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异夫异母的亲兄弟

    同一时间, 山上别墅的院子里,小黑黑和小白白一左一右搬着烤肉架,像螃蟹一样挪着小碎步。

    蹲在一旁扒碳的小蓝蓝仰着瓦蓝瓦蓝的脸:“飒, 是谁要来?”

    “一个长辈, ”穿彩椒卷的杨飒顿了顿, 补上一句,“我哥哥的朋友。”

    小蓝蓝没什么兴致地哦了一声,节后他就准备回国了, 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他异父异母的胖兄弟。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鹅卵石敲着炭块, 院门外响起车声的时候, 头也没回:“飒,你长辈来了。”

    直到一声带着兴奋跟不可思议的尖叫声响起, 小蓝蓝豁然起身,朝着他拜过天地的好兄弟飞奔过去:“My god, 圆宝贝,竟然是你。”

    “蓝宝贝, ”胖汤圆被他抱了个满怀, 蒲扇似的大手掌划拉着兄弟的后背, “是你呀,我可想死你了!”

    杜长城指挥着手下的队员拎果篮的拎果篮,搬饮料的搬饮料, 扶着腰慢慢往院子里挪步:“小飒呀,不好意思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医院,回基地换身衣服的功夫被几个臭小子堵上了, 就一起带过来了,”他舔着个老脸, “你不介意吧?”

    “哪儿能啊,队员们这么忙,能来跟我们一起过节,求之不得。”杨飒看破不说破,见他还护着腰,“您的病还没好吗?”

    “习惯了,”杜长城收回手,“好的差不多了,大夫嘱咐除了不能吃海鲜跟辣的……”他的眼角瞥到一排排彩椒和螃蟹时收了声,“也……也不是一点不能吃的哈。”某某人强撑着,心虚不已。

    “有不辣的。”杨飒解围说,只是没来得及穿好。

    星海队员也不见外,洗了手加入了穿串的队伍里,唯有胖汤圆不走寻常路,跟小蓝蓝在厨房里翻了个遍,找出个蒜臼子抱在怀里,一边唱《小白船》一边捣鼓。

    跟杨飒聊天的杜长城看不下去,踹了他一脚:“你有完没完了?”

    胖汤圆不满地撅着个猪嘴:“不好听么,我唱的?”见没人理他,凑到老杜旁边,贱兮兮地,“还是你不喜欢?”

    “你小子非得把我送走才算完是不是?”杜长城恨得牙痒痒,偏偏碍于外国友人的在场不好揭穿他,只得挑剔他好吃懒做,“都穿串呢,你在这儿磨什么洋工,去干活去。”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烧烤好吃就在这料上。你要说别个,我不行,说到吃,”他掀开衣襟漏出大肚腩,“你胖爷爷可是专业的……哎哎哎,你怎么打人啊……”

    “揍你都是轻的,”杜长城握着拳头,“你小子在谁面前称爷呢?”

    胖汤圆捂着脸,挤出两滴鳄鱼泪:“教练,我错了!”此时,门外响起摩托车的引擎声,一个穿着黄马甲的外卖小哥刚准备按门铃,只见一个胖胖的身躯把蒜臼子往面前的人怀里一塞,被鬼撵一样狂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我的我的我的,我的外卖,我订的鸡架……”

    “太丢人了。”江然然下意识地往身侧的队友怀里凑,很多时候小开心果汤圆挺可爱的,但更多时候,你恨不得捏着他,把汤圆里的馅料给捏出来。

    邵战进门和杨飒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之后就在露天的操作台旁边给小黑黑和小白白打下手,并没有刻意去搭话。实在是来得突然,他也想到杨飒邀杜长城来有话要说,干脆给二人留出空间。

    其实也是,不知道该跟杨飒说什么。当下两人的关系尴尬,说深了不合适,说浅了又没意义,弄不好把人惹恼了,像三年前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也不是没可能。

    上次送走LAP后,带队狠练才消散的郁气似乎一点点回来了。

    他放下手上的钎子,回头去拿新鲜菠萝准备切片的时候,注意到杜长城身侧朝自己投来的有些幽深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坐直身子,用食指顶着江然然头顶将人推开。

    杨飒收回目光,给杜长城端了杯酸奶:“教练,八哥怎么样了?”

    “还在医院里,对了周伯,”杜长城招手,把在院子里忙碌的人叫过去,“老周你来,那些事儿让混小子们干去吧,你来,小飒问八哥的情况,咱们一起来说话。”

    周伯也是闲不住的人,见院子里有块草坪秃了,从周边挑了草种过去。闻言,拿地上的落叶擦了擦手,躬着背走过来:“八哥呀,好着呢,嗯大夫说了,过几天就能出院了,就是脖子上那个,拿不下来,过一阵子,给它换个长期的。”周伯憨憨地说了一大堆,提起八哥的医药费是杨飒付的,说什么都要给钱。

    “今天不提钱的事儿,”杜长城拉老伙计坐下,“小飒游戏打得好,我还想把他招进星海呢,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见杨飒只是笑笑,并不答话,推了周伯一把:“你是咱战队老人了,讲讲过去的事儿,”杜长城朝他身后示意,“给那帮猴崽子们听听,还不知足呢,当初咱条件多艰苦啊……”

    “你们,”周伯搓着手,不确定地,“你们,真爱听?”

    杨飒点头:“您说。”

    ·

    夜色渐浓,胖胖烧烤摊正式营业。

    胖汤圆用厨房纸给自己折了个厨师帽,用不知道从哪儿找到的曲别针按到脑袋上,一只手握着烤串,在炉子上上下翻腾,另一只胖爪儿抓着调料,像写意大师一样挥毫泼墨。

    知道的是在烤肉,不知道的以为是在搞什么高深的艺术创作,深入灵魂的那种。

    “真是有够离谱的,”秦川捂着嗡嗡的脑瓜子,“现在说我不认识他来得及吗?”

    庄柏无奈地摇头,江然然把脸埋进膝盖里:“好丢脸……”

    全场大概只有小蓝蓝全心配合,端着个手机,咔咔地给大师傅拍照,力图记录下好兄弟各个角度的英勇身姿。

    LAP的黑白二将,把目光从自己缺心眼的蓝兄弟身上收回来,对视一秒钟,生无可恋地望天。

    “哎呀,不用不用,别太客气了。”胖汤圆一面在镜头下摆出自认为帅气的pose,一面口不对心地假客套着,“别给我拍,给大家拍……”

    实在看不下去胖子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样子,邵战翻出口罩给胖子从身后戴上。

    闪光灯咔嚓一声,记录下这个瞬间。

    “哎,删了删了删了。”胖汤圆张着一双油手,用手背捋了捋不存在的秀发,“本大爷颜值这么高,不能欺负这种长相平平无奇的家伙。”

    从四周围响起的嘘声,打破了胖子的幻想,狠狠地重复了两把给肉串加料的动作,却也只敢在心里腹诽。

    老畜牲出身好,落地就是大集团的继承人。游戏随便玩玩,就打成了联盟第一人,偏偏颜值还高,一个人轻轻松松能把国内pubg颜值抬高到了国际水平。

    一路被压着打,胖汤圆的心是碎了又粘,粘了又碎。好不容易碰到了志同道合的好兄弟,没被老畜生的颜值蛊惑,也没被他的财力折腰,此时不浪何时浪?

    不过浪归浪,肉串烤好了,先把不辣的分给教练和周伯,剩下的加了料分给兄弟们。

    看着一帮小子被自己喂得饱饱的,胖汤圆心里升起无尽的感慨,简直比自己吃还高兴。

    趁这会儿,他把腌制的鸡架拿出来,重点向外国朋友展示:“这可是秘方,祖传纯秘方,小时候我爸失业,带我出去练摊,靠着就是这个手艺。”

    胖汤圆乐颠颠地说,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邵战的方向,脸上的坏笑藏都藏不住。

    其实也不算不厚道,邵战各方面太强了,没有短处,他倒是挺乐意看见那老混蛋在杨飒这儿踢到铁板的。

    在他黑猫警长一般锐利的观察下,两人除了刚进门点个头算做打招呼,没有半点互动。

    虽然从另一个角度想,也挺心疼那个老混蛋的,但是考虑到某人的人设是每天早上可以从五百米大床上起来的霸道总裁,那点小小的同情心随着烤肉的烟雾很快飘得无影无踪了。

    另一头,吃着加料烤串的邵战可不这么想。

    他坐在周伯身后,随时准备照应着,是距离烤肉中心最远的距离。虽然杨飒全程跟他没有任何交流,可是流转到他这边的肉串都是重辣。

    没人说破,联盟第一的脑子大概能猜出之前吃早餐的时候,邵战把几份辣口的早点分到自己盘子里。

    他不算无辣不欢的人,严格上说,辣与不辣都没什么所谓。只是队员们普遍都不太能吃辣,但是还爱点。尤其有胖胖这种存在,菜单上有什么,他都得弄出来尝尝。

    虽然出身极好,邵战却没有挑食的毛病,小时候在爷爷身边长大,学不会铺张浪费。后来住到基地,和兄弟们同吃同睡同劳动,也不会以权压人。

    倒是常常倚仗着东家少爷的身份给队友平事儿,谋福利,把几个猴儿惯得就差拎着棍子上天桶窟窿玩儿了。

    第五十二章 郎君,尝尝妾身的鸡架呀

    胖汤圆憋着的坏笑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是自己平日里对这货太宠着了,有必要让他经历点毒打了。

    邵战想着,拿起火候正好的彩椒尝了一口, 很甜。

    发现某人吃过烤彩椒后, 会像猫咪伸懒腰一样, 舒服地眯起眼睛后,杨飒把盘子里剩下的辣椒串混着肉串一起递给周伯。

    周伯牙口不好,象征性地留下一串半串的, 其余的原样转到了邵战跟前的碟子里。

    烤肉炉前的胖汤圆垫着脚望着这边的情况, 满脸的疑惑。

    杨飒面无表情地喝着果汁, 对远处试探的眼色视而不见。

    “哎呦,着了着了着了……”曲别针掐着的厨师帽露出来一个角, 不小心被炭上的火苗燎着了。

    江然然和小蓝蓝冲过去,手忙脚乱地扑火。胖汤圆眼里心里满满的是架子上的食物:“哎呀, 你过去点儿,过去点儿, 别弄着我鸡架……”

    鸡架出炉, 胖汤圆才想起至关重要的环节, 抓着蓝兄弟问:“怎么样,我的颜值怎么样?”

