的那幢老旧建筑,便是她以前的家。

    尚有些低烧。身心黯败,郁落停下脚步。

    “姐姐?”时刻关注着她的祁颂顿时紧张,抬手摸摸她的脸颊,“头晕么?”

    郁落轻轻摇头,脑袋靠在少女的肩头,“我想缓一下。”

    “祁颂,抱抱我”

    话音刚落,紧密的怀抱便已经向她拥来,背后轻拍的力度一如既往地温柔而熨帖。

    郁落以前总是反复试图确认郁妍爱不爱、或是有没有爱过自己。哪怕是离开郁妍后的七年里,她也仍忍不住固执地思考这个问题。

    她寻遍细节,想要找到能说服自己的证据。只要有哪怕一点点迹象,她都会努力构建出一条弯曲而又坚定的逻辑链,指向自己想要的答案。并由此自我蒙蔽很多年。

    可在此刻被祁颂抱入怀中,如珍似宝地对待、小心翼翼地关心里,强烈的被爱感填充心间。

    因此忽然清醒地意识到一点——

    爱是不需要寻找的。

    如果足够被爱,笃定会自由生长,将不安消解得无影无踪。

    她好像正式知道了纠结已久的问题的答案。

    分不清是难过还是释怀,郁落继续牵着祁颂往家那边走,努力挑拣记忆里稍微明快一些的内容说给祁颂听。

    她指着巷子拐角处:“就是这里,我在傍晚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然后第一次生出拥有小狗的想法。”

    “那么,姐姐觉得是那只可爱,还是我可爱?”祁颂说。

    知道她是故意吃醋哄自己开心,郁落唇角微动。

    正要开口好好回答,忽然听一旁有道声音响起:“小落?”

    郁落心跳一顿,回头看去。

    是以前住在对门的邻居林姨。她曾经很羡慕林姨的女儿,因为林姨总是一边唠叨、一边溺爱地替女儿收拾烂摊子。

    “林姨。”她有些踌躇地喊了一声。

    出行在外,郁落一直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没想到被一眼认出来。

    “你终于回来了。”

    林姨没有因为她现在是大明星而拘束,反而带了点责怪的语气:

    “知道来给你妈扫墓了?”

    “您说什么?”

    短暂的滞涩过后,四个字哽塞着冲出口,声调不知不觉间变了形-

    郁落的手苍白得如毫无生气的雕塑,只在颤抖间溢出一点生命气息。

    指尖将几张泛黄的信纸捏得发皱。

    那是一封四年前寄到S市,但是被退回的信。

    信纸长而厚重,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虚弱而凌乱。

    一场被拒收的自述与坦白。

    林姨看着荧幕上总是风光无限的年轻女人,此刻在自己面前病容羸弱、一副如遭重击的失魂落魄模样,也有些心软起来。

    “你妈妈让我把这封信在你十八岁的时候寄给你,结果信件被拒签退回。我还以为你在有钱人家过得滋润,已经不愿再沾染过去,便将信封存起来。”

    “她走前给了我大笔钱,我帮她简单办理后事,每年会过去扫墓。”

    “要去墓地看看么?”

    天又下起了雨。

    墓园肃穆阴郁,郁落感觉晕沉的脑袋里似有重物撞击,坠坠地疼。

    墓碑上女人的面容被雨水淋得格外冰冷,她俯身,指尖拭去上面的湿润。

    “说实话,我本来并没有期待你的出生。当时太年轻,我在信息素的吸引下冲昏头脑,选择和你父亲私奔。他在我怀孕期间出轨,我执迷不悟,只想用孩子绑住他。”

    “直到有天被他打到差点流产,我从病床上醒来,后怕得流泪。那是我第一次害怕失去你,只是单纯因为你是我的孩子。”

    “我从那天起想逃跑,可是孤立无援,也懦弱无能。明知你注定拥有不幸的童年,我还是舍不得,选择生下你,在他的暴力中苟活。”

    “我真正决定带你离开,是在你两岁的时候。他酗酒回家,打我也就罢了,那天竟然还失手打了你。我终于忍受不了,第二天带你逃离,身无分文地漂泊,很长一段时间居无定所,后来进了厂才勉强稳定。”

    “小落,你是我见过最乖的孩子。可爱,独立,懂事,善良。有什么东西都想留给我,从不抱怨或索取,只用一双清澈的眼睛依赖地注视我。”

    “我太自私,根本舍不得你。所以在你六岁的时候,你奶奶找上门说要接走你培养为继承人,我拒绝了。我剥夺了你金枝玉叶的人生,带你住在漆黑寒冷的破旧房子,过上为温饱发愁、到处受人欺负的生活。”

    “我越来越爱你,也因此越来越恨自己。我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于是每当你被欺负时,你恐惧地向我求助时,你毫不计较地全心全意对我好时,我都感到痛苦,觉得自己应当下地狱。你该有更美好的人生,而我是你的牢笼。”

    “现在想来,我或许压根不配说爱你。因为每次在该抱一抱你的时候,我都总是屈服于自己的痛苦,只顾着后悔和自我唾弃。而即便如此,我仍旧不曾放手。是不是很恶劣?”

    “你初一那年,我检查出癌症中期,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我是逐渐枯萎的藤蔓,即使有心,也终于再无力束缚你的未来。我想,我要在人生最后阶段好好爱你。然后在彻底倒下前把你送到奶奶手上,让你领取迟来的光明。”

    “可是没有钱和精力去治疗。在边承受病痛边工作的时候,我好像身不由己地变得病理性冷漠。我暴躁,残忍,这些全部都由一无所知的你承受,而那时你才十三四岁啊”

    “很抱歉,从始至终没有让你感受过被爱。临终之际,我也仍然没有脸说自己爱你。写下这封信,是觉得你本该拥有事情原委知情权。也想告诉你,你一直是值得被爱的好孩子,希望你以后能拥有不需要索取、不需要小心翼翼确认就能感到笃定的幸福。”

    信纸的末尾,字迹越来越沉重扭曲,燃烧着最后一点点生命,献出悔恨而笨拙的祝福

    近一年没有被拜访的墓地,草木有种苍冷的葳蕤。

    郁落抿唇,垂眸安静地凝视着那里。

    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哭过,显出一种有些冷漠的从容。

    墓园地处边郊,四周荒芜开阔。烈风在平地之上裹着雨水放肆刮来,她身形晃了一下,软软往前栽倒。

    “姐姐?!”有人慌乱地喊道。

    作者有话说:

    晚上摸鱼码字给自己码哭了,师姐问我为什么在工位上对着代码痛哭流涕,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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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你只需对我说声想要我,我便会是你的。

    祁颂后来想起,那是她十几年人生中最兵荒马乱的一个月。

    她曾沮丧于被成年的界线阻拦,和郁落说:“人分明不是在18岁生日那天突然成熟的。”

    可是一语成谶。

    通往十八岁的凌晨,她失魂落魄地坐在icu外,在漫长焦灼、揪痛不堪的等待中,在猝不及防地第一次直面生死残酷里,青涩便如脓包,破裂之后淌出沧桑。

    祁颂总是不太愿意回忆那段日子。可是即便再刻意地遗忘,她也记得郁落连续两天高烧不醒,半夜被拉进icu,住了五天才脱离生命危险。之后从Y市转至B市最好的医院,一直沉沉昏迷。

    而她便在女人毫无血色、几乎失去生机的面容,紧闭的双眼,胸口若有似无的、几不可见的起伏里,感觉心脏被反复碾磨出血。

    “她平时应该有严重过量注射抑制剂。虽然没产生某种特定的病症,但身体被损耗太过,很多指标都不在健康范围内。就算勉强维持正常的表象,实际不堪一折。”医生说,“如果恰好遇上较大情绪波动,心病趁虚而入,更加难捱。”

    “但按理来说,不该这么久都昏迷不醒。”

    “另外,检测报告上还有一些异常结果,我们从未见过”医生脸上显出郁闷,“可能是检测有误,目前已经上报进一步鉴定了。”

    经纪人陈姐也赶来陪祁颂照看郁落。

    她看见以前总是明媚活力、眸光晶亮地叫郁落「姐姐」的小孩儿,现在每天都一副郁郁寡欢的蔫败模样,就像一只担心随时会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姐姐是不是平时也经常生病,只是从来没告诉我?”

    那天坐在病床边,沉默已久的祁颂兀地开口。

    陈姐唇瓣翕合,最终没能回答。

    而这便已是答案。

    她有时不忍,开口劝道:“不管怎样,你要好好吃饭睡觉。郁落可能明天就醒了,你需要健康的身心来照看她。”

    祁颂每回都点头应下,但仍是身不由己地寝食难安,眼里的光芒也日渐黯淡,奄奄一息。

    直到有一天,陈姐发现祁颂突然振作。

    那是一个阴天的清晨,郁落昏迷不醒已经快一个月。

    陈姐从豪华病房套间的次卧出来,看到祁颂恰好进病房,朝她笑着打招呼:“陈姐早上好。”

    只一眼,便知道祁颂精气神不一样。

    陈姐的心情也不由跟着昂扬起来,连忙问道:“怎么了?是医生说什么好消息了么?”

    “没有。”祁颂的眼神不变,恬淡而从容。

    “只是我想通了,所以彻底放松下来。”

    陈姐微怔:“嗯?”

    “陈姐有看过忠犬八公的故事么?”

    陈姐眉梢轻蹙起来。

    祁颂在病床边坐下,指尖轻柔地触碰女人的脸颊。她抬眸看过来,年轻漂亮的面容上带着温润的浅笑,显出久违的蓬勃朝气。

    她漫不经心地接着道:“我不会是那只可怜的狗。”

    陈姐下意识以为祁颂在说——如果郁落有事,她不会囿在原地,而选择告别过去向前看。

    可是在年轻女人垂眸,浓密睫羽在下眼睑垂落沉郁的阴影,指腹慢条斯理、又格外珍重地摩挲病床上女人苍白的手腕时,陈姐的心头恍然颤了一下。

    她觉得祁颂此刻平静的神情里潜藏着一股偏执的疯狂。

    我不会是那只可怜的秋田犬,不要日复一日地守在火车站,在无望的等待里将自己熬至垂老。如果她离开,我会立即追随她而去,这样永远也不用生活在没有她的日子里。

    陈姐在惊惘里失语。

    她不知道郁落和祁颂各有什么遭遇,只知道两人曾经都很苦,后来彼此治愈和依赖,又互相暗生情愫。这般深入灵魂的眷恋与纠缠,不是外人能轻易体会。

    因此她最终也没能站在制高点说出指责或劝导的话,只能祈祷郁落安然无恙。

    所幸,郁落没有舍得丢下她的小狗。

    那是五天后。

    当时祁颂正在给郁落擦脸,忽然感觉女人的睫毛轻动了一下。

    这些天已经有过无数次类似的幻觉,她也总是一惊一乍地喊医生过来,然后再度被现实击入绝望深渊。但这次祁颂仍是心跳如狂,抬手轻车熟路按铃叫医生,手心紧张得瞬间冒冷汗。

    等她的视线从铃上移回病床时,不小心恰好和女人缓缓睁开的眼眸撞上。

    一瞬脊背钻起一股难捱的麻意。

    祁颂浑身僵愣得一动不敢动,生怕睫毛轻眨时掀起的微小的风,都会吹散这份梦境。

    可这不是幻觉。

    郁落唇瓣微动。这些日子在祁颂细致入微的照顾下,她的唇虽然苍白,但是并不干燥。

    她眼里流淌出恍若隔世的懵懂和温柔,开口嗓音虚弱嘶哑:

    “我很想你。”-

    直到郁落出院,医院都没能对报告上的异常结果完成鉴定。

    后来再次体检,结果里不再显示有异常,祁颂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正在厨房熬粥。

    药膳有些苦,即便加了糖也味道不佳,长期吃下来实在折磨。

    有人恃宠而娇,总要被哄一哄、或者喂一喂才肯吃完。

    想到这里,祁颂的唇角不自觉掀起笑意。

    “又是药膳”身后传来小声嘀咕。

    她回身,看到郁落半倚在厨房门边。女人穿着丝质睡裙,脸颊带了刚睡醒的绯色,有几缕长卷发落在白皙如玉的锁骨间,满身慵懒散漫的风情。

    经过近两个月的调养,郁落的身体好转了不少,至少表面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甚至在长时间的休息下,气色更加红润。

    但祁颂还是担心得紧:“姐姐你多穿点,早上有些凉。”

    “没事的。”郁落知道上次那一遭给祁颂带来阴影,只能尽己所能地安抚她:“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比生病之前还好。”

    祁颂一言不发,擦干手上的水分,走过来将她紧紧抱住。

    “没事了。”郁落闭眼,轻柔地抚上祁颂埋在自己颈窝的脑袋,“乖。”

    “我一直都很乖的。”祁颂低声说,“所以姐姐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熬着粥的瓦罐偶尔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两人都在对方的体温里汲取心安。

    却也仅限于此。

    她们之前为「成年」而苦苦等待和克制的情愫,如今竟始终不曾提及。

    一方陷在后怕里,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的健康;另一方也生出顾虑,因自己似乎注定容易短命的身体而驻足不前。

    可是爱的滋长与盛放从来都不受控制。

    等心境渐渐平复稳定下来,某些心思也不由自主地活络,变得雀跃、变得蠢蠢欲动。

    郁落彻底想通是因为某天和陈姐的谈心。

    “她当时说自己不会是忠犬八公里的可怜小狗。郁落,以你对她的了解,你觉得她的意思是想放弃你还是奔赴你?”

