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回来了。

    “祁颂要回来了。”

    那天郁落突然接到阿冉的电话,那清润的嗓音透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感觉我正在从身体里抽离”阿冉描述,“很缓慢,但很清晰。”

    郁落霎时头脑空白。

    愣了几秒后,她堪堪回过神来,“等等我!我去找你!”

    “别着急,这个过程大概还会持续几个小时。”阿冉在电话那头的笑声像从旧留声机里传出来,不太真切,“不过你确实需要来找我,我有重要的事交待。”

    郁落的指尖捏紧了手机边沿。

    她的鼻尖泛酸,嗓音发颤:“别用交待这种词好不好。”

    这个词让她强烈感觉到阿冉即将一去不复返。

    阿冉顺从地轻声改口:“好嘛,那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不要挂电话。”郁落说了一句,便奔忙起来。

    阿冉安静地坐在破旧的沙发上,耳朵贴着手机的扬声器,仔细而专注地听着其中传来的种种声响。

    先是女人急切的脚步声,接着是某个小孩儿黏人的询问:“妈咪要出去嘛?”

    “嗯。张奶奶会陪你,妈咪晚点回来。”女人迅速回答,随即传来轻微的撞响,是关门的声音。

    郁落一路卡着街道的限速边界,开车冲到阿冉家楼下

    打开门便见一向清泠精致的女人此刻眼尾泛红,发丝凌乱,阿冉心里揪痛了一下。

    “说了不用着急嘛。”她叹气,凑过去温柔地抱了抱郁落。

    这一个月来,她们见面频繁,相处也越来越亲昵。抱抱是常有的事。

    郁落能清晰地感觉出阿冉今天的精气神不如以往好,声音也虚弱了一些。

    ——她真的在从祁颂的身体里褪去。

    两年来,郁落一直期盼着祁颂能回来。但自从意识到阿冉会因此消失,这份期盼便天然掺杂了难以磨灭的悲哀。

    阿冉克制地抱完,正要松开,郁落却揪着她腰间的衣料不放。

    “你到底会去哪里?”郁落哽咽道,“不许隐瞒我。”

    “既然你也是一个完整的灵魂,那么总该有去处,不至于凭空消失”

    女人清泠的嗓音被泪意浸润,显得楚楚可怜。

    阿冉的唇瓣嗫喏了一下:“不是故意隐瞒。”

    “你、我和祁颂都有各自的使命。完成使命前,我们只能保守自己的一切秘密。”她认真道,“这也是我今天要着重提醒你的地方。”

    “桃桃的来历、你之后的身不由己,凡是涉及与自然规律相违背之处,你都只能牢牢守在心中。哪怕是祁颂,你也不能透露一丝一毫。”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那天,你自然会知道一切。”

    郁落有些无法处理她话中的信息。

    “身不由己?尘埃落定?”

    阿冉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带她去沙发上坐下。

    “我曾告诉过你,桃桃这两年来身体状态不稳定、偶尔陷入昏迷,是因为她从未来穿来,本不属于当前时间点。”

    “祁颂也如此。她即将回归这个身体的,也是来自未来的灵魂。”

    “她们的灵魂违背规则跨越时空,会被时间线排斥,长期下去甚至可能被时间线绞碎。”

    见郁落脸色蓦地发白,阿冉安抚地拍了拍她,“别担心,有办法的。”

    “我可是为圆满而生的。”

    阿冉轻挑起眉,已经渐渐失去光彩的眸中浮上一点孩子气的得意:“你们一家三口的圆满就是我最后的使命,肯定能达成。”

    “有一句话说:「只要被记住,一个人就永远不会离去。」”阿冉说,“被越多人认识、记住,那个人就越深地扎根于世界意识之中,牢牢融在时间线里。灵魂也同理。”

    “增加曝光量,在人们的记忆中留下一定程度的印象,便能逐步稳固灵魂。”

    “而我已经为你找到了两全其美的途径。”

    阿冉将手机递给郁落看:“这个亲子综艺不仅可以快速增加祁颂和桃桃的曝光度,还为你和祁颂提供了相处的机会,方便你带她走出迷雾。只要正常按综艺的录制份量出演,便足以达到稳固灵魂的效果。”

    “所以,你接下来的首要任务是让祁颂答应上这个综艺——无论是威胁、引诱、逼迫,还是用其他什么手段,你要确保她乖乖配合。”

    “另外,在综艺结束前,你还需要让祁颂标记你——你现在的腺体处于未被标记过的状态,却和祁颂拥有一个女儿,这也是不符合自然规律的。”

    “至于让祁颂找回记忆、接纳你,便是另一个浩大的工程,我也一无所知。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郁落干燥的唇瓣微动,一时失语。

    她的脑海里有太多困惑。

    譬如阿冉说自己是「为圆满而生」,譬如祁颂即将回归这具身体的竟是来自未来的灵魂。

    她忍不住问道:“祁颂和桃桃都从未来穿过来,不会影响未来么?”

    阿冉摇摇头。

    她沉吟片刻,最终叹息一声,轻轻地说:

    “没有「未来」了。”

    “时光已经回溯,曾经的未来撤毁,不复存在。”

    “郁落,你要和祁颂从头开始,重新创造属于彼此的未来。”

    她褪了色的眸光温暖地注视着郁落,声音愈发疲软:“真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

    在阿冉虚弱的声线里,郁落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

    真相近在眼前,却又凌乱不堪,让她头晕目眩。

    她和祁颂几年后遇见阿冉、育有桃桃的那些未来竟然都已不复存在——

    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时光回溯,一切从头再来?

    就像一场盛大的悔棋。

    惊愕中,祁颂离去后的种种迹象在郁落脑海里反复浮沉、搅弄,快将她彻底淹没。

    蓦地,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她心头震颤。

    唇瓣嗫喏了一下,缓慢地说:“是不是有人出事了。”

    郁落的眼里有浓郁的情绪暗涌,逐渐飘摇翻覆,快要倾倒。

    “并且。”她垂眸,在顿悟里轻声说,“那个人应该就是——”

    “别猜了!”

    阿冉忽然急急地打断她,三个字几乎是喊出来。

    她本就陷入虚弱,甫一用力说话,更是精疲力竭。

    “我不想继续聊这些了。”

    阿冉眼尾发红,闭了闭眼,软弱地说:“最后的时光,好好抱抱我吧,郁落。”

    郁落紧咬下唇,薄软的嘴皮破开,渗出鲜红的血来。

    她抬手胡乱拭去眼泪,偏身抱住阿冉。

    像在抱自己最亲爱的小孩儿一般,揉揉阿冉的脑袋,又拍拍背。

    阿冉在她颈窝低低地说:“我一生为人们的圆满奔走,但遇见你的那天,我遇见了自己的圆满。”

    “我会永远喜欢你。”

    “请一定要和祁颂找到彼此,幸福地生活下去。”

    “噢,还有桃桃那个小屁孩。”阿冉无力地勾了勾唇,“真嫉妒她。”

    “别嫉妒。”郁落的泪水汹涌,汩汩淌落在阿冉肩头,濡湿一片,“你留下来,我会像爱她一样爱你。”

    她用爱做挽留,阿冉拼命想上钩。

    可只是有心无力。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阿冉喃喃,“我以前一直想要这句话,可惜我太不懂事了”

    “有些困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小声地恳求:“我可以在你怀里入睡么?”

    郁落哭得浑身颤抖,抱紧阿冉,涩痛的喉咙一时说不出话。

    “可以。”她艰难挤出回答,腔调都可怜得变了形。

    “但是,能不能记得醒来”

    女人的尾音化作泣声-

    “妈咪,这是什么?”

    桃桃好奇地看着郁落手中的白纸。

    “是合同。”郁落最后确认过合同里的条款,将白纸收进包里。

    她在沙发上坐下,俯身将桃桃抱坐在腿上,偏头看向落地窗外。

    明媚的阳光没有照亮她眸中的阴霾。

    阿冉走后,祁颂的身体陷入沉睡,至今没醒。

    在祁颂和阿冉曾经的提醒下,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醒来后的祁颂很可能完全认为自己是个落魄的倒霉鬼,忘记她也忘记自己。

    为了确保上综艺的万无一失,她拟了一份合同。那一亿既能让当前窘境下的祁颂乖乖就范,又能将那些债款全部填补。

    “我将祁颂的一切摧毁,那是她的代价。”阿冉曾说,“但那之后,人生自由而宽阔,她大可重新拥有一番作为。”

    想到这里,郁落的眼圈又有些泛红起来。

    阿冉真的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

    连被阿冉当做宝贝的哆啦A梦玩偶,她都没在那间出租屋里找见。

    “妈咪别哭。”

    桃桃担忧地望着她,在她的脸上安抚地轻轻啾了一口。

    郁落摇头,摸摸女儿的脑袋,温柔地亲回去,“妈咪没事。”

    这两年,她被磋磨太多,对心中的痛感都已经习惯得有些麻木。

    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失神间,手机忽然传来一声振动。

    在忽然强烈起来的预感里,郁落胸口发滞,立即拿起手机看了眼。

    “你回来了。”她喃喃。

    有阿冉曾经的提醒,她没有一直在出租屋里等祁颂醒来,而是留给那人稍作适应的时间和空间。

    但她在祁颂手机上进行了设置,只要祁颂按亮屏幕,她便能知道。

    郁落站起身,边联系助理兼司机小章,边抱起桃桃,“妈咪带你去见一个人。”

    桃桃乖乖趴在她怀里,「唔」了一声,“谁呀?”

    到嘴的「妈妈」堪堪止住,郁落决定先不告诉桃桃,观察一下母女俩之间的反应-

    越靠近那间出租屋,郁落越紧张。

    手心都隐隐冒了冷汗。

    逐渐紊乱的心跳里,郁落觉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很强烈。

    她沉沉地呼吸了几口,快速带着桃桃走过楼梯拐角,一眼看见那间出租屋的老旧木门破烂着敞开,像被人暴力破门而入。

    一瞬间,郁落瞳孔骤缩,指尖掐进手心,传来难捱的痛感。

    她急切地冲到门口,恰见男人凶狠恶煞地将祁颂逼到墙角,挥刀便要落下——

    “等一下!”

    她颤声喊出来

    郁落面上镇定,实际上触摸屏幕的指尖都在颤抖。

    转账限额,归还三百万债款需要分多次支付,她趁机用短信完成了报警。

    结束后,她一边和讨债人说话拖延时间,一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祁颂。

    那人看着她的眼神含了感激和打量,就像在看陌生的救世主

    真的不记得她了。

    后来警察过来做笔录,祁颂的额间冒汗,像是害怕或虚弱。

    郁落忍不住拿出纸巾,给祁颂轻轻擦拭。

    她能感觉到年轻女人的呼吸骤然一滞。

    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动作,乖得像一只大型犬。

    “谢谢。”她收回手时,祁颂小声说。

    郁落展颜轻笑。

    她太了解祁颂。轻易便看出来自己展颜的这一瞬间,某人目不转睛望来的眸里闪烁起来的幽光。

    就像是一见钟情。

    阿冉交待过,要完全配合祁颂的认知和节奏。因此郁落本打算和祁颂从朋友做起,一步步靠近。

    可是现在发现不行。

    她心痒。

    尤其在看见祁颂被威胁性命的后怕里,在意识到失忆的祁颂对她一见钟情后。

    她们曾经那么亲密、那么喜欢对方,甚至已经有了三岁的女儿,凭什么做回普通朋友?

    最起码,要是暧昧的关系。她需要身心的接触抚慰疼痛两年的心情。

    在失去的小狗终于回到身边的安心中,在发展顺利而迅速的现状里,郁落感到一丝久违的放松和愉悦

    然而祁颂对她的「一见钟情」似乎骤然消散。

    桃桃做完自我介绍后,年轻女人的眼里浮现一种惊愕和懊恼。

    郁落品读着那眼神,后知后觉——

    祁颂有了某种重大的误解。

    郁落压抑着心头的困惑,不敢轻举妄动,将合同扔给祁颂后便转身离开。

    她打开手机上监控着祁颂手机的软件,有些犹疑。

    不愿做侵犯祁颂个人空间的事,可为了她们的未来,她不能一点信息都没有。

    阿冉说过,稍有不慎,后果难以预计。

    犹豫片刻,郁落还是打开了监听,恰好听到祁颂和朋友打电话的内容。

    ——原来她在祁颂眼中的人设是出轨生孩子的前女友。

    电话结束后,郁落轻轻挑起眉。

    倒没有伤心。

    “如果回来的时候,我忘记你、逃避你、甚至用恶意扭曲的思维误解你,求你千万不要因此不喜欢我,我不是故意的。”

    祁颂曾经可怜地强调过。

    “那就当做是渣女吧。”郁落揉了揉女儿的脑袋,唇角勾起一点笑意。

    “这样逗你也很有意思”郁落喃喃,“比你不在我身边幸福多了。”-

    郁落陷入复杂的心境。

    有时候,她有些委屈,想要祁颂满怀爱意地、温柔地主动抱抱自己。

    有时候,她看着祁颂一边误认为自己渣,一边又克制不住地对自己好的模样,感到一点别样的甜味。

    她太清楚祁颂多有道德感了。

    偷偷出轨生孩子,这种事情对祁颂而言绝对是一种不可理喻的人品败坏。

    换做是别人,祁颂只会退避三舍,鄙夷不已。

    可是这人竟从来做不到真正拒绝她。嘴硬着,在每一个细节里本能地爱她。

    因此那天在农村破草房子的浴室里,眼见祁颂一本正经地说不喜欢她时,郁落其实差点忍不住要笑。

    站在上帝视角观赏祁颂口是心非的嘴硬,有时也是一种莫大的乐趣。

    见她感冒便默不作声地递来药和糖,担心她掉进湖中便可怜巴巴地要求她坐在小船中央,喝醉酒后坦白自己「心里很酸,又很心动」,和曾经的自己吃醋争宠

    郁落一直知道祁颂有多爱她,但这次在从未曾设想的崭新的境况和视角里,她又一次清晰地重新阅读了那份爱意。

    毫无条件的,如深海般包容的。

    甚至即使面对她「和别人生的孩子」,祁颂也做到真挚地爱惜和照顾,对桃桃爱屋及乌、视如己出。

    「我永远爱你,比你想象的还要深。」——分化期短暂归来时,祁颂这般说过。

    她从来没说假话-

    祁颂意识到自己身份的那天起,郁落既欣喜又忐忑。

    她们快速回到曾经恋爱时如蜜似糖的氛围,热烈得像要填补过去缺失的两年和已经被撤毁的未来。

    但她也隐隐担心着。

    祁颂迟早会问她发生了什么。到那时,她该如何硬着心脏语焉不详,放任祁颂淹没在一团迷雾里?