    对着他烧到卷曲的眉毛,小蓝蓝也不会说谎, 憋了半天,憋出俩字儿:“微瑕。”

    “什么意思?”为中华博大精深的语言折腰的胖汤圆转向队友,抓着江然然的肩膀,“然然, 你说实话,我看起来怎么样?”

    江然然咬了下舌头, 强迫自己做出庄严肃穆的表情来:“帅气、婉约、大方,女粉看了疯狂,男粉看了要嫁。”

    “死·鬼,”胖子忽然羞涩起来,用手背抹了把脸,谁曾想直接抹掉了半边眉毛。然后就见那个婀娜的胖子,用娇羞不已的神情说,“郎君,尝尝妾身的鸡架呀。”

    江然然瞅着鸡架,忽然有种恶心的感觉。

    可能是被大家吹捧得膨胀了,胖汤圆的战斗力弱了不老少。鸡架上来后,杜长城跟周伯象征性地尝了尝,其余的几个人也吃不下太多。

    胖胖痛心疾首地守着炉子:“这真是我家秘方啊,小时候我爸就是靠着鸡架供我上学,后来又供我打电竞啊……”他的心在滴血,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能剩下呢?

    不过难受没多一会儿,想起路上买的月饼忘了拿出来,满眼泪花的他一蹦一跳地把压在饮料底下的月饼找出来,煞有介事地给几个外国朋友介绍。

    譬如月亮上有个嫦娥啦,嫦娥有个兔子啦,说起兔子他就不困了:“你们知道兔子怎么吃吗?最好吃的部分叫麻辣兔头,”他享受地打了个肉颤,“说起这个麻辣兔头呀,你们算是问对人了……”

    “不是,有人问你吗?”秦川专注拆台二十年。

    “秦川川,我发现你真的,太可爱啦!”胖汤圆张着满是酱料的手去扒拉他,一张白嫩的娃娃脸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杨飒打开廊前的灯,众人嬉笑着看胖总和战队经理的爱恨情仇。

    小黑黑甩开膀子,跳起满是野性气息的土著舞,小蓝蓝举着手机放着手鼓旋律配合着。

    杜长城接到儿子的视频电话,给他展示国际友人的热情。电话那头,乖巧的孩子小小声地诉说着对父亲的思念。

    “十一,”杜长城承诺,“国庆节的时候爸爸就回去陪你。”

    闹够了的胖汤圆哼哧哼哧地凑过来,担忧地捧着心口:“教练,小心你的后门。”被杜长城拍了一巴掌,委委屈屈地说,“那玩意儿能坐高铁吗?”

    “只要你小子不气我,”杜长城牙痒痒地说,“我很快恢复啦。”

    “是胖胖哥哥吗,是胖胖哥哥吗?”手机听筒里传来孩子的叫唤声,胖汤圆不要脸皮地挤进去。

    “嗨小杜杜,有没有想你胖大伯呀……”不大的视窗,被圆圆的大脸盘子挤掉一大半。

    黑白蓝三位友人排队打了招呼,默契地把时间留给杜家父子,只有胖汤圆霸占着手机叨叨个不停。

    热情大方的小黑黑主动和星海队员聊起八哥的近况,一蓝一白两人趁着众人不注意,一个抱了肉串,一个扛着鸡架朝后院跑去。

    围栏外的Max虚弱地靠着围墙,催促说:“快快快,快给我吃一口。”然后就着小白白的手撸了一把肉串,连竖大拇指,“中国菜,嘎嘎滴。”

    “你尝尝鸡架,”小蓝蓝献宝似的登上台阶,伸长手臂,像起重机一样放下硬菜,“我兄弟家,祖传的秘方。”

    Max也不矫情,盘腿儿坐在地砖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之前为了买下星海,Max跟这边有些接触,为了不影响杨飒的计划,商量过后,这老哥决定先躲出去。

    因为在异乡,人生地不熟,加上这边其乐融融香气扑鼻,Max就在周边转啊转啊转啊,给几个良心不太多的哥们儿发信息,终于在他们吃饱喝足后,来投喂这个落单的小孩儿了。

    “好吃好吃好吃,”Max连声赞叹,“中国文化,真是博大精深,香,实在是香。”又塞了两把肉串,啃着鸡叉骨的他舔着嘴唇,对栅栏里的人说,“怎么没带点饮料。”

    小蓝蓝隔空扇了他一巴掌:“你要的是不是太多了?”

    “能搞来这些不惜了,”小白白抱着手臂在旁边凉凉地开口,“你自己去超市买点水。”

    “那不就凉了。”Max头也不太地说,他们这片是别墅区,离采买点有一定距离,靠两条腿走个来回,这点儿热量白吃了。

    暗处潜伏的流浪猫趁他不注意,把地上的鸡骨头叼走。

    Max无精打采地吐槽着:“可惜了。”中秋过后他就要回德国了,这么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就要离他而去了,想到这里,怎么能不洒几把辛酸泪。

    说到这儿,小蓝和小白也怪难受的,他们也有各自的事业,离别在即,舍不得美食,更舍不得这异国土地上的朋友。

    三头惆怅之际,一声暴喝打断了发散到国际间的惆怅情绪。

    几个小混混模样的人冲过来,为首的穿着碎花衬衫,嘴上叼着牙签,二话不说,冲着Max脸上挥拳头。

    “喂你们,干……干干……干嘛?”小蓝和小白汉语不错,平常还能拽几句四字成语,一着急就开始语无伦次,“停停停……停……”了半天,手也没说出来,另一头落单的Max被打得连连大叫,不只是谁摸出个闪着寒光的钢管,高高举起。

    语言不通,正准备翻墙打回来,一个高挑的人影冲过来,翻身而出,正落在Max旁边,一记勾拳揍倒了正准备对地上的人下黑手的家伙。

    “哪儿条道上的?”邵战也不正眼瞧对面的人,反手把地上流鼻血的老外拉起来。

    他去卫生间回来的路上,撞见小白和小蓝鬼鬼祟祟地往后院走,好奇心驱使跟过来看看,墙外是曾经出高价要买下星海的外国人。邵战本没准备声张,正想往回走,遇见了这档子事儿。

    对方明显不准备说理,叫嚷着Max是小偷,另两个义愤填膺的外国人是同伙。

    邵战看出对方意不在此,让两个长着嘴说不清的外国人带Max去治伤,前院的队员显然听到了动静,叫嚷着往这边赶。

    邵战有心防着他们,并不硬碰,拖到队友来便可。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阴狠的钢管从不同的方向打下来。

    邵战本能地抬手去防,骨头断裂的闷响惊得星海队员心头一颤,身高体长的庄柏冲在最前面,一个消瘦的声音却比他还快,疯了一般扑在被群殴的人影前。

    胖乎乎的汤圆此刻也杀红了眼,从半路捡了块石头冲进乱局中,连周伯都死死拽着想要对队员下狠手的小混混,嘴里念叨着:“可不敢动手啊,他们可是队员啊,他们是为国家争光的人啊……”

    杜长城按着腹部艰难奔跑着,手里的手机公放着和110接警中心的对话。

    小混混们面面相觑,叫嚣着他们是在捉贼,却很快在叫嚷声中离开了。

    发现自家队长抱着手臂,满身是汗的虚弱样子,杀疯了的胖汤圆拎着石头刚准备追出去,被邵战叫停:“回来。”

    邵战虽在极度的疼痛之中,头脑却是清醒的。对方善使阴招,加上来意不明,贸然追出去风险太大,亚洲杯开战在即,星海战队承受不住更多的损失了。

    胖汤圆停下脚步,懊恼地在原地踱着步。在众人没注意的角落里,一个人影悄悄捡起打斗中对方掉落的钢管,快步冲出去。

    “回……回来……”邵战起身去追,臂骨处的巨疼压得他直接扑倒,在地上翻了两翻,用还能动的左手朝杨飒背影伸过去,“回来……”

    还残留着少年气的清瘦背影微微颤抖着,丢下手里的钢管,反身抱住地上的人,豆大的泪水滚滚而下,少年早已哭到不能自已。

    “没事的,没事的。”受伤的人帅气的脸上勾勒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不疼的……”

    昏厥的前一秒,邵战的头轻轻枕到少年耳畔,落下一句似有若无的:“你哭,我会疼……”

    第五十三章 紧急送医

    受伤的邵战被紧急送往医院, 电竞选手的手就是生命。

    连看大门的周伯都忍不住悄悄抹眼泪,走廊里弥散着压抑无比的气氛。

    害怕杜长城急火攻心,来一个旧疾复发, 娃娃脸的秦川发挥了战队经理的强项。安排江然然护送杜长城和周伯回基地, 让冷静下来的汤圆圆陪着黑白蓝和一个没见过的外国人去公安局报案。