    郁落喉头滞涩,半晌没说出话来。

    最后眼眸泛起水光,哽咽着叹气:“笨死了”

    “所以我觉得你们应该珍惜每一个当下。就算不在一起,她难道就会不在意你了吗?”陈姐说。

    横竖也不可能不渴望对方,又何必继续为此困苦。

    郁落那天几乎是归心似箭,迫不及待地结束工作。

    从晚宴大厅的门口出来,她的心跳逐渐撞得胸口胀热,有种不计后果、奋不顾身想奔向她的笨蛋小狗的冲动。

    脚步却蓦地被绊住。

    面前有玫瑰花瓣铺满,满目盛然。媒体记者的闪光灯和粉丝的围观下,有人抱着吉他弹唱,深情款款地表白。

    是唐瑜,今年爆火的年轻Alpha歌手。几个月前,她在个人演唱会上公开表达对郁落的喜爱,并扬言要认真追求。

    郁落私下直白地拒绝过一次。

    这人心性幼稚,享受被追捧、被议论的感觉,做点什么都恨不得全程全网直播。因此表白时弄出这种动静和场面,也不太意外了。

    郁落的目光潦草扫过现场,看向远处站在车旁等她下班的祁颂。

    年轻女人身高腿长,戴着浅咖色鸭舌帽,朝她望来的眼神有些模糊不清,但微抿的唇角显出不大高兴。

    郁落想,她确实是个坏女人。

    否则此刻怎会感到一丝愉悦和期待——她直觉接下来会是个特别的夜晚。

    陈姐护着郁落撤离现场,而唐瑜在又一次被拒绝中毫不见尴尬,手在吉他上一划,当场唱起伤心情歌。

    大家都以为这是她自导自演的戏码,干脆当做现场live来听,粉丝们嘻嘻哈哈应援起来。

    唐瑜垂下睫毛,掩住没心没肺表情之下,眼里那份真实的黯然-

    坐上车,郁落状似无意地多打量了祁颂两眼,没看出什么异常。

    祁颂对她照常关心,递来热水,监督她喝完。

    然后就自顾自低头看手机,对方才的事情不置一词。

    郁落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这是吃闷醋,还是根本不在意?

    观察了一会儿,她眉梢微敛,脆弱地嘀咕:

    “手冷。”

    祁颂默不作声地收起手机,将她的双手裹进掌心里。

    骗人。方才喝了热水,郁落的手是暖的。

    但祁颂没有挑明,只眼里忍不住泛起一点笑意,又很快掩去,面不改色。

    车里幽暗的光线看不分明,可是郁落太懂祁颂。于是在某人唇角不小心上扬的那一瞬,她便轻易抓住马脚。

    确认了。故意的。

    社会浮沉几年,岂会被这大学都还没读的小年轻拿捏。

    于是郁落故作不知。她偏头望来,纤长睫羽缓慢轻眨,眼波似水、风情四溢地勾了那人一眼:

    “还是冷。”

    她语气格外柔弱可怜,却又不主动贴来,直等着人前来关爱。

    一种有恃无恐。

    而祁颂道行尚浅,浑然不知自己是被故意勾了。只觉得女人的眼神格外醉人,流转荡漾间,她的心跳已经开始为之剧烈搏动。

    紧接着身上有些发软。

    她烫红着耳朵,慢半拍地低「嗯」了一声,有些乖顺地伸手抱住郁落,用体温把人捂热。

    见她这副温驯又青涩的模样,郁落的喉咙微动。

    她窝在祁颂颈间,感受着年轻女人心口为她而起的热烈的躁动,唇角忍不住勾起一点。

    抬头,唇瓣若有似无地贴蹭过祁颂滚热的耳廓,气声说:“再抱紧点。”

    下一秒的拥抱有些过紧。

    是被刻意撩拨过后的难耐,手臂圈在腰间的力度隐隐透出一种克制的渴望和占有。

    弄得郁落身体也有些发软起来。

    两人开始各怀心思地闷不做声,到家后更是莫名拘谨。

    可又是种极度暧昧的拘谨。否则怎会对望一眼便呼吸微涩。

    最后是祁颂送郁落到卧室门口。

    廊灯在年轻女人精致的轮廓上投落旖旎的光影,在安静的对视中,心中也有烂漫的色彩渐渐渲染开。感受到雀跃起来的期待,郁落忍不住咬唇。

    下一秒,却听祁颂嗓音轻哑:

    “姐姐工作一天,早些休息吧。”

    郁落怔愣,唇瓣翕动了一下。

    茫然间,祁颂已经转身回对门,绰约身姿笔挺,小白杨一般。

    赏心悦目,可是未免也太正直了些。

    “姐姐晚安。”

    眼见对面卧室的门关上,郁落轻轻眨了下眼,有些不可置信。

    竟然真的走了!-

    郁落没能睡着。

    本以为生动热烈的夜晚,最后以榆木脑袋送她回房道晚安为结尾,她实在想不通。

    月色入户,她披着外套起身,想去阳台上看看月亮。

    却不慎遇见另一个难以入眠的人。

    “怎么不睡觉?”

    阳台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女人的声音比月色还清泠,祁颂耳朵微动,呼吸顿了一下。

    她缓缓转身,便见郁落眉眼温柔:“有心事么?”

    祁颂的心脏怦然。

    “有点紧张。”她无法自控地坦诚。

    郁落眸光如水,轻轻地说:“那正好,我可以和你分担。”

    却见年轻女人睫毛不安地颤动:“更紧张了。”

    “”郁落静默片刻,轻挑起眉:“你的紧张,和我有关?”

    几不可闻的「嗯」声从祁颂喉间挤出。

    在面前人小心翼翼、又难以自抑地注视过来的贪恋的目光里,郁落忽地将人看透,忍不住勾起唇。

    “这样啊”

    她深沉地望着祁颂,最后说:“那姐姐安慰一下你吧。”

    祁颂温驯地垂头,任由郁落揉自己的发顶。

    她以为这便是安慰。

    确实行之有效。在女人手心的动作间,她感觉复杂的思绪里有快乐蓬勃/起来,看不见的尾巴也不由自主摇得欢乐,恨不得郁落不止摸自己的头。

    最好再用那只温腻漂亮的手摸摸她的耳朵。然后,最好能仰头,让她亲一亲唇角,再咬一咬脖颈,肆意采撷。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祁颂发觉自己很坏。

    她就是以这般潮湿的心思觊觎郁落的。

    可是她分明这么坏,却又要伪装成现在这般乖顺的模样,仿佛仅仅满足于发顶的轻揉。

    心神荡漾间,祁颂的目光有些闪躲起来,担心被面前人看透。

    却见女人眸光微暗,下一秒便踮脚,朝她贴来。

    唇间一瞬柔软馨香。

    「啾」的一声,唇瓣分离时发出不舍的、细微而黏腻的声响,在幽静的夜里,显出几分放肆的暧昧。

    祁颂浑身僵住,有酥麻的感觉从尾椎骨一路往上,流经脊柱,直冲得头晕目眩。

    “亲一口就要冒烟了?”郁落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

    祁颂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方才潮湿的暗想有如酒精,被女人眉眼间试图遮掩的羞意点燃,便瞬间燎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垂首,鼻尖挨着郁落的鼻尖。接着脚步往前,抵得女人迫不得已后退,背靠在玻璃门上,发出轻微的撞响。

    一手牵住郁落的手,引着摸向自己的耳朵,另一手则捏住郁落的下巴,偏头便急急地亲上那柔软的红唇。

    她尚不太会接吻,亲得有些生涩,只知道反复轻压和摩挲。

    可即便是如此,就已经足够让她灵魂战栗了。

    接吻间,郁落无措勾上她脖颈的动作,颤抖而灼热的呼吸喷洒,睫羽不安分地轻扇时扫过她脸颊的茸茸触感,唇瓣偶尔微张溢出的喘息,都让她难以自抑。

    直吻得唇瓣都有些涩痛,她才顺着脸颊往下,小兽一般舔咬上郁落的颈侧肌肤。

    克制不住用力,齿尖磨得女人忍不住嘤咛,难耐地后仰。

    却只是更方便她品尝。

    祁颂觉察自己是有兽性的。因为此刻有种强烈的,想把怀里人急切地、又慢条斯理地「吃掉」的想法,可是钝涩不得门路。

    于是只能毫无章法地将放在郁落腰间的手收紧,试图用身体紧贴的感觉勉强抵抗那份渴望。

    等积压几久的浓重的热情稍稍释放一些,祁颂才终于慢慢停下,下巴抵在郁落肩头,轻拍女人的背部,和她一同平复。

    “好些了么?”郁落的嗓音微哑,含了一点纵容的温柔,和难以言说的情动。

    祁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差点又想吃人。

    “我本准备今晚和你正式表白。”祁颂闭眼,在尚未平复的轻喘里一字一句地坦白,“可是去接你时,却恰好撞见另一个人向你表白的场面。”

    “引人瞩目,盛大而热烈,还有宛若演唱会的音乐现场。”她闷闷地说,“我忽然觉得我的准备是小儿科,有些相形见绌。”

    那些怀着烂漫心思写下的文章和诗句,悄悄在房间里精心养了许久、今天终于绽放的鲜花,以及其他很多零零碎碎的、盛满她心意的东西。

    她太年轻,这些已是她怀着一腔赤诚的爱意所能呈上的全部。

    可对比起来,她不得不被提醒——追求郁落的人们都在更宽阔的世界里事业有成,而她现在还什么也没有。

    郁落安静片刻,继而轻轻笑起来。

    她叹气,温柔地嗔道:“什么小儿科,什么相形见绌”

    “笨蛋,你该知道的。”

    “你只需对我说声想要我,我便会是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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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没关系,姐姐会教你。

    半个月的入学军训即将结束,今晚是联谊会。

    大家在操场草坪围坐成圈,有明亮的灯光洒落在圈中心。

    热烈的劲舞表演在四周溅起欢呼鼓掌声,夏末晚风拂过,满是青春活力。

    但李丹总是觉得祁颂不属于这片热闹。

    军训的第一天,她一眼便被这个女生惊艳。身高腿长,肤白貌美,明艳的眉眼天然蕴着清晨阳光的暖意。

    可与这份暖意相矛盾,祁颂本身却总有些疏离。虽然礼貌友善,但边界感极强,婉拒绝大部分的热情,独来独往。显出一种合群的孤僻。

    许多人都私下称她是「冷美人」。

    但或许是一种身不由己的好奇与关注,李丹逐渐发现祁颂并不总如表面那般沉静淡然。

    譬如她好像追星。

    上次训练解散,大家在聊郁落最新上映的电影。而向来独自快速离开的祁颂头一回接受了她们的晚饭邀请,和她们一起讨论那部电影。

    每提到「郁落」时,她眉眼的暖意似乎总是格外耀眼。

    又譬如今晚的联谊会。

    祁颂一点都没关注过场中的表演。她垂眸出神,唇角有了轻微上扬的弧度,继而又抿唇,白皙如玉的脸泛起一点秾丽的绯色。

    像在某份回忆中难为情。

    跳舞表演结束,喧嚣的掌声将祁颂惊醒。

    她抬手捂了下脸,指尖触到滚烫的温度。心里便荡起无可奈何又如蜜似糖的滋味。

    坏女人。

    自从那晚确定关系,她短暂过上青涩又甜蜜的热恋生活。

    郁落每天都有工作,她便早起准备养身的早餐,贴贴抱抱着哄人吃完,送人出门。

    接着窝在家里看书、看电影、画画,熬过一天漫长的等待,反复体会小狗盼主人回家的难捱。

    到了大概晚上八点,她会坐上郁落司机开的车,去接郁落下班。等回了家,总要先把人抱着亲好一阵才满足。

    在过于幸福和惬意的生活里,祁颂愈发觉得世界可爱。唯一不太可爱之处是她要开学军训了。

    去军训的前一天晚上,到了说晚安的环节,她磨磨蹭蹭地趴在郁落床边不想走。

    “再亲两分钟好不好?接下来半个月都不能见姐姐”

    祁颂很知道自己目光晶亮又专注地凝视郁落时,总会叫对方心软。

    果然,郁落勾勾手指,让她上了床。

    许是觉得两分钟的亲吻太珍贵,她摩挲女人的脸颊半天,分明对那柔软的红唇蠢蠢欲动,却又强忍着,不舍得轻易开启这两分钟。

    在唇瓣被紧盯的暧/昧与灼热里,郁落心跳有些快。她的指尖轻挠年轻女人的下巴,语气含了某种诱导:

    “你理解的亲亲,就只是唇贴在一起么?”

    这人每次都只是温驯地轻蹭和摩挲她的唇瓣,浅尝辄止。

    祁颂轻眨了下眼,眸里流出一点懵懂。她看到过更潮热的亲法,但总不敢那般肖想郁落,潜意识担心这会让对方不舒服。

    而且,只是贴贴郁落的唇瓣,就已经足够让她心动和满足了。恨不能就这样贴到天荒地老。

    在年轻女人的眼神里看透一切,郁落的唇角轻勾,指腹从祁颂温腻的下巴肌肤流转,轻捏上柔嫩的耳朵。

    她喉间发出一点低沉悦耳的笑意,在安静的夜晚里格外勾人。

    “没关系,姐姐会教你。”

    祁颂的心被那几个字挠得发痒。

    她看到面前女人清泠出尘的脸上显出一种与之矛盾的妩媚和蛊惑,轻易能让她神魂颠倒,浑噩不知自己名姓。

    那天晚上,她重新学习了什么叫「接吻」。

    比相贴更深入,比摩挲更缠/绵。在炽热的潮湿里,她感受着郁落比以往更难耐而动人的喘息,唇舌反复品尝清甜滋味,快要不能自已。

    她记得最后,郁落被吻得艳红湿润的唇开阖,荡着潋滟水光的眼眸悠悠看着她,声音微哑:“记得想我。”

    确实是坏女人。

    郁落明明知道即使没有这一遭,她也会每天每夜强烈想念。却要在临行前一天晚上教她接吻,而后在如此撩人的风情里重复强调。

    因此,此刻祁颂身处联谊会的喧嚣里,热闹映在她的眼底,却没能潜入她的心中。

    那里满满当当,只装填着一个人的名字,以及那个人或悲或喜、或羞或嗔的神态。

    “祁颂?”

    旁边突然有声音响起,让祁颂有些不舍地从关于郁落的思绪中脱离。

    她定睛看去,是一位陌生女生。

    “抱歉打扰了,我是想问一下”女生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她,“学校即将一百周年校庆,据说宣传片的主演团即将面向全体在校生招募,下周会正式发布通知,请问祁同学有想法参加么?”

    “你很漂亮,有种演员的气质。”女生夸道,“而且你以专业最高分进B大,还是开学典礼新生发言代表,所以希望比较大。”

    祁颂微顿,重复确认:“百周年校庆宣传片主演?”