    她还需要在综艺结束前让祁颂标记自己。虽然未来她和祁颂有过标记行为,但现在的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这两件事占据着她的心神,成为她最大的忧虑。

    可是祁颂仍然用爱包容了这些。

    宁愿深陷迷惘和不安里,也保持缄默,包容她的全部秘密。

    反复拒绝她对于标记的邀请,在她不慎流露的害怕前温柔驻足。

    不能更无私而纯粹了

    明天便是综艺结束的日子,也是阿冉口中曾说的「尘埃落定」。

    浴室内,发热期突如其来的脆弱和难耐中,她逼着祁颂咬破了她的腺体。

    那一瞬间的刺痛和被占有的快感里,郁落脑海里回荡起无数的画面。

    被粗暴按在破旧墙壁上注射「致香因子」时的心如死灰。

    妈妈送她去奶奶家那天,承认「因为讨厌她的信息素味才抛弃她」时颤抖的手。

    年幼的祁颂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将外套搭在她僵冷的身上,包裹住她的暖意。

    祁颂蹲在自家后院的荒芜角落里边哭边扒饭,被她询问「是否要和我拥有一个小家」时,眼里猛然汹涌起来的泪光。

    她站在梧桐树下等祁颂晚自习下课,少女背着书包迫不及待朝她奔来,飞扬的校服衣角。

    她坐在小车的驾驶座上,祁颂敲开她的车窗,将脑袋探进来,在她手心轻蹭的动作。

    昏迷一个月后醒来的瞬间,少女在病床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发红的眼眸和颤抖的干燥唇瓣。

    月色浓郁的夜晚,阳台上,祁颂低头朝她吻来时,珍重又青涩的触碰。

    工作忙得一个月没见面,祁颂站在她的楼下打电话,说在吹她窗外的风。

    海风中巨石处的尽兴缠绵,半夜浪漫的假面舞会。

    她们享受完热烈的欢愉,共同期盼重游巨石,却在次日迎来的那场猝不及防的分离。

    桃桃稚嫩可爱的小脸,跌跌撞撞奔进她怀里的柔软。

    阿冉送完生日蛋糕后离开的雀跃背影,成熟中掺杂着孩子气的眸光。

    分化期,祁颂短暂归来时,泣血般疼痛的「我好想你」。

    阿冉消失之际,眷恋窝在她怀里的温度。

    祁颂回来后,重回十九岁般的青涩、欲盖弥彰的嘴硬、缄默深沉的包容与爱

    以往种种在脑海纷涌,郁落感觉自己的人生仿佛漫长得已经历尽千帆。

    可是阿冉说,她和祁颂才刚刚开始,要重新创造属于彼此的未来。

    那个未来好像已经在眼前了。

    明天到来时,所有一切都将尘埃落定,拨云见日。

    她忍不住对近在咫尺的最终真相感到一种惶然。

    “呜”腺体被咬得难耐。

    祁颂的信息素注入她的腺体,带给她心神上的迷醉和战栗。

    她发着抖,微微偏头问祁颂:

    “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可是问出口的那一瞬间,她其实已经对这个问题彻底释怀。

    所有其他的一切都无足轻重。

    她只在意尘埃是否真的能落定,在意阿冉有没有可能回来。

    虔诚祈祷,愿意付出所有——

    想要她爱的三个人,未来都能在她身边常伴。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回忆彻底结束了,比想象的长很多呢。下一章回到当前时间点,也就是72章末尾的地方。真的快要完结了(搓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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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尘埃落定。

    “你的信息素味和你的体香几乎一样,只不过比那更馥郁。”

    “我无法用某种具体味道概括。如果一定要形容——”

    “就像初冬的夜晚,踏在松软皎洁的新雪里,细嗅其间颤悠绽放的第一株柔白花朵。又或是皎月当空,清光如酒,温柔地泼洒和浸润黑暗,将隐晦褪尽”

    那般纯净而令人目眩神迷。

    “你知道这种味道的。我曾经按你的体香为你制作香膏。”

    郁落听着祁颂认真又缓慢的述说,睫羽轻扇,一时没说出话来。

    如果她的信息素味如祁颂所说那般好闻,为何分化后,曾有那么多人因她的信息素味而怜悯、嫌恶、厌弃她呢?

    祁颂也在犹豫这个问题。

    “会不会是因为你体内的「致香因子」已经失效了?”

    在迟迟没有进展的研究状况下,人们只知道「致香因子」会改换信息素味。而并不清楚它具体到底如何发挥作用、又能作用多久。

    说不定郁落刚分化时,信息素确实被这种物质改换成某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才会遭受那些厌恶的目光。

    但随着时光流逝,「致香因子」在她体内逐年淡化,发挥的作用也因此减轻。如今已经彻底失去功效,让郁落重新拥有了自己原本天生的信息素味。

    这是最合理也最理想的解释。

    而郁落在这个可能性里颤抖起来。

    「致香因子」是她童年彻底崩塌的开端,不仅让她遭逢心灵上的磋磨,还将她的身体也折损得伤痕累累。

    她以为自己会一生与这个恶魔作伴,今天却发现她可能已于不知不觉中摆脱它。

    巨大的、未曾设想的惊喜里,她一时在那个猜测前畏缩着驻足,不敢彻底接纳和靠近。

    唯恐只是一场空欢喜。

    “停止过量注射抑制剂吧,你不再需要为信息素味忧虑。”祁颂抱紧她,温柔又心疼地亲了亲女人被泪濡湿的侧脸,“我会陪你慢慢戒断抑制剂,好好调养你的身体。”

    这样一来,郁落不用为了遮掩信息素味而过量注射抑制剂,因此损伤健康;也不会始终怀着一份不安和自卑,觉得自己的信息素味惹人生厌。

    而祁颂也早已不再是当年的普通人。她顺利分化为Alpha,不必担心自己曾经假扮的性别暴露而摧毁事业,同时还能标记郁落,帮她脱离对抑制剂的依赖。

    她们曾因不同的残缺而被这个ABO性别模式的世界抛弃,现在却似乎都已经摆脱那种过往。

    无法更圆满了-

    第一次经历不注射抑制剂的发热期,郁落有些难捱。

    戒断反应之下,她的症状前所未有地强烈。

    脆弱,重欲,委屈,动不动就哭。

    浴室氤氲的雾气中,她揽着祁颂的后颈,眼眸晃荡着勾人又可怜的泪光,反复要对方用力占有自己。

    而祁颂与她一同坠入爱与欲的深渊,极尽炽烈地沉沦,满足她全部的渴望。

    等到郁落被做得累晕过去,再无法索求或承受分毫,祁颂给她仔细清洗,小心抱着人躺进了被窝里。

    珍惜地吻了吻郁落的额头。

    女人沉睡时的呼吸均匀而安稳,房间彻底静谧下来,只余幽邃的床头灯光。

    方才的热烈在这份静谧中渐渐冷却,汹涌起伏的潮意褪去,理智缓缓回笼。

    祁颂从情与欲中回过神来。

    激-情与充盈感淡去,竟反刍出一份莫大的空虚,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忍不住咬唇,走投无路地将郁落抱得更紧了些,汲取女人颈间清冽的香味。

    为什么一点都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她期待已久,想要回忆起全部过往,了解事情的真相,这样便能安稳地与郁落相爱下去。

    可是,曾经和郁落的点点滴滴此刻在她脑海奔涌,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初,她却没能寻到想象中的安全感。

    答案好像并不在那份记忆里——

    她和郁落的分手突兀得毫无道理。

    那些幸福与欢愉,心动与相濡以沫,全部在两年前,她即将和郁落去往D市重游的那天戛然而止——

    清晨,她满怀期待地从睡梦里醒来,便见郁落清冷绝尘的面容上神情淡漠,轻声宣布:

    “我们分手吧,不爱了。”

    那么生硬而仓促。

    而之后两年便是她刚「穿书」过来时获取的记忆:作为被分手的可怜虫,她在频频倒霉中失去了自己的财富和事业,负债累累。

    将记忆梳来理去,祁颂的心情愈发僵硬起来。

    她还意识到了更多矛盾之处。

    记忆里,她并没有阅读过昆虫相关的书籍,也没学过钓鱼、划船。现在的她却拥有这些知识或技能。

    记忆里,她和郁落认真拉勾,约定以后由郁落教她冲浪,并且因为两人太忙而没来得及履行约定。现在的她却会冲浪,并且有教练教会自己冲浪的经历。

    记忆里,她没有看过极光,计划以后在挪威的极光下向郁落求婚。现在的她却有自己独自看过极光的体验。

    另外,记忆里她的字体在高中就已成熟和稳定,后来不曾刻意练字。而她现在的字迹却和过去有着无法忽略的差别。

    她和原来的祁颂极度相似,又天差地别。

    亦或是她比原来的祁颂多出了一部分。

    那部分是什么?-

    祁颂陷入了惊惶。

    自从意识到自己似乎就是「原主」,她对这个认知接纳得越来越彻底。

    她希望自己就是郁落爱的那个人,也觉得自己只会是那个人。

    而眼下记忆终于完整,她循此重新客观审视「原主」和自己的不同,顿时感到一种莫大的惊愕和惶恐。

    她会不会是弄错了。

    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她也许真的本就只是一个穿书霸占原主生活的人。正因为和原主有许多相似之处,她才被选中,得以穿进这个身体,并逐渐误认为自己就是原主。她进一步觊觎和占据原主的爱人和女儿,陷在身份的误解里难以自拔,将穿书前的记忆草率处理为一种臆想。

    而今晚恢复原主过去的记忆,就如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浇湿了她全部的自欺欺人,让她的内里无处遁形。

    她比原主多来的技能、知识、经验和经历,绝不可能是凭空出现,更不会只是臆想。

    她她好像并不是原主。否则还能怎样解释?

    祁颂想得胸口发窒,垂眸注视怀里女人宁静的睡颜,揽在郁落腰间的手都害怕得忍不住颤抖。

    鼻尖发酸,有涩痛的泪意在莫大的恐慌里翻涌起来。

    她根本、一点都舍不得这个人。但如果她真的一直只是在鸠占鹊巢

    不,不对。

    分明不久前,她还和郁落放纵在欢愉里,反复感受彼此的情意。

    鼻尖抵着鼻尖,在潮热交缠的喘息中彼此反复呢喃的「我爱你」直抵灵魂,泪水与战栗不似作假。

    她到底该相信记忆,还是相信感觉?

    睡梦中的郁落似有不安,睫羽轻颤,往她怀里窝得更黏人。

    祁颂想轻吻她的发间安慰,却又在某种焦灼的揪痛中克制地止住了动作。

    心中有如滴血。

    在彻夜难眠的自我诘问和思考里,祁颂累极,困顿的大脑逐渐被迫坠入恍然。

    而迷失前的那一瞬间,一个念头忽然从朦胧中破出,电光般笔直击中了她——

    未来。

    她比原本的祁颂多出的一部分会不会来自未来?-

    早上郁落醒来,感觉浑身酸痛。

    她尚处在没有注射抑制剂的发热期,又刚被标记过不久,情感上绵软脆弱,渴望心爱之人的呵护。

    “祁颂?”她往身边摸了摸,年轻女人规规矩矩躺在她旁边。

    竟然不是抱着她。

    郁落微微敛眸,侧身试图钻进祁颂的怀里,却见祁颂忽然坐起身。

    恰好不小心避开了她贴来的动作。

    郁落微怔。

    “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祁颂温柔地关心着,眼里的在意一如既往。

    郁落顿了几秒,释怀地放松下来,摇摇头:“还好。”

    “你先别起床。”她小声要求着,睡意惺忪的眸里蕴着眷恋和依赖,“快过来抱抱我。”

    祁颂藏在被子下的手掐紧了大腿内侧,那瞬尖锐的痛意让即将沉沦的她陡然清醒了几分。

    “晚点儿吧。”她柔声说,“我给你煮了早餐,再不去就要糊了。”

    郁落眨了眨眼,被她话里的早餐吸引了注意:“你借了厨房?”

    “嗯。”祁颂起身下床,“你还在发热期,又戒断抑制剂,需要好好补补。”

    见祁颂神色自然,步履沉稳地离开房间,郁落觉得一切合理,又隐隐感到一丝透着不对劲的不安。

    可能只是她尚在发热期,心思太敏感了。

    想着,她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有些委屈地嘀咕:“总之就是没有抱我。”

    身体疲累,她再度昏沉睡过去-

    不是发热期的敏感。

    郁落看出来了,祁颂就是不对劲。

    从早上起来,到中午她们一起进行综艺最后的录制,再到导演宣布综艺圆满收官。

    以往狗狗一般黏在她身上的祁颂,竟和她几乎没有过身体接触。

    并且哪怕极力表演和克制,祁颂也难以遮掩眉目里的纠结与消沉。

    不仅如此。导演都已经宣布综艺结束,可阿冉曾说过「尘埃落定」之后的「真相大白」始终没有出现。

    郁落开始惴惴不安

    哪里出问题了么?

    午饭后,她们可以稍作休息,再在节目组的安排下回国。

    收拾完行李,郁落动作轻缓地脱去外套,躺在床上。

    对着那个磨蹭着不上床的人轻声说:“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么?”

    “祁颂。”她温柔又失落道,“我以为我是可以分担你全部情绪的人。”

    祁颂背对着她,垂在身侧的手蜷缩着,轻轻颤抖,像在竭力克制。

    那么疼痛。

    郁落看得难过起来,忍不住咬住下唇。

    祁颂低低地说:“对不起,我在纠结一件事情,现在有点儿害怕。但我很快就会想清楚,然后完整地告诉你。”

    她尚不清楚自己到底真的只是穿书者,欺骗着郁落,鸠占鹊巢;还是来自未来,比原本的祁颂多了一段经历。

    如果是前者,她不知以后该如何自处。

    身后的郁落久久没声音。

    祁颂心脏紧缩,一切纠结终究抵不过对郁落的担心。最终深呼吸一口,鼓足勇气,回头看向郁落。

    便见本就身处发热期的Omega此时神情脆弱而破碎,乌发凌乱,眼眸泛红,泪水摇摇欲坠。颤抖着、极力隐忍着泣声,所以才没发出任何声响。

    祁颂脑中蓦地一阵晕眩的刺痛。

    在反应过来前,她已经几步冲到郁落面前,俯身把人抱进怀里,手臂收紧。

    “怎么这么可怜?”她的脸颊贴上郁落的发顶,哑声叹道。

    郁落揪着她的衣角,哽咽着控诉:“今天醒来后,你都没有抱过我。”

    “对不起。”祁颂被她浸润泪水的声音击碎,浑身发软,没办法再硬下心来。

    她把人抱紧了哄,反复轻拍着背,温柔地说:“别难过我爱你。”

    她偏头吻了吻郁落的发,重复:“我爱你。”-

    再度标记过后,郁落的身心终于安稳下来。

    渐渐被祁颂哄睡着了。

    祁颂用指腹轻轻拭去女人绯红眼尾残留的晶莹泪珠,感到前所未有的惘然。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已经只是会随便被郁落的眼泪拿捏的小动物。女人可怜地颤抖一下,就能破开她的底线和道德,什么鸠占鹊巢都抛在脑后。

    她在可悲感里神思不属。

    起先还在诘问自己的卑劣,后来逐渐放空,只余手心里郁落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

    时间的流淌微妙。时而慢得黏稠,悠悠停滞下来;时而快得迅疾,有如无数昼夜穿梭。

    她忽然在某一个瞬间回过神来。

    后知后觉,体内似乎正有一种陌生的充盈感悄无声息地酝酿、并往四处蔓延。

    就仿佛她曾经始终只是摇摇欲坠地缀在这个身体里。如今却开始完整地扎根,彻底地渗透和融入。

    灵魂都因此战栗起来,燎热得难耐。

    就像某种避无可避的排斥反应,她浑身发痒,身体四处都传来难捱的胀感,也觉得密闭的房间极度憋闷起来。

    多待一秒都会窒息。

    忍不住立即起身,急急往房间门口走去。

    推门正要离开,手机清脆地「叮咚」一声,为她从炙热里夺得一份清醒。

    亟需转移注意力,她顺势拿出手机,便见医院发来亲子鉴定结果——

    桃桃和这具身体有99.9999%的概率是母女关系。

    祁颂凝视那份报告上的文字。早知如此,看着更没什么惊讶了。

    只是心疼郁落失去了爱人,桃桃没有妈妈,只是痛恨她自己,很有可能是鸠占鹊巢的卑鄙者。

    灵魂的憋闷感愈发强烈,脑海里装容的记忆翻涌,似有画面裂作碎片,拼补、融化、凝聚、重塑

    她的脑袋疼得仿佛快要炸开。

    祁颂承受不住,重重地喘息着。

    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指捏得死紧,下意识的倚靠用力之中,门把手被压着往下,于是房门更加大敞——

    “别走!”

    身后有急急的声音划破空气,将祁颂脑海中的疼痛压弱了一瞬。

    她心脏骤缩,下意识回头,便见本来被哄睡着的郁落快速下床,赤足便趔趄地朝她跑来。

    向来清冷端庄的女人伸手紧攥她的衣角,面上带着十足的可怜和委屈,泛红的眸中水光潋滟:

    “别走好不好?求你”

    祁颂凝视着郁落通红眼眸中摇曳的泪水,与泪水里弥漫的破碎。

    电光石火间,她被身体强烈排斥的感觉似都被那份破碎的泪意彻底浇灭。

    只余下微弱的、不甘心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又如一声沧桑而厚重的叹息。

    疼痛如江流泄去,凌乱重新规整。

    灵魂的每一个部分都终于寻到归处,自由而惬意地在四肢百骸里游走,散漫而隽永。

    一切逐渐归于沉静。

    就如一粒尘埃缓缓下坠,悄无声息地落在地面上,在时光中永憩-

    22岁那年,祁颂和郁落调整了工作节奏,将更多时间留给彼此。

    她们如约前往D市,重游巨石处,在旧地有了新的热烈。

    遗憾的是游轮近期不在,她们没能再体验一次假面舞会。

    在D市休息了一个月,她们看海、踏风,郁落还手把手教祁颂学会了冲浪。

    那天,顺利出师的祁颂和她一起征服翻滚的海浪。两人踏着冲浪板一齐从浪尖跃出,在空中划出潇洒的弧线,接着迅疾而下,重归浪潮过后的平静里。

    彼此弯眸对望,酣畅恣意地笑起来。

    她们从浪板上下来,向彼此游去。拨开对方面上濡湿的乌黑发丝,接了一个带有海水潮意的、气息不稳的吻。

    也是那天,她们不慎被路人拍到。

    顺势大方公开,引发内娱震动,浪潮久久未能平息

    日子过得愈发悠闲而惬意。

    一年拍两部戏,剩余的时间几乎全部用来自由支配。

    “姐姐,我感觉我们已经提前开始养老了。上个月划船,这个月钓鱼。”

    祁颂正坐在湖边垂钓,新手入门不顺,半天没能钓上来一条。

    闻言,郁落不由好笑:“你才不到24岁,就想着养老了。”

    “唔。”祁颂也笑起来,“那样不好么等等,好像上钩了!”