    “我呢?”一贯稳重的庄柏问, 两拨人老的老,伤的伤,他实在闲不住。

    秦川拉了拉他的袖子, 示意他负责看住急救室门外一言不发的杨飒, 那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小伙子要是爆发起来, 他可拦不住。

    “基地那边,我安排了二队的人在门口接。”秦川压低声音, “不过胖胖那儿我不放心,他没有接洽的经验, 几个当事的又是外国人。”

    庄柏看了他一眼:“你去吧,这边交给我。”

    秦川撇着腿去追胖汤圆一行人的时候, 庄柏踱步到杨飒身后, 倚在半开的走廊窗口, 闭目养神。

    短短的半天,经历的太多了,他还没时间好好复盘。

    初秋的夜风中漂浮着咸湿的气息, 伴随着几声气喘,是压抑到极致的悲伤:“都是……因为我……”

    庄柏上前两步,手掌搭在杨飒肩头,轻轻捏了捏, 却什么也说不出。

    ·

    右臂骨裂,加上轻微的脑震荡, 这伤,对于在役的一线运动员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第二日杜长城来医院看的时候眼泪汪汪的,邵战却没心没肺地问他是他的菊花哭还是为了队员哭。

    杜长城骂了一句:“小兔崽子,你可长点心吧。”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邵战却没什么反应,打着石膏的右手吊在身前,懒洋洋地赖在病床上,问:“他们怎么样了?”

    杜长城垂着眼:“比你好,”他有气无力地说,“昨天秦川带他们去报的警,折腾到后半夜,怕别墅不安全,打包带回基地住下了。”

    “还有呢?”

    “还有?”杜长城思索着,“那个跟LAP在一起的小老外,伤也治了,就是皮外伤。”

    “还有呢?”

    杜长城搜肠刮肚:“周伯安顿好了,怕他身体承受不住,安排在基地歇着呢。”

    “还有呢?”邵战认命地开口,“杨飒呢?”

    杜长城看着自己的队长,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他不在医院?”

    拿着X光片和诊断的庄柏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面对两双质问的眼睛:“杨飒?”

    庄柏当下也是有苦难言,从急救室到转普通病房,他一直守着邵战。后来护士来通知说患者的麻药劲儿快过了,赶上医生找患者家属商量治疗方案,他想着给两人留点私人空间,在医生办公室多待了会儿。

    谁知道邵战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是来医院探病的杜长城。

    杜长城以为杨飒在医院,邵战以为杨飒陪着几个外国友人去报案了,谁想到几个人一碰头,发现急救过程中一直守在门外自责不已的杨飒此刻竟然不知所终。

    闻言,邵战掀开被子,直接从病床上跳下来。因为低血糖引起的眩晕,脚步有些踉跄。

    杜长城扶助他:“祖宗啊,慢着点,你是要急死我啊。”

    邵战稳住心神,吩咐庄柏给基地打电话,问问人在不在。

    恰巧战队经理秦川的电话打进来,邵战接起来:“先回答我的问题,杨飒在你那儿吗?”

    “有人知道杨飒在哪儿吗?”

    “确定吗?”

    出了一线战队队长被袭击的恶性事件,秦川忙的这一宿脚没沾地。太多的事要调查,要安排,看中庄柏稳重才把他放在医院的。

    他和其他几名外国朋友,也都以为杨飒在医院,联系不上也没当回事儿。

    “别墅呢?”邵战不死心地问。

    “不在,”秦川说,“别墅里有监控,蓝蓝刚检查过,没有。”说话间,他压低声音,将调查的过程省略,他一晚上联络各方人脉,最终找到挑事的小混混和江陵的一支电竞俱乐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过,”他飞快地补上一句,“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刚刚的一切都是我的推断。”

    足够了。

    邵战挂掉电话,配合上LAP短短时间内在江陵掀起的风浪,不难推断出杨飒剑指之处。

    他心念电转,拨通了微光队长的手机:“帮我截个人,你那边比较近。”

    杜长城拖着术后需要静养的菊花,行动很是受限。

    邵战本意是不想带他,怕局面不受控制,只好耐着性子让庄柏扶着走。

    “不是小战,你确定吗?”牵动伤口的杜长城脸色煞白,“那孩子在那儿吗?”

    “八成吧。”邵战伸手拦车,坐上副驾驶,出租车嗖地开走了。

    “他这是,”疼到颤抖的杜长城望着汽车排出的尾气,“什么意思?”

    “大概是,”庄柏勉强给出解释,“让我们随后跟上吧。”

    “他就是嫌弃我,”杜长城气得直蹦,“我伤这么重,为了他这个兔崽子跑来跑去,他还嫌弃我?!”

    “那不是,”庄柏示意等客的出租车开近点,“眼下找人比较重要吗?”

    杜长城痛得扒拉着车门,气愤地:“那些人比我这个教练重要吗,那些人,比我这个教练还重要吗……”

    第五十四章 言不由衷的戏码

    微光的牧晨发现邵战的时候, 默默回忆了近两次大赛输给星海的惨痛经历,才没表现得太过幸灾乐祸。

    “你怎么了?”他皱着眉问。

    邵战懒得给他演些个言不由衷的戏码:“想笑可以笑。”

    “这话说的,”牧晨跨着罗圈腿, 绕着右手打着石膏, 吊在身前的邵战转了一圈, “我怎么好意思嘲笑伤残人士呢,把我当什么人了。”

    “在当事人跟前,”邵战打趣他说, “笑话伤残人士的, 没品的家伙。”

    牧晨双手举高, 表示没兴趣打嘴仗,指了指身后面包车里:“人给你带回来了, 星海怎么感谢我?”

    邵战不咸不淡地扫了眼车里的人,惊讶地说:“跟星海有什么关系?”他的目光在杨飒侧脸上停留了片刻, 转向微光队长,“你是不是脑子不好, 这人是LAP的又不是星海的队员……”

    “我可走了。”牧晨说着要去拉方向盘, 被对面的人拦住。

    “承你的情, 我代表个人向你表示感谢。”邵战点了个头,丝毫不客气的模样,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牧晨的脸青一会儿白一会儿, 点了点某人的帅脸:“你这张嘴,就交不下朋友,带上你的人快滚。”

    杨飒本来不想理会邵战,奈何随后赶来的杜长城捂着肚子疼地哎呦哎呦地叫着。

    原本在面包车里不理人的杨飒, 主动下了车,闷声闷气地在出租车副驾驶位上抱胸坐好。

    这就完了?

    这么简单?

    在心里琢磨的功夫, 牧晨悄悄凑过来,吓得邵战一个激灵蹦出去老远:“干嘛,老色/批?”

    微光队长的白眼就差把眼珠子直接翻出来了:“你爸爸瞎成什么奶奶样儿能看上你?”他凑近了点,“说正事儿。”悄悄从兜里掏出折叠刀递过来,示意是从出租车里的小朋友身上“掉”下来的。

    “谢了老牧,”邵战侧身挡住杜长城的视线,在老友背上重重一拍,“我代表星光的团宠八哥,彻底原谅你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牧晨猫腰上车,又不放心似的把车窗摇下来,脸上有担忧,出口的却是,“帮忙问问那边的小朋友,有没有兴趣来微光……”

    邵战勾手进车里,帮他启动了升窗键。

    ·

    生病的杜长城是轻伤不下火线,坚持要跟杨飒坐在一个车里,生怕那孩子半道儿跑了,邵战拉不住。

    打着石膏的邵战只能不情不愿地跟他挤在后座,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抻到哪儿了,屁股刚着座儿的杜长城嗷地一声改为趴着。

    座椅另一头的邵战按着生疼的太阳穴:“教练太客气了,这不年不节的,我也没准备红包给你……”

    杜长城呲牙咧嘴,满头虚汗,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邵战报出基地位置,朝着车外的庄柏递了个眼神儿,示意后者自己打车回。谁料庄柏拉开车门,客气地把司机扶出来。

    怔愣的司机反应了两秒钟,顶着秃瓢发型:“客人这不行啊,出租车可不是谁都能开的……”

    庄柏给他塞了二百块钱,叫他打辆车跟着,随后把自己的出租车从业资格证书跟自己的驾照量了下。

    目送自己的车远去,司机恍惚地合上嘴,不是滋味儿地伸手拦车。

    跑活儿的师傅瞧见穿着制服的同事上车,调侃着:“咋了兄弟,让人打劫啦?”一面熟练地按下计价器。

    “差不多吧,”秃顶师傅捋着为数不多的头发,指着前面的环形路段,“追上我的车……”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开车的师傅拍着键盘,“你看清楚了么,那驾照,别给你处理了。”

    “那是B2啊。”秃瓢师傅在脑袋里喊,比他的C照难多了。只握着安全带,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车屁股。

    有人打他的车,还花钱请他坐车。

    这事儿怎么听怎么奇怪,以至于傍晚交班前,他约着几个同事把出租车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生怕有人利用他的车藏违禁品。

    前头握着方向盘的庄柏哪里知道后车上载了这么多心理活动,他的情况队里的人都清楚,不过还是有必要向“新乘客”解释下:“我妈走得早,小时候我爸是开大货车的,我是在他车上长大的。天生就会摆弄这些,十八岁一到就把证考了。后来我爸得了癌症,我本想去开出租的,结果给星海捡了回去。”

    庄柏的车开得又快又稳,比来时候的车强多了,杜长城舒服得直哼哼:“自家有个司机真好啊。”

    杜长城回忆起招收庄柏时的情形:“我记得当时,你是又瘦又矮,还没方向盘高……”

    庄柏哭笑不得,又瘦又矮还没方向盘高,当他是消防拴吗?