    女生点点头-

    B大南门往东几百米,有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路边。

    祁颂开门坐上后座,抬眸便和女人对上视线。

    郁落没说话,只眉眼间流转出一点柔而清幽的笑。

    轻易将学校里疏离的冷美人变成热情小狗,摇着尾巴就贴上来。

    “姐姐。”祁颂的目光在郁落面上流转一圈,先确认她的身体状态不错。接着直直盯上那嫣红的唇瓣,对已经在脑海反复品味了半个月的亲吻有种重温的渴望。

    郁落岂会看不透。

    她抚上祁颂发顶,熟练地揉了两下,在年轻女人耳畔低声道:“晚上。”

    祁颂的喉咙动了下,乖顺点头,心脏已经在为即将到来的「晚上」而躁动。

    看她那副模样,郁落忍不住弯眸。

    她几乎都不需要去确认,就知道这些日子里,这个人每天都是这般渴盼她。

    而她足够坏,对此只觉得愉悦。

    思索间,郁落想起那晚接吻完后的事。

    她半夜出房门喝水,又遇见「小动物绊脚」事件——

    祁颂蹲在她房门外,抱膝埋头,耳朵通红。

    她想要拉人起来,祁颂还不愿意,抬眸朝她望来,可可怜怜地说:“可是我还没回味够。”

    郁落当时微愣了一会儿,继而忍不住笑起来,到最后笑弯了腰。

    爱情如果足够纯粹而浓烈,就会自然而然地滋生无数可爱的细节。

    而郁落现在又忍不住因此生出笑意。

    一旁年轻女人捏了捏她的手,“姐姐在笑什么?”

    “你又在耳红什么呢?”郁落不问反答。

    两人十指交扣,在清甜的心思里慢悠悠说些隐晦的打情骂俏的话,并心照不宣地共同期待夜晚的亲昵。

    黑色车身低调,在街道上快速穿梭,汇入不息的车流。

    在无数微小又盛大的雀跃与期待里,时间经由快乐的节点串连成线,交织为一整片触手可及的幸福。

    而人们就在这其中反复领悟爱与被爱的真谛,变得足够笃定和勇敢,愿意为之一往无前-

    “祁同学,这一段理解了么?”

    郁落的笔尖勾在祁颂的下巴,把年轻女人的脸抬起来一点。

    祁颂眨了一下眼,“理解了。”

    自从知道她有意向进入演艺圈,并想从B大百年校庆宣传片着手锻炼,郁落自然而然地给她开起了小灶。

    她传授的都是教科书上学不来的实用表演经验。但对于从未切实体会过的祁颂而言,大抵不那么容易理解。

    但祁颂总是领悟得很快,还能举一反三。

    “好了,今天课就到这里,去休息吧。”郁落抬手揉了下她的脑袋。

    祁颂贴过来,她自然而然地闭眼,唇瓣相碰,两人接了个温柔又深入的吻。

    平复时,祁颂眷恋不舍地啄吻女人唇角:“姐姐以后有可能去当表演老师么?”

    她认真道:“你上课时有种别样的魅力,感觉很适合当老师。”

    郁落教她表演知识时,语速总是不疾不徐,轻易便能将晦涩的内容说得简洁而清晰,还总能结合恰当的例子。配上那清泠悦耳的嗓音,专注认真的眼神,如沁人的春风,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如果不是担心你累,我都想谎称没听懂,看你反复给我讲好几遍。”祁颂诚实地坦白。

    郁落微顿,继而轻挑起眉:“你听课时看起来是十足乖巧的好学生,脑袋里却是这种念头?”

    祁颂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倾身向前,垂首轻咬她的脖颈,“嗯还想这样。”

    “”郁落呼吸微促,手勾上她的后颈,无声纵容她的动作。

    默了片刻,她在不稳的呼吸中说:“不过,我确实有做表演老师的打算。”

    其实本来没想过那么远,毕竟她总是坦然地认为自己会早逝。可是自从有了祁颂,她对自己的生命多了一重在意。

    想养好身体,想长久陪伴她的小狗。在祁颂的照顾和监督之下,她身体状态好转,也开始忍不住规划未来。

    “想先拍很多喜欢的电影,等以后年老拍不动了,就去戏剧学院做一名表演老师。你呢?”

    祁颂很快回答:“我也差不多。想年轻时在表演上有所建树,老了以后就天天陪你,接送你去戏剧学院教书,然后空余时间我们可以钓鱼划船,侍弄花草。”

    这是她们第一次谈遥远未来的规划,让祁颂有种一辈子近在眼前的感觉。

    她们会始终彼此相爱,会在自己的事业里奋斗。她们不会有孩子,但说不定会养猫狗。就这样陪伴到白头,共度安稳快乐的一生。

    不知为何,仅仅是稍作展望,祁颂就有种幸福得想流泪的冲动。

    她忍不住在郁落的颈侧落下轻吻,边吻边呢喃:“姐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吧?”

    郁落眼眸起了雾,在喘息里有些断断续续地说:“你会因为什么离开我?”

    她们的语气并不沉重,因为都不认为对方会离开自己。除非死别,还能有什么生离呢?

    祁颂的吻辗转至她的锁骨,“除非你有一天毫无感情地和我说「我们分手吧,不爱了」,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着,她忽而吻得有些重。

    郁落喘了一下,仰头,捏她的耳朵,“乖,轻点儿”

    “光是幻想姐姐那样对我,我就觉得很伤心。”祁颂的声音压低,显出几分沮丧。

    “你都说是幻想了”郁落柔声道,“我怎么可能那样对你?”

    祁颂知道郁落当然不会。

    她们都无比珍视彼此,恨不能给予所有的温柔,又怎会舍得做出让对方伤心的事。

    她只是在耍小小诡计,以期女人哄哄她罢了。

    而郁落对此心知肚明。她揪着这心藏坏水的人的衣角,嗔道:

    “耍这么多花招,怎么却总是我教你多少,你就只会做多少?”

    祁颂吻她锁骨的动作微顿,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

    看她那青涩而热烈,摸不着门路却又无比渴望的眼神,郁落的唇瓣微动。

    心里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愉悦与温柔。

    她的手心抚在祁颂后脑勺,往自己身前压低,清泠的嗓音声音轻如叹息:

    “笨蛋,往下亲。”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快进,回忆篇到尾声啦,大概还有两或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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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等你睁眼的那一瞬间就亲亲你。

    作为国内top高校,B大的百年校庆宣传片一经发布,在网上引起了不少关注。

    而作为宣传片的主演,祁颂也凭出色的外表在热搜上小火一把。

    彼时正在挑选新剧主角的著名导演李导竟向她递来橄榄枝,邀请她前去试镜。

    那天,她和李导相谈甚欢。

    在一边努力学习、一边发展表演事业,其余时间全部用来想念郁落的生活里,祁颂过得充实而满足。

    上天关上她分化的门,却在其余方面不设阻挠。

    凭李导的剧拿到新人奖并成为国内最年轻的视后时,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提到郁落。

    “我最欣赏的演员是郁落郁老师,她在演艺道路上指引了我。”璀璨灯光下,万人瞩目中,她虔诚说出心爱之人的名字。

    “你是不是还没有和郁老师见过面?”主持人笑着问道。

    祁颂捏着麦克风的手指紧了些。

    姐姐。

    这两个字抵在她舌尖,清甜地缠绕在她心头。

    昨晚与郁落缠/绵至夜深的画面犹在脑海勾起无穷回味,她垂眸,神色正直且遗憾:

    “希望有机会见到。”

    主持人心生怜爱,安慰道:

    “总会有机会的。”

    领奖当晚,祁颂看到一则新闻,称她和郁落分别是电视剧届和电影届最年轻璀璨的明珠。

    哪怕那家新闻社并不权威,内容也有些主观。但她看着那则新闻自娱自乐地高兴了半晌。

    为这一刻勉强并肩的感觉,她等待和努力了太久。

    郁落从浴室里出来,见祁颂盯着手机唇角上扬,不由揶揄道:“我们新晋视后在看什么?”

    她坐过来和祁颂一起看手机,连续几则新闻都是关于「最年轻视后」的报道。

    郁落的眼里荡起欣慰的笑意,正要说话,却在下一则新闻映入眼帘时微顿。

    那是一则关于「致香因子」的报道。

    对于「致香因子」这种狡猾而神秘的物质,相关科研人员在持续研究其性质和副作用,但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而眼下这则新闻报道的便是一位孕期无故流产的男Omega。这位男Omega曾注射过「致香因子」,历来身体健康,各项指标正常而稳定,却在没发生任何意外的情况下突然流产。研究者结合几个类似的事例,猜测「致香因子」会对妊娠造成影响。

    但在新闻末尾,报道者又写道:由于存在注射过「致香因子」但成功怀孕生女的事例,这种猜测尚无定论。

    看完后,郁落浑不在意地划过,祁颂却说:“等等,我想再看看。”

    郁落微顿,“嗯?”

    祁颂说:“你那次高烧,医生说你本不可能昏迷那么久,报告上还存在莫名的异常,会不会就是因为「致香因子」?”

    面对前沿科研人员都没研究透的东西,她们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郁落最终摇头:“别担心了,注射那么多年,我一直都没事。”

    “你看我现在生病比以前少了很多。”郁落摸摸她的脑袋,温柔道,“都是你的功劳。”

    而且她不可能怀孕,更和这则新闻里「致香因子会影响妊娠」的推测毫无关系。

    见祁颂眼里还蕴着残余的忧虑,郁落抬手缓缓拉开自己的浴袍腰带。

    领口因此散了一些,慵懒露出莹白如玉的锁骨。

    她朝年轻女人勾勾手指,潋滟眸光流转,清泠嗓音被暧/昧的语气浸润出几分醉人的热意:“过来,小视后,姐姐奖励你。”

    祁颂被郁落勾进浮沉的深海里,无法再思考更多。

    况且,杞人忧天本就是最不必要的事,那则新闻也理所应当地被草草抛到脑后-

    娱乐圈是污浊之地。待得越久,祁颂越能体会到这一点。

    新剧的配角林苼是个年轻Alpha,家里很有钱,来娱乐圈只为消遣。

    那天剧组聚餐后一起去ktv,祁颂不便特立独行,跟着过去了。

    她不适应嘈杂的氛围,坐了没一会儿就出门透气,想给郁落打电话。

    恰在走廊幽暗的拐角撞见林苼和两个女人厮混,衣衫不整。

    从没见过这么荒唐的场景,祁颂被冲击得一时怔愣。

    被她过于正直懵懂的表情逗笑,林苼从左拥右抱里脱身,朝她抬抬下巴:

    “没玩过?我可以带你玩,可好玩了。”

    “别浪费你Alpha的性别。”林苼意味深长地诱导。

    祁颂眉梢染上疑惑:“Alpha的性别?”

    “昂。”林苼漫不经心地笑道,“看来你这20岁的小孩儿真是什么都不懂,可惜了这副美貌和身材。”

    “作为Alpha,你向Omega释放信息素,轻易就能压制和征服对方,还可以肆意标记和占有。Omega信息素对你的吸引也浓烈致命,能让你快速兴奋,贪欢尽兴。”

    “Beta的信息素虽然不具有那种勾引作用,但标记她们的腺体也别有一番滋味。”

    林苼吊儿郎当地伸展四肢,“难以想象很多年前,人们还没进化为ABO性别模式的样子,真是没劲极了。”

    祁颂觉得她的话简直不可理喻。看着林苼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又意识到不止林苼,这整个世界都一直很是荒唐。

    有人嘲笑她无法分化,是跟不上时代性别模式发展的「退化者」。可是在爱情这件事上,她觉得那些被ABO性别模式支配的人们才算是退化。

    她不懂大家所说信息素吸引带来的无法抗拒的欲/望,不懂咬破另一个人的腺体、注入自己的信息素是不是真的会有占有的快意,更不懂信息素高匹配度的人为何总能天雷勾地火。

    她一窍不通,格格不入,因为她只是普通人。

    她喜欢郁落,只不过是对方转身时发丝飞舞的弧度,是扬眉浅笑的温柔,是温热细腻肌肤上格外清幽的香味,是脖颈处隐秘而生动的脉搏。

    那么简单平常,对她而言又那么盛大。

    无关生理本能,她以如此纯粹的方式被郁落驯服,也天生只能被如此驯服。

    这爱对她而言纯净如高山细雪里绽放的花。而她不能分化的残缺就是这份纯粹最天然有力的证明。

    为此,她心甘情愿接受自己的残缺。

    这是郁落对她最完整、最独一无二的治愈。

    祁颂走出ktv的大门,想郁落想得心头发痒,在街边拿着手机给对方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女人清泠的嗓音从电话传出来:“喂?”

    祁颂听到她的声音就忍不住弯眸。

    她抬头望着清透的明月,“姐姐,你会养一只没有尾巴的小狗么?”

    “唔”郁落说,“得看那只小狗叫什么名字。”

    “如果叫祁颂的话,她可以没有尾巴,也可以不毛茸茸。”郁落慢条斯理道,“只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祁颂没有立即说话。

    皎白的月光拂照在年轻女人明丽的面容,融化了她眸中氤氲的幸福。

    对一只小狗而言,或许归宿就是一生所求。

    而她很幸运。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寻到了自己的。

    因此永远都不用流浪-

    “你这次的体检报告上显示体内含有微量Alpha激素”

    “二次检查结果不变,说不定是要分化了,有空来复查吧。”

    复查完的那天,祁颂从医院回到车上,拿着手机在微信唯一的置顶聊天框里打打删删。

    虽然复查的结果还没出,但她很紧张。

    年少时她迫切渴望分化,这样就能不被家里人抛弃,不被其他人的歧视。

    可现在她的想法已经变了。

    哪怕成为真正的Alpha能在这个社会生存得更轻松,不用担心被谁发现普通人身份的秘密,她也不愿分化。

    ——作为普通人,她闻不到信息素,对于介意自己信息素味的郁落而言有种天然的安全感。

    她希望自己永远让郁落感到绝对安全。

    犹豫半晌,祁颂最终还是选择暂时不告诉郁落这件事。万一复查结果发现是误诊呢?

    可不知是心理作用作祟还是如何,当晚缠/绵时,祁颂竟隐隐有种想咬破郁落腺体的冲动。

    就像Alpha渴望标记自己的Omega一般。

    她为那一瞬冲动惶恐,忽然收手停了下来。

    郁落趴在枕头上喘息,偏头声音不稳地问:“怎么了?”