    她的心跳腾地剧烈起来,在郁落的注视下快速收钩。

    一尾小巧的不知名鱼咬着钩跃出水面。

    “好小哦,都不够给你做道红烧鱼。”祁颂沮丧道。

    郁落后知后觉:“你突然对学钓鱼来了兴致,是想给我做红烧鱼?”

    祁颂点头,理所当然道:“嗯,否则我才不喜欢这种枯燥的活动。”

    郁落莞尔。

    她温柔地摸摸祁颂的发顶,哄道:“没关系,那我们把这条鱼养大了再吃。”

    她们在夕阳下收工回家,将小鱼放进鱼缸里悉心照顾长大。

    最后却没舍得吃掉。

    一直养到鱼寿终正寝,仔细将它埋在别墅后院的土地里,还俏皮地立了小小的碑。

    ——准红烧鱼-

    24岁,祁颂分化成了Alpha。

    她曾因此忧虑,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生理本能,试图标记郁落。

    却发现是多虑。

    即使是易感期,只要一针抑制剂注射下去,她的腺体便乖得如郁落的另一只小狗,从不放肆。

    然而情感上却总是汹涌得控制不住。恨不能每分每秒黏在郁落身上,分开一会儿就要掉眼泪。

    有时郁落迫不得己要出门工作,她便可怜巴巴地当起随身助理,缀成郁落的尾巴。

    这种行为避无可避地被粉丝或媒体拍下来,她「姐宝」的名号也逐渐响彻内娱。

    对此,若说祁颂没有一点光荣的嘚瑟,那是不可能的。

    也幸好两人在娱乐圈的成就都足够耀眼,让人们说不出谁倒贴谁的话,只磕得目眩神迷-

    那年的平安夜里,祁颂第一次标记了郁落。

    她终于明白「致香因子」会怎样恶劣地摧残一个人的味道。

    郁落被她标记完,在不住颤抖间,感受到了祁颂淌在她颈间的汹涌泪意。

    “难难闻得让你落泪了么?”她忍着难堪调侃。

    祁颂从身后将人抱得很紧,齿尖用力,又深入标记一次,堵回了女人的胡话。

    “我只是太心疼了”她哽咽道。

    郁落曾经因此遭受的厌恶、躲避、或是高高在上的怜悯,在这一刻变得具象,前所未有地清晰。

    她都能想象到,那些冷漠而轻浮的陌生人,根本不知道郁落有多好,只凭「致香因子」捏造的味道便草率而残酷地否定和摧毁一个可怜的少女。

    而那晚的后来,郁落不再有余地感到狼狈或难堪。

    祁颂带给她热烈的、深海般的爱与包容,让她对信息素味的最后一丝卑怯也尽数释怀。

    时隔十年,祁颂终于能完整证明自己年少尚为普通人时向郁落说的那句话:

    “即便能闻到你的信息素,我也会继续珍爱你的全部。”-

    郁落在逐渐戒断抑制剂。

    虽然进剧组拍戏时,她不得不过量注射抑制剂来遮掩信息素味。但其他大部分时间,她和祁颂待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自在生活,即使发热期也有祁颂直接标记。

    已经在经年累月中被抑制剂消磨得羸弱的身体开始得到喘息的余地,健康似乎被一点点拾回。

    那天标记时,祁颂忽然有些不确定地说:“总觉得信息素味在变化好像原来的味道在褪去,呈出另一种清冽的香味。很像你的体香,但比那浓郁一些。”

    郁落本以为她是随口一说。

    然而事实如此。

    随着她身体愈渐健康,「致香因子」似被驱逐,效果摇摇欲坠。

    半年后,郁落完全摆脱了「致香因子」的阴影,寻回了自己原本的信息素味道。

    祁颂说她的信息素味很像她们在挪威的深夜牵手散步时,在新落的细软白雪中寻到的那朵浸润月光的颤悠花朵。

    是的,彼时她们正在挪威的特罗瑟姆市旅游,履行年少的约定。

    灿烂炫目的极光之下,郁落目不转睛地望着如梦似幻的天际。

    她沐浴着光幕,似乎由此宽慰地抚摸童年中那个拼命想摆脱困境、想来挪威看看极光的自己。

    喉咙哽塞,一时陷在澎湃的感慨里。

    “谢谢你带我来看极光”

    她低喃着,偏过头去,却发现本来站在身侧的人不知所踪。

    心头一惊,郁落蓦地转过身——

    便见年轻女人单膝跪在漫无边际的雪野里,青紫色的极光烂漫地倒映在她璀璨的眼眸中,流转过她手里那枚求婚戒指上镶嵌的绯色宝石。

    心脏将胸口撞得灼热,郁落一瞬鼻尖发酸。

    本以为祁颂会说些感人肺腑的话。

    却见那人欲语泪先流,哽咽得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可怜巴巴又笨拙地憋出一句:“对不起,求婚词背了很多遍,但是现在紧张得全都想不起来了”

    郁落微怔,继而在泪意中一时忍不住笑得颤抖。

    笑完之后,她眼里的温柔沉淀,蹲下身来,倾身吻了吻祁颂微凉的唇瓣。

    “虽然你这个笨蛋连要不要结婚都忘了问”

    “但是,我愿意。”

    她们后来不再看极光,只在那流光织成的缥缈绸缎之下,沉醉在空寂雪原之上、热烈的亲吻里-

    旅行婚礼的路线规划得很别致。

    不同于前几年去人烟稀少的地方看看壮丽盛景,这次她们去县城、下乡,在斑驳的小巷里体悟人们平凡而饱满的人生。

    一路走着,也将创立不久的「未分化者基金协会」进一步发展,竭力帮助那些因不能分化而被抛弃、被歧视,连教育权利都被剥夺的普通人。

    旅行结束,回到B市的那天晚上,郁落忽然问祁颂:“你想要一个孩子么?”

    她们一直在享受二人世界,从未考虑过让小家加入新成员。

    祁颂也定期去医院注射Alpha的避孕素,这样便能安心标记郁落,而不至于让郁落怀孕。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和郁落将一生只有彼此。

    因此听到郁落的提问,她不由有些警觉起来:“姐姐想要孩子?”

    “听起来你似乎不太想要呢。”郁落轻笑道。

    默了默,祁颂闷声说:“如果没有孩子,姐姐就永远最爱我。”

    “你担心爱被分走?”

    郁落摸摸她的发顶,慢条斯理地柔声说:“我倒是觉得不会如此。孩子的存在,只是让我们拥有新一份可以无私付出的爱。”

    “不管有没有孩子,我永远最爱你。”

    听她说得坚定,祁颂眉眼的紧张渐渐散了一些。

    “你听起来有点想要孩子。是旅行过程有什么感悟么?”

    “嗯我们最近踏遍四处,看尽人间百态。”郁落认真地说,“遇见的所有孩子,竟都多多少少被家庭摧折。”

    “或是生来就被当做养老工具,被当做操持家务或赚钱的机器,被当做获取彩礼的资源”

    “或是真的获得爱意,却也常被以爱之名打压、控制”

    “我们试图帮过一些女孩,也因此更清楚其间的种种不堪。”

    “我曾经以为我和你是世间少有的家庭不幸者,却不想这就是当今社会下的缩影而已。”

    “所以,我开始憧憬”郁落的眸中有光亮闪烁,“能不能有一个孩子,她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被两个人纯粹地热爱和期盼,等出生后,她也可以自由而恣意地生长,只要不伤害别人,她一切天马行空的想法和行为都会被鼓励和支持”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就是为被爱而孕育、出生的。”

    郁落轻轻笑起来:“我小时候就曾反复幻想,自己来生会是这种幸运儿。”

    “但是我现在觉得,不用等来生——这个幸运儿可以是我们的女儿。”

    末了,她眨了眨眼,悠悠地说:

    “而且,到时候还可以给女儿开家长会呢。我家长会瘾有些犯了”-

    关于生孩子的问题,自从那天表达了一番想法后,郁落就没有再提。

    祁颂知道郁落是在给自己思考的时间,也会完全尊重自己的意愿。

    她一时陷入纠结。

    郁落那天的说法其实戳中了她的心——她和郁落一样,都被亲人抛弃,都有不幸的童年。

    她们天然对家庭的议题敏感,并总带了一种理想的憧憬和幻想:世界上能不能有一个足够完整、幸福、自由、愉快的家庭存在。

    既然她和郁落有富足的经济条件,对彼此的爱意深沉隽永,也曾在成长过程中对亲子关系反复体会和思索,天然拥有相应的责任感。

    出生在她们家的小孩儿,该有多幸福?

    一想到如此幸福的孩子会是她们的女儿,祁颂就忍不住感到幸福起来-

    想通的第二天,祁颂主动去体验了一番分娩的痛苦。

    虚弱地从体验室出来,她有些犹疑了。

    “真的很疼的,姐姐。”回家的路上,她认真和郁落说,“你知道我挺能忍受疼痛,但方才还是受不了。要不我们就别”

    郁落似乎有些走神,没有听她说话。

    她正望着窗外,现在车身经过一所中学门口,恰能看到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儿撞进母亲的怀里,笑容明媚恣意。

    祁颂没等到郁落的回应,偏头沿着女人的目光望去,一时微怔。

    母女关系对郁落而言大概是永生难以释怀的命题。她和郁妍先是生离,后有死别,满满当当全是遗憾。

    祁颂抿唇,到嘴的话散尽。

    郁落回过神来,清润的眼眸流光,朝她笑道:“这所学校好像是家长会刚结束诶?每个孩子都挽着自己的家长。”

    郁落对家长会有情怀,祁颂高中就知道了。那时郁落给她开家长会,总是兴致昂扬,不惜为此推辞工作或宴会邀请。

    “妈妈在信里说,她曾经并不期待我。”郁落似乎并不完全没听见她方才说的话,缓缓道:“后来差点流产,她后怕得想哭,只是因为我是她的孩子。”

    “你说,那种血肉相连的心疼,到底是什么感觉?”郁落靠在她肩头轻轻问。

    祁颂握紧郁落的手,心里涌起一种的涩意。

    这一瞬间,她明白生育的疼痛大抵是比不过郁落心理上待弥补的疼痛的-

    经过又几次认真探讨,并全面检查身体后,她们终于彻底敲定下来。

    既然已经做好决定,便不再左右犹疑,放松地一起期待未来的孩子。

    那是一种神奇而新鲜的体验。

    两人每天捧读育儿相关书籍,想象尚未见面的女儿的模样,认认真真、心怀爱意地给她取了名字。

    大名叫郁风,愿她一生不被束缚,恣意如风。

    小名则随意一些,唤作桃桃——祁颂心心念念被郁落领回家那天,女人给她切的那盘脆桃。

    在这些饱满的、自娱自乐的期盼里,时间日渐流淌。

    然而她们都不曾想到,人生拥有的第一个孩子,其实并不是肚子里还没怀上的那位——

    某个格外寻常的一天,郁落忽然牵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回家了。

    祁颂站在玄关,满头雾水地看着那个怯生生的孩子。

    大概也就五岁,细嫩脸蛋沾染乌灰,一双眼睛倒是又大又圆,明润极了。

    郁落毫不嫌弃地揉揉那小女孩乱如鸟窝的发顶,有些局促道:“刚捡的。”

    “对不起,我该先和你打声招呼,可是”

    “她看起来有点可怜。”郁落说这句话的时候,朝祁颂看去的眸光也有些可怜起来。

    一大一小就这样站在家门口,一起可怜巴巴地盯着她。

    祁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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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就记录到这里。

    那天,郁落本只是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

    无意瞥见路边张贴的花店开业广告,她心念一动,想去给祁颂挑选一束花。

    沿着街道直走,再拐个弯。

    即将进入花店所在的胡同前,她的目光一顿,不自觉被坐在路边的小女孩吸引。

    已是深秋,凛风扫过街上枯黄的树叶。那小女孩竟只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薄衬衣,头发也凌乱不堪,像是流浪已久。

    侧面看去,小脸冻得通红,右手捏着一块干巴巴的面包。

    一个男孩经过,停下了脚步。

    小女孩抬头望去,歪了歪脑袋,将面包递出一点,糯声道:“你想尝?”

    男孩接过面包,随即用力扔在地上。

    在小女孩惊愕的目光里,他扮了个鬼脸,“你这个流浪鬼,又脏又邋遢,谁想要你的面包。”

    说完,他得意洋洋地要离开,却走不动路——

    被谁用力揪住了后领。

    惊慌抬头,便见戴着口罩的女人露出一双极漂亮又冰冷的眼睛,命令的语气便如这萧肃深秋:

    “向她鞠躬道歉。”

    许是女人气质矜贵,或气势太足,小男孩犹豫片刻,最后哆哆嗦嗦、红着眼睛不情不愿地弯腰和小女孩道了歉,又不得不把面包捡起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郁落这才肯放他走。

    她口罩下的唇紧抿。

    十几年前某天,也是这般寒冷的季节。年少的她孤独地蹲在路边,想要给经过的流浪小孩分享面包,却被嬉皮笑脸地抢走。

    如今这个小女孩和她遭遇相似。

    她不明白这世上为何总有那么多人,毫无负担地恶劣糟蹋别人的善意。

    也因这份相似,她才忍不住驻足、替小女孩出头。

    小女孩正抬头望着她。

    不同于脏污的肌肤和衣服,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如宝石,格外明润透亮。

    无言对视了一会儿,郁落愈发觉得小女孩的目光清澈纯净,有种不谙世事的无辜和可怜。

    心头哪里塌软下来。

    她是对世界抱有浓重戒心的人。然而此时竟没能对小女孩生出一丝警惕,只有一种莫名的、带有宿命感的亲切。

    寒风吹来,衣着单薄的小女孩抖了一下,眼眸也冻出一汪水光。

    郁落感觉自己的心似也因此颤了下。

    反应过来前,她已经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小女孩脏兮兮的衬衣之上。

    小女孩没表现出抗拒,只糯糯地说:“谢谢谢。”

    郁落目光下移,忽然瞥到女孩左手臂处隐约有血迹,也不见有手从袖口露出。

    顿时瞳孔微缩,心头一紧。

    “你这里怎么了?”

    她的手伸出又止住,有些小心地问:“我可以看看么?”