    “那你当时干嘛招我呢?”

    “那不是那时候刚招了胖胖吃得太多,”杜长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时候俱乐部效益不行,寻思招个瘦点的吃少点均衡均衡。”

    空气静默了两秒钟,邵战歪着腿:“教练,我们俱乐部招队员也太随意了点吧?”

    杜长城横了他一样:“随谁了?”

    话聊到这儿,识相的早就闭嘴了。可偏偏他邵战就不是那从善如流的人,马王爷的第三只眼和马蜂窝,他都敢拿棍子去捅一捅。连上车里的蓝牙,放了首周董的《菊花台》,特意挑着“菊花残,满地伤”两句循环播放。还嘱咐庄柏,回基地点上特辣的小龙虾点一个礼拜,看哪个队员吃不出他们杜教练这样的菊花,就地开除。

    庄柏想笑又不敢笑,后座的邵战已经举着手机搜索起菊花残的等级了。给杜长城气的,又不舍得打他受伤的头,照着大腿捶了两拳头:“闹闹闹,就知道闹,都伤成这样了,不为自己想想,也为队里想想。亚洲杯就在眼前,你让我去哪儿找人?”

    杜长城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杨飒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仍旧低着头,沉进自己的思绪里。

    星海基地门口,庄柏交还了出租车。重握熟悉的方向盘,在这个命运从不由己的少年身上添了些许灵动。

    杨飒跟几个朋友报完平安后,一头扎进给他准备的房间里,孵蛋一样,饭都不出来吃。

    第五十五章 一队替补

    秦川这两天忙得要命, 黑眼圈常挂着,褪去了肉乎乎的婴儿肥,开始朝着锥子脸的方向去了。

    新闻是压了, 可是能压多久, 他也不知道。邵战是战队的金字招牌, 这次大赛如果不能上场,别说粉丝得疯,那些个赞助商不都得飞。

    邵战的意思是, 等警方的处理结果出来以后, 俱乐部这边配合着发个通告, 把影响降到最低。

    可就算是最低限度的影响,商誉跟整个战队的价值也都会受拖累。他邵大少爷原本就是来这儿散心, 不像他们,命都系在俱乐部上。还有二队跟青训生里好些孩子, 靠队里的资助才带着家里过好日子。根本就不敢想,老早就想把孙子叫回去继承家业的老总裁会怎么处置一个不断贬值的俱乐部。

    “想什么呢, ”邵战可没想过秦川脑子里的弯弯绕, 全部精力都系在战队运营上, “现在最重要的是给一队补充战斗力。”

    邵战从没想过要放弃战队,赞助商解约是人之常情,在商言商而已。他更看重的是比赛, 只要兢兢业业把比赛打好,低谷期很快会过去的。他相信,粉丝也会理解的。曾经的荣誉是他们一枪一枪打出来的,如今只是再来一遍。而这一切的原因, 并不是他们不努力造成的。

    秦川川划拉着好几天没洗的头,意识到面前这个大少爷似乎根本不知道挫折跟瓶颈是怎么回事。

    杜长城早就见怪不怪, 他对邵战有更深一层的认识。少年一点点从自己身边成长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邵战的性格,是历经世事后的坚韧跟笃定。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有些不羁,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秦川川不知道教练的想法,故作苦恼地捂着眼睛:“你就说得轻松,又得是技术过硬,又得打过大赛,尤其还得能镇得住一队那几个猴崽子,尤其是那胖猴儿。”他愁得直叹气,“这样的人,上哪儿找,上哪儿找呢?”

    其实都清楚,最适合的人就在基地里呢。可是,偏偏不好开口。仨人装模作样地开着会,其实是老狐狸斗法,谁都不肯先开这个口。

    一直闭目养神的杜长城缓缓张口:“我说这个……”秦川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老伙计,期待他带头把话题往前带一带,结果听见他说,“这个晚饭啊,你们少点点辣的。”两手扶着老腰,“哎呦我这病啊,是真要命啊。”

    秦川在凳子上蹭了蹭,就差把不屑两字写脸上了。算了,他心一横,准备把说服杨飒的事提上日程,否则他们仨人这小会,开一晚上有毛用?

    谁知他刚准备提议,吊着膀子的邵战看开了口:“准备遴选吧。”

    “什么名义?”秦川问,此刻邵战受伤的事还没向外公布,“范围呢?”

    “一队替补,”邵战思忖着说,“没有范围,强者。”

    “就那个……”秦川隐晦地提醒他,“不再考虑考虑?”

    始终在闭目养神的杜长城睁开眼,问起邵战:“家里知道你受伤的事吗?”

    转换的话题,也意味着对之前决议的态度。尚有些情绪的秦川只好收起心里的想法,跟宣发部门沟通筹备招人的事宜。

    他一边留言布置任务,一边不死心地凑过来,脑袋在两尊大神之间,像拨浪鼓一样左右摇摆着:“我说,就不能打个商量吗?”秦川川气恼不已地说,“你们两个老混蛋,就不能为了战队牺牲下吗?”

    “牺牲,怎么牺牲?”小会议室的转椅上,邵战似笑非笑地询问着,“是献身吗?肉偿我无所谓的,关键看他要不要。”

    秦川打了个激灵:“老玻璃,别乱放电!”他抱着胸气了好一会儿,在心里琢磨着,那杨飒钢枪保不齐是钢铁直男呢,不然怎么三年前跑得这么彻底呢,想到这儿,八卦之魂不顾自身死活地燃烧起来,“战,所以三年前你到底怎么他……”

    “好汉不提当年勇,”因为打着石膏,邵战把能动的那只手枕在脑后,像坐摇椅似的一晃一晃的,“或许,”他眼里冒着恶趣味的光,“今晚你来我房间,给你演示下三年前的晚上……”

    秦川捂着耳朵,砰地一声撞出去,一面逃一面嚷:“我不干净啦,我脏啦,我脏啦……”

    见怪不怪的杜长城端起养生茶喝了一口,烫嘴,偷偷把枸杞吐回去。转头发现刚刚的小动作被邵战看在眼里,有些尴尬地点了下秦川离开的方向:“你就非得皮这么一下吗?”

    邵战受伤,整个战队情绪低迷。他只敢在心头唏嘘,表面上却是不以为然。

    他是星海主将,是战队老板,更是众人的主心骨。从小爷爷就告诉过他:“一个人可以被战胜,却不能被打败。”

    他孤注一掷闯进电竞领域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老人与海》里的这句话,他曾在无数个艰难的时光里反复咀嚼。

    杜长城看不惯某人的洒脱态度,出了天大的事儿,在他那儿好像只是点错了夜宵那么大点的麻烦。不过他了解自己的队长,是凡事都放在肚子里的类型,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问起案件的调查情况。

    邵战难得收起轻浮的做派:“秦川那边跟着呢,”他本意是想叫杜长城不必担心,专注养病,出口的却是,“管好你自己的菊花就得了。”

    气得杜长城干瞪眼,想揍人,又轻易抬不起娇嫩的臀部。隔着桌子,刀人的心情是藏不住的。

    “什么时候去你爷爷哪儿?”杜长城压下满肚子的怒火,好商好量地问。

    “要不是被你拉来开会,”邵战哼了一声说,“我老早就吃上家里的饭了。”

    “滚滚滚滚,”杜长城喝干了杯里的水,毫不客气地撵人,“赶紧滚,最好永远别回来!”

    邵战难得展现大将风度,懒得和菊花残的病人计较,推开椅子往外走,刚一拉门,一张肥硕圆润的脸,带着惴惴不安的神情挤进来:“队队队……队长……”胖汤圆捧着心口,“你还好吗?”

    离得太近,邵战被他脸皮上的油花晃了眼,揉着眼眶对着在门外探头探脑打探他情况的家伙——

    “爸爸还没死呢,皮肉伤而已,都给我滚回去训练。”

    上手拎着胖汤圆的衣领,一脚把球状人踢出门外:“胖胖加练。”他俯身对着肉乎乎的大脸,“心疼爸爸不是吗,好好训练,好好比赛……”就在众人屏气凝神,等待着他说出什么感天动的话时,邵战缓缓吐出九个字,“多给爸爸赚点医药费……”

    那点心痛的情绪在资本家的盘算下瞬间烟消云散了,胖汤圆招呼着队员:“走了走了走了,我就说资本家没有心,你们非要来,非要来……”

    第五十六章 嘴上跑火车

    “等等, ”邵战叫住正准备离开的队员,“杨飒那儿……”

    “怎么了?”胖汤圆闪电一般跑回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般催促着, “你快说。”

    “别去打扰他。”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 胖汤圆抬手给自己扇风:“我都懒得戳穿你, 心里没有鬼的,谁去打扰他……”

    在邵战阴沉的脸色变得无法收拾之前,江然然和庄柏, 一左一右架着嘴上跑火车的胖汤圆远离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危险的火药桶在基地晃荡着, 极其随意地绕到了厨房, 然后更加随意地问起了队员们的饮食情况,尤其是几位来基地做客的朋友。

    当得知一直没出屋子那位什么都没吃过后, 让阿姨做了碗鸡蛋面,单手端过去。

    在给教练儿子预留的, 还贴着咸蛋超人贴纸的房门外,邵战放轻脚步:“是我。”