    “我我方才有点想咬破你的腺体。”祁颂湿润的手指无措地蜷缩,低声坦诚,“对不起。”

    Omega的腺体敏/感,被咬时会产生强烈快意,祁颂平时会这般取悦郁落。但总能维持在不会咬破腺体的力度。

    今天却似乎有些不受控制。

    她说完,本就急促的心跳更是撞得胸口发痛,担心郁落因此害怕她。

    郁落静默了几秒,在她身/下缓缓翻身。

    看到年轻女人犹带情/欲的绯色面容上,染着显而易见的自责和后怕,不由微怔。

    “有心事么?”她抬手温柔地勾住祁颂的后颈,“过来,姐姐抱抱你。”

    祁颂一言不发,蔫蔫地窝进她的怀里,那可怜劲看得郁落心一软再软。

    她摸摸怀里人的发顶,“想咬破就咬好了,干嘛忽然说对不起?”

    她们之间分明从不需要说「谢谢」或「对不起」这种词。

    “姐姐”在最眷恋的味道里,祁颂渐渐放松下来。

    她对郁落向来藏不住事,此刻更是忍不住想坦白。

    于是试探地问:“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分化了怎么办?”

    郁落的手指习惯性地抚着祁颂柔软的长发。哪怕知道那可能性微乎其微,仍是认真地思考后才作答: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你会生活得更安全一些。”

    不用担心某天被曝光是普通人,因此动摇事业。

    祁颂微怔,继而又觉得不意外。

    郁落果然首先只从她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而没考虑自身。

    她的眼里荡起温柔,小兽一般蹭了蹭郁落的颈部肌肤,小声提醒:“我并不在乎那些,只想知道你对此的感受。”

    郁落领会了祁颂介意的点。

    她摸摸祁颂的耳朵,柔声说:“没有区别。祁颂,你是普通人的时候很可爱,即便分化,想必也很可爱。在我眼里,你的性别始终是无足轻重的。”

    “我知道你心里的担忧我相信你不会因为我的信息素味而厌弃我。但任何人都希望在心爱之人面前呈现自己美好的一面,我也一样。”

    “所以如果有那一天,你只需多给我一些耐心。”

    不急于闻她的信息素味或是标记她。

    郁落放松道:“而你一向对我很有耐心,比我自己更体贴我,所以我并没有什么忧虑。”

    在郁落慢条斯理的安抚下,祁颂渐渐放下心来。

    “最近的体检报告显示我体内有微量Alpha激素,医生说有分化的可能性。”她交待,“所以我上午去复查了,现在还没出结果。”

    郁落低头亲亲她的脸颊,“不管是什么结果都很好。”

    第二天一早,私人医生打来了电话。

    郁落迷迷糊糊醒来,问祁颂:“结果是什么?”

    “医生说我目前没有发育腺体的迹象。”祁颂说,“但不排除我未来某天会分化成Alpha。”

    “唔。”郁落应了一声,“如果有那一天,我会好好陪你度过分化期。”

    祁颂笑起来:“说好了。”-

    日子过得很快。

    两人的事业发展愈发如火如荼,都身不由己地陷入繁重的忙碌,时常见不到面。

    郁落记得那次她们竟然接近一个月没见。

    她在偏远的山区拍戏,祁颂则因某项奢侈品牌代言而在国外奔忙,双方都抽不开身。

    平时被工作挤塞思绪,来不及多想。而那天难得收工较早,生活久违地慢下来,有些负面情绪突如其来。

    郁落躺在酒店床上,看着祁颂一天没回消息的微信聊天界面,忽然有点难过。

    她们在彼此生活里占据的时间越来越少,祁颂会不会已经渐渐不那么需要她了?

    她知道这个想法有些过分。因为祁颂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她,也总是直白热烈地表达爱意。半个月前还因为太想她,视频时可可怜怜红了眼眶。

    只不过因为这几天又沉沉病了一场,拖着病体拍戏更是疲累不堪。刚刚初步恢复,身心脆弱,她忍不住放纵自己的低落。

    山区的夜里总是很冷,烈风在窗外刮得呜呜作响。

    郁落半睡半醒时接到祁颂的电话,她听到那边也有骤风灌入听筒,朦胧间问:“你在吹风?”

    “嗯。”年轻女人声音里的笑意在风中有些破碎,“你窗外的风。”

    郁落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晕乎乎地懵懂了会儿,忽然用力掀开被子,赤脚下床。

    几步冲到窗边,打开了窗。

    随着疾风一同冲入室内的,是楼下年轻女人笔直望来的清亮目光。

    郁落撑在窗边和她遥遥对视,手捏紧窗沿,瞬间红了眼眶。

    祁颂唇瓣翕合,郁落贴在耳畔的手机里随之流淌出清润的声音:“等我。”

    下一秒,郁落看到楼下的人收了手机,直往酒店大门奔跑。

    祁颂没挂电话,于是郁落听到劲风刮过年轻女人大衣的口袋,听到快速跑动时略重的脚步和发促的呼吸,听到楼道门被用力推开、又自然阖上的轻微撞响。

    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奔向她而已。

    郁落在震颤的心情里慢了好几拍才回神。随即立刻转身冲到房门口,期间脚下不慎绊得踉跄也浑不在意。

    打开房门,熟悉得刻进骨髓的轮廓映入眼帘。

    呼吸抖了下,她赤足踩在地板,几步撞进面前朝思暮想的怀抱,踮脚勾住祁颂的脖颈,用力抱紧她。

    “祁颂。”她哽咽着低喊。

    祁颂的大衣带着被山风吹刮的凉意,而郁落只穿了薄薄的睡衣,身体相贴免不了冻得哆嗦,但她手上丝毫没松。

    “姐姐,姐姐”

    祁颂回以同样的热情,手臂揽在她的腰间,先在她唇上用力贴了一下,又垂首将脸颊埋在她的颈窝里,迫不及待地呼吸了几口。

    山区的酒店条件不好,走廊墙壁斑驳,灯光幽暗,暖气也不足。

    可眼下的拥抱明净温暖,照亮心头每一隅。

    祁颂确实是个笨蛋。往返总共近三十小时的路程,就为了见她三个小时。

    两人没做更多的事,只是窝在被子里相拥接吻,在对方的体温和味道中寻找心安。

    “姐姐,我打算这样忙到22岁,就开始渐渐慢下来。”祁颂说。

    她和郁落都有较强的事业心,娱乐圈更是快节奏之地。一旦歇息,就可能被大片后浪盖过。现在正是发展最迅猛的时候,机不可失,需要趁势而前。

    所以眼下的忙碌身不由己。

    但她出名早,等到22岁时应该已经积累了一定的资本和底气,让她可以开始从容地对工作进行取舍。

    “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祁颂说,“一个月都不能见你一面,我有时候会忽然找不到忙碌的意义,感觉心里很空。”

    郁落轻揉她的发顶,柔声说:“那我们就这样约定。等你22岁,我们一起放慢节奏,把更多时间留给彼此。”

    “嗯。”祁颂有些开心地吻了吻她的脸颊。

    “对了,姐姐你是不是最近又生病了?”她仔细观察女人的面容,“感觉比视频里瘦了不少。”

    郁落轻描淡写:“前几天感冒了——”

    她的话断在口头,有人的手从她的睡衣尾部探入,温柔地胡作非为起来。

    郁落垂眸,抿唇隐忍喘息。

    祁颂探索一番,缓缓收回手,抱着人失落地说:“你消瘦了好多。”

    腰细得感觉一掐就能断。

    空气一时陷入静默,郁落想说点什么安慰对方,忽然感觉耳朵被咬了一下。

    便听祁颂下一秒叹息:“我等不了了。”

    “22岁有些远过些日子,你能不能留出一小段完整的时间给我?”-

    那是恋爱即将两周年的时候,祁颂为郁落在D市购置的海景别墅已经可以入住。

    在事业巅峰期,她们叛逆地短暂搁置工作,去D市休假生活一阵。

    那里很美,温暖而开阔,蓝天碧海之下,有种格外放松的自由。

    没有工作侵扰,她们在自己的家中看海,接吻,做/爱。手牵手在海边兜风散步,因寻到一枚漂亮的贝壳而一同欢喜。

    她们在巨石有了大胆的缠/绵,后来又一起体验了一场假面舞会,沉醉在对方裙摆飞扬的弧度中。

    舞会散场,她们在游轮船舱里接吻,郁落被抱坐在洗手台上,承受祁颂的热情。

    这场短暂的出逃即将结束,明天一早,她们又要再度回到奔忙里。

    祁颂摩挲着女人的脸颊,在这些日子的休息和调养下,郁落的身体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好。

    “姐姐,我们明年秋天还可以再来一次么?今天太幸福,想到明天一早就要各奔东西,感觉好舍不得”

    郁落的手搭在她肩头,喘息间答应道:“嗯,正好明年秋天时你已经22岁,我们可以来住更久。”

    唇分,她闭眼窝在祁颂颈侧休息。

    轻笑着呢喃道:“我真的好喜欢今天。”

    “巨石边海上的粉色霞光很浪漫,晚上假面舞会的音乐也很柔美。”

    “甚至感觉守着这份回忆,就能捱过很久的等待。”

    此时,她口中的等待只是接下来工作忙碌之际无法见面的日夜。「明年秋天」也如此唾手可得,约定设立在不远的一年后,于时光中酿起无边的期待。

    她们沉浸在这份期待里,谁也未曾料想后来——等待的内容变得不可捉摸,对「明年秋天」的畅想也未能如约而至

    分明只差一点点就要触摸到了-

    祁颂终于过了22岁。两人都按约定逐渐调整工作计划,舍弃紧凑的安排,将时间更多地留给彼此。

    那天,她们窝在家里,久违地做了一场淋漓尽致的爱。

    “明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出发去D市,履行去年的约定。”

    祁颂将浑身发软的郁落捞起来,珍惜地吻了吻女人的额头。

    “我好高兴啊,姐姐。”她笑得眉眼弯弯,年轻漂亮的面容上满是动人的雀跃。

    “看出你很高兴了。”

    郁落无力地捏她的耳朵,勾唇嗔道:

    “坏小狗。”

    折腾得她骨头都要散架。

    “我们后天就去巨石吧。”祁颂黏糊地在她脸上啄了几口,已经开始规划第二次巨石游,“算了,还是大后天去。姐姐今天累到了,需要休息恢复。”

    “到时候多带些东西,嗯,柜子里的手铐和”

    “对了,还有我给你定制的旗袍。和去年假面舞会上你的长裙是同一种颜色,特别漂亮。”

    郁落:“”

    她有些难为情。睫羽轻垂,抿唇不语。

    “好不好好不好?”有人在摇尾巴了。

    郁落的心情被她的热情感染,最终忍不住笑起来,羞赧散尽,坦然道:“好。”

    “等去完D市回来,我们也能经常见面,真是太好了。”

    祁颂边说着,边小心地抱她下床去浴室清洗,忽然有些后悔,“早应该如此的。”

    过去两年工作忙碌,事业上确实取得亮眼成绩。如今也在娱乐圈有了难以被轻易取代的一席之地。

    可是人生苦短,每一天都很重要,应该努力向心爱之人靠近。

    “没关系,不着急”郁落柔若无骨地倚在她肩头,被清洗得有些难耐,说话断断续续,“你才22岁,我也才26岁一辈子还长,我们接下来有太多时间。”

    后来郁落被某人温吞洗澡的动作弄得实在有感觉,忍不住肢体暗示想要。

    “姐姐乖。”祁颂柔声道:“我方才看到有些红肿了,先恢复恢复。”

    “”郁落丢脸,拒不认账:“谁说想要了?”

    “嗯,是我。”祁颂忍俊不禁,亲亲抱抱着把人哄好。

    从浴室出来时,窗外天幕已经微明。

    她们拉了遮光窗帘,舒舒服服窝在一起睡觉,散漫而慵懒。

    明早起来,近处是D市的惬意休假,远处是慢节奏工作之下,彼此陪伴的快乐和温馨。

    不需要伸手就能触摸到的近在咫尺的幸福。

    郁落闭上眼,全身心放松地窝在祁颂怀里,感到一种可以就这般到天荒地老的笃定。

    “晚安,我爱你。”祁颂温柔地亲吻她的发顶。

    “我也爱你。”迷迷糊糊的睡意间,郁落在祁颂颈窝轻蹭了下,“明天醒来就会看见你么?”

    她们前段时间太久没见,郁落很怀念那种醒来时被抱着的感觉。

    “会。”祁颂柔声说,“就算你睡到明晚都不醒,我也会一直抱着你,等你睁眼的那一瞬间就亲亲你。”

    祁颂从没有失言过。

    因此郁落安心地轻勾起唇,于熟悉的香味和体温里轻易入眠。

    梦里有巨石边的粉色霞光,和彼岸花般深邃秾丽的裙摆-

    正午的阳光粲然,照射在眼皮上,投来一片难捱的温红。

    郁落的睫羽不安地颤了几下。

    她在残余睡意里懵懂地睁眼,缓缓拥着被子坐起,发了一会儿呆。

    ——就算你睡到明晚都不醒,我也会一直抱着你,等你睁眼的那一瞬间就亲亲你。

    年轻女人温柔的承诺犹在耳畔,郁落心头一颤,目光霎时清明。

    她偏头看去。

    身旁是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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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妈咪。

    这本该是郁落的人生里格外寻常的一天。

    没有任何预告和暗示,于是生活应该继续顺遂地流淌。

    只不过说要等她醒来的人没有兑现这个小诺言而已

    仅此而已?

    灼烫得刺眼的阳光拂在肌肤上,竟泛起一阵寒意。

    郁落被冻得哆嗦了一下,空虚感开始在心头发坠。

    她压住莫名其妙汹涌起来的意乱心慌,掀开被子下床,几步冲到浴室门旁。

    推开。

    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

    “祁颂?”她的唇瓣嗫喏了一下。

    肯定是去厨房了。

    她深呼吸,转身往房门走,赤足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手握上门把手,刚往下压——

    “咚咚咚。”

    房门忽然被敲响。

    克制而礼貌的力度,显得很有距离感。

    那响动在空气中震颤着荡开,如命运的洪钟,沉重嗡鸣在郁落心头。

    她头脑一瞬发白

    门外不是祁颂。

    祁颂怎会敲自己卧室的门?