    小女孩摇摇头。

    “你会害怕。”她软声道,小小的身体窝在郁落的外套里,左臂藏了藏。

    整个人只露出一张沾染乌灰的素白小脸,和溜圆的大眼睛。

    就像雏鸟藏进妈妈的羽翼里。

    郁落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温柔。

    “我不会害怕。”她轻轻地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察看,我带你去医院好不好?伤口需要好好处理,否则感染了会很危险的。”

    小女孩看着她的眼神黯了黯。

    她垂眸,纤长浓密的乌黑睫羽之下,眼里显出一点与年龄不符的忧伤。

    “伤口会很快痊愈,我习惯了。”

    郁落顿时意识到,这个流浪的小女孩应该一直在被人欺负,并且经常受伤流血。

    她的目光落在女孩左手臂处黑红色的血迹上,心里揪痛。

    按理来说,这样的孩子戒心会很重,为了自保而逐渐产生小兽般的攻击性。

    可是面对郁落时,小女孩总是乖顺地即问即答,声音又软又糯。

    怯生生的,像缩在壳里的动物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

    “不想去警察局,也不想去医院”小女孩慢吞吞地说,“大家说我是怪物,要把我抓起来。我逃跑了。”

    “我真的是怪物,所以你不要离我太近。”

    “你会害怕”小女孩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再次说出了这四个字。

    很矛盾,她看起来分明有种纯净的稚嫩,说这种话时,却带了点儿沧桑的忧郁。

    郁落知道,这是因为她太小就开始流浪。

    然而即使沧桑而忧郁地强调自己是怪物,小女孩后来还是乖乖地起身,被她牵住了右手。

    冻得通红又干燥的小手上还沾了点儿泥巴,被紧紧裹在女人温暖柔软的掌心。

    小女孩抿了抿唇,一瞬不瞬地抬头看着郁落。

    郁落戴了口罩,露出的那双眼睛蕴着宽阔的包容和温柔,低头朝她轻笑。

    她带着小女孩走进了对面的面包店。

    刚进门,一眼便看见货架上的某款面包,与小女孩方才手中拿的面包一样。

    只不过显然比那更新鲜而松软。

    小女孩在她手心里的手蜷了蜷,有些急切地说:“我、我没有偷。”

    “是捡的。”她一汪明眸盯着郁落,像是很怕被误解。

    “我相信你的。放轻松,不要害怕。”郁落捏捏她的手,“我只是带你来挑选喜欢的面包。”

    可最后小女孩没能挑选出来。她站在开了暖气的面包店里,望着货架上那些精致昂贵的点心,总表现出一种局促和不自在。

    郁落只好根据小女孩望向不同面包时的表情猜测她的喜好,选购了一些面包。

    “你平时住在哪里?”从面包店里出来时,郁落问。

    这么冷的天气,肯定有个住处。否则这么小的孩子,轻易就会冻死。

    小女孩有些难为情地看着她。

    就在郁落心软,有些歉意地决定收回这个问题时,小女孩忽然迈动步子,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去了那个地方——

    走进胡同,经过郁落本打算去的那家葱郁鲜艳的花店,拐两个弯,来到无人在意的死角。

    一个被废弃的狗窝,里面放着一个破烂的薄被。

    天凉了,主人担心狗冷,接回家中住。这个小女孩却只能占用这个脏乱的、臭烘烘的狗窝,从中汲取一点温暖。

    那窝里还有一点斑斓的血迹,应是她左手臂刚受伤时沾染的。

    郁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脸颊有两行微凉的触感,她后知后觉,那是被寒风瞬间吹凉的泪。

    她本以为自己需要深思熟虑。然而就如当年捡祁颂回家时那般毫不犹豫,此刻她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抬手小心翼翼地抚上那蓬松脏乱的发顶,“你要和我回家么?”

    “我家里很暖和,也很安全,不会让你再受伤。”-

    郁落知道自己捡回小女孩欠缺考虑。

    对这么一个完全不了解、不知根知底的,路边认识的流浪小孩,她最该做的是带她去医院包扎伤口,再送去警察局为她寻找家长。

    然而眼见小女孩对医院和警局流露出胆怯的抵触,说自己曾因此被伤害时,郁落相信得理所应当。

    她年少时报警,也曾体会过那种势力面前孤立无援的惶恐

    仅仅因为感同身受么?

    郁落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儿,忽然觉得世界许多事情无法冰冷地用理道尽。

    人与人之间,就是存在难以言喻的吸引和缘分罢了。

    私人医生上门检查,小女孩有些害怕。

    郁落毫不嫌弃她身上又脏又难闻,把她抱坐在怀里,温声细语慢慢哄了几句。

    最后小女孩终于愿意让医生撩起袖子

    她的左小臂竟是被人砍断。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怎么有人那么狠心啊?”

    私人医生离开时和郁落说:“而且这小女孩儿太坚强了,竟然都不带哭的。伤筋动骨,那疼痛绝非常人能忍受。”

    郁落喉间哽塞,说不出话来。

    方才在路边,小女孩乖顺地被她牵着,与她说话,满眼柔软的信赖,没有一瞬表现出痛苦

    郁落终于知道小女孩为什么强调自己是怪物。

    她的体质极为特殊。

    那般可怕的伤势,一周后竟已经痊愈——甚至于,连左手臂和左手都重新生长出来。

    郁落和祁颂不敢再叫私人医生上门,担心医生无法保守这惊世骇俗的秘密。

    “对、对不起。”小女孩坐在床上,低着头,“让你们害怕了。”

    “我,我不会吃人的”她两只小手不安地纠缠,“也不会带来厄运。”

    “你们让我走,我就会马上走得很远很远。”她努力承诺,眼里已经因为设想的难过而晃荡水光。

    却听郁落清润的嗓音一如初遇时的温柔:

    “你好像一直没有名字呢。我们以后还会相处很久很久,彼此总该有称呼”

    “你有喜欢的字词么?”

    小女孩僵愣一下,脑袋被「相处很久很久」充挤。

    她用新生出不久的左手胡乱抹着泪,后来哭得太凶,鼻涕也可怜巴巴地跟着掉出来。

    郁落忍俊不禁地过来给她擦鼻涕和眼泪,自己鼻尖也泛起酸来。

    她曾经以为亲子关系基于血缘联结。

    这一瞬间发现,从来没有这种束缚。

    ——也可以仅仅起于第一面,起于短暂相处的那些瞬间-

    阿冉吃饭、走路、说话都有点慢吞吞的,她曾因此拘束地道歉。

    而郁落给她取小名为「阿冉」,温声细语地告诉她:

    “你听说过「太阳冉冉升起」么?「冉」的意思是缓慢地,我总觉得有种惬意、从容又坚定的优雅,很温暖。”

    阿冉因此一瞬间爱上这个名字,也接纳了自己的慢吞吞。

    那天,她的伤势痊愈,终于得以洗澡。

    之前郁落和祁颂有给她擦过身体,初步清理了那些乌灰,但总归不算干净。

    现在她被放进盛满热水的浴缸里,有些局促地捏着浴缸边沿,忐忑不安。

    祁颂不知从哪里拿来两个橡胶小黄鸭,轻轻一捏,还会发出「叽」的声响。

    她被吸引了注意力。

    有小黄鸭们在水面上游泳作陪,她有些放松下来。

    郁落在柔软的毛巾上挤了沐浴露,绵密的泡沫搓揉开,轻轻抹在阿冉的身体上,柔声说:“阿冉,有不舒服就要和我说哦。”

    阿冉盯着女人近在咫尺的浓密睫羽,轻抿的唇瓣,感受着肌肤上郁落认真给她洗澡时珍惜的力度。

    那是一种无边的、比海还宽广的包容和温柔。

    任何人在这种感觉里都会想掉眼泪,想舒展四肢,想放松地露出肚皮。

    阿冉莫名脑袋空白一瞬,一个陌生的词语脱口而出:

    “妈咪?”

    小女孩软糯的声音荡在浴室氤氲的雾气里,郁落微怔了一下。

    她的手指下意识捏紧毛巾,在心头难言的颤动里,回头和祁颂对视一眼。

    祁颂抬手轻拭女人眼尾不自觉沁出的眼泪,偏头朝阿冉笑道:“喊她妈咪,那你可得叫我妈妈了。”-

    阿冉有了身份证明,也在法律上和郁落与祁颂成为了收养关系。

    来人间五年,她未曾设想过这样的生活——

    早上郁落叫她起床,给她穿上精致的小裙子,又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给她梳头。

    梳齿穿梭在她的发间,轻轻按摩头皮,带来一种格外惬意放松的感觉。

    郁落时常会忍不住戳戳她的小脸蛋,笑道:“我们阿冉长得好漂亮可爱哦。”

    或者低头亲昵地闻闻她,夸她好香。

    阿冉有时候会害羞,转身钻进郁落的怀里。

    有时候会认认真真地说:“妈咪和妈妈才最漂亮!”

    她们会一起从房间出去,厨房里祁颂已经在做早餐。

    有郁落爱吃的虾饺,也有阿冉爱喝的奶油蘑菇汤。

    她小跑着撞到祁颂腿上,被祁颂弯腰抱起来。

    祁颂会点点她的眉心,故意泛酸:“这么开心的样子,一看就和妈咪抱抱了。”

    “我今天都还没你妈咪抱过呢!”

    是了,她和祁颂之间有一种奇怪的磁场。就像小狗们一边爱着对方,一边又要玩闹般向主人争宠。

    阿冉笑得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小牙,骄傲点头:“和妈咪抱抱了。”

    “哼,那我不要抱你了。”

    祁颂轻笑着将她小心放回地面上,拍拍她的脑袋。

    “两位幼稚鬼。”郁落忍俊不禁地走过来,亲亲祁颂的唇瓣,“没忘记你呢。”

    那是格外寻常的,一家三口的惬意早晨。

    郁落和祁颂会带阿冉玩玩具,过家家,或是去游乐场坐旋转木马,去亲子餐厅吃儿童餐。

    阿冉喜欢在影音室里看哆啦A梦的动画片,她的房间里也全是郁落和祁颂给她买的各种哆啦A梦周边。

    阿冉有些害怕其他人类,郁落和祁颂便亲自教她读书习字。

    她偶尔会离开一阵子。

    “我有自己的职责,并不属于这里,只是偷逃出来玩儿。”阿冉细声细气地说,“需要回去待一段时间。”

    她分明只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声音也软糯,却因为话里的「职责」,显出矛盾的成熟。

    郁落和祁颂对望一眼。

    她们早已知道阿冉不同寻常,因此并不那么诧异,只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阿冉,你的真实年龄到底是几岁?”

    不会表面身体五岁,实际已经千岁了吧。

    “五岁呀。”阿冉无辜地眨眨眼,“我产生灵智至今,确实就是五年嘛。”

    虽然对她本体和职责难免好奇,但郁落和祁颂不曾询问,担心阿冉会为难。

    她们只关心:“你在那边会有危险吗?”

    “不会。”阿冉糯糯地回答。

    郁落抱抱阿冉,不舍地说:“那早点回来,妈咪和妈妈会想你的。”

    “我现在就在想你们了。”阿冉盯着两个人瞧,一双水润的大眼睛显得黏人又可怜。

    郁落扑哧一声。

    “和你妈妈说的情话一模一样呢。”她揉揉阿冉的脑袋,打趣道。

    祁颂无辜躺枪,跟着抱了抱阿冉,玩笑道:“下次说点新鲜的,可不许学我。”

    这样的分离,在一年多里发生了很多次。

    阿冉有时只是离开两三天,有时却离开一两个月。

    每次回来,郁落和祁颂都一如既往地在等待和迎接她。

    只是那天,有所不同——

    郁落怀孕了-

    自从决定要小孩那天起,祁颂就不再去医院注射Alpha避孕素。

    她和郁落正常进行标记行为,慢悠悠等孩子来临。

    心怀期待,却并不急切,更不强求那种缘分。

    毕竟这是一个怀孕率极低的时代。

    眼见肚子里迟迟没动静,两人也逐渐觉得可能怀不上小孩,只随遇而安。

    遇见阿冉后,更是被转移注意,用心照顾和安抚这个伤痕累累的孩子。

    然而,就在阿冉某次离开后迟迟未回的日子里,郁落有了症状。

    先是嗜睡。

    她每天早睡晚起。有时祁颂做好午餐,干脆把睡得浑身发软的女人抱到餐厅里,一勺一勺喂饭。

    而郁落竟能吃着吃着就窝在她怀里睡过去。

    就在祁颂觉得不对劲,想带郁落去医院的那天中午,郁落吃着自己最爱的红烧鱼,忽然蹙起了眉。

    而后捂唇冲进了浴室。

    祁颂立即抬脚跟上,心脏高高悬起。边挽着郁落的长发,边给她拍背顺气。

    当天,她们拿到了怀孕报告。

    在已经对怀孕不抱奢望的心态里陡然迎来这份转变,惊讶过后,盛大的欢喜随即涌来——

    她们的人生会有两个心爱的女儿。

    但是夜里,郁落忽然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和阿冉商量?”

    本已经是一家三口,添新成员总该一起讨论的。

    祁颂也觉得应该先和阿冉做思想工作,不让孩子对妹妹有抗拒心理。

    毕竟当年郁落说想要孩子时,她自己的第一反应也是警惕,担心分走郁落对自己的爱。

    “别担心。”她亲亲郁落,温声安抚道,“等阿冉回来,我们认真告诉她,会永远很爱她。”

    “现在你只需要完全放松下来,健康地度过妊娠期。我会一直爱你、好好照顾着你。”

    “嗯。”郁落渐渐放下心来。

    “阿冉什么时候回来呢”她轻抚着腹部,微微勾着唇,“她有妹妹了呢。”

    “郁风。”郁落念着肚子里崽的名字,突然想起:“我们还没给阿冉取过正式的大名。”

    以前是觉得「阿冉」顺嘴好听,阿冉自己也喜欢,大名可有可无。

    但现在有了妹妹,为了保证孩子的心理平衡,妹妹有的,姐姐也应当有。

    “要不就叫郁冉。”祁颂说,“她自己很喜欢「冉」这个名,感觉保留下来比较好。”

    郁落说:“我们的两个小孩儿,总不能都和我姓。”

    “为什么不能?一个你生的,一个你捡的。”祁颂挑起眉,“拜托,我都想和姐姐姓呢。真是便宜这两个小孩儿了。”

    “恋爱脑。”郁落忍俊不禁。

    祁颂亲她:“恋爱脑怎么了?你好像有意见。”

    “没意见郁颂。”

    她们闹作一团-

    除了刚发现怀孕那会儿有一些不适的反应,郁落的孕期过得还算舒坦。

    祁颂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没怀孕时也是这般对待她的。

    孕期情绪敏感,就像每天都在发热期。

    祁颂也极尽耐心地陪伴和安抚。

    那天郁落因为醒来时没看见祁颂而自己可怜巴巴地流了一会儿泪,等从厨房回来的祁颂急急忙忙把她抱在怀里轻哄,她有些难为情地揪着祁颂的领口衣料,哽咽道:“我孕期是不是挺烦人的?”

    祁颂低头在她湿润的脸颊轻啄一口。

    “胡说。姐姐黏人的样子明明可爱死了。”她温柔而真挚道,“桃桃出生后,你能不能也继续像孕期这么黏我?”

    郁落弯起唇来,勾着她的脖子,被泪水濡湿的长睫浓密,微赧地「嗯」了一声。

    “怎么这么可爱呢。”祁颂又忍不住夸,小心抬着她的下巴,轻柔又缠绵地吻她。

    在一起好多年,还是过于心动。

    她这般说着,郁落道:“不是说有七年之痒么?我们已经不止七年了。”

    “我觉得七年之痒只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说辞。”祁颂认真道,“不爱了、腻了、移情别恋了,大可坦率承认。非要怪罪于「七年」,仿佛情感无辜,全赖时间。”

    郁落觉得她说这些话时正直诚恳得很让自己心动。

    她轻揉祁颂的脑袋,闭眼笑起来:“再亲亲我。”

    也是这天,阿冉回来了。

    她走在街边,迫不及待地想奔回家。兜里有点零钱,她数了数,打算在街边栗子店买一大袋炒栗子回去。

    妈咪和妈妈都爱吃这个。

    栗子还在锅里炒,静静等待出锅时,她听到店员们在闲聊娱乐圈八卦:

    “郁落竟然怀孕了,我还以为她和祁颂要一辈子过二人世界呢。”

    “其实我以为她们不孕不育,迟早领养一个孩子。”

    “哎,领养的哪比得上自己怀胎的亲呢?一个说到底就是外人,养大后转头就能做白眼狼;另一个十月怀胎,血肉相连,那感情厚度完全比不了。”

    “也是。如果能怀孕,谁还愿意去领养呢?”

    “说起来,我见过一个家庭。那AO迟迟没怀孕,就领养了个小孩,后来竟然怀上了。领养的小孩处境瞬间变得尴尬,我每次去他们家,都看到那小孩可怜局促极了。”

    “生一对双胞胎都没办法把水端平,总避免不了有偏爱的那个。更别提领养和亲生了”

    栗子出锅,甜香醇厚,轻易能驱走深秋的寒凉。

    店员将那大袋栗子递给阿冉,发现方才还满脸雀跃的小女孩此刻脸色煞白,眼尾泛起红来。

    这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店员不由怜惜。

    “怎么了小姑娘?”