    无人回应的寂静里, 响起邵战锲而不舍的:“杜教练让我来, 看看你在这边有没有不适应的, ”他紧贴着门缝,里面仍旧没有半点儿回应,“我还端了碗面。”他脚下故意踩了个趔趄, 叫嚷着,“好烫好烫。”

    下一秒,面前的房门开了个缝,伸出一只修长的手, 扶住邵战手里的汤碗,稳稳地接走了。整个过程快到让人眼花, 随即试图在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关闭沟通的渠道。

    奈何邵战早有准备,用一只脚抵住门缝,然后不顾对方的意见厚着脸皮挤进门去。

    床品整洁干净,干净到不像休息过。房间的摆设简单,杨飒回到电脑前头敲击着键盘,头也不回,好像只有架子上琳琅满目的手办人偶对来者展示善意。

    邵战歪着手腕,嘴里发出吃疼的啧啧声。另一个人却决意不在再上当似的充耳不闻,隔了没多久,一小瓶治疗跌打损伤的喷雾朝门口的方向飞过来。

    邵战接住巴掌大的瓶子,有些无奈,更有些自嘲地说:“谢了,我只有一只手,恐怕用不上。”他恋恋不舍地放下喷雾,期期艾艾地说,“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了。”

    这话说得哀怨又卑怯,明知道他是装的,杨飒却没办法对这个人视而不见,虎着脸转过来,抓着喷雾瓶子给他喷药。

    有些辛辣的药水味儿在狭小的室内空间里弥散开来,杨飒准备回到电脑前,被邵战抓住:“面还没吃呢。”

    杨飒转动手腕,试图收回手:“我会吃。”另一只手却角力般不准备放开,邵战抿着嘴角,等待对方的回答。片刻的对峙过后,败下阵来的杨飒,“我吃,现在就吃。”

    邵战松开手,并不准备离开,拉了个椅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吃。

    面条里撒了虾米皮,配合着酸甜口的汤头,意外地地鲜。浓汤下肚,让原本拒绝吃饭的人食指大动。

    杨飒慢条斯理地搅着面条,并不抬眼:“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访客收敛起心神,从口袋里取出把崭新的折刀搁在桌上:“这个,不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不适合?”杨飒的脸,被热汤熏出微微的粉红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明显,好像涂了一层蜜色的胭脂。

    “会玩刀吗?”相对于杨飒的压抑、紧张,邵战则是随意的慵懒,长指勾起刀柄,折刀在他指尖上下翻飞,好像银色的蝴蝶。

    杨飒小口地喝着汤,不理会对面的花活儿。

    “是因为我,才去银帝堵人吗?”银色的蝴蝶在他指间停顿,现出原本的锋利轮廓来。

    杨飒垂着头,见汤水上浮现出有些仓皇的神色,很快把那一丝外露的情绪收敛干净。

    见他不回答,邵战也不问,只是提醒他面要趁热吃。

    直到杨飒把碗里的汤水喝光,不再会映照出他的倒影,邵战念出一串数字。将手里的折刀和早就准备好的U盘放在桌角。

    在心里默默记下,杨飒却没有这没头没尾的话题是为什么。

    还是邵战主动坦白:“刚是基地的开门密码,想把你的指纹录进去,估计你不乐意。记下这个,你可以自由进出,不用麻烦周伯。”然后他分别又报出两串数字,“是星海总部的进门密码和我十一楼的开机密码,配合着密钥。”他把桌上的U盘朝前一推,“你可以查询星海俱乐部创立以来所有的核心资料……”

    某人的声音很近,却又很远似的在耳边回荡着。

    杨飒压抑着心里的情绪,安静地坐着,好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的布偶。

    邵战原本也没指望能有什么回应,交代完后起身离开,临走前回头跟房间主人交代说:“我回去我爷爷那儿,他年纪大了,说话啰嗦,可能晚点回来。”

    他完全没必要报备,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心里,对这个人不想有任何隐瞒。

    杨飒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没什么反应,好像没听到他的话,跟不懂话语间的隐藏含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心跳有多迅速。

    直到确认对方离开,杨飒才朝着邵战离开的门口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强烈的预感,邵战知道,他全知道。

    他剑指银帝,引对方行动,谁能想到对方的行为跟十三年前如出一辙,仍旧那么卑鄙。他曾听到秦川打电话,小混混的目标原本是他,是别墅里唯一的亚洲人。机缘巧合下,邵战成了替罪羊。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邵战被打的瞬间,虽然伤在他身上,杨飒的心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烈火灼烧般地疼痛。可是,蛰伏了十年,痛了十年,恨了十年,如今他带着满身戾气回来,真的会因为这件事拿着刀,明晃晃地去堵银帝战队的大门吗?

    邵战受伤不在计划中,他去堵门也不在计划之中,但他清楚看似冲动的行动的背后有理智在支撑。他需要形象塑造,一个冲动的,不顾一切的复仇形象。为的是让对方放松警惕,挥出致命的一击。

    杨飒在银帝杯报名时用的备用身份,原身是身患重病,被银帝战队拖欠工资不治身亡者的儿子,那孩子被人领养,辗转到了国外,和他的经历有些许相似。

    不过他并没有试图在星海战队树立这样的形象,一则是真心不想骗他们,另一方面,他觉得邵战跟杜长城不会相信。

    就好像他有九成把握邵战能看穿他伪装用的行动,另外一成,他不奢望,也不能想。邵战明明看穿他的心思,却愿意配合他行动,可他想要的东西,无疑会将星海多年建立起来的声明彻底打破。

    该怎么选呢?

    他放下勺子,瓷勺在碗底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第五十七章 闹中取静

    古拙的院子里, 花木不多,细看起来,却是被精心打理过。

    这里离江陵商圈不远, 是闹中取静的意思。

    老爷子盘腿坐在矮桌前, 对着桌面上一盘残局细细推敲。那桌子就摆在廊下的草坪间, 老人身下也只有一个藤编的坐垫。

    邵战错过了饭点儿,就坐在廊下喝着茶水。

    一刻钟后,老人伸手捻起空空如也的杯子, 放下, 又拎起轻飘飘的水壶, 放下,从棋盘上收回注意力, 对着自己的好大孙,老不客气地:“你来干嘛?”

    邵战也不计较:“想您了, 来看看。”

    老人家年纪虽大,反应却不慢:“光着手来的?”

    见邵战大大方方地点头, 替孙子总结道:“空想?”

    谁知, 邵战不仅毫无愧色地承认了, 还偷吃盘子里仅剩的两块绿豆糕。

    “看过了,可以滚了。”老人摆摆手,好像没看到孙子身上的伤。

    邵战耸耸肩, 告诉他爷爷不用送了,顺着长廊往外走。没多久又折返回来,没头没尾地嘟囔了一句:“爷爷,我很好。”然后, 不等回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走后没多久, 老人身后颇具民族特色的雕花木门被拉开,是午睡中被吵醒的邵战的姑姑,眉眼间和外甥有三分神似,她有些嗔怪地埋怨老人家不关心孩子。

    老人哼了一声,全部注意力都在棋局上,那孩子已经成年了,要他抱在怀里关心吗,真是笑话。

    姑姑到底心疼外甥:“咱家孩子让人给欺负,您就真的忍心不闻不问?”

    老人的视线始终没离开棋盘,良久冷哼一声马走日格,目光缓缓看过来。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如果这点小事都要找家里帮忙,那还真是没出息了。手尖点了点空壶,老人在散发着草木清香的树荫下,眼睑微合。

    ·

    以往邵战出入并不会刻意伪装,只是这次受伤的事还没到公开的时候,从家里拿上口罩跟鸭舌帽,去了江陵排名前三的私家厨房。

    这边极重隐私,如非会员,一概不接待。

    邵战到时,他的客人已由侍者引到雅间安顿好。

    “冯总监,”邵战摘下口罩跟鸭舌帽,捋了捋头发,“抱歉,我来晚了。”

    另一面的杨飒用邵战给的密码在基地和星海总部间畅通无阻,不知是算作管理松散还是严谨,他进到高层专用电梯时,没有任何工作人员阻拦。

    十一楼的秘书室也没有人对他的出现表示异议,只是在他经过时礼貌地询问需要咖啡还是茶饮。

    杨飒婉拒了穿着浅紫色套裙的美女秘书的提议,独自来到邵战位于星海总部十一层的办公室。

    输入六位密码后,门锁自动弹开。

    偌大的办公室内只有实木电脑桌和一张椅子,簇新的样子,主人并不常来,也没准备在这里会见客人、听下属汇报。

    杨飒迟疑了片刻,在深褐色的真皮座椅上坐下,启动电源键。

    在电脑排风扇几近静默的响声中,敲下了开机密码,空间里回荡着键盘盖帽清脆的咔咔声。

    ·

    “人到了。”

    邵战收到了秘书的信息,言简意赅。陈秘书年纪虽轻,却是跟过他父亲的老部下调教出来的,跟了他几年,一直在总部替他处理杂事,为人忠厚,处事稳妥。

    邵战没有回复,该交代的已经交代了,陈秘书会处理好的,至于杨飒,他把最大的选择权交给他。

    从聊天软件中退出来,邵战放下手机。

    在这边用餐的的客人极重隐私,请示过后,服务生退了出去。

    因为右手受伤,行动多有受限,头发半白的冯总监周到地将菜品搁到邵战近前的碟子里。

    “抱歉,”邵战语调客气,带着歉意,“我请您吃饭,倒叫您来照顾我了。”

    冯总监连连摆手,叫他快别这么说,邵战跟他小儿子差不多大,又受着伤,他多照顾些是理所应当的。套餐上的菜品上了过半,冯总监捡了个机会询问邵战的伤:“严重吗?”