    门外只能是祁颂。

    这是她们二人的家,从来不会有别人。

    郁落的背脊冒出冷汗。

    她盯着面前熟悉无比的房门,心跳狂乱,竟感到害怕起来。

    “咚咚咚。”

    房门再度被敲响,这次略重了一些。

    震感顺着门把手传递到手心,清晰强烈得近乎惊悚。

    郁落的头顶蓦地掀起一阵麻意。她屏住了呼吸,唇瓣用力抿得发白。

    抵着门,在紊乱的心跳里艰涩开口:“你是谁?”

    门外静了几秒,随即有熟悉入骨的声音响起:

    “别害怕。”

    经过卧室房门的阻隔,祁颂的语气变得朦胧,但郁落一听到那清润的音色便不自觉有些放松下来。

    大抵这一出只是在逗弄她。

    她慢慢打开门,抬眸看到熟悉的身影,有些委屈地嘀咕:“我有点被吓到了”

    说着,她朝祁颂伸出手,习惯性地想窝入那温软的怀中。

    而祁颂想必也会将她抱紧,心疼地拍拍她的背,温声细语地安抚她。

    可是——

    “对不起。”

    「祁颂」后撤一步,避开了她贴过来的动作,“是我没做好,我答应了她不让你害怕的。”

    郁落的手臂维持着伸在半空中的姿势,浑身僵愣住了。

    她下意识抬眸仔细看向祁颂的面容,随即瞳孔骤缩。

    还是那漂亮明媚的五官轮廓,熟悉得她闭眼都能在心头描摹。身形也毫无变化,还穿着昨晚入睡时的那身睡衣。

    可是眼神和表情却过度陌生。

    没有热烈的爱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温和,含了某份怀念或遗憾的情绪。

    只一眼,郁落就知道这不是她的小狗。

    不可能是。

    这个人和祁颂相似到不值一提,又相异到难以忍受。

    她被那种陌生的割裂感磨得心头钝痛,不自觉陷入惶恐,踉跄着后退几步。

    默不作声地掐了下自己的手腕,感到疼意。不是梦境。

    “你,你是她的另一个人格?”她的喉咙有些胀痛,努力了半晌才发出一点声音。

    人格分裂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

    面前「祁颂」却果断地否认:“我是另一个人嗯,我其实并不算是人。”

    “我叫阿冉,那是你给我起的名字。”说着,阿冉的眼睛有些亮起来,看向她的眼神也暖融融的,“你和祁颂帮助过我。”

    可是祁颂的眼睛里摇曳着不属于祁颂的眸光,让郁落只觉得心头惶然。

    她的唇瓣抖了下,忍不住又后退一步,小声说:“祁颂,别这样捉弄人了,姐姐真的有些害怕”

    分明心里已经觉得这不是祁颂,她仍然忍不住揪着那最后一点可能性,语气脆弱地恳求。

    “我们下午还要出发去D市,你不是很向往重游巨石么?只要你想,我们可以在D市多住一段日子”

    郁落一字一句,话密而紧凑,不敢停下丝毫。就像一旦留出一点缝隙,会被不能接受的真相趁虚而入。

    “——对不起。”

    面前的「祁颂」轻轻打断:“对不起,我真的不是她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害怕,但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空气一时陷入静默。

    郁落的话散在口头,苍白的唇瓣翕动,面上流露出惹人生怜的无助和仓惶。

    须臾,她发颤的嗓音已经有些哽咽:“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只想知道祁颂去哪里了?昨晚睡前分明还好好的。”

    “你能不能把她还给我”

    阿冉眉梢敛起,有些担心地看着郁落。

    她的手抬起一些,似乎想安慰对方,最终还是克制地放下。

    “你现在确实不认识我,因为我们本来几年后才相遇。”

    “至于祁颂她有必须去做的事,只能由我暂时保管她的身体。”

    郁落被一系列诡异的词击得头晕目眩:“几年后?保管身体?你,她,灵魂?”

    巨大的荒诞感如黑云压城,将郁落摧折得站立不稳,忍不住半倚门框。

    “可能让你难以置信,但我确实从未来过来。剩下的我无法多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你自然就知晓了。”阿冉无奈地摊手。

    祁颂平日无奈的时候,那双眼睛也总是温润地笑着的,显得明媚而从容。

    可眼前的「祁颂」无奈时却眉眼耷拉,无力且为难的模样。

    况且,祁颂从不做摊手的动作。

    在这种难以忽略的差异里,郁落心中涌起无边的抵触,忍不住垂眸,不愿看面前这具身体。

    阿冉看出来了。

    但她没有介意郁落的反应,眼眸里浮起一种温和的包容,轻声说:

    “你要照顾好你们的女儿,然后耐心地等她回来。”

    又是一阵凝滞的沉默。

    “我们的女儿?”郁落本就被搅弄得一片混沌的眼眸里浮上更深重的困惑。

    似是一种回应——忽有一阵孩童的呜咽声隐隐传来,轻巧落在郁落耳畔。

    阿冉的目光变得深沉。

    她看着面前的女人,仿佛透过漫长的时光看着另一个场景。

    眼圈因此不明显地红了一些,开口语气温柔地催促:

    “郁落,快去看看你的女儿。”

    见郁落陷入茫然的浑噩,半天没有反应,她不得不抬手握住郁落的袖口,将人拉至客房里。

    “喏,你女儿。”

    阿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郁落僵滞的视线微动,垂落到床上时,浑身都忍不住震颤了一下。

    床上竟躺着一个奶团子,大约一岁的模样。

    她穿着可爱的奶黄色婴孩装,一张小脸粉雕玉琢,嘴里咿咿呜呜地喊着「妈妈」,大眼睛可怜地晃荡着湿漉漉的水光。

    那小五官虽还没完全长开,却依稀能看到郁落和祁颂的影子。

    分明对这个婴孩陌生,可是在一种难以言喻的血脉相连感里,郁落先于所有思绪,感到一种深重的心疼。

    ——心疼这个小孩儿在哭。

    她不自觉地迈步,缓缓往床边走去。

    奶团子本还在边喊「妈妈」边掉泪珠,在望见郁落时却蓦地止住声音,忘记了哭。

    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被泪水洗涤过,格外晶莹透亮,紧紧盯着郁落。

    细细软软的声音含糊地喊道:“妈咪”

    那声音轻巧落在郁落的心头,浓烈的宿命感让她瞬间浑身发软,四肢百骸里都游走着剧烈的麻意。

    “她的名字叫郁风,小名是桃桃。”

    身后阿冉补充时,声音竟含了一种微妙的酸意,小声嘀咕:“哼,你都没给我取大名。”

    在桃桃睁着溜圆的大眼睛,期待地朝自己伸出双手像是要抱抱时,郁落有些无所适从。

    她的指尖蜷缩,魂不守舍地说:“我我并没有生过孩子。”

    “你后来生了女儿。”阿冉说。

    郁落面色苍白,霎时失语。

    如果说其他都可以强行解释得科学——譬如身后的祁颂还是祁颂,只不过是另一个人格在做恶作剧。

    可眼前这个小女孩儿的存在将一切猜测都作废,彻底印证了阿冉方才的话。

    「我们几年后才相遇」,「我来自未来」,「你后来生了女儿」。

    客房陷入长久的寂静,仿佛灰尘落地的一瞬都能产生巨大的坠响。

    郁落站在原地,目光呆滞地盯着床上的奶团子。

    那奶团子边喊着「妈咪」,边努力伸出手,想够到她。

    郁落浑浑噩噩地将手递过去,被软乎乎的小手握住了食指。

    温热的。

    这份温热带来了一种无法反驳、无法推翻、无法抗拒的真实。

    她猝不及防地被那份真实绊倒,晕眩和疼痛得半晌都没能爬起。

    很久很久后,郁落的眸光里才终于有一丝理智将那混沌破开,怅惘地问:

    “如果这是真的,那未来发生了什么?”

    才会让祁颂忽然「有必须做的事」,才会让她们未来的孩子流落到现在的时间点。

    阿冉凝视着女人的背影,眼里有深重的叹息。

    她的眼眶红了些,唇瓣紧抿。

    努力平复片刻,她开口故作轻松道:“谁知道呢?可能是未来的祁颂和你想抛下孩子过二人世界,于是将桃桃送到现在来让你养了。”

    阿冉说的话漏洞百出,半点解释不通。

    郁落垂眸,指腹轻轻摩挲桃桃细嫩的手指。

    这种感觉陌生而难以言喻。就像与这个小孩儿的接触,能从她心中所有的惶恐不安、震惊困惑里捂出一点毫无理由的暖热来。

    她低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很快,你耐心等等就好了。”阿冉说。

    郁落一言不发地回头看她,那双清泠漂亮的眸子此刻不含任何情绪,因此天然有了种压迫感。

    阿冉嗫喏了下,不自觉地心虚起来:“咳,也可能稍微久一点,总之,迟早会回来的嘛。”

    郁落还是盯着她不说话。

    阿冉的目光开始胡乱飘。

    “她有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郁落的眼眶渐渐泛起红来,水光漫涌。

    阿冉有些见不得她哭,手忙脚乱地在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巾给她。

    “别这么悲观。至少,她临行前和我说,她肯定会回来的。”

    “她要你好好吃饭睡觉,多抱抱女儿。”

    “她还说,她和女儿永远爱你。”-

    相识十一年,同居七年,恋爱三年。

    郁落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有近乎一半的时间被祁颂占据。

    那太漫长,太恒稳,给她一种难生变故的笃定。于是直到昨晚睡前,她都坚定认为自己会和祁颂永远这样彼此陪伴下去。

    但那些都已经化作泡影,如今只余下房间里幽暗的夜灯,和婴孩娇弱的呜咽。

    郁落边看着屏幕里的教程,边独自笨拙地给崽换尿布。

    许是哪里没穿好,桃桃的小眉毛微蹙了下,可可怜怜地喊:“妈咪。”

    每听到那两个字,郁落的心头都忍不住发颤。

    她从未设想自己会有个女儿,更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她的手抖了下,慌乱地说:“等等下,对不起,我,妈咪重新给你穿。”

    床上的婴孩眼眸湿润,小嘴翕合,欲哭不哭;手忙脚乱穿尿布的大人紧抿着唇,泛红的眼圈里也坠着欲落不落的清泪。

    等尿布终于穿好,桃桃舒服地「唔」了一声,小手握住她的手腕,软乎乎的热度,本该是一种熨帖的安抚。

    可郁落无法因此放松下来。

    等孩子重新睡去,郁落动作僵硬地擦掉自己眼角的湿润,呆愣盯着那张小脸。

    她曾幻想这只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这个孩子不是她的,眼前一切都是有人刻意为之,她只是不慎落入了某种陷阱。

    于是在一种不死心的希冀里,她下午预约了亲子鉴定服务。

    可是前来收取材料的人刚走,她抱着桃桃回卧室时,桃桃的手背不慎轻撞到房门,痛得埋在她怀里流泪呜咽起来。

    那一瞬间,她感觉胸口也一片揪痛,心疼又自责,恨不能自己代替桃桃难受。

    除了祁颂,她从未如此关心在乎过谁。

    所以桃桃怎么可能不是她的孩子?

    夜已深,郁落的视线扫过床头上自己和祁颂亲密的照片,投向落地窗外影影绰绰的万家灯火。

    “你到底去哪里了”她在无边的孤独里茫然失措,泪意干涸的眼睛有些涩痛。

    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明天一早醒来,祁颂还在她身边,这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可是很遗憾。

    当第二天清晨的阳光落入室内时,梦境仍旧没有如愿散去。

    郁落缓缓从床上坐起。

    她意识到,这个世界上真的已经没有人爱她了-

    郁落有时候觉得自己只是疯了。

    她可能只是太孤独,于是在高一那年幻想出了一个叫「祁颂」的存在。

    那个人就像是只毛茸茸的小狗,热情、忠诚、满心满眼都是她。只靠近她,只朝她摇尾巴。

    而她太享受那份被爱,沉浸在幻想中,一病不起。

    祁颂的突然离开,只是因为她的幻境破碎了。

    可是每当看到眼前咿咿呀呀地喊「妈咪」,黏糊糊地朝她怀里扑来的崽,触到那张肖似祁颂的粉雕玉琢的脸蛋,郁落知道一切不是幻想。

    祁颂是真实存在的。

    只不过现在也真实地离开了。

    她抱紧熟睡的桃桃,将下巴轻轻搁在女儿细软的发顶。

    “骗子。”她垂眸,目光虚无而涣散。

    说好那天醒来会亲亲她,却不兑现诺言。

    说要去巨石重游,可去D市的机票早已过期,冬去春来。

    说要永远热爱和陪伴她,却毫无预兆地离开,归期不定。

    半年了。

    接近两百个漫长的日夜,没有任何转折发生,望不到尽头的一成不变。

    “你敢不回来。”女人清泠的嗓音被昏黄的床头灯浸润,透出一点束手无策的哽咽。

    她已经很久没哭过,只是兀自渐渐陷入干枯的绝望里。

    在阅读育儿相关书籍,看到里面所有强调「需要两位家长协作」的字句时;在独自给女儿换尿布,听到桃桃懵懂间嘟囔另一位「妈妈」时;在看到网上所有关于祁颂的消息时;在毫不知情的陈姐扼腕叹息祁颂怎么忽然失去事业心时

    她会想哭,但从来没有哭出来。

    那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曾经时常眼泪泛滥。只不过是因为知道祁颂会心疼万分地过来哄她而已。

    而现在她不知道,过去半年会不会只是未来几十年的缩影。

    希望落空,等待熬尽,她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郁落一觉醒来,看到经纪人陈姐打来的好几个未接电话。

    她看了眼一旁安睡的女儿,轻手轻脚下床,走出房门回拨电话。

    “你家祁颂怎么回事?”陈姐疑惑地问,“怎么突然倒霉欠债上热搜了。”

    “”郁落心头一颤,“晚点说。”

    她在微博上看了会儿,继而立即给阿冉拨了电话。

    “郁落?”

    熟悉的清润嗓音从手机里传来,总会让她一瞬恍惚,不自觉涌上细微的期待——会不会是祁颂?