    阿冉抬手擦了下脸颊不断淌落的泪,摇摇头,边吸鼻子边将手里的钱胡乱塞给店员,拎了袋子就转身快步离开。

    店员数了数钱,朝那小姑娘的背影喊道:“小姑娘,多了十块啊!”-

    阿冉指纹解锁了家门,站在玄关。

    她打开鞋柜想要拿出自己的拖鞋,目光落在鞋柜里仍未拆掉防尘包装的,崭新的婴儿鞋。

    桃子图案的,很可爱。

    客厅里正播放着祁颂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将阿冉本就几不可闻的动静彻底掩过。

    郁落在和陈姐打电话:“嗯,大名叫郁风,小名叫桃桃”

    “郁风?”阿冉慢半拍地呢喃。

    陌生的酸涩里,她因泪意而有点耳鸣。

    反应过来前,她已经承受不住地转身离开了家。

    “妈咪”她茫然地在街头蹲下来。

    来人间后,她感受过很多情绪。受伤的,不解的,快乐的,幸福的。

    现在,她第一次体会到嫉妒。

    而这是危险的恶魔。

    “我大女儿的大名叫郁冉,也很好听。”

    郁落后面的话没有被逃出家的阿冉听到-

    阿冉在深夜匆匆回到家。

    郁落挽着祁颂站起,清润的眼眸光亮柔软:“阿冉,你回来了!”

    “嗯。”

    阿冉被郁落抱进了怀里。

    女人将她抱得很紧,是真的很想念她。

    可是阿冉太稚嫩,也涉世太浅。第一次被嫉妒占据心神时,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和摆脱这种感受。

    只想躲避。只想保留和守着过去最美好的记忆。

    “啊,你刚回来又要离开么?”

    听她说又得走,郁落抱着她不放,语气有些失落和舍不得。

    一旁祁颂也眉眼黯淡,“你这次离开了两个多月,下次又要去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阿冉埋在郁落的颈窝,哽咽道,“我会尽早回来的。”

    分明已经在回家前努力把泪流干了,现在仍忍不住要哭。

    她曾是妈咪和妈妈最爱的孩子,想到这里,就觉得幸福又心酸。

    等她哪天对此释怀,再回来陪伴郁落和祁颂吧。到那时,她甘愿做家里不被重视的那道影子。

    阿冉回来短短十几分钟就又走了。

    看着阿冉离去的背影,郁落总觉得心里空得慌。

    惴惴不安,像血肉被剜了一块。

    仿佛这就是此生最后一眼。

    午夜梦回,她流泪醒来,被祁颂紧张地抱着哄。

    “怎么了姐姐?”

    郁落在她怀里呜咽,半天止不住泪水,“好想阿冉”

    祁颂一顿,也跟着眼眶泛红。

    她轻拍郁落的背,压抑着心头的疼痛,温柔地说:“阿冉会回来的,她只是有自己的责任。我们慢慢等她”-

    桃桃已经五个月了。

    郁落在客厅里铺了瑜伽垫,慢慢做着拉伸运动。

    祁颂在一旁陪她,生怕她哪个动作不慎,会伤到身体。

    做完三组,郁落慵懒地躺着,浑身软得不想动了。

    “我抱你去床上好不好?”祁颂低头亲亲她,“这样躺着有点硬。”

    郁落睫羽微抬,盯着眼前女人的面部轮廓。

    祁颂早已不是十几岁时那稚嫩青涩的模样。她漂亮的眉眼蕴有成熟的风情,也因阅历而愈发坚韧和可靠。

    却也和十几岁那时一般,总是对她体贴入微,小狗一样热情和炽烈。

    郁落慢条斯理地勾住祁颂的后颈。

    “五个月,好像可以做?”她的唇瓣贴上祁颂的耳朵,气声暧/昧。

    祁颂微怔。

    她目光下移,落在女人刚运动后蕴着绯色的脸颊,和微张的嫣红唇瓣。

    喉咙不自觉微动了一下。

    “我担心”她的目光继续往下,分明被勾得胸口发热,嘴里却犹在胡乱说些犹豫的话。

    郁落轻易把她看透。

    故意轻喘了一声,牵着祁颂的手往下带,“进来担心。”-

    桃桃八个月时,郁落挺着滚圆的孕肚,行走已经不便了。

    祁颂每天给她按摩四肢,看她难受的样子,自己总忍不住背地里心疼得悄悄哭。

    被郁落抓到了一次。

    “啧,可怜巴巴的。”郁落勾勾手指把人喊过来,熟练地揉揉脑袋、挠挠下巴。

    垂首,在祁颂泛红的眼尾轻吻一下。

    想到什么,她温柔笑道:“很多年前,我频繁生病,你也总是背过身去装作忙碌,实际自己偷偷掉泪珠子。”

    那时祁颂总担心她会一病不起。

    她自己也觉得会短寿。

    没想到如今十几年过去,她仍安稳地活着。并且摆脱了「致香因子」,活得更加健康而放松。

    然而,她渐渐发现其实只有自己放松。

    连续三次——她半夜醒来,看见月光下,祁颂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难掩忧郁和恐慌。

    “我没事,就是做噩梦了。”祁颂总是这样说。

    具体做了什么梦,却一字不肯透露。

    郁落大概能猜出来。

    无非是无非是梦到她生孩子那天没能顺利下病床。

    郁落不知该如何缓解祁颂的这份情绪。她只能越过生育的环节,多和祁颂聊以后的事。

    比如桃桃和阿冉会不会喜欢对方,是闹一些可爱的小矛盾,还是彼此依赖。她们要如何做好平衡,让两个孩子都平等地感受到被爱。

    比如对于桃桃以后的家长会,郁落霸道且任性地宣布,必须全部都由她来开。当时祁颂忍俊不禁,郁落清晰看到她眼里松动的愉悦。

    “不和你抢,都给你开。”祁颂柔声答应。

    比如等孩子们长大后,她们去哪里养老。

    “就在B市吧。”祁颂说,“方便你在戏剧学院当老师。”

    “真是一群幸福的小孩儿。”她正在说郁落未来的学生,“有这么出色又温柔的老师。”

    郁落笑道:“当年你进圈,我可是手把手给你开小灶。”

    “也是。”祁颂得意起来,“谁能有我幸福。”

    她们在这种满怀期待的讨论里,情绪都日渐昂扬起来。

    时光流淌得飞快,到了临近生产的日子。

    郁落提前住进了医院。

    祁颂已经很久没来过医院。自从郁落当年在医院昏迷一个月不醒、她在等待中受尽磋磨,从此格外讨厌医院。

    这里有太多不幸。

    闻着消毒水味,她忽地有些发抖,腿脚也绵软。近几个月来,被郁落安抚下去的噩梦的余音也再度缠上她。

    可是,她必须坚强起来,用最稳定和饱满的情绪鼓励郁落。

    祁颂看了眼自己冒冷汗的手心,胡乱用纸巾擦了擦,深呼吸一口气。

    明天是郁落的预产期。按照郁落目前的情况,应该会如期生产。

    “别担心呀,祁老师。”

    医生安慰道,“郁老师各项指标都很稳定健康,比我见过的大多数孕妇都好,明天肯定会很顺利的。”

    祁颂这才发现自己的唇在抖。

    她吞咽了一下,艰难地点点头。

    回到病房里,便见郁落有些依赖地朝她伸出手。

    祁颂几步走过去,牵住她。

    “感觉还好么?”祁颂柔声问。

    她将自己的演技发挥到极致,惶恐压在心底,只带给郁落一种沉稳可靠的安全感。

    郁落眨了眨眼,轻松地笑起来:“挺好的。”

    “就是有点困了”她轻轻打了个哈欠。

    “睡吧,我在一旁陪着你呢。”祁颂哄道。

    “嗯。”

    郁落缓缓阖眼。

    这瞬间,祁颂的心莫名皱了下。

    她赶在女人彻底闭上眼前急切地说:“姐姐,我很爱你。”

    郁落睫羽轻颤,睁开眼,温柔地回答了她:“我也很爱你。”

    她们对视,泪光里含笑,一如十几年前郁落捡祁颂回家的那天。

    而这一年,她27岁,她31岁

    就记录到这里。

    只记录到这里。

    祁颂颤抖的笔尖骤顿,过于用力,在纸面上划出触目惊心的裂痕。

    黑色字迹蜿蜒,被湿润的泪水洇开,墨迹变得朦胧。

    往日种种,皆停顿在那一天那一刻,后面的内容再也无法继续回忆和记录下去。

    祁颂缓缓合上手里的笔记本,就如同合上自己曾经全部的欢喜和幸福。

    她站起身,唇瓣干燥,眼里只剩一种死寂的枯槁。

    郁落逝世已经快一年了。

    作者有话说:

    别难过!

    感谢在2023-11-08 00:17:14-2023-11-10 01:4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未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想做个三流文人20瓶;小石不敢当、金智秀、竹一10瓶;52534004 5瓶;小选是本命3瓶;纸落云烟、星星123辰2瓶;别烦我、哈喽、59300605、木砸、我饼0.5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我很想你。

    隔壁卧室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祁颂动作一顿,把笔记本放在书架上,随即迅速赶回卧室。

    她伸手将婴儿床上的小孩儿小心抱进怀里,温柔抚了抚背,哑声轻哄:“没事,妈妈在呢。”

    桃桃趴在她怀里,细细呜咽几声后渐渐不哭了。

    桃桃很黏人,每次醒来看不见她就会哭。她也很黏桃桃,否则根本无法活下去。

    很多年前,她刚成年的那个夏天,郁落在病床上长久昏迷不醒。

    当时的她决定——如果郁落某天离开,她也会立即追随而去,永远不要生活在没有郁落的世界里。

    那样也算是一种圆满的幸福。

    然而造化弄人,如今她已经不具备这种自由。

    她们的女儿才几个月大。

    郁落曾以那般憧憬的眸光展望桃桃的一生——在肚子里就被期待,出生之后始终被包容和鼓励,在被爱里自信勇敢,永远拥有充足的底气。

    而如果现在就让桃桃成为失去双亲的孤儿,祁颂又有什么颜面去见郁落呢?

    抚养照顾女儿已经成为她存活的唯一信念。

    祁颂抱着桃桃经过书房。在那里,她常常练字,把郁落的字体融进自己的字迹里。如果她的一切全部都融有郁落的影子,算不算郁落仍然活着,与她同寿。

    她最终来到影音室,坐在自己以前每次和郁落一起看电影的地毯上。

    轻按遥控,前方巨大的白色幕布上投影了郁落的最后一部电影。

    这部电影在她去世三个月后才上映,还让郁落获得了又一座金奖。

    祁颂替她去电影节领奖。

    聚光灯洒在她的身上,影子落在她的脚边,显得很孤独。

    万众瞩目中发表获奖感言时,她沉默了很久,最后只哽咽着缓慢说了一句话:

    “希望大家不要忘记郁落。”

    深深鞠躬后离开。

    那也是祁颂最后一次出现在大众眼前。她从此在娱乐圈销声匿迹

    此时,郁落鲜活生动的眉眼在电影里如四月春风,清润又温柔。

    祁颂坐在地毯上,紧咬下唇。眼睛不断被泪水模糊,她反复用力擦去眼泪,眼尾肌肤都被摩挲得通红,却仍是一瞬不瞬地看着。

    每在这种时刻,心里的血肉总是如被钝刀一寸一寸磨得涩痛,鲜血从中汩汩流出来。

    却又因为能看到郁落的面容而感受到一点幸福。

    只为这一点虚幻的、一戳就破的、转瞬即逝的幸福,她甘愿把血流尽。

    “妈咪?”

    怀里婴孩的小手指着画面里郁落的脸,忽然含糊地喊了一声。

    祁颂从颤抖里浑身僵住。

    她胡乱抹了泪,压抑发沉的呼吸,低头看着桃桃:“你、你说什么?”

    桃桃眨了眨眼,一时没再说话。

    等电影再度跳转到郁落出场的画面,她的手指指向郁落,这次糯糯的嗓音变得坚定了一些:“妈咪。”

    刹那间,祁颂的泪水再度汹涌地淌下来,浸润她紧抿的唇角。

    她抱紧桃桃,身体因隐忍泣声而不住发抖,半晌才点点头,憋出几个字:“好孩子。”

    她不怎么教桃桃叫自己「妈妈」,却经常拿着郁落的照片,告诉桃桃那是「妈咪」。

    因此桃桃人生第一次开口说话,便是「妈咪」。

    今天是祁颂这近一年来最高兴的一天。或是唯一高兴的一天。

    她决定等自己死了以后去找郁落时,一定要把这个事情好好地、骄傲地告诉郁落。

    郁落也一定会很开心。

    “是的,她就是你的妈咪。”她最后缓缓地抚摸桃桃的脑袋。

    “而你是妈咪最亲爱的宝贝。”

    默了默,她软弱地将脸埋在桃桃的颈窝,低低哽咽:

    “我也是。”-

    祁颂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理状况出现了问题。

    她看待世界的心态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走在路上,看见每一个平凡地活着的人,她都总是失魂落魄地嫉妒:

    凭什么所有这些人都能好端端地活着,而郁落那么美好的人却要英年早逝,成为大家茶余饭后遗憾的摇头唏嘘,成为新闻里又一则「致香因子」会影响妊娠的冰冷案例,成为「致香因子」研究进展的突破口。

    真讽刺。

    真令人厌倦和痛恨。

    有时,她从这种厌世的情绪里幡然醒悟,感到一种强烈的后怕。

    郁落喜欢她明媚的笑,喜欢她的正直和善良。如果得知她如今这般阴暗,会不会不愿意要她了?

    祁颂会急急忙忙把那些想法自欺欺人地掩藏起来,渴望自己仍是郁落以前热爱的那只纯善小狗。

    又担心郁落其实早已经忘记她,在另一个世界里拥有了自己崭新的生活。

    她会不会走得太慢,就再也追不上郁落了?

    祁颂有时候实在太着急,握着医生开的安眠药,会忍不住多倒出很多很多粒。

    心跳加速、血液上涌——

    现在就去,立马就去找姐姐,或许还能赶得上。

    然而瞥到一旁婴儿床上安睡的小女儿,她会僵愣下来,继而手脚发软地将药重新一粒一粒塞回去。

    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冷硬的地板上,有如毛发彻底失去光泽、耳朵耷拉的丧家之犬。委屈地啜泣,哭得满脸都是涕泪,像个孩子。

    阳光落进室内,将她已经斑白的两鬓照得晃眼。

    姐姐,能不能看在我如此可怜的份上,再等等我

    今天是郁落去世一周年。

    祁颂早早起床,做了一些郁落爱吃的菜放进保温盒里,而后开车带桃桃去了墓园。

    轻车熟路来到那处墓地前。

    花岗石制成的墓碑上有一张郁落的照片,那是祁颂亲手拍的。

    她还清晰记得当时给郁落拍照时,郁落睫羽轻眨的频率,轮廓勾勒的明灭光影,眼眸透过镜头望向她时涌动的温柔。

    过往生动温热的幸福,如今都只僵冷地,残忍地封存在这张图片里。

    往下是墓碑的刻字:爱妻郁落之墓——妻祁颂,女郁冉、郁风立。

    祁颂将一株秾丽新鲜的玫瑰花放在墓前的土地上,抱着桃桃在一旁坐下,头靠墓碑,有些眷恋的姿态。

    就像倚靠在谁的怀里。

    今天是阴天,墓园四处皆平地,呼啸而来的风有些凉。

    她想和郁落说一些话,却哽塞着半天说不出口。

    只能避重就轻,低低呢喃:“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把桃桃的家长会全部抢走,自己开完了”

    如果郁落还在世,听到这句话肯定该着急了。

    她着急时不会生气,只是那双清泠又温柔的眼眸浮起一点儿委屈劲,嫣红唇瓣轻抿,顶多再轻哼一声。

    想到这里,祁颂的眼里自娱自乐地浮起轻微的怜爱笑意,却又很快散尽,恢复古井无波的幽邃。

    “我已经把我们的过去全部都记录在笔记本上,这样就算以后年迈,记忆愈渐模糊,也能品味所有和你的细节。”

    “如果你还活着,年迈时会是什么样子呢?”

    祁颂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声音逐渐嘶哑,忍不住咳了两声。

    脑袋被墓碑冷硬的质感膈得发疼,但她不舍得挪动一下。

    桃桃穿得很暖和,被她护在怀里,早已安稳地睡着。

    她渐渐不再说话。

    干燥的唇瓣被风吹得皲裂,心里裂开的口子也被那厉风呼啸而入,空洞肃冷得有些麻木。

    才过去一年。

    接下来,她还需继续这般如行尸走肉,在没有郁落的世界里再生存十几年

    祁颂缓缓阖上眼,感到一种毫无希望的死寂。

    她浑身发冷,又好像灼烧得滚烫,在冰火两重天里,意识逐渐陷入一种恍惚中。

    “妈妈?”