    邵战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摇了摇头。

    “是以后都不能,打电竞了吗?”冯总监问,他是战队老人,星海没从银帝独立出去时候的资深元老,一直负责财务,前年才从职务上退出来,据说是银内部派系斗争的牺牲品。

    当年的邵总,邵战的父亲买下战队,他本想跟着一起过来,结果一念之差,落得今天的下场。尽管已经离开俱乐部很久了,刚刚邵战叫他总监,总让他回忆起曾经和邵战父亲并肩战斗时候的岁月。

    “谁伤的你?”他问,开门见山。完全是长辈心疼孩子的心情,见对方没有回应,换了种说法,“伤你的人,跟银帝俱乐部有关系吗?”

    良久,仍旧没有回应。

    冯长山放下手,定定地望着对面——

    “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第五十八章 少年信仰(入V结束)

    银色的U盘在修长的手指间来回轮转, 杨飒半垂着眼眸,面上没有半分表情,跌落的U盘却显示出主人的心神不宁。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流线型银质U盘, 犹豫了片刻, 推进USB接口。

    他直起身子时, 电脑屏幕闪烁着浅灰色的页面,星海俱乐部的所有文件,都将展示在他面前。

    原本握住鼠标的手, 却在滚轮上方握成了拳, 心跳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平静了片刻, 他轻点鼠标,随着他的操作, 星海俱乐部的架构呈现在他眼底。

    明明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他却靠在椅子上, 尽可能地远离。

    竟然是真的,对方给自己的密钥竟然是真的, 当他曾经渴求不已的东西如此轻易呈现在眼前的时候, 他忽然有些怕了。

    杨飒的喉结快速滚动, 他站起身,深吸两口气,艰难地将目光从唾手可及的屏幕上移开, 抽走了闪着红光的U盘。

    他步履匆忙地来到秘书室,曲指轻扣纯白色的台面:“能给我杯冰咖啡吗?”

    秘书起身,脸上是职业性的微笑:“请稍等。”

    ·

    “我没有想要从你这里拿东西,”邵战端起白茶呷了一口, “今天这顿饭就是想跟您叙叙旧。”他坦言自己的手臂是误伤,很多事他都可以不计较, 但是试图伤害他的“朋友”,不能轻易揭过。

    至于银帝俱乐部,邵战没有具体介绍,只是说有牵连。接下来他的动作,可能会涉及银帝俱乐部的某些方面,希望他能有所准备。

    “为什么告诉我?”冯长山紧锁着对面的人,此刻已经褪去退休老人的文雅,目光如刀,像是要剖开对面年轻人的外表检看内里。

    “您曾与我父亲共事,虽然他走得早,但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将您认作挚友。”邵战说完这番话,微微低头,欠身离开,不再等后续的菜品。

    雅致的包房内,头发半白的中年人维持着端坐的姿势,目光复杂地随着门缝追随离去的背影。

    ·

    虽然打了石膏,邵战仍然要定期到医院检查。原本走个流程很快的,结果小叔打电话过来说要去医院看过才放心。

    毫不意外,在医院等来的是小叔的秘书。

    爷爷家三个孩子,邵战的父亲是老大,可惜英年早逝,母亲悲伤过度一直在国外疗养。他在爷爷身边长大,跟姑姑很亲,想必受伤的消息也是姑姑通知过去的。

    父亲离世时,比起儿子更放心不下最小的弟弟。对于整个家族,这个叔叔算是一个异类。大哥刚走,便接手了俱乐部的管理,理所当然地打理起邵家的产业。但实际上能力有限,爷爷年纪大退下来后,邵战不肯插手集团的业务,大小的决策都是姑姑在背后打理。

    这次派人来拿邵战的检查报告,也不过是借机打探他的身体情况,要是让叔叔知道他伤的并不重,最多是不能打比赛,并不影响管理企业,不知道叔

    叔是哭多还是笑多。

    一路奔波,受伤以后邵战一直在筹算各方,还没有机会好好坐下来休息。一个人坐在回程的出租车上,想到以后可能再也不能打比赛了,不为人知的酸楚袭上心头。

    这个在绝地求生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久违的,轻轻落下泪来。

    黑暗的车厢里,司机察觉到后排乘客的动作,放缓车速,不去打扰乘客幽深的悲伤。

    ·

    在离基地半个区的商业街下车,邵战在便利店买了水和简单的三角饭团。就坐在店门口的折叠座椅上,静静地看着周遭的行人步履匆匆。

    从决定做电竞选手起,邵战每天都很忙碌。搬到基地后,每天处理大事小情,还要管住以胖汤圆为首的那几只,一眼照顾不到就上房揭瓦的猴儿。忙忙叨叨地被琐事填满,倒也格外充实。

    他极少有机会独自外出,独自享受这初秋的夜。

    象征圆满的月亮挂在天上,融融地照耀着世间的悲欢离合。月光洒在他单薄的肩上,格外的寂寥。

    邵战就这样静静坐着,临走前把水和食物交给在台阶上歇脚的外卖小哥,单手抄兜,一步一步丈量着自己与基地的距离。

    或许,脚下的路,也将是他与电竞的距离。明明越走越近,却又那么遥远。

    ·

    烦躁,还是烦躁。

    从星海总部出来,杨飒并没有回基地,绕道在银帝俱乐部门口转了一圈,回到山上区的别墅。

    明知道不会有人,他还是拎着折刀把别墅里里外外扫了一遍。

    不是怕危险,实在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懑情绪郁结在心里,说也说不出,散也散不掉。

    Max给他打了几个电话,被杨飒挂断,莫名地不想让人找到。

    回来的路上买了一听啤酒,到山上别墅的时候已经喝光了。顺手点了外卖,外卖员到的时候觉得这个人已经喝醉了,手脚麻利地卸下啤酒箱,临走前忍不住提醒客人酒大伤身。

    “酒大伤身?”杨飒毫不在意地拆开包装,从盒子里取出啤酒,手指下意识地在拉环上来回勾着。

    空旷的客厅里,回荡着铝合金拉环撞击瓶口的咔咔声。杨飒突然站起身,把啤酒丢回箱子里,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快步走出了别墅。

    烦躁的情绪像附骨之蛆一般紧紧抓着他的心脏,杨飒在邻近的超市买了盒烟,出来后坐上了门口等活儿的出租车。

    车上,他试图捋顺这份愤懑从何而来,无果。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星海基地门口。

    付了车费,他并没有进门,更没有惊动在保安亭里打瞌睡的周伯,而是靠在基地侧边外墙上抽烟。

    邵战踱步回来的时候,率先看到的是黑暗中,忽明忽然的猩红色亮点。太阳穴不由得发胀,出于电竞选手的本能,很想向标点甩个狙。

    他原本没想理会,这些年来基地蹲守的私生饭也不少,自己出头反而引起对方的注意。

    戴着鸭舌帽、口罩的邵战目不斜视地走过,黑暗中却伸出一只手,那手薄而韧,勾住他的手臂把他带进浓重的黑暗里。

    第五十九章 少年的吻(三合一)

    没有防备的邵战怒极反笑, 他是赛场上的老将,也是俱乐部的负责人,处理过无数个危机事件, 这个情况是他绝对想不到的。

    难道有人组团来打他?他活了二十几年, 这些人是才想起来来复仇?

    他感慨着这帮人感天动地的脑回路, 站稳身子,在黑暗中微微凝神,一个清瘦的, 熟悉的轮廓在暗影中浮现出来。

    “是你?”邵战听见自己的尾音不受控制地扬起, 状似随意地卸下伪装。

    杨飒才意识到手上还有烟似的, 丢在地上用鞋尖碾着,同时掩饰似的收回勾着某人臂弯上的手。

    “怎么, 想要埋伏我?”还是邵战先开口,打趣般说, “是想趁着我受伤,一举灭掉星海主力吗?”

    杨飒觉得头很痛, 那种感觉越来越近了, 他好像快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失常了, 可是本能地拒绝接受即将到来的真相:“我没有。”他回答,声音冷得像是冰冻的铁块。

    “喝酒了?”邵战闻到烟草下淡淡的酒精味儿。

    杨飒点头,想着黑暗中对方可能看不到, 补上一句:“我十九了。”

    邵战原本是没话找话,不想叫两人陷入尴尬,谁知道这个在国外长大的脑回路以为自己在查他年龄。把天聊得这么劈叉的状况,他大少爷还真没经历过。只能单手抚额:“跟谁喝的。”

    “没谁, 我自己。”杨飒回答,却不知自己为何要回答。同样地,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把人拉过来。他说不清自己反常的原因,更不清楚的是,把人拉来以后,要做些什么?

    或许,他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没等邵战回应,少年上前一步,微微仰头,像幼鹿追随信仰般在对方唇上印下留有烟气和淡淡酒气的一吻。

    蜻蜓点水的吻,一触即分。杨飒退后半步,颜面上有清冷的,自嘲的笑:“很荒唐吧,连我自己也觉得荒唐。”

    澎湃的情绪在胸膛涌动,在肆意泛滥之前,邵战收敛起内心的激越,用随意的口吻:“怎么会呢,微博上达几千万的粉丝,他们都喜欢我,还说要把我栽进地里,种出无数个我,每人一个,也很荒唐吗?”