    可是下一秒又反应过来,祁颂怎会叫她「郁落」。

    “有空来我家一趟吧。”郁落声音冷淡地说。

    “噢,好的。”那边乖巧地回应,“我马上就来。”

    阿冉刚进家门,迫不及待地要和郁落打招呼,便被女人揪住了领口。

    郁落纤瘦,手上并没有太多力气,却因为阿冉毫不设防,轻松将人按在玄关的墙上。

    她迫近,注视着祁颂的眼睛,透过那双眼睛紧盯里面占据身体的灵魂,语气深重:

    “你还要把她的事业践踏成什么样?”

    “她当时几乎全年无休,有次忙得直接累晕在工作现场,才在短短几年内取得那么多成绩。”

    郁落揪紧阿冉的领口,眼眶逐渐发红,嗓音里透着心灰意冷的颤抖:“你到底还想怎么糟蹋她留下的东西?”

    阿冉失神地看着郁落的眼底。

    这个向来从容温柔的女人,此刻眸光却隐隐翻涌着压抑的歇斯底里。

    祁颂离开后,郁落从最初的惶惑不安到如今的平常自如,阿冉一度以为她接受良好。

    而这一瞬间才忽然知道,郁落只是在缄默中备受磋磨,痛苦不堪。

    阿冉有些心疼,想像曾经那样抱抱她。可是现在的她占据着祁颂的身体,只会让郁落感到不适。

    “不是我故意想那样。”

    阿冉为难地说:“我告诉过你的这是祁颂必须付出的代价,她事先知道,并且心甘情愿。”

    “你也很清楚。上次你阻止我,桃桃紧接着就昏迷不醒。直到我把那些事做完才醒来所以不是我主观想做,是真的不得不做。”

    “没有任何人比我更希望你们一家能圆满了。”阿冉一字一句地,真挚地说。

    “可是她已经失去了所有财富,这些还不够吗?”郁落的眼里盈满泪光,嗓音哽塞,“你现在将她辛苦积攒的事业彻底破坏推翻,还故意上当受骗,欠下巨债下一步是什么,是不是还要让她背负案底?”

    曾经祁颂那般努力,就为了和她并肩。可是现在事业却朝夕倾颓,让她如何袖手旁观?

    “财富、事业、名誉这些都是她的代价。”阿冉知道郁落现在情绪激动,只能尽力安抚,“比起她想要的东西,现在失去的都不值一提。”

    “你以后会明白的,别着急,好吗?”

    “对我温柔一点吧。”阿冉被郁落按得有些难受,忍不住动了下,小心地委屈起来,“我也很想你的啊。”

    “从见面第一天起,你就没正眼看过我平时也只通过定位确认我的行踪,不准我随便见你。”阿冉说。

    郁落默了片刻,缓缓松开阿冉。

    她的视线虚无地盯着玄关惨白的墙面,低声说:“对不起。”

    她从未这般迁怒一个人。

    可一想到有个人占据了祁颂的身体,正在毁坏祁颂留下的一切,她便难以自控。

    祁颂创下的辉煌,祁颂获得过的追逐和喜爱,都是祁颂热烈存在过的证明。

    而她未来一生可能都只能在那份证明里反复确认祁颂曾经怎样灿烂地成为她的骄傲。

    现在却在一点一点被销毁。

    “留一点给我吧,求你了。”

    郁落隐忍地抽泣,清泪安静地从她的脸颊滚滚流淌,卑微如斯:“求求你了。”

    说完,她缓缓转身,行走的脚步极轻,有种对万事都浑不在意的空洞。

    阿冉站在玄关,默默地注视郁落的背影。

    等卧室门传来被关上的轻响,阿冉就如一只毛发失去光泽的小狗一般瞬间耷拉下来。

    “我也很想抱抱你的啊。”她失落地说,“妈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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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听话。

    郁落凝视着手心里那枚精致小巧的瓷白玉罐。

    其中空空如也,只余下淡淡的清冽幽香。

    “每当你快把这些用完,我就重新去为你制作。”祁颂当时眼眸清亮如虹,让人忍不住想夸,“姐姐的香味只有我能做得出来,别人可没有配方。”

    “我用完了。”郁落的指腹摩挲着玉罐温润的质感,喃喃低语:“你怎么还不回来为我制作新的呢?”

    “又骗我。”

    她的眸色沉郁,缓缓站起身来。

    不过蹲了几分钟,起来那瞬头晕目眩,一片花白,半晌才缓过来。

    “妈咪!”

    桃桃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随即是欢快的小跑脚步声。

    郁落伸手接住乐颠颠撞进自己怀里的崽,把人抱起来,温柔地问:“不是说要看鱼鱼么?”

    “不要鱼鱼,要妈咪。”桃桃勾住她的脖颈,细软的头发蹭了蹭。

    “好。”郁落轻笑着揉揉她的脑袋。

    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女儿的成长,她在桃桃面前向来表现得柔和而宽悦,一副积极向上的模样。

    而只有独处时,她才终于能面无表情,坠入自己的失落里。

    她抱着崽径直往对面的房间走,那是祁颂以前的卧室。

    “妈妈的卧室。”

    桃桃念着,被郁落放在了大床上,顺势像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咕溜溜地打了个滚。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她眨巴了一下大眼睛,说话尚有些含糊。

    郁落习惯性地收拾整理祁颂的房间,哪怕分明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听到女儿的问题,她动作顿住,唇瓣翕合了一下,一时没说出话来。

    桃桃穿来当前时间点时才一岁出头,并且一岁前的记忆几乎完全模糊。

    唯独认识她是妈咪。

    阿冉曾说这很奇怪,因为桃桃本该更熟悉祁颂,而不是她。

    “为什么?未来难道不是我和祁颂一起抚养她到一岁的么?”郁落当时立即反问。

    阿冉神色有些不自然:“虽然如此,但你工作比较忙,祁颂照看孩子的时间多一些”

    阿冉总是语焉不详,再多就不肯说了。

    譬如,她也不肯交待自己到底是谁,未来本该会以什么样的角色进入郁落和祁颂的生活。

    她还对桃桃有种莫名的抗拒。每次过来找郁落,都先确认桃桃是不是在房间睡觉,继而得以单独和郁落说话。

    郁落陷在一片迷雾里,难从阿冉吝啬给予的些微信息中推出全貌。只能独自守着看不见尽头的等待,盼望某天拨云见日。

    她会和桃桃提「妈妈」,希望桃桃不要忘记祁颂。却又不敢保证过多,担心如果祁颂真的回不来,桃桃会和她一样期望落空。

    因此眼下桃桃问她「妈妈什么时候回来」,郁落只含糊地回应:“崽崽先长大吧。”

    “噢。”桃桃乖乖地应了一声,糯糯地说:“我长大,我两岁。”

    祁颂已经离开一年,桃桃也两岁多了。

    郁落恍然想起来上次她询问阿冉:“桃桃的生日是几月几号?”

    阿冉在电话那端顿了一下:“你要给她过两岁生日?”

    “过生日这么俗气的庆祝活动,还是算了吧。”

    她说话的语气轻松,带了点顽皮的意味,实际上却态度坚决。无论如何都不肯真正告知桃桃的生日。

    郁落有些不解。

    她以前提的问题都被阿冉搪塞也就罢了。而如今连自己女儿的生日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她难道都不配拥有知情权么?

    因此不同于以往体贴地缄默,这次她不依不饶:“作为母亲,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女儿的生日而已,你为什么再三插科打诨?”

    “”阿冉默了默,最后轻笑起来,那笑声朦胧得有些失真。

    “对不起,郁落。”她低低地说,“我也有我的私心。”

    最终仍是没把桃桃的具体出生日期告诉郁落。

    有时候郁落觉得阿冉像个小孩儿一样,有种稚嫩的黏人和乖巧、调皮和不驯。有时却又觉得她是实实在在的大人,有阅历之下的沉默和讳莫如深,还有一种深沉的温和与包容。

    桃桃生日日期的事情过后,她们好不容易趋于友善的关系急转直下。

    等到郁落的第28岁生日时,她们已经近两个月不曾见面和联系。

    那天晚上,阿冉敲响了家里的门。

    知道郁落心里抗拒,阿冉从不主动来家里。因此郁落看到门外端着蛋糕的「祁颂」时愣神了半晌。

    视线触及祁颂的脸时,一瞬自然而然涌出蓬勃的欢喜和期盼。

    却又在下一秒意识到那只是被另一个灵魂占据的躯体,欢喜陡然熄灭。

    这种跌宕起伏的心境里,她的情绪迅速萎靡、皱缩、干裂,态度更冷淡。

    阿冉并不在意她的冷淡,朝她温和地笑道:

    “以前你和祁颂一起为我做了生日蛋糕。我那时就想,我以后也要给你们做。”

    “没想到等我有机会为你做时竟是这样的情境之下。”阿冉看着她的眼眸里情绪浓而深。

    “虽然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阿冉说,“但是我还是厚着脸皮过来给你送蛋糕,因为担心以后没有机会了。”

    郁落看着那个精致漂亮的蛋糕,注意到上面还细心画了一个形似她的小人。

    “好看吧?我练习了很多次呢。”阿冉说着,脸上浮起孩子气的得意,还有点儿想要被夸的含蓄期待。

    郁落无端有些手足无措。

    “什么叫以后没有机会了?”

    她下意识问出这句话,继而讶异自己最关心的竟是这个问题。

    阿冉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微微笑起来,语气里有种坦然的遗憾和叹息:

    “因为你离祁颂越近,就离我越远。”

    ——又开始说谜语。

    阿冉说过的话里,没有几句是能说通的。

    郁落对此感到有些疲倦。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双手轻轻接过蛋糕,“谢谢你。我还要带崽洗澡,就不留你进来坐了。”

    “你会吃的对吧?”阿冉期待地说。

    郁落抬眸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其实吃不吃都可以,哪怕你选择浪费我的心意,我也很喜欢你的啊。”

    这似乎是有些阴阳怪气的话,可阿冉一字一句说得太过真诚,仿佛她的的确确就是这般想的。

    郁落微微偏头:“请不要对我说这种话。”

    用祁颂的身体说这种话,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与不自在。

    更何况,阿冉不说她们未来如何相识,彼此又是什么样的关系,让她总是无法脱离那层陌生和疏离。上次不愿告诉她桃桃生日的「私心」更是让她心存芥蒂。

    “好吧。”阿冉的眉眼有些耷拉下来,但嘴里仍是很乖巧地应下。

    “这种话还是你教我说的。”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太含糊,郁落没能听清。

    可她心里莫名开始溢出一点难受。

    那难受酝酿、翻涌,很快搅弄得难以忽略。

    她竟忽然有种直觉——阿冉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可能会是她唯一的亏欠。

    于是最终不知为何,她在阿冉离开前有些局促地轻声说:“我会吃的。”

    下一秒,阿冉的眼睛蓦地晶亮起来。

    她声音清亮地「嗯」了一声,不再表现得像方才那般依依不舍地不肯走。

    她利落地转身就走,脚步雀跃,喉间哼着不成调的歌。

    这般欣喜,仅仅因为郁落口头答应吃她做的蛋糕而已。

    郁落在原地失神了半晌-

    祁颂离开两年了。

    两年太长,桃桃已经从蹦出一些简单的字词成长为能说通顺完整的句子。她小跑不再跌撞,彻底摆脱尿布,也逐渐有了许多自理能力。

    而祁颂在大众眼中销声匿迹,只余下因为倒霉而负债累累的印象和唏嘘,如一盏短暂又炽烈的灯,无声熄灭。

    人们说三十天形成某个习惯,可是七百多天来,郁落仍然没有习惯祁颂不在的生活。

    深夜噩梦惊醒,没有人立即跟着醒来,将她抱紧了哄;生病难受之际,没有人一边精心呵护,一边担心得偷偷掉眼泪。

    又或者,不需要所有这些被爱的细节。

    那个人只需要存在在她的生活里,朝她明媚地笑就好了。

    她所求的分明只有这一点而已。

    有时午夜梦回,郁落抓住救命稻草般抱紧女儿,在那温热的柔软中汲取力量,反复试图将自己脑海中越来越浓重的「祁颂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的想法驱赶。

    不总是有效,她有时会被那个念头吞没。

    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那天早上,她陷在梦魇里醒不过来。

    她看见自己穿着一袭彼岸花色的秾丽长裙,独自安静地站在D市海岸的巨石边,幽蓝无垠的海水上是漫天的粉色霞光。

    她看见祁颂跌跌撞撞、拼命朝自己奔来,却总是差一点点,无论如何都触摸不到。

    “姐姐,我找不到你”祁颂望着她的背影,泪水溢满通红的眼眶。

    那般疼痛而可怜。

    后来郁落朦胧醒来时,看见桃桃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喊着「妈咪。」

    郁落瞬间清醒,连忙把崽抱进怀里,心疼地拍拍背,“妈咪在呢。”

    “妈咪刚刚一直不醒”桃桃的眼泪濡湿她的睡衣领口。

    梦里祁颂的泪水和现实中女儿的泪水一同滚滚摔碎在郁落心头,溅出震响。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抱紧女儿,压抑已久的情绪漫涌,忍不住陷入无知无觉的惘然,默默流起泪来。

    隐忍的,悲恸的,悄无声息,只余身体的轻颤。

    桃桃不知道妈咪在伤心,以为那是做了噩梦醒来的害怕。

    于是她分明自己眼里还缀着可怜的泪珠,却像妈咪平时安慰自己一般亲亲郁落的脸颊,笨拙地哄:“妈咪不怕,桃桃在。”

    郁落默然,任由奶团子手忙脚乱地哄了她一会儿。

    她垂眸看着怀里崽清泪摇摇欲坠,一双泛红的大眼睛湿漉漉的,满是担忧。

    不由怔怔地抚上桃桃的脸蛋。

    我们的女儿这么可爱。

    祁颂,能不能回来看看?-

    本以为梦魇只是一场偶然的缠覆,可郁落越来越频繁地陷入其中。

    内容总是和第一次一样。

    以巨石边烂漫的粉色霞光为开端,以祁颂失魂落魄的「找不到你」为结尾。

    那天头昏脑涨地午睡醒来,郁落看见阿冉打来了三个未接电话。

    下意识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她的心情一瞬荡起。

    连忙回拨过去,却半晌无人接听。

    正要挂断,电话忽然接通:“您好,请问是祁小姐的家属么?祁小姐突然分化了”

    前往私人医院的路上,郁落望着窗外,脑海里回闪了很多画面。

    时而是她年少之际分化过后,本就摇摇欲坠的生活因为信息素味而彻底倾颓的余痛。

    时而是两年前那个寻常的早上,祁颂告诉她自己有可能分化,于是她们稀疏平常地进行了约定——

    “如果有那一天,我会好好陪你度过分化期。”

    “说好了。”

    那么优哉游哉,那么理所当然。

    可如今真正到了分化期,祁颂却已经不在这具身体,她的陪伴也因此失去意义。

    她们又一次被迫对彼此食言了。

    郁落匆匆赶到阿冉在的医院。

    因为是罕见的成年期分化,无法走寻常的医学分化流程,只能任由身体自然分化。这个过程可能漫长而难捱。

    医生引着郁落来到一间病房门前。

    郁落问:“请问能进去么?”