    好像有谁在叫她。

    祁颂掀了掀沉重的眼皮,没能掀开-

    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心愿。

    远古时期,人们的心愿往往是想要采集更多的食物,狩猎到一头脂肉丰厚的动物;后来时代快速发展,心愿变得更加复杂而难以满足。

    世间强烈的心愿是一种庞大的意识存在。几万年来,它们酝酿、翻涌、升腾、交织、凝聚——

    最终诞出了一团为圆满而生的灵体。

    从有意识起,阿冉就在为别人的心愿忙碌。

    她住在一片云团上,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绵白。

    人们的心愿,无论纯净或是邪恶,都会来到她的眼前。

    而她会在浩荡繁复的心愿里挑选最诚恳的许愿人,进而决定是否实现那个人的心愿。

    当然了,所有心愿的实现,都需要当事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阿冉记得自己有一次贪玩,在心愿里随意遨游着,恰见一个女孩的心愿——

    “只要这次期末能及格,信女愿一生吃素。”

    阿冉喜欢这种自带代价的心愿。于是那天一时兴起,小手一挥,满足了女孩。

    后来某天想起这件事,她兴冲冲地再去查看,便见已经对所有肉类都过敏的女孩哇哇大哭——

    “怎么成真了,我要吃肉啊呜呜呜”

    阿冉讪讪地揉揉小脸。

    人们往往只有许愿的那一瞬间虔诚,之后却不愿为自己开出的代价负责了。而阿冉花了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

    她逐渐觉得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

    她们坚韧,柔软,善良,脆弱得不堪一击。

    同时却也贪得无厌,野心十足,得寸进尺。

    ——甚至有人许愿想要死去的亲人重返人间。

    那天,阿冉看着那个愿望,感到一丝不可置信。

    生老病死,这是人间固有的、坚不可摧的规律,怎么能有如此野心,妄图颠倒自然法则呢?

    这个心愿的代价已经不是凡人能承受,而只能由她来——须得折损她这个几万年才在天地之间孕育出来的灵体,让她灰飞烟灭。

    “不可能。”阿冉摇头嘀咕。

    她可是要永远为人们的圆满忙碌下去的!

    虽然如那个只能吃素的小女孩一般,人们常常在付出代价后感到后悔,但她仍旧热爱这份职责。

    看看心愿,或者呼呼大睡,她想就这样优哉游哉地、惬意地存在下去。

    时间久了,她也避免不了开始憧憬丰富的人间生活。

    人们似乎总被「爱」那个概念束缚,痛不欲生又乐此不疲。

    亲情、友情、爱情

    “爱是什么感觉?”阿冉好奇地托着腮,望着漫无边际的云层沉思。

    生出意识的第四年,她伸伸懒腰,决定玩忽职守,去人间看看。

    她必须真正接触人类、理解人类,才能懂得如何实现她们的心愿。

    也有私心——

    她想感受爱-

    阿冉有点后悔来人间了。

    刚来的几天,她本觉得新鲜有趣。

    大街上的孩子们都被家长牵着,哭闹时抽抽噎噎地趴在妈妈怀里,被温柔拍着背。

    阿冉站在旁边,看得有点眼馋。

    为什么她没有妈妈呢?

    她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一个或许可以当她家长的人——

    她能看见每个人当下最迫切的愿望。而那个刚失去孩子的男人的心愿是想再要一个孩子。

    阿冉太稚嫩单纯,不曾思索为什么男人的心愿是再要一个孩子,而不是想要失去的那个孩子回来。

    总之她询问过后,那个男人带她回家了。

    进了家门后,男人慈眉善目地看着她的伤口:“你这里受伤了。”

    阿冉低头看了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刮破了,连血肉都可怖地露出来。

    她后知后觉地有些疼痛起来。

    然而那伤口在她和男人的注视下,肉眼可见地快速愈合,血肉和皮肤以不符合常理的速度生长,最后整只手完好如初。

    阿冉眨了下眼,毫不在乎地抬头。

    便见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愿变了——

    “她是个怪物。吃掉她的血肉,能不能治好我的病?”

    阿冉的腿颤了下,缓缓后退。

    现在的人类,竟然还吃人的么?

    她呼吸急促,转身就跑。

    那次,她很幸运,及时逃脱了。

    她跌跌撞撞,四处流浪。有人割开她的皮肤放血,试图喝她的血以求长生;有贩卖器官的组织盯上她,将她抓到地下室,想要取走她的器官;有人想把她当小白鼠,做奇怪的实验。

    也有温和待她的人。然而在发现她的不寻常之处后,边惊惶地叫她怪物,边想把她关起来。

    她不总是那么好运,有的成功逃脱,有的却没有。

    任何事情都暗中标好了代价。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在后来得到了惨痛的报应,并且幸而她不是真的人类,这具身体再如何摧折也总会迅速恢复得完好如初。

    然而疼痛是真实的,饥饿和寒冷也是。

    那天,她从某个房子里逃出来,鼻青脸肿地站在街上。这次她进了一个正常的家庭,家里的大人们只是让她做一些辛苦的劳动,而不曾伤害她。

    但是早上,家庭里的那个哥哥莫名其妙打了她,两个大人都认为是她主动招惹,想要进一步责罚。

    她逃跑了。

    阳光久违地洒在身上,很温暖。

    而她感到迷茫。

    路边人来人往,彼此轻松地谈笑,像是对世界有着深重的爱意。那些人的表情那么柔软,看起来那么善良。

    这些,会不会都是骗局?

    她只在人间感受到恶与残忍。

    她想回到柔软的云层里打滚,睡大觉。

    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拾起职责,因为她开始抵触人类,也失去了那颗兢兢业业让人们的心愿圆满的热爱之心。

    她仍在继续逗留,也只不过因为心里某处还有一点不死心而已——所谓的爱,难道彻彻底底是骗局的么?

    一年。阿冉决定将期限定为一年,等她到五岁,就头也不回地回到云团里。

    从此,她再也不要管什么人间圆满。

    终于到五岁那天,阿冉眉眼耷拉,决定回去睡觉了。

    她捡到了一块面包,蹲在路边慢悠悠地啃。

    有男孩驻足看着她。

    阿冉看到男孩的心愿是「想要吃面包」,决定给出对人类的最后一点仁心,将面包递给男孩。

    面包却被糟蹋。

    她错愕。

    这一刻,一年来在人间受尽磋磨的心,被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摧残得彻底枯萎,死去

    身旁忽然有人出声,清泠的嗓音里语气肃冷:“向她鞠躬道歉。”

    阿冉微愣,缓缓抬头看去。

    死去的心兀地钻出一朵洁白小花来,颤悠悠的。

    第一次。

    这是来人间的第一次——

    她甚至没和面前的女人说过话,也不曾看到女人的正脸,更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好是坏。

    可她就是,就是天然地想要跟这个女人走-

    阿冉第一次遇见一个没有心愿的人——这个女人好像过得很满足。

    女人给她披了外套,温柔地牵住她的手,带她去对面的面包店买了面包。

    女人在她面前蹲下来,小心地询问她是否要跟自己回家。

    阿冉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景,但她第一次迫不及待地点头。

    这个女人的名字叫郁落。

    郁落不嫌弃她又脏又难闻,将她抱在膝上坐着,柔声安抚她。

    郁落给她取了名字,说她的慢吞吞很可爱、很温暖。

    郁落细致地给她洗澡、洗头发,将她收拾得干净整洁,笑着夸她好香。

    郁落身上有一种她曾经在云端幻想的人类气质——从容,真挚,温柔。

    还有爱?

    来人间后,阿冉一直没能弄清什么是爱。

    但是那天,阿冉看见一直没有心愿的郁落忽然有了新的心愿——

    希望阿冉能健康成长,不再受伤。

    彼时郁落正动作轻柔地给她洗澡,询问她水温是否合适。

    而阿冉望着郁落的眼眸,透过她的眼眸看着她虔诚的心愿。

    忽然忍不住呜咽着哭起来。

    自有意识以来,她永远在为别人的心愿忙碌。这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心愿——不为私欲,不出于其他考量,纯粹只为了阿冉这个人而已。

    阿冉竟开始出现在别人的心愿里。

    因此,她开始觉得自己真实地存在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获得新生-

    祁颂是郁落之外,阿冉心中另一个接纳的人。

    这个人满心满眼都是郁落。有时候,阿冉觉得祁颂只是隔着郁落爱自己——人们口中所说的爱屋及乌。而这份爱屋及乌已经让她足够感恩。

    后来,她发现其实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祁颂对她的爱,并不是因为郁落爱她而不得不跟着迁就。

    那表面上的些微距离,只是因为祁颂的一点占有欲而已。她会闷声吃些小醋,更多时候却是因为看到阿冉和郁落之间温暖的相处而感到满足和欢喜。

    阿冉觉得这样的祁颂很生动和可爱。

    她很爱郁落和祁颂,而人们常说,爱是觉得亏欠。

    她也常常想要给郁落和祁颂一些礼物。

    因此每当她有了想赠予的礼物,就会依依不舍地与郁落和祁颂告别,回到云端,满足自己的心愿——

    例如,本来会被祁颂生疏的园艺技巧养得枯黄憔悴的花,却在阿冉的心愿下变得日渐秾丽生姿,最终得以被祁颂欢喜地送给郁落。

    例如,郁落想买来某位作家的绝版珍本作为祁颂的26岁生日礼物。然而在淘书市场寻遍,只能遗憾于没有缘分。而阿冉的心愿让那本书出现在了郁落眼前。

    当然了,阿冉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按照心愿本身的份量,她会有所折损,需要沉睡相应的时间来恢复。

    那天,她结束沉睡,兴冲冲回到人间找妈咪和妈妈

    然后做了她一生中最悔恨的一件事。

    她竟轻易选择离开郁落和祁颂。

    她匆匆看郁落的那眼,竟就是最后一眼。

    而她看得急急忙忙,一点也不细致和郑重。以至于后来每次想要回忆,郁落当时的表情细节总是朦胧的,就像蒙了一层时光的布-

    回到云端后,阿冉满心都是郁落和祁颂有了新的女儿,可能不再需要她。

    她愁眉苦脸,托着下巴,浑浑噩噩中,时间飞速流淌。

    终于有天,她忽地回过神来。

    她想念郁落和祁颂了。

    在周身浮动的人间心愿里,她闭眼感受,寻到了郁落和祁颂的心愿。将那两团心愿拎出来,内容竟然都是——

    “希望阿冉早点回家。”

    阿冉鼻尖一酸,唇瓣颤抖着,忍不住流起泪来。

    她觉得自己好过分,竟胡乱践踏了郁落和祁颂对她的爱。

    一面悔恨着,一面又兀自反复盯着那条心愿,悄悄感到愉悦和幸福。

    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真正的人类了——她有了人类的劣根性,开始变得矛盾和阴暗。

    那天,阿冉终于想通,决定回去陪伴郁落和祁颂——

    蓦地,那两道心愿在她眼前消失了。

    先是郁落的消失,紧接着是祁颂的。

    阿冉僵愣,目光呆呆盯着虚空,浑身开始发凉。

    她仔细一想——是了,郁落应该就是这几天分娩。

    桃桃才刚出生,郁落和祁颂就不期待她回家了么?

    阿冉跌坐回云团上。

    她揉了揉眼睛,孤独而安静地哭了很久。最终在酸涩的泪水里许下心愿——希望那一家三口平安健康。

    而后主动陷入了沉睡-

    阿冉醒过来时,在莫大的恍惚感里不知今夕是何年。

    她看见自己睡前许的愿望竟仍浮在自己身边——

    也就是说,这个愿望没能实现。

    某种预感里,阿冉的心跳骤顿,慌张起来。

    她闭上眼,在浩渺的心愿里细细感知,想找到郁落和祁颂的心愿。

    找到了。

    那是祁颂的心愿,既虚弱又强烈,枯寂得令阿冉心颤:

    想快点赴死-

    阿冉站在祁颂面前。

    女人依赖地窝在墓碑前,脸颊泛着病态的红晕,紧抱着怀里的女儿。

    寒风吹起她花白的长发,干燥的唇瓣偶尔开阖:“姐姐。”

    她的睫羽不安地颤动,像深陷噩梦里。

    这份羸弱、枯瘦、颓废的模样,半点不见曾经在郁落身边的热情明媚,如争宠的小狗一般弯着眸「警告」她:“你已经抱妈咪很久了,现在该换我来。”

    阿冉流下泪来。

    她没花任何时间就做好决定,妄图做一件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事——

    忤逆天地法则,只为让她爱的人重新拥有彼此-

    “你会失去财富、名声、事业”

    “你还可能失去自己。”

    阿冉郑重地交待。

    而她面前的女人泪流满面,在寻回爱人的可能性里欣喜若狂。

    祁颂抹着泪,重重点头:“我都愿意,让我付出什么都愿意。”

    她哭得面上涕泗横流,在疾风中,有种不修边幅的颓然。可她却已不是方才那潭死水,有生机缓缓注入进去。

    阿冉欣慰地笑起来。

    这就足够了。

    “时光回溯,现在的一切都会撤销,不复存在。”阿冉交待,“具体回溯到什么时间点无法保证,但我会努力。”

    “桃桃将穿到回溯的时间点。”

    “你的魂魄也会穿回去,但在那之前,你需要先找到妈咪。”

    祁颂有些不解:“找到她?”

    “妈咪已经逝世,就算时光回溯,她的魂魄也是折损状态。如果不找回她丢失的那部分,她仍然会在31岁那年离世。”

    见祁颂的脸色煞白,阿冉轻叹:“所以妈妈,你要努力找回妈咪。”

    “那是一个叫忘我之境的地方。即便是我,也对那里一无所知,只知道很危险。”

    “在你回来前,我会接管你的身体,让它的机能保持正常运转。”

    说着,阿冉俯身,隔着睡熟的桃桃抱了抱祁颂。

    “接下来妈妈可能会很辛苦。”她说。

    她没有告诉祁颂,这是她们的最后一面,也是最后一次拥抱。

    她只是独自沉浸在不舍里,最后汲取一点祁颂的温度。

    祁颂的心头哪里忽然空了一下。

    某种直觉中,她忍不住问:“回溯时光无视自然规则,霸道而庞大,付出的代价难道仅仅这般么?”

    她只是一个凡胎俗体,让她失去财富、名声、事业,去一趟忘我之境,就足以逆转乾坤?

    抱着她的阿冉僵了一下。

    而祁颂心领神会,胸口被某个想法撞得生痛——

    这里面最大的代价,或许是阿冉本身。

    她睁大眼,正要再说话,却觉得周身空气陡然凝滞,沉重浓稠得让她再无法动弹。

    就像川流不息向前奔涌的时光骤然而止。

    随即在某种恢弘的力量里逆转、往后回溯

    她坐在墓碑前,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树上因深秋而枯败的褐色叶片重新焕发生机。回到夏季的郁郁葱葱,再回到春季新生的小巧翠嫩,它逐渐缩回树枝里消失不见,而树枝忽然覆上了深冬的苍茫大雪。

    秋之后是夏,夏之后是春,春之后是冬如此往复。

    倚靠的墓碑消失不见,她身下是尚未售卖出去的墓地,她和阿冉的身体渐渐虚化,半透明地缀在时空里

    “妈妈再见”她听见阿冉的声音,缥缈而遥远-

    祁颂从一扇门里狼狈地弹出来,跌倒在一片虚空中,双眼通红,剧烈地喘息。

    这里是忘我之境。

    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幽黑,就像置身于隐秘的宇宙深处——

    除了那九扇门。

    悬浮在虚空里,发出莹白而朦胧的微光,成为这片孤寂苍冷中唯一的希望。

    其中五扇门的莹白里隐隐流转着淡金色,那是祁颂已经进去过的标志。

    她刚从第六扇门出来,躺在地上久久无法动弹,眼里仍翻涌着创伤过后的余痛。

    这些门里其实并没有什么骇人的东西。没有怪物,没有世界末日,只是平凡而寻常的世界而已——

    可是它太平凡而寻常,也太真实了。

    每一个人们都那么鲜活生动,和祁颂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她的经纪人、她的助理、她的大学同学还有郁落

    进第一扇门的刹那,祁颂便忘记自己来自忘我之境。

    她从床上醒来,看见郁落正站在窗边看雪,回头朝她笑:“今天是初雪。”

    祁颂怔愣了一会儿,也跟着笑起来。

    她莫名觉得很想很想郁落,可分明天天都和郁落在一起。她掀开被子下床,几步走到郁落身边,和她一起看雪。

    手下意识地要黏人地揽上郁落的腰间,却见郁落侧身躲了一下。

    “干嘛?”郁落嗔道,“别对姐姐动手动脚,你姐夫又该吃醋了。”

    祁颂的心里皱了一下。

    “姐夫?”