    杨飒不由地点头,很荒唐,真的很荒唐。跟这些人相比,自己算是正常的吧。

    用拇指摩挲着唇角,像是在回味,却找不回刚刚的触感。邵战有些痞痞地挑眉:“不过随便亲我这事儿,不能这么轻易就过去了,哪怕你是LAP的队长。”

    杨飒脸上一瞬间的慌乱被他尽收眼底,邵战上前一步,敲敲自己的嘴唇:“我是可以随便亲的人吗?”

    自知无理的杨飒,小声说了句抱歉:“你想我怎样补偿?”

    “当然是亲回来喽,”邵战回应,玩味儿地盯着杨飒不停变换的脸色,他探身在对方跟前嗅了嗅,很满意地发现对面绷紧了下颚线,收回试探,“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杨飒追问,声音里有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期待。

    “等我想好的时候吧。”邵战寻着他的眼睛,“从现在起,你要时刻准备着喽。”

    可惜邵战的开导似乎并没有疏解杨飒的情绪,他闷闷地说:“虽然我没办法,但是你想知道什么,可以随便问。”顿了顿,他补充道,“仅限今晚。”

    打着石膏的手环绕在身前,邵战保持着单手抱胸的姿势,思索了两秒钟:“配的什么下酒菜?”

    杨飒着实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接着之前的话题问的,老实作答:“没配菜。”

    原本杨飒也是一米八的个子,这会儿站在阴影里,更是单薄到不可思议。

    邵战走出去几米,回头示意仍杵在原地的家伙跟上。

    “去哪儿?”杨飒没动,跟对方隔着一段距离,感觉自己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我不饿。”

    “我饿,”邵战强调着,“我没吃。”他抬了抬吊着的膀子,示意自己要补补身体,见身后的人还是没有行动的意愿,调侃着说,“你说我有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你,这会儿就不算了?”天边的月亮被云朵遮住,遮不住的是某人的感慨,“这会儿还没过零点呢。”

    “你想吃什么?”杨飒跟着走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随即撞在邵战的后背上。

    邵战好像没发现他的狼狈,神色如常地歪头点了点近在咫尺的店铺:“火锅。”

    一半红油一半菌汤的鸳鸯锅,对方右臂受伤,杨飒正准备照顾,却发现邵战的左手筷子用得极顺溜。

    杨飒只是多次了点香菇片,有些无奈地发现碟子里堆成小山的香菇:“你……”

    听见召唤的邵战轻快地转了转手腕:“不用在意我,你多吃点。”然后自顾自地讲起刚来基地的时候跟小伙伴打架抻了筋,右手不能动了,结果左手筷子比右手还麻利。

    端起杯子喝大麦茶的杨飒心说:“我也没问你呀。”不过鉴于对方闪着眼睛等自己回话的期待太过明显,杨飒摇晃着杯口,茶汤上泛起点点涟漪。

    “那是啊,”杨飒的问题像是解除束缚的咒语,邵战斜靠在椅背上,挥舞着公筷,“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老畜牲,想当初,我也有青葱的年少岁月……”

    杨飒忍了下,没忍住,笑出来。很难想象有人能把不要脸的磊落跟清爽的市井气息结合得这么融洽。

    席间,邵战讲了很多,都是打电竞后的经历,也讲了很多队员们的黑历史。那些过往的,他没有参与过的经历,在散发着食物清香的蒸汽间,在邵战的嬉笑间,静静地铺陈在他眼前。

    那些,他错过的岁月啊……

    不知不觉间,他几乎将碟子里的蘑菇和鱼片全吃了。

    餐后,两个人步行回基地消食。

    为了不吵醒年迈的周伯,邵战带他从侧门进去。在三楼走廊,道了声晚安,往房间里走。

    期待的问候始终没有出现,回到卧房的邵战有些许气恼的情绪。他自认为晚餐时表现不错,周到地布菜,活跃气氛,怎么连个晚安都没捞到。

    他恨恨地想:“少年心,海底针。”怎么他就捂不热呢?

    这么想着,恨不能把右手边的墙,顺带着隔在两人之间的几间屋子推倒。他盘算着两人之间隔着胖汤圆,江然然和一个老外。

    对于星海一队,胖汤圆有没有的倒是不碍事。少了江然然麻烦点儿,但也不是不行。他有信心带着庄柏重整星海的雄风。

    就是不知道少一个老外朋友,杨飒会不会介意,会不会跟他闹别扭……

    正当他在大脑里考虑着怎么处理事故后,国际间和平友好的关系时,响起了极轻的敲门声。

    胖汤圆偶尔夜宵点多了,会坏心眼儿地把他喊起来凑数,好分担点餐费。一般情况下,邵战都不理的,不过今天他需要点能转换情绪的东西。

    (工具人胖汤圆:张开天灵盖儿听我说,我谢谢你,我可谢谢你了!)

    谁能想到,拉开门,站在眼前的是洗漱好的杨飒,细软的发尖还缀着一颗将落不落的水珠。

    邵战忍着伸手去揉的冲动:“有什么事……”

    话音未落,杨飒挤了进来,坐在床边,踢掉拖鞋,一言不发地钻进被子里。吓得邵战喉咙里没说完的半句话彻底消声——“不能明天再说?”

    还是平生头一次,邵战抓着房门,不知道该开还是关。犹豫了半晌,将房门虚掩,走进室内。他努力调整着呼吸,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毛躁。好像罚站一样,在床边直挺挺地站着,音调自主地颤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杨飒别过头,仍旧是一语不发。

    他这样,还不明白吗?

    见床上的人不准备回答自己,邵战也不强求,几个呼吸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床头柜里拿了个毯子挂在肩上,转身欲走,被黑暗中伸出的手再一次抓住。

    邵战反握住那只微凉,有些颤抖的手放进被子里,对黑暗中起伏的人影说:“我还有几个方案要跟杜教练谈。很晚了,你先睡,乖……”然后,想被地狱猎犬追着似的,逃也似的飞出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失去温度,杨飒在床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为什么?”他不住地扣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是想要献身吗?借着酒劲儿的荒唐举动,就是他的勇敢吗?

    对于这个人的感情,他始终不能明白。

    他的成长中,有算计有遗弃有嘲讽,唯独没有无条件的信任更包容。杨飒抓着胸口的衣襟,任凭自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过往沉寂……

    习惯往训练室走的脚步一顿,邵战对着玻璃门上自己的影子摇了摇手臂上的石膏,自己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呢?

    索性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踱步,手臂受伤,这会儿也不方便洗冷水澡。想起那个霸占他房间的小家伙,有牙痒痒想要咬人的冲动。最终,身体里的那股情绪化作走廊角落里落灰的跑步机上,养生的慢走模式。大少爷还嫌冷清似的,点击着屏幕想选一首歌配合运动,深夜的走廊里,回响着触屏的电子音。

    敏感型人格的秦川穿着他浅蓝色的小熊睡衣,顶着同款睡帽游魂一样扑到扶手上:“神经病吧,大晚上不让人睡觉的你……”混混沌沌的他忽然收口,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铛,“你房间里有人?”下一秒,他哭天抢地,捶胸顿足地蹦起来,“老畜牲求你做个人吧,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上哪儿找人去替补去,你再把人给我吓走了……”

    “不是让你准备选拔了么。”有人给自己解闷儿,邵战干脆把养生模式也取消了,整个人像是没骨头的煎饼,挂在跑步机的扶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平日里装酷战队经理发疯。

    “就是选出来了,那人能跟杨飒比吗?”秦川难得放低了高傲的身段,“我琢磨着,LAP的人愿意留在这儿,这事儿还有戏。再说了,”他抽抽着鼻子,“说白了,你这伤是替他受的,来咱们战队帮忙打两场也是应该的……”

    邵战收敛起懒散的模样,打断他:“没有什么应该的。”他要秦川嘱咐队里上下,谁也不许在LAP成员跟前提他受伤的事,尤其不能说是替谁受伤。

    “知道啦……”秦川拉了个长音,“都叮嘱过八百回了,这会儿不是没别人吗。说说都不行,真把他当心肝宝贝了。”

    “别瞎说,换成你、汤圆、江然然或是老杜、庄柏碰上这事儿,我一样冲在你们前面。”邵战顺手把他脑袋上的睡帽拍扁,从灯光下看过去,活像一只脱了水的水母。

    “一张嘴你就吹吧,懒得理你。”秦川抓着睡帽,打着哈哈将略显沉重的话题一笔带过。他知道邵战并不是开玩笑,从做了星海队长那一刻起,他就把战队挑在肩上。以至于,他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

    邵战受伤,他们比谁都心疼,也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有尽快做准备把各方面影响降到最低。

    秦川暂且压下心里的悲伤,打着哈欠,告别跑步机上挂着的人饼。他要养足精神,明天还有好多事等着他去处理呢。

    临进门前,他看了一眼走廊里独自一人,显得有些寥落的背影。在心里感慨,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可怜吧,无人能分享的,跟无法宣之于口的难过,只能在深夜里,独自啜饮。

    他们没注意到的是,两人谈话之际,拐角处属于邵战的房门悄悄掀开一条缝,又默默合上,好像是有一串顽皮的风掠过微凉的夜。

    ·

    左右睡不着,邵战索性到大门口去看周伯。自从基地的团宠八哥住院,周伯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现在担心的伤员又多了一个。