    医生说:“按照规定,家属可以选择进去陪伴病人。但祁小姐进病房前交待过不要您进来,说担心伤害到您。”

    分化期内不能注射抑制剂,Alpha的生理本能使然,可能会对Omega构成威胁。

    郁落微怔。

    她想起阿冉上次送完生日蛋糕离开的雀跃背影,心里哪里微微皱了一下。

    站在原地走神片刻,她转身经过走廊,在不远处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来。

    自然分化的时间太漫长,她从午后等到日落。

    连续好几天做噩梦,本就一直睡眠不足。黄昏之际,她闻着医院的消毒水味,竟然不知不觉睡过去。

    浑浑噩噩,混沌不堪。

    “姐姐”

    在她凌乱而无序的幽暗梦境之外,忽有嘈杂的声音响起,似是有人在长廊里沉沉奔走,被一群人阻拦。

    “祁小姐,您还没分化完,不能出病房!”

    “放开我。”年轻女人气息不稳,声音冷然。

    很熟悉的音色,却是很陌生的语气。

    郁落睫羽一抖,缠覆住她的梦境倏然纷纷散去,清醒随之冲击而来。

    她睁开了眼。

    迅速朝传来响动的方向偏头望去,猝不及防间,恰巧与祁颂发红的双眸对上。

    直直地。

    郁落心头震颤,脊背蓦地传来一股汹涌的麻意。

    时间仿佛一瞬变得浓稠,于是这遥遥对望的一眼便得从中穿行,踏过重重的时光,踏过无数的欢愉与伤痛,抵达最终的那场变故。

    她魂不守舍地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

    几米之外的那个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深重,甚至带了点儿防备和锐利,像一只失去主人太久而重新武装自己的小狗,因为警惕而毛发根根竖起。

    祁颂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过自己。

    可是郁落知道眼前人就是祁颂。

    她的唇瓣抖了下,心脏紧得皱缩,一时没能找到自己的声音。

    “祁小姐,您分化还没结束”架住祁颂的两位医生苦口婆心,“这样可能会损伤腺体,快回病房吧。”

    郁落的视线下移,看到祁颂因为粗鲁拔掉针口而溢出鲜血的手背。

    她眉梢微微敛起。

    顶着祁颂陌生的、带有攻击性的眼神,她深呼吸一口气,温柔又不容抗拒地说:

    “祁颂,这样会受伤,回病房去,好么?”

    祁颂的唇瓣微动,仍是固执地再度挣开医生,站在原地紧紧盯着她。

    那双曾经清澈明媚的眼眸里,此时仿佛含着一轮幽邃的漩涡,打量、惶惑、惊疑不定、以及隐约的松动搅弄其中。

    郁落看得心头发疼,几步走到祁颂身前,抬手想轻抚年轻女人的面颊。

    却被祁颂偏头错开。

    郁落指尖一僵,眼圈不自觉地瞬间红了。

    她忍着胸口发窒的感觉,紧抿住唇,手指不依不饶地往上,触到祁颂的发顶。

    祁颂被女人眼里晃荡的泪光束缚住,这次没能躲开。

    发顶被轻揉的那一瞬,她就像被擒住的小兽,浑身忽而有些失力,眼神也不小心少了点锋锐。

    郁落这次不复温柔劝说,指腹压着祁颂柔软的发顶,使祁颂不得已微微低头,被迫显出一点温驯。

    而她就在那份迫近里沉声命令:

    “现在就和姐姐回病房,听话。”

    说完,她松开手,拉着祁颂没打针的那只手往病房走。

    两个医生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神志不清、双眸通红,边呢喃「姐姐」边蛮力挣脱束缚,跌跌撞撞冲出病房的年轻女人,此时像是驯服的小狗一样乖顺地被纤瘦的女人牵回去了-

    祁颂重新躺回病床上,被医生挂了药水。

    她分化到一半,身体发热,信息素释放得汹涌而颠乱。

    本该是难受至极。

    可是她努力保持清醒,一言不发地偏头看着郁落,目光用力勾勒女人的面容。

    看夕阳下的轮廓侧影,看肌肤间生动而温热的细节。

    看那双清泠漂亮的眼眸里熟悉入骨的温柔和担忧,还有难名的悲恸和不知所措。

    视线渐渐起了雾。

    她忽然呜咽起来,胡乱狼狈地擦着脸颊上滚落的泪,嗓音发颤:

    “全都是假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了。”

    “可是我好想你真的很想很想你”

    她在床上缓缓蜷缩起来,掩面哭得失声,有如泣血。

    方才的锐利和防备彻底不复,就像浑身竖起的毛发被骤雨浸润,尽数湿漉漉地塌软下去。

    那么可怜。

    作者有话说:

    现在困惑很正常,看完后面很快就会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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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我会为你找回自己。

    面前年轻女人的泣语在郁落心头流淌,划开血淋淋的伤痕。

    她曾经忍不住想象祁颂这两年去了哪里——

    可能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彻底忘记了她,过得无忧无虑。

    因此方才看见祁颂眼里陌生的警惕和防备时,她如遭重击,一瞬间以为自己猜测成真,祁颂真的彻底把她忘记了。

    可是此时祁颂蜷缩在床上,头一次在她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嘴里反复念叨着「我好想你」。

    就像独自承受某种痛苦很久,心脏被蚕食得残破不堪,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郁落的眼里也流出泪来。

    她起身,脱了外套,躺上病床。

    身体隔着被子碰到祁颂时,那个本来在抽泣的人忽然暂时止了声。

    一双通红的、湿漉漉的眼睛缓缓从被子里露出来,紧盯着她,警惕又小心翼翼。

    郁落凝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竟从苦楚里觉察出一丝酸涩的幸福。

    于是泪光中隐隐荡起一点笑。

    她发现,哪怕她和祁颂隔了两年,隔了这期间不曾彼此分享的所有经历和情绪,并且现在也尚未把话说开。可仅仅是知道祁颂在她身边,她便已经十足安心。

    压抑两年的情绪似乎都从这一刻起渐渐悠然地散漫下来。

    她的笑意似乎刺激到了祁颂,于是那人红通通的眼眸睁得更大更圆了,几乎是在瞪她。

    竟然瞪她。

    “还瞪?”郁落轻轻地说。

    祁颂眨了下眼,眼睛默默睁得小了些,有些委屈的样子。

    郁落又忍不住笑。

    她眼里的泪水将那份笑意浸润得剔透,显得柔软而宽和,有种长久等待的时间里,情意沉淀后的深厚。

    祁颂一言不发、又一瞬不瞬地看着,下半张脸始终蒙在被子里。

    郁落感觉得到她心里的警惕和防备已经摇摇欲坠,于是试探地缓缓伸出手。

    “祁颂,好好看看”她温柔地说,“我是姐姐。”

    她的手触到年轻女人披洒在床单上的发丝,指尖摩挲,细细地感受那绸缎般顺滑的质感。

    “我不知道你在经历什么,又为什么纠结真假。”郁落慢慢地说着,掌心最终抚上祁颂的发顶。

    她轻车熟路地揉着,手指穿梭在发丝间,细腻的指腹轻轻按摩祁颂的头皮,“但如果你不确定真假,可以不用那么苛责自己。”

    “哪怕这是假的”她的眼里是宽阔温煦的包容,“你看起来心里实在太累了。”

    “就算在假的我怀里休息一下,也没关系的。”

    祁颂本就通红的眼睛又泪汪汪起来。

    她始终没说话,视线在泪意里很快变得模糊,被她抬手迅速擦干。

    又模糊,又擦拭,如此反复。

    这期间始终凝视着郁落,像生怕眼泪遮盖住视线,会看不到她的脸。

    让郁落想起很多年前,她要「领养」祁颂的那天。

    她问祁颂是否愿意和自己拥有一个小家。祁颂当时也是这般无法控制泪意,抬手反复擦拭眼泪。她说可以慢点哭,而祁颂却立即摇头,哽咽地说:“可是我想看看你。”

    在这份跨越多年时光的相似中,郁落的心里翻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她的小狗从未变过。

    郁落抿唇,指尖从祁颂的发间退出,往下轻抚潮湿的眼尾。

    动作间,手腕压住遮掩祁颂的被子边沿,露出下半张脸。

    这才发现年轻女人竟始终紧紧咬着下唇,用力到咬破,都已经溢出了一些血珠来。

    郁落手指一僵,眼睛被那饱满的鲜红灼痛,一时忘了呼吸。

    祁颂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她捡回家悉心用爱意驯养多年的小狗,走失两年后再度被寻回,原本润泽的毛发变得粗粝凌乱,性情也胆怯而敏感。

    郁落感到一种惊心动魄的疼痛。

    她强撑着面上的平静,眼泪却和心里的血一样汩汩流淌。强忍着不敢轻易发问,担心会触痛到眼前本就陷在不安里的人。

    只能任由祁颂盯着她,用视线不断做着确认。

    良久后,祁颂终于缓缓松了下唇。

    她掀开被子,将郁落整个人包裹进暖热来。而后挪动身体,手游走到女人腰背间,抱紧。

    “你、你好像是真的。”祁颂哑声说着。

    她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闭上眼,鼻尖小心地蹭动,轻轻嗅了嗅。

    唇瓣轻贴,一路沿着颈侧线条往上。

    她的下唇被自己咬破,吻郁落的过程中摩挲到伤口,有些疼。

    可是她吻得毫不停顿。

    在那份痛感和唇瓣上女人肌肤细嫩的触感里,她好像得以渐渐寻回郁落和自己。

    细密的吻路过郁落的下巴,继续蔓延。

    慢条斯理地,轻巧地吻在郁落的脸颊,鼻尖,额头,一边吻着,一边还用伸出手来,指腹细细抚摸着感受。

    郁落任由她像认回主人的小狗般,生涩地试探和摸索。

    她白皙的肌肤上蹭到了祁颂唇上的血,绯色晕染开,有种瑰丽而破碎的美感。

    “姐姐”祁颂低低呢喃着,声音有些颤抖。

    她低头,最终虔诚地将唇瓣贴合到郁落的唇上。

    这是一个小心翼翼的,缓慢而轻盈的吻。

    可是深重地落在两个人心头。

    她们都非常投入而认真,在唇瓣细致的纠缠里感受对方。

    郁落尝到了祁颂眼泪的咸湿和唇上血液的腥甜。

    这种味觉上的刺激加重了她对这个吻的确认和安全感。

    她揽着怀里人的后颈,微微启唇,舌尖轻抵祁颂,“亲我。”

    祁颂下一秒便迫不及待地亲进来。

    湿软的舌尖相交,彼此品尝到对方唇齿间的清甜,灵魂都泛起一种终于寻到归处的战栗和麻意。

    泪水不约而同淌落得汹涌,在相贴的肌肤间晕开,融为一体。

    “姐姐”祁颂闭着眼,边亲边哽咽着呢喃,“温热的。”

    后来她抱着郁落平复,仍然时不时摸摸郁落,或者亲亲她,显出一种长久流离后失而复得的不安和忐忑。

    这般静谧又温馨的拥抱里,本该将一切伤痛融化,抚平心上所有褶皱。

    可她无端又悲从中来,忽然再度哭得发颤。

    郁落觉得祁颂有种遭受了重大创伤后的情绪不稳。

    她心里跟着绞痛,紧紧抱着祁颂,手足无措地轻拍着背。

    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她只能笨拙地用尽力气给予自己的怀抱。

    最后祁颂在她怀里止了哭,紧紧揪着她衣襟的布料,低低地说:“姐姐,我有些累了。”

    郁落抚着她的脑袋,“休息吧,我抱着你。”

    祁颂眷恋地蹭了蹭她,在她怀里埋得更深了些,闭上眼。

    郁落眸光失焦。在几小时前还未曾设想的相拥里,她的头脑不由自主地放空,什么也无法思考。

    只是反复努力感受祁颂抱紧她的力度。

    空气由此变得安静,一切如尘埃落地般平稳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们只是一对稳定的恋人,在一方身处分化期时,依赖和陪伴彼此而已。

    然后不到一分钟后,祁颂忽然惊醒,从她的颈窝里抬头,直直看着她。

    年轻女人的眼眸中再度浮上浓烈的惶恐和忐忑。

    没打针的那只手急急忙忙地抚上郁落的脸颊,细致地摩挲一番,半晌,眼里才重新恢复几分平静。

    ——连休息都无法放松,要反复确认她的存在。

    郁落的喉咙哽塞了一下,慢半拍才把话说出来:“别怕,姐姐在这里呢。”

    祁颂低低地「嗯」了一声,凑过来轻轻啄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郁落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发问:“到底发生什么了?姐姐可以和你分担么?”

    这个问题似乎刺痛到了祁颂现在敏感脆弱的心。

    她的眼里流露出局促的抗拒。

    郁落立即投降,安抚地摸摸她的头,温柔如水:“我不问。等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不着急。”

    祁颂唇瓣嗫喏了一下,似有些为难。

    她注视着郁落,须臾开口:“这里是这里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郁落怔住。

    在这个诡异的问题里,一个念头忽然击中她:眼前这个祁颂好像并不是两年前从身体里出走的那个。

    她来自未来。

    因为遭遇了阿冉始终不肯诉说的未来那场变故。所以祁颂方才才会表现出那些带有攻击性的警惕和防备,病态的不安和敏感,才会在她面前痛哭失声,反复确认她的存在。

    在这份猜测里,郁落压住五味杂陈的心绪,按祁颂的问题认真回答:“在我26岁那年,你离开了这具身体,一岁的桃桃穿进了我的生活。现在我刚过28岁不久,你今天突然进入分化期,来到了医院。在进病房前,还是阿冉主宰着你的身体”

    祁颂听得神思恍然,眼里划过一丝顿悟。

    “对不起,别害怕。”她的眼里溢出叹息,低头贴了贴郁落的脸颊,心疼地低喃,“那时候肯定让你受惊了。”

    “这两年很辛苦,是不是?”祁颂重复着说,“对不起。”

    “我很快就回来了”

    郁落的表情霎时僵住。

    “你不是已经回来了么?”