    祁颂坐在沙发上,放在腿上的手紧揪布料,用力得颤抖。

    是不是哪里出错了。

    郁落竟然是她的亲姐姐,并且已经结婚了。她只是来B市找工作,暂时在姐姐新婚的房子借宿,住在客房里。

    不对,她为什么觉得「竟然」?分明本来就是如此的

    祁颂哆嗦了一下,有些坐立不安。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先出门了。”

    她今天还有两个面试要去。

    “好。”郁落朝她笑了笑,走过来温柔地将她衬衣领口拉好,就像妻子一般。

    可是她是别人的妻子。

    祁颂感觉心里酸涩起来,搅弄作痛。

    姐姐竟然不是她的。她好像在肖想亲姐姐。

    有脚步声传来,祁颂循声望去,便见一个男人穿着居家服朝客厅走来。

    见两人举止亲昵,男人皱了皱眉:“都这么大了,衣领还要你姐姐帮忙整理。”

    郁落回头看向男人:“这是我亲妹妹。”

    “但你妹妹是同性恋!”男人声音大了些。

    祁颂霎时蹙起眉。

    她将郁落拉到自己身后,冷冷看着男人:“你平时就是这样吼我姐姐的?”

    男人微顿,继而冷哼一声:“我们夫妻的事,少来插手。你再怎么肖想你姐姐,她也已经结婚了,这辈子更是和你无缘。”

    祁颂垂在身侧的手颤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重复:“你平时就是这样吼我姐姐的?”

    男人皱眉,高高在上的模样:“怎么样?我就算是打她——”

    祁颂几步冲上去,照着男人的脸就一拳揍过去,将男人打得鼻血顿涌,懵了好几秒。

    “你算什么东西。”

    泪水从祁颂脸颊滑下,她一边毫不留情地踢开那个男人,一边哽咽道:“你们算什么东西!”

    “郁落是我的妻子,你们竟然敢改写这一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

    蓦地,眼前一片白光。

    祁颂被弹出,坠落在第一扇门前。

    莹白的光里流转出淡金色,那是她成功识破这道幻象的标记。

    之后她进入第二扇门

    她和「郁落」是新婚妻妻。婚礼当晚,「郁落」被她捉奸在隔壁房。祁颂看着那个虚假的、因被捉奸而心虚的「郁落」,痛苦得喘息深重——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在幻象里贬低她,这是侮辱!”

    她哽咽的指控还没说完,就被弹出了幻象,摔倒在门前。

    这些幻象破绽百出,像正菜前的开胃小菜,恶趣味地逗弄祁颂。

    然而随着进过的门数增多,幻象越来越真实,越来越让人容易迷失,内容也越来越残酷。

    一切的一切,都勾着她深陷在幻象的沼泽中,难以从中挣脱。

    ——郁落和她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是一辈子不曾相遇的过客

    ——郁落和她有了两个孩子,孩子们却接连离去

    ——郁落出了车祸,医生说她这辈子都将昏迷不醒

    祁颂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那些门里挣脱出来的。

    只记得每次躺在门前,剧烈地喘息着,休息半晌才能勉强拾起一点心力和勇气继续走进下一个门。

    她在那些幻象的摧折中,逐渐变得敏感、变得冷漠、变得多疑。因为但凡她缺少这些特质,就可能无法挣脱幻象。

    她担心自己一个不慎就在某个幻象里永远沉溺下去,又担心自己以为是幻象的地方藏着真正的郁落,而她们就如此擦肩而过。

    “如果有天遇见真正的你,我却怀疑你、漠视你、误解你,那该怎么办?”

    祁颂躺在虚空,目光望着周身一望无际的幽黑,忽然恐慌起来。

    “千万不要因此讨厌我”她抬手捂住眼睛,低低哽咽着,“我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心已经被磋磨得百孔千疮,被迫竖起坚硬的垒墙。

    祁颂感觉自己存活的28年里,前27年都在缓慢生长,而郁落离世后的这一年来,她在迅速衰老。

    现在她正躺在第七扇门口,一动不想动弹,枯寂的眼里却流转着淡淡的光芒,就像破土而出的脆嫩生机。

    方才第七扇门里经历的,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幻象。

    因为幻象开头,她做了个梦中梦——梦见自己突然回到了郁落的身边。

    那是医院病床上,她好像刚分化成Alpha。她浑不在意地拔掉手上的针,挣脱束缚,从病房里闯出来。

    有医生和护士苦苦拦住她,而她红着眼睛挣开,四处寻找郁落

    找到了。

    女人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正闭目小憩。

    祁颂直直地看着郁落,心里没有如往常那般竖起坚硬防线,却还是免不了警惕和犹疑。

    她不自觉地就往郁落那边走去。

    郁落醒了过来。

    郁落柔声劝她回病房,被她拒绝。

    郁落揉了她的发顶,命令她回去,这次她乖乖听话了。

    她被郁落牵着回到病房,心里有些想哭。

    这个好像真的是姐姐。

    还是说,只是逼真的「姐姐」?

    她彷徨无措,掩面哭得失声,有如泣血。

    而郁落抚着她的发顶,说:“我不知道你在经历什么,又为什么纠结真假。但如果你不确定真假,可以不用那么苛责自己。”

    “哪怕这是假的你看起来心里实在太累了。就算在假的我怀里休息一下,也没关系的。”

    这是真的。祁颂确定了。

    她抱紧了郁落,和郁落缠绵地接了吻,细细地抚摸和感受对方

    而后,这场梦中梦醒了。

    她从床上起来,感觉枯败已久的心灵被浸润滋养得活过来。

    虚假的「郁落」在门外敲门,祁颂起身打开门,便见「郁落」说:“你该去餐厅洗盘子了。”

    “什么洗盘子。”

    祁颂慢慢地眨眼,轻笑起来:“我刚刚和郁落接吻了。”

    下一秒,她被弹出了第七扇门。

    祁颂躺在门前赖着不动,反复回味第七扇门的梦中梦。

    莫名地,她很确定、万分确定。

    那不是纯粹的梦中梦。

    否则怎会直到出了幻象都还在感到幸福。

    她可能真的是短暂回到了郁落身边,与郁落亲昵了一会儿。

    否则被前六道幻象折损得愈发干枯萎靡的心,现在怎会清泉泠泠,岸边钻出嫩绿的新芽来。

    她闭着眼,微微勾起唇笑,眼尾流淌的泪水,久违地是因为愉悦。

    她有了进第八扇门的勇气。

    要快一些、更快一些,回到姐姐身边。

    她最最喜欢姐姐了-

    “小颂,你回来看我们了?”

    年迈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脸上露出温厚的笑。

    “嗯。”祁颂走到老人身后,推着她的轮椅,在孤儿院里散步。

    “我们小颂有出息。”老人很自豪,“已经是国际明星了呢。”

    祁颂谦逊地笑起来,“多亏院长小时候把我捡回院里,悉心照顾。”

    “以后还是要常回家看看。”老人说。

    祁颂应下,唇角的笑有些淡。

    不知为何,她从不觉得这个孤儿院是家。甚至整个世界,也没有让她觉得是家的地方。

    她从小就在街头流浪,和路边的流浪狗没什么区别。

    就像是被哪个主人抛弃了。

    哪怕后来进了孤儿院,一步一步成长为如今爆红娱乐圈的视后,她也总觉得有种流浪的孤独。

    吃饭孤独,睡觉孤独,连呼吸都是孤独的。

    因为演戏需要,寻找教练教她冲浪时,格外孤独。

    那天去北欧出差,无意撞见神秘浪漫的极光时,更是忽然孤独得想要死去。

    作为娱乐圈耀眼的明珠,人们阿谀奉承,或真心夸赞和追随。

    她其实只冷漠地觉得聒噪。

    她自我诊断——她大抵的确是心里缺了一块。

    至于那具体是什么,她不太清楚。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祁颂拿出来,看见当前影坛最负盛名的三金影后李之芸给她发来消息,问她是否有空吃晚饭。

    李之芸在追她,但她讨厌李之芸。

    这种讨厌毫无缘由,如果一定要细想,似乎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红心理——

    站在影坛之巅的最耀眼的影后,为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

    可是,祁颂并不是希望自己取代李之芸。

    那她在眼红什么?

    祁颂想不明白。

    总之,她蹙着眉拒绝了李之芸。从孤儿院回来,躺在家里。

    她今年23岁,却心境平淡得好像随时能死去。

    没什么期待,没什么方向,一切只是浑浑噩噩地向前流淌。

    她随手拿起身旁的那本书——《挪威的森林》。

    她其实不那么喜欢这本书,却仍是反复读着。就像她也不那么爱吃红烧鱼,却反复做给自己吃。

    这是她第四次读这本书。

    和以前每次阅读时一般,目光不自觉停顿在某一页某一行:

    “看向那浓郁落日。”

    浓郁落日。

    她会很喜欢这个词,却不知道这个词究竟哪里让她心痒。

    反复在嘴里品读很多遍,最终删删减减,这个词只余下两个字——郁落。

    祁颂倏地忍不住捂住心口。

    那里刚刚好像骤痛了一下,随即传来更多又麻又痒的感觉。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是在哪里见过这两个字?

    她打开笔记本,上网搜索,没有什么结果。根据人口普查统计,世界上甚至没有人叫这个名字。

    祁颂木然地将笔记本丢在一边,重新躺回去。

    方才翻涌的激情在这一瞬间散尽,只余下苦涩空洞的感觉。

    这个世界上没有郁落,想到这里,她就感觉难以忍受。

    这个世界没有郁落,于是如此令人生厌。

    这个世界都没有郁落,让人忍不住觉得可悲,觉得虚假,觉得只想挣脱和逃离

    祁颂从第八扇门中弹出来。

    她闭上眼,精疲力竭,脑海一时凌乱不堪。

    她在第八扇门的幻境中待了太久太久,久得一时分不清真实的到底是门内还是门外。

    郁郁落。

    这个名字就像她的安全词,她的定心针。想到这个词,一切朦胧晦涩都会倏地破开,指引她去往最真实之处。

    祁颂缓缓睁开眼来。

    她觉得心里很累,想要稍作休息再去第九扇门。却又觉得这份疲累不算什么,她想要快点奔向郁落,不让郁落久等

    祁颂半撑着身体,从地上坐起。

    她注视着那第九扇门,深重地呼吸。

    这应是最险阻、最难分虚实的一场幻象。

    可是,只要前方是郁落,再难她也会到达。

    祁颂的眸光坚定起来,心力和勇气再度聚足,正要站起来——

    余光里忽有光芒大盛,将她晃得忍不住眯眼,缓了几秒才重新睁大。

    只见她已经去过的那八扇门在虚空中整齐排列,淡金色流光璀璨,有如极光般炫目地流淌。

    它们在那其中交织、融合,最终化作钥匙的虚影,流入第九扇门里。

    而第九扇门紧接着在她面前大敞开,露出里面的景色——

    暮色四溢,粉色霞光烂漫缠绕在天际,璀璨无边。

    粉光映照下,幽蓝海面熠熠生辉,在晚风中悠然地荡漾。

    而郁落身着一身如彼岸花般瑰丽浓烈的长裙,静静站在那片灿烂之前,海风将她的长卷发尾吹得微微摇曳。

    祁颂的心脏骤缩,重重撞着胸口,撞得湿润而燥热。

    她立即撑着站起来,往郁落的方向跑去,越跑越快、越跑越重。赤足踩在白沙之上,感受到那种阳光下真实的温热和细软。

    她的眼睛瞬间盈满泪光,两个字从喉间挤出时,已经哽咽得变了形:

    “姐姐——”

    郁落回过头来。

    她清绝的面容上蕴了温柔的笑,以及恍若隔世的叹息。有滚滚热泪在那笑意和叹息中流淌。

    她伸出双手,接住了朝她热烈奔来的祁颂。

    身体相撞,有着真实的痛与痒。

    在紧密的拥抱中,郁落闭上眼,垂首埋在祁颂的颈窝。

    “我很想你。”她轻轻地说。

    一如她们之间曾经无数个笃定的瞬间。

    作者有话说:

    小狗找到姐姐啦!感觉很适合在这里标正文完结()

    本章第七扇门的梦中梦就是第88章 后半段和89章的内容。

    担心追更的大家难过太久,这几天我真的彻底抛下学业,从早到晚所有时间全部用来码字,得以把伤心的这段一口气全部写完发出,现在终于放松。仔细瞧瞧,这章可是一万多字!前两章也都是九千字!难道不体贴咩(叉腰)

    接下来只剩甜蜜幸福的内容了。我也不知道还有几章,感觉随时都能完结。大家可以在评论区说说想看的番外,我有灵感就会写。

    另外,下本书《影后前女友今天又在书里钓我》会大量存稿再发(以免像这本一样无法日更)。所以漫长的存稿期间可能会在《小姑子又在挖墙脚》这本书里随缘发一些百合短篇,大家可以关注一下。《小姑子又在挖墙脚》不打算入v,主打一个欢乐甜蜜背德,什么嫂子和小姑子,老师学生,各种乱七八糟的xp杂糅(不变的是年下攻&虐炮灰男hhh),本人直接放飞自我,适合当生活的轻松调剂品(期待搓手手)

    谢谢大家一路陪伴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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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阿冉。

    挪威酒店的房间门口,综艺结束回国前的小憩时间。

    过往种种便如江流入海,迅疾奔涌着融进宽阔而深邃的记忆里,冲击出连绵起伏的浪涛,溅得石破天惊。

    祁颂身心震颤,凝视着郁落的眼眸,看到女人眼中相似的疼痛与恍然。

    她们在对方的眸光中心神相通,确认了一切。

    不知是谁因承受不住而深重地喘息了一下,霎时划破了这跨越无数泪与痛、跨越时空的静默对视。

    颤抖着,用力抱住对方。

    “姐姐姐姐。”祁颂喉间发涩,哑声反复念道。

    即使这般紧密地相贴,即使已经感受到郁落温热的体温、急促的呼吸、落在她颈窝的滚烫泪意,感受到所有这些属于生命的象征,还是难以心安,还是忍不住后怕和惶恐。

    要反复确认,她怀里的郁落是真实存在的。而她无需再如曾经那几百个日夜一般缄默地对着影像悼念。

    郁落的心脏绞得生痛,抬手轻抚祁颂埋在她肩窝的发顶,闭上眼,被泪濡湿的脸颊紧贴着祁颂的耳朵,“让你受苦了。”

    她曾亲手将祁颂捡回,一点一点用爱温养,只希望祁颂永远有家,不必再流浪。可世事无常,后来竟也是她抛下祁颂,让祁颂再度流离失所,孤独零落。

    “不苦。”祁颂依赖地轻蹭她的颈间,鼻尖感受那处有力的脉搏。

    她喜欢这种脉搏跳动、血液奔涌的感觉,这样能渐渐消磨她心中郁落曾经面无血色、心跳停息的画面。那画面每每想起来,她自己的心跳也艰涩得忍不住想要停息。

    “只要是你,就一点都不苦。”

    她偏头,亲了亲郁落的耳朵,又一路小心地沿着肌肤一寸一寸吻过,生怕重一点,就会把怀里人碰碎了。

    如今尘埃落定,有种难言的如释重负和后知后觉——

    她一直以为进入第九扇门,奔向站在海边的郁落,便已迎来圆满的结局。不曾想,第九扇门的险阻尚未越过,它就设置在真实的世界里。

    在经过前八扇门内种种幻象的磋磨后,那些幻象的内容交织、融合,篡改取代她原有的记忆,成为她无法轻易勘破的过往——毕竟她曾真实地在幻象里有过自己的思考,有过自己的孤独。如今又如何分辨那些记忆的虚实呢?

    可这就是她的最后一重考验——从被篡改的虚假记忆、「穿书」的错误认知中破浪而出,最终真正地寻回她自己、用力地拥抱郁落。

    所幸她做到了。

    “我很想你。”祁颂边亲郁落边颤声低喃,“你知道的,我一直很想你”

    本就处于发热期,情绪巨大波动之际,郁落更加无法控制泪意。

    她用力点点头,在呜咽间浑身发颤,勾着祁颂的脖颈感受对方的亲吻。

    “姐姐也很想你”

    想了很久、很久。

    在祁颂周旋于那九扇门,被磋磨得狼狈时——她一直站在第九扇门后的那片粉色霞光与幽蓝海水之前,深陷漫无边际的无望等待里。

    自她逝世后,睁眼便已站在那里。

    周身只偶尔传来苍茫的吟唱,告诉她、引诱她、催促她:只要踏入身前那片海,她便能得以永远安息。

    安息?那是不是会忘记祁颂了。

    她不想。于是便固执地、长久地站在那片海水前,在一片寂静和孤独中发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只是兀自站成一棵树,慢慢想念着祁颂。

    眼前是她记忆里最喜欢的那天,在巨石与祁颂热烈亲昵时所见的风景。她却已经没有了欣赏的闲心。

    祁颂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生活?会不会每天可怜地哭呢?

    桃桃长得像她还是像祁颂?是否已经会说话了?

    阿冉有没有回来?会不会因为她不在了而哭得冒出鼻涕泡泡?

    她想着,反复地想,疼痛地想,几乎要被孤寂的想念吞噬。

    她不知道时光正如何流淌,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站得太久、太久,久得四肢僵麻。

    久到那声「姐姐」从身后传来时,她尚以为是幻听

    节目组安排的车已经到达酒店楼下,两人把次卧中呼呼大睡的崽叫醒,坐进车里。

    桃桃窝在郁落怀里继续睡觉。她隐约感觉妈咪将自己抱得很紧,时而摸摸脑袋,时而捏捏耳朵,很温柔而亲昵。

    她喜欢这种亲昵,睡梦中在妈咪的手心里黏糊地蹭了蹭。

    郁落的目光温软又失落。

    她缺失了桃桃出生后的那一年时光。

    “我会慢慢告诉你。”祁颂似是知道她的遗憾,揽着她的腰在她耳畔轻轻说,“她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爬、第一次叫妈咪我都有好好记住。”

    她原想等桃桃长大,自己终于能从容奔赴郁落时,在地下将这些一点一点告诉郁落。

    不曾设想,她们竟还可以在活着时谈论这些。

    聊到这里,两人的呼吸同时悄悄滞涩。

    她们都清楚现在的圆满是谁的馈赠,也清楚那个人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即便试图用缄默逃避这个问题,她们也永远避不开——

    阿冉不在了。

    那个说话做事有一点慢吞吞的,黏人又懂事的可爱小孩。

    那是她们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曾灿烂地占据她们的生活,也将永远灿烂地占据她们的心。

    “会会不会她只是回到云端,继续为人们的心愿忙碌呢?”郁落竭力压抑嗓音里的泪意。

    她感觉心里有个空洞的窟窿,静默无声地渗着血,可能永远也不会愈合。

    祁颂喉咙涩痛得说不出话来,只红着眼用力点头。

    她们都知道,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如果阿冉还在,怎会舍得不来找她们。

    时光回溯忤逆自然法则,又怎会没有壮烈的牺牲。

    而这份牺牲只会融入她们的呼吸中,化作她们未来无数个午夜梦回的阵痛。从此所有的欢喜和幸福,都无可避免地蒙上一层遗憾-

    飞机平稳落地。

    一家三口没有直接回B市的家,而是先来到祁颂新剧拍摄的S市——虽然开拍还需一些日子,但这几天要拍摄定妆照了。

    坐在车后座,两人看着街头的风景,心头都难免唏嘘。

    S市是祁颂读初中、郁落读高中的地方,年少的她们在这座城市相遇相识。

    祁家和郁家本也都曾在这座城市扎根。而如今前者发展不顺回了国外,后者也日渐倾颓。当年郁贺觉得郁落不够驯从,又恰巧找到郁家另一个流落在外的孩子,便放弃她这个继承人。至于郁家后来如何走向衰败,便不得而知了。

    今天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入住酒店房间,将落地窗帘拉开,日光懒洋洋地拂照在身上,温暖而惬意。

    祁颂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问郁落:“姐姐饿不饿?我们去吃午餐吧。”

    方才的飞机餐不合口味,而郁落尚处于有严重戒断反应的发热期,难免娇气。

    祁颂哄着喂都不肯多吃几口,只抿着唇,泪光摇摇欲坠,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样子。祁颂心疼,只能连声服软,抱着人亲了又亲。

    现在终于下了飞机,她担心郁落进食太少,身体虚弱。

    “嗯。”郁落几分依赖地靠进祁颂怀里。

    祁颂一手将她抱紧,另一只手则时而捏捏她的手,时而碰碰她的耳朵。随即是颈间、背部,四处摸摸蹭蹭,动作始终小心而温柔。

    ——又在确认她的存在。

    郁落心头微涩,环着祁颂的腰,任由这人动作。

    “乖。”她垂首埋在祁颂颈窝,轻声道,“姐姐在呢。”

    祁颂确认完,作乱的那只手也乖顺地抱住郁落,有些可怜地低低开口:“不想一个人拍戏。”

    她现在压根不能接受郁落消失在视线里。仅仅是幻想都觉得心头空坠,呼吸难受。

    “那就不要一个人。”郁落心软,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到时候我会陪你。”

    “一直陪么?”祁颂的眼睛亮起来,语气还是可怜巴巴的,“可是这部剧要拍三个月”

    “一直陪你。”郁落一字一句地说着。

    这话刚说完,便明显感觉祁颂的体温上升了一些,信息素浓度也升高了——因为欢喜。

    就如同尾巴摇了起来。

    “小狗。”郁落忍不住笑,眼里荡漾开绵软的情意。

    她抬起头,在祁颂的唇瓣亲了一下,故作不知:“信息素浓度怎么升高了?”

    祁颂微怔,想要解释。却见怀里女人浓密睫羽轻扇,眼波流转间风情四溢:“要不要姐姐帮帮你?”

    她心跳一顿,看得喉咙轻动。

    “妈咪妈妈,去吃饭饭嘛?”在沙发上摊成小饼的桃桃软声发问。

    “崽崽稍等一下。”

    祁颂说完,便牵着郁落进了酒店的浴室。

    没来得及开灯,就迫不及待地在一片漆黑里从身后紧密缠抱住郁落,温存地静默了几秒。

    彼此都能听见对方不平稳的呼吸声。

    祁颂能感觉郁落的体温也有些升高起来,颈间清冽馥郁的信息素味释放得愈发醉人。

    她的心脏将胸腔撞得燥热,垂首,鼻尖蹭开女人后颈的乌发。

    唇瓣贴上那处滚烫又勾人的绵软,细密轻柔地亲吻,随即齿尖咬磨,用力——

    “呜”郁落难耐地闭眼,低低嘤咛一声。

    祁颂的信息素注入她的腺体,被占有的、盈满的快感让她喘息深重。

    这身体上的亲密仿若触及灵魂,引起由内而外的战栗。

    两人的泪水皆在不知不觉间流淌。

    “抱抱我”郁落哽咽着,转过身,双手有些急切地勾住祁颂的后颈。

    如愿获得了紧密的拥抱。

    她们是如此地需要对方,以至于唇舌相依、灼热呼吸交缠,用力热烈得发了狠一般,传来痛感也浑不在意。

    甚至这份痛感让这份亲昵更加真实,更加触手可及,带来无边的安稳和笃定。

    郁落被祁颂抵在门上,激烈的接吻间,脸颊的湿润也互相交融,无声渗透心灵。

    “我爱你。”

    “我爱你”

    不知道是谁在亲吻间反复哽咽着呢喃,亦或双方都是-

    一家三口出门吃饭,附近有家客流量较低的商场。

    祁颂单手将桃桃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紧紧牵着郁落。

    两个大人眉眼都蕴着一丝春意和餍足,郁落走路时甚至都有些腿脚发软。

    祁颂偏了偏头,贴到女人耳畔,关心道:“需要我背你么?姐姐。”

    “”郁落睫羽轻颤,“不用。”

    方才在浴室里涌动的激/情犹在脑海翻覆,她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很短暂,很热烈,很舒服。

    在眼泪,与另一种不可言说的潮湿里,心中的悲与喜都酣畅淋漓地释放出来。

    因此事后会忍不住觉得回味无穷。

    祁颂盯着女人始终染着绯意的柔软耳廓,眸光幽深难散。

    就在两个家长暗潮涌动之际,桃桃天真的大眼睛睁得溜圆,四处打量着。

    旁边有一家亲子主题餐厅。看到里面可爱的卡通装饰,她的眼睛顿时有光亮浮动起来。

    “妈咪,妈妈。”

    她的手指着餐厅,软软地说:“可以吃这个嘛?”

    郁落和祁颂偏头望去,同时微怔。

    不约而同地想起以前每次带阿冉去亲子餐厅吃饭,最后阿冉都会兴高采烈地抱着哆啦A梦玩偶回家。

    “这么喜欢哆啦A梦呀?”祁颂见阿冉笑得可爱,曾忍不住打趣。

    阿冉点点头。

    “我觉得,我和哆啦A梦有点像。”阿冉慢吞吞地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有些骄傲,“都能给大家带来很多东西嘛。”

    彼时祁颂和郁落并不知道阿冉是指她能实现人们的心愿,只将她连人带哆啦A梦抱进怀里,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

    “嗯,你给妈咪和妈妈带来很多幸福呢。”

    一家三口从亲子餐厅出来,桃桃的手上抱了只可爱的毛绒小熊,而祁颂手上则提了一个哆啦A梦玩偶礼盒。

    “这是给你姐姐买的。”祁颂向桃桃解释。

    桃桃歪了歪脑袋,有些迷茫:“姐姐?”

    “是的,你有一个亲姐姐。”郁落牵着桃桃往外走。

    她的眼底有伤痛暗涌,温柔地说:“我们会慢慢把她的故事说给你听。”-

    许是心头创伤尚未痊愈,祁颂觉得自己也有了类似于郁落对抑制剂的戒断反应。

    她正在聚光灯下专业地、心无旁骛地拍新剧定妆照。然而导演刚喊「卡」,她的眼眶就忍不住潮湿起来。

    也顾不上工作人员的眼光,急急忙忙地往一旁奔去。

    郁落接住小狗般钻进自己怀里的祁颂,温柔地揉揉发顶,轻哄几声。

    “好想你。”祁颂在郁落颈间低低地呜咽,“姐姐”

    “姐姐一直在看着你呢。”郁落的心融成一片,偏头怜爱地亲了亲她的耳廓,小声说:“乖颂宝。”

    若放在平时,这种词在公共场合下说出来,可能会有种过于大胆的甜腻。然而对此时怅然若失、快被疼痛的想念淹没的祁颂而言,却是急救品。

    她缠着郁落再说了一遍。

    花了几分钟平复,祁颂从郁落怀里缓缓抬起头来,后知后觉她在片场有了怎样黏人的举动。

    在工作人员善意的揶揄笑意里,她轻眨了下眼,努力压下心头泛起的窘迫。

    真是的,她只不过是在拍摄间隙抱抱老婆,有什么好笑的。

    噢,不对。时光回溯,她和郁落现在还没结婚。

    太好了,还可以再求婚、结婚、蜜月一次。

    祁颂心满意足地从郁落怀里离开,冒着幸福泡泡回去继续拍摄。

    然而没拍多久,创伤情绪又开始回笼。于是她无法自抑地将方才的场景再复现了几遍。

    最后全片场的人都以为她是易感期突然来了。

    “易感期坚持拍摄,还表现得还这么好,祁老师真是勤奋又优秀。”工作人员感叹着,佩服她的敬业,尚未预料到后来整部剧的拍摄过程中,某人都是如此黏老婆。

    到了晚上,定妆照相关物料拍摄完成。

    走出大楼,凛冽寒风吹来,被室内暖气蒸得迷糊的大脑一瞬清醒。

    祁颂和郁落十指相扣,可怜巴巴又无措地问:“我要是以后也经常这样怎么办?”

    郁落说:“我会努力让你每次有这种情绪的时候,都能立即抱到我。”

    祁颂霎时停下脚步。

    郁落也跟着停下来,偏头看着她,耐心而温柔地问:“怎么了?”

    街边建筑LED大屏正播放着炫闪的广告,光影投到郁落清绝的轮廓上,忽明忽灭。

    祁颂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心情又潮湿起来。

    忍不住伸手缠抱郁落,脑袋轻蹭了蹭:“呜,最喜欢你了,姐姐。”

    “我也最最喜欢你了。”郁落清泠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其间蕴含的柔软笑意,具有细腻的纹理和质感,流淌着生命力。

    很真实、很绵长、很生动,带给祁颂一种安稳的幸福-

    桃桃睡眼惺忪地在酒店大床醒来。

    她左右瞧瞧,没看到妈咪和妈妈。

    迷茫间,便见酒店套房的次卧房门被打开,祁颂轻手轻脚地从中走出来,又小心地将门重新阖上。

    “妈妈早上好。”桃桃糯糯地说。

    “早上好崽崽。”祁颂走到床边,将她从被窝里抱出来,亲亲脸蛋,“睡得好么?”

    “嗯。”桃桃也在她脸上啾了一口,“妈咪呢?”

    “还在睡呢。”祁颂抱着她进浴室洗漱,“我们先吃早餐。”

    对于妈咪和妈妈时不时悄悄抛下自己一起睡,桃桃已经渐渐习惯了。她没有多问,乖乖趴在祁颂怀里。

    祁颂给她挤好牙膏,又在杯子里接了水。

    桃桃站在凳子上刷牙,轻易注意到看到妈妈脖颈间的红痕。

    她吐了牙膏泡泡,有些含糊不清地问:“唔,这里冬天也有蚊子咩?”

    祁颂看了眼镜子,随即若无其事地拉了一下领口,“可能是过敏吧。”

    “嗷。”洗漱完,桃桃被祁颂抱出浴室,低头看见妈妈过敏的地方一直从脖颈蔓延到锁骨。

    她顿时担忧得泪眼汪汪,祁颂不得不叫来客房服务,当着她的面涂抹了药膏。

    母女俩去酒店大厅吃早餐,给郁落打包带回一些餐品。

    睡得正迷糊,郁落感觉有团什么温热的毛茸茸钻进自己怀里,她下意识抱住,舒服地揉了揉。

    过了会儿,脸颊、颈间又被什么柔软的触感贴个不停,她眉梢微动,终于从睡梦里醒来。

    睁眼就是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俏脸,都正一瞬不瞬瞧着自己。

    她睫羽轻扇。

    忍不住在涌动的幸福里轻勾起唇来。

    在祁颂和桃桃的脸颊上分别回亲一口,她缓缓坐起,阳光融融地拂照在身上,明媚而温暖。

    幸福感却毫无征兆地忽然在这一瞬间黯败

    要是她们的阿冉也在就好了-

    收拾完后,一家三口飞回了B市。

    拖着行李走进别墅小楼,张姨正在客厅做打扫。

    看见一家三口,她惊喜道:“你们回来了。”

    郁落和祁颂应下,正要说点什么,就见张姨道:“正好,有件奇怪的事想和你们说来着。”

    “刚刚在三楼打扫卫生的时候,我隐约听到哪里好像有婴儿的啼哭声,就四处察看了一下。”

    张姨的眼里尚有一点惊疑未定:“好像是从你们的卧室里传出来的——但我站在门口听了几秒,那啼哭声又消失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三楼主卧的房门是指纹解锁,张姨不能进去。

    闻言,郁落和祁颂都蓦地胸口一麻,下意识彼此对视,看到对方眼中忍不住跃动起来的猜测——

    会不会是?

    她们顾不上其他,牵起手便迅速跑上三楼,气喘吁吁地停在主卧房门前。

    “呜”房门隔音效果不错,婴孩清亮的哭声便如隔了一层朦胧的雾,隐约从里传出来。

    郁落听着那哭声,浑身都在某种预感里颤抖。

    手心不住冒汗,于是潮湿的指尖按上指纹锁时,两次都识别失败。

    她深呼吸,一时难以镇定。

    “别、别紧张。”祁颂哑声安慰,颤抖地握住郁落的指尖,放在自己的袖口布料上擦拭干燥,再按上指纹锁。

    「滴」的一声,房门终于成功解锁。

    门把手下压、推开——

    只见她们的大床上躺着一个看起来才几个月大的婴孩,嘤嘤呜呜地啜泣着。

    郁落几步冲到床边,看到婴孩粉嫩的小脸,开口时嗓音抖得几近失声——

    “阿冉!”

    作者有话说:

    阿冉:重生之我比妹妹小三岁(哭唧唧)

    桃桃:好耶!(笑眯眯)

    下章就正文完结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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