    祁颂摇摇头:“我还没找到你”

    郁落这才意识到祁颂现在的眸光远不复方才从病房里冲出来时那般鲜活和有力,声音也虚弱了不少。

    就像她短暂的归来只是一场意外,而此刻正在慢慢从身体里流淌,最后将彻底离开。

    心里陡然腾升起莫大的恐慌:“你要走了?”

    郁落的眼里瞬间涌出泪水来,哽咽着恳求:“不要走好不好?别又抛下我我需要你”

    祁颂爱怜地看着她,指腹极尽温柔地拭去她的眼泪:“姐姐,再等等我,我很快就能找到你了。”

    “不要害怕,我肯定会回来。”

    “如果回来的时候,我忘记你、逃避你、甚至用恶意扭曲的思维误解你”

    顿了顿,她的眉眼染上一点悲哀,低声恳求:“求你千万不要因此不喜欢我。我不是故意的。”

    “给我一点耐心”祁颂说,“我会为你找回自己。”

    窗外浓烈的黄昏渐褪,即将晕染成夜幕的沉郁色彩。

    祁颂用已经有些涣散的眸光努力凝视着郁落:“记住——”

    “我永远爱你,比你想象的还要深。”

    “对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别讨厌阿冉。”

    “如果可以的话,认真抱抱她吧,姐姐。她也很想你的”

    她的声音回荡在郁落耳畔,在病房墙壁上发出轻微的撞响,尾音很快碎得了无痕迹。

    祁颂缓缓闭上双眼。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写到本文开头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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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我会好好记住今晚。

    阿冉醒来时,看见郁落正坐在病床边望着她出神。

    女人眼尾绯红,似是刚哭过不久。

    她顿时有些慌,急急忙忙地坐起,到嘴的「妈咪」两个字堪堪憋回去,卡了一下壳才问:

    “怎么哭了?”

    手指伸出,想用触碰确认对方,下一秒又意识到郁落可能会反感,便讪讪地收回了手。

    郁落将她的所有动作细节看尽。

    心里翻涌起涩意。

    她以前不愿接近阿冉,一方面在于阿冉占据了祁颂的身体,将祁颂的事业尽数销毁;另一方面,童年经历让她对祁颂以外的所有人都疏离警惕,而阿冉突如其来,从不肯告知身份。

    但她不是迟钝的人。哪怕隔着天然的抗拒,她也在这两年间逐渐感受出来——阿冉很爱她、也很尊重她。

    就像一个小孩儿敬慕着母亲一般。

    她并非不在意、不动容。

    但她曾为这份在意和动容心惊——总觉得隔着祁颂的躯体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情感,并对那个人付出温暖,是一件不应当的事。如果祁颂知道,大概会伤心。

    更何况,她怎么能一厢情愿地认为那个分明言谈举止都很成熟的阿冉是小孩儿?

    可是祁颂今天临走前,用尽力气强调:“不要讨厌阿冉。如果可以的话,认真抱抱她吧。”

    这句话消解了她心中的全部桎梏和犹疑。

    因为世界上没有比祁颂更了解她的人,也没有比祁颂更心疼她的人。

    祁颂会这般说,肯定是猜到了她和阿冉现在的关系状况,并且希望她能好好对待阿冉,别留下后悔和遗憾。

    那么阿冉肯定是她们未来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人,再如何亲近都不为过。

    在一种难为情和自责里,郁落甚至一时都不太敢和阿冉对上视线。

    她垂眸,轻声问:“分化完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阿冉说:“没什么感觉。”

    顿了顿,她笑道:“毕竟我这两年有认真照顾这具身体呢。等祁颂回来,她会发现身体比以前还健康。”

    郁落抿了下唇。

    “祁颂回来后,你会去哪里?”她有些小心地问,“回到未来么?”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却是第一次敢问出来。

    阿冉一时无言,沉默的眼眸里全部装着郁落。

    须臾,她微微笑起来,“嗯。”

    郁落抬眸看向阿冉,捕捉到了阿冉眸中来不及遮掩的那份心虚。

    ——她在撒谎。

    心里发皱起来。郁落唇瓣翕合,最终说不出话。

    她很清楚,阿冉不可能透露更多了。

    “谢谢你今天赶来医院陪我。”阿冉起身下床,伸了个懒腰,“现在都晚上了,你快回家陪桃桃吧。”

    “那小孩儿黏人得很。”说着,她轻哼一声。

    “张姨在陪她。”郁落说,“我带你吃顿晚饭,然后送你回家吧。”

    阿冉微微怔住,有些讶异地望向她。

    她眼里显而易见泛滥起来的欢喜灼痛了郁落。

    喉咙哽塞一瞬,郁落捏住她的衣袖,带着人往病房外走。

    而阿冉就乖顺如一条尾巴,缀在她身后。

    有那么一个瞬间,郁落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我想吃这家店。”阿冉指着面前的亲子主题连锁自助餐厅,眸光发亮,“你们带我吃过。”

    说完,她顿了一下,欲盖弥彰:“虽然亲子主题和我们的关系不符,但是这里的装饰布置特别可爱,所以别的也无所谓,对吧?”

    郁落漆黑如墨的眼眸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这家商场客流量少,又已经过了饭点,自助餐厅里没什么人。

    碍于公众人物的身份,郁落带阿冉到包厢入座。

    这间包厢是哆啦A梦的主题,墙面和桌布都印着相关的卡通形象。阿冉很喜欢,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几眼一旁玻璃橱柜里的玩偶。

    点餐时,郁落似是顺口向服务员问道:“请问橱柜里的玩偶怎么卖?”

    服务员说:“需要点儿童套餐。”

    郁落又问:“儿童套餐有哪些餐品?”

    服务员介绍了一番,总结道:“就是一些甜甜的、可爱的食物,估计不太适合二位”

    余光里某人的眼神已经变得晶亮,郁落的唇角几不可见地轻扬,点点头:“那来两份吧。”

    服务员怔了一瞬,很快应下。

    等包厢里再度只剩下两人,阿冉轻咳一声,故作难为情:“我们都这么大了,还吃儿童套餐啊?”

    郁落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欣赏这人的表演,「嗯」了一声,“我想尝尝,你陪我吧。”

    面对这番「先斩后奏」,阿冉乖巧地点头,像是真做了让步。

    实际上眼睛里的欣喜和期待掩藏不住半分。

    “”郁落心中对阿冉年龄的估计又减少几岁。

    她早就猜到阿冉应该不是她和祁颂的同龄人。否则某人肯定会吃醋,哪还会提醒她抱抱阿冉。

    “你自己的身体多高啊?”郁落忽然问。

    阿冉眨了下眼,似是对这个问题有些措手不及。

    她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反问:“你多高?”

    郁落顺着她回答:“一米六八。”

    “咳,那我好像是一米七的样子。”阿冉接道。

    “你知道吗。”郁落慢条斯理地说,“你一点都不会撒谎。”

    阿冉的脸颊瞬间烧红了。

    她又摸了摸耳朵,唇瓣嗫喏了一下,没能说出话。

    郁落轻勾起唇,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糖水,继续漫不经心地玩笑道:“不会其实连一米三都没有吧。”

    阿冉也在喝水,闻言忽然呛到,捂唇咳得面红耳赤。

    这回轮到郁落愣住了。

    一米三的小孩儿大概也就八九岁,以阿冉心智的成熟度,绝对不可能那么稚嫩。

    喝水呛到应该只是惊讶,不是心虚。

    边想着,郁落边起身走到阿冉旁边帮忙拍背顺气。

    “好点儿了么?”

    她关心着,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句话——

    “我其实并不算是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冉这般自我介绍过,被当时陷入惶恐的她匆匆忽略了。

    郁落的手上动作一顿。

    阿冉仰头朝她望来,轻笑道:“没事,我已经好了。”

    “那就好。”郁落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家商场临江,她们一起吃完儿童套餐,在江畔散步消食。

    短短一日之间,关系忽然打破疏远,转变得突兀却莫名顺畅。

    心中那层枷锁破裂消弭后,郁落竟对阿冉感到一种理所应当的亲昵,就仿佛她这两年其实也一直这般在意阿冉。只不过被表面那层迷蒙的雾短暂遮蔽了,不曾正视那份心情。

    赠送的玩偶被阿冉当做宝贝捧在怀里,她偏头看着郁落,目光轻盈地落在女人被夜风吹得飞舞的发丝间,流转到那张清泠出尘的面容上。

    珍惜地看着。

    “谢谢你今晚和我吃饭。”她认真地说着,眼里的笑意很清澈,“我会好好记住今晚。”

    不知为何,郁落觉得鼻尖酸了一瞬,就像是要落泪的前兆。

    “你如果想,我们还可以吃很多顿饭。”她轻声说,“不必特意记住今晚。”

    阿冉眉眼弯弯:“也是哦。”

    她对郁落的所有态度都接受得毫不迟疑。

    以前的疏离,今天的忽然靠近,她都一声不吭地配合着,仿佛郁落怎样对她,她都会以满腔真挚回报。

    郁落忽然有些走不动路。

    她驻足,阿冉便乖巧跟着停下,静静站在她身旁等她。

    郁落侧身,看向夜里如浓墨般沉郁的江水。

    良久,她低低地说:“祁颂回来后,你会消失,是不是?”

    所以那天阿冉才会说「你离祁颂越近,就离我越远」。

    阿冉仿佛没听见这个问题。

    她将手里的哆啦A梦玩偶从后扣抱在郁落的脖颈,兴冲冲地说:“你看,这只哆啦A梦还可以用作围脖诶。”

    郁落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没入哆啦A梦玩偶环在她颈间的绒毛上。

    “是不是?”她哽咽着倔强重复。

    阿冉讷讷。

    深呼吸一口,她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小心地递给郁落,“你说我不擅长撒谎,一眼就能看穿。”

    “所以我不打算回答你。”-

    郁落把阿冉送回了家。

    她看着眼前破旧狭小的出租屋,一时没能说出话。

    “我不是给你安排了住处么?”郁落哑声问,“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她给阿冉租了一套不错的房子用来暂住,装潢家具精致,地理位置也方便。此外,还定期给阿冉打了生活费。

    不曾想阿冉竟空着那套房子,住在这么寒酸的地方。

    阿冉说:“别忘了,我现在占据着祁颂的身体,就是一个失去财富和事业、穷困潦倒负债累累的人,我得大致按照当前境况生活。”

    “况且我对物质本就没什么需求,所以住哪里都一样。”

    “哎呀,干嘛用这么心酸的眼神看着我?我在吃饭上可没亏待自己。你给我的钱,我毫不客气地用来买好吃的了。”

    顿了顿,阿冉说:“另外,这其实也是我答应你送我到家的原因。”

    “我需要提醒你——”阿冉的面色严肃起来,“祁颂回来的时候,不一定和离开前一样。”

    “她可能认为自己真的是个贫穷落魄的倒霉蛋,忘记自己、也忘记你。”

    “为了她的稳定,你得完全配合她的认知和节奏,慢慢带她走出来。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后果难以预计。”

    郁落抿了下唇。

    “我担心做不到。”她平静地说,“你到时候能在旁边提醒我么?”

    顿了顿,她补充强调:“我需要你提醒我。”

    阿冉微怔,脸上的严肃骤散,化作一种酸涩的默然。

    她知道郁落不是在请求。

    ——是在悲切地挽留。

    晚上在江边的对话后,阿冉的离去已经成为了她们之间的心照不宣。

    “我”阿冉不忍郁落眼中开始摇曳的泪光,喉咙发涩,“我不确定。”

    “或许有一点可能性吧”

    她也不想离去,至少,至少应该等到见证郁落和祁颂最终找到彼此。

    郁落静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有可能性。”她语调平静地重复着,嗓音却无法掩住颤意,“有可能性就好。”

    在第一滴泪掉下来前,她转过身,“我先回去了。”

    “好。”阿冉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我送你吧。”

    郁落抬手抹了下眼泪,努力平复了一下喉头的哽咽,才故作轻松地笑道:“你送完我,我又送你,玩过家家呢?”

    阿冉摸了摸耳朵。

    她也笑起来。其实,郁落真的认真又耐心地陪她玩过过家家。

    郁落真好。

    许是今晚郁落对她太好,阿冉忍不住贪心:“后后天是我的生日,你可以再陪我吃一顿饭么?”

    郁落停顿了两秒:“我可以陪你玩一整天。”

    阿冉喜笑颜开:“好,你带上桃桃一起吧。”

    “为什么?”郁落说,“我打算单独陪你。”

    阿冉默了默,小心翼翼地说:“这样可以么?”

    “嗯。”郁落声音含了调侃的语气,“你不是不喜欢她么?生日就不带她了。”

    阿冉眼睛瞪大,有些着急地说:“我,我没有的,才不至于和小屁孩儿计较。”

    “可是你从不愿意和她见面,也不愿意告诉我她的生日。”郁落慢悠悠地说。

    她的下一句话震得阿冉一时说不出话来:“就像小孩之间对家长的爱的占有欲和嫉妒心。”

    “我才没有!”阿冉的嘴比祁颂还硬。

    郁落点点头,忍俊不禁地纵容道:“那好吧。那就是我想单独陪你。”

    “我走了。”她回过身来,走到阿冉身边,隔着祁颂的身体抱了抱里面的灵魂。

    温柔地。

    许是对这个怀抱始料未及,直到郁落离开,阿冉都愣在原地没动。

    郁落从楼下出来,下意识抬头看去,便见那个人趴在斑驳的窗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这里。

    就像依依不舍目送主人离开的小狗。

    郁落笑起来。

    她觉得祁颂,以及家里这两个小孩儿都挺像小狗的。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这章很适合在这里结束,所以没写到本文开头(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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