    两个人依旧没话,不过看天快亮了,邵战索性就在保安亭的简易床上和衣而眠。然后一大早,踩着清晨的露珠去给基地里的崽子们买早点。九点一刻,拎着杨飒那份早点,轻手轻脚地溜进房门里,毫不意外地发现少年并没有睡,就坐在背窗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脑袋上的发丝像蒲公英一样蓬松肆意。

    邵战一时手痒,像昨晚揉秦川那样揉了两下。细嫩的发丝在掌心,划出微痒的触感。

    放下早餐,嘱咐对方要趁热吃,邵战刚准备离开,衣角被轻轻地拉住。他低头看着细而白的手指,掐在自己暗红色的队服上,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柔和的弧度。

    “你……你不动我?”房间里响起细弱又迟疑的声音。

    邵战回身紧紧抱住身后的人,恨自己只有一只手。他轻抚杨飒的后背,语气极淡,心却是痛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领养经历,造成了杨飒这种以物易物的习惯。对旁人一点点的示好跟友善,就如此地不知所措。或许,邵战隐约察觉到,在眼前的人心里,自己也是不一样的存在,才会有如此的举动。只是那孩子,恐怕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邵战觉得有必要查一下他在国外的生活环境,原先是没有目标,现在人在身边,想要查证点信息,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

    等怀里的人情绪平稳,邵战在杨飒身前蹲下,半仰望着少年濡湿的侧颜:“信得过我的话,你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我。”他的指节在对方伶仃的手腕内侧摩挲,“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先把早饭吃了。”

    此刻的杨飒需要时间,来试着动摇、消解为了对抗残酷的外部世界,构筑起来的防护墙。他食不知味地吃着豆沙南瓜饼跟山药蒸糕,间或抬眼看一下坐在床边的人。

    饶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在心上人跟前也很难保持冷静。邵战在裤子上的褶皱被自己拉得更深之前,站起身:“那个,我去找秦小川确认下这周的行程。”

    杨飒放下咬了一半的蒸饺,垂眸敛尽所有情绪,在邵战离开的前一刻追问:“如果我要星海呢?如果……”他有些急切地补充说,“如果我是要,毁掉星海呢……”

    邵战推门的动作并没有变,只稍许的停顿过后,如常道:“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在关上房门的前一秒,对发问的人说,“你也需要一点时间。”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杨飒对着手里的蒸饺大笑起来,直笑出眼泪。他把沾了泪水的虾饺塞进嘴里,内心里一片荒凉,一个凉薄,略带嘲笑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看吧,没人会在乎你,没人会选择你……”继兄惹人厌的脸从记忆深处活过来,从第一面起,对方对他这副东方面孔极尽嘲笑只能事,“除了我,除了我这世上没人会选择你,你这个没人要的家伙……”

    杨飒喘息着抓住胸口,睡兜里是冷硬的密钥,他紧紧握着,脸上的表情悲伤又无助——

    “看吧,没人会领养你,除了我,没人会想要你……”克莱门斯随着年龄变化的声线,从记忆中各个角落响起。

    “没人会选择我,没人会选择我,”杨飒重复着,密钥在他掌心磨出深深的印痕,“从来都是这样,从来没人选择过我……”

    ·

    邵战在秦川门口敷衍地敲了敲,见没有回应,也不强求,转身往回走。远远地瞧见一队队员和LAP的朋友聚在休息区吃早餐,小黑黑从零食柜里扫了袋泡菜味儿的薯片和大家分享。

    直到大厅里响起:入账,7.5元的提示音。在手机上查单词,给外国朋友介绍中餐历史的江然然挥舞着拳头对着胖汤圆一顿揍。

    从房间里出来的杨飒正好撞见这一幕,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又退回房间里。不知情的小蓝蓝和小黑黑要去扶挨打的人,被庄柏拦住,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江然然一手揪着胖汤圆的大耳朵,一手指了指薯片和贩售机,向着外国友人:“你扫钱了,是不是,是不是扫钱了?”

    “我昨晚也扫了,有什么问题吗?”脸上肿了一大块的MAX从睡衣兜口袋里掏出一小袋封口细细扎过的薯条,他还付了夜间服务费。

    “那不是战队的,那是这个猪头自己贴的二维码,是他自己的收款码。”江然然气呼呼地说,“平常骗骗刚来的青训生,被骂过多少回了,还不知悔改。”

    “苍天可见,我那就是和大伙儿开个善意的小玩笑,小玩笑。”吃疼的胖汤圆肉手拍着桌面,为自己辩解着,“胖胖我呀,浑身上下,就没有半点坏心眼儿。”

    “胡扯吧,我看你身上每个毛孔都透露着资本家的肮脏思想。”江然然毫不客气地揭穿他,“快把钱退回去,快点。”

    贼心不死的胖汤圆试图向路过的邵战求助:“队长,队长……救救你的圆……”

    邵战根本不理会他,目光在自家另两名队员身上游走:“今天不揍死这家伙,你们这个月的奖金就不要拿了。”

    “放心吧队长,”江然然挥拳保证说,“不把这家伙打出影分身,我就跟这狗崽子姓。”

    “没有团结,没有爱啊,”胖汤圆放声嚎哭起来,“我怎么摊上你们这帮没人性的家伙呀……”

    武力镇压的结果就是,胖汤圆不仅退还了货款及自己虚提的价格,每个受害者还获赔八包薯片。

    “不合理不合理不合理,”胖汤圆据理力争,“那薯片是队里免费给的,凭啥要我花钱。”

    “你还有脸说,”一贯稳重的庄柏也看不下去了,“那是队长看我们训练累给的福利,你还好意思提。本来每个楼层一台,结果这个疯子非得趁大家不注意,全搬上楼来了。”

    “你搬回去几回,他搬回来几回,”江然然不忿地指控道,“也不嫌沉。”

    胖汤圆推开身上的人,抢回耳朵,好像对方诉说着他的英勇事迹一般:“你胖爷身上的每一斤肉,都不是白长的!”他有些脾气地捏了捏腰上的肥膘,把空餐盒扫到桌边,“开胃小菜吃完了,我们去吃早餐吧。”

    傻愣愣的几个外国友人,吓得薯片掉了一桌子:“你是猪吗?”周围的几个人异口同声。

    案件的事儿都是秦川在跑,银帝俱乐部那边,应该也知道受伤的是邵战。对方看星海战队一直引而不发,也不敢有大动作,也是拿不准闹事的几个人有没有把这边供出去。

    所以,表面上银帝战队全员装死,实际上涉事的几个管理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买凶蓄意伤害现役电竞队员,无论银帝原本的目标是谁,这个消息一出,就足够协会发出协查函。不过银帝队原本就没有拿到参加亚洲杯的资格,处罚的力度也不是很大。

    所以,邵战原本的目标就不是盯在这一块。他约了几个当记者的老同学,准备探一下银帝战队最近的风向。出门的时候碰见周伯,他要去接八哥出院,看时间还早,邵战索性先陪他去宠物医院接鸡儿子。

    几天没见,八哥的精神倒不错,除了翅膀上打着夹板,脖子上多了个闪闪发亮的钢环,看起来气势昂扬。发现小战同学手臂上打着石膏吊吊着,颇有些同病相怜地在病友手腕上轻啄了一下。

    八哥习惯性地往周伯怀里钻,因为受伤被拉出来好大的不乐意,不过最后还是欢欢乐乐地蹲在扎着蝴蝶结的墨绿色便携宠物箱里跟着走了。

    邵战给周伯跟八哥送上出租车,正准备去赴约,接到杜长城的电话。拦了辆出租车,和周伯前后脚回到基地。

    回到熟悉的地方,八哥精神更加亢奋,甩着八字脚大摇大摆地走斜线。胖汤圆和LAP的黑白蓝三四尊大神,甚至给回归的八哥准备了彩带和拉环礼炮庆祝,给八哥撵得满地跑,周伯心疼地在后头追。

    邵战没空跟他们玩,直接上了三楼的训练室。杜长城点着屏幕上银帝战队偷逃所得税的新闻,问是不是他搞出来的。

    邵战摇头,他的料还没放出去,也没准备搞这么大。门神一样堵在入口的秦川满脸写着不信,语气颇无奈地:“你这样搞,我们会很被动的。”

    被怀疑的邵战并没有为自己辩解,转而问起之前联络的银帝队员转会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某位臭屁的同学傲娇地表示:“秦川出马,一马平川。”亚洲杯在即,兄弟战队也需要新鲜血液补充,况且银帝战队有几个苗子一直被压着,趁这个机会转出来,也不是坏事。不过他一直不明白邵战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原则上说,其他战队人才凋零,无以为继,正是星海的好时候。

    不过他知道,邵战看得更久更长远。电竞事业要发展,不能靠着往底限上摆烂。只有各个战队兢兢业业,好好打比赛,才是回馈观众,回馈赞助商最好的礼物。也只有这样,中国的电竞,才能够走出去,走得更稳更长久。

    “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秦川提出实际的问题,“你受伤的事要不要一起爆出来?”他的意思是,趁着热度,给银帝战队致命一击。毕竟雇凶伤人,尤其受害者是自家的顶梁柱,他的怒气早就憋不住了,要不是为了搜集证据,给对方来这么一下,他真想拎着凶器,带着队员们去对方基地讨个说法。

    “先等会儿,杨飒呢?”邵战问。

    战队经理秦川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抓到丈夫心疼小妾的正宫娘娘,摩挲着牙龈说:“还能在哪儿啊,当然在皇上您的尚书房里呀。”

    邵战跟杜长城递了个眼神,往外走路过秦川时哂了一声:“没事儿别老爬墙根。”

    秦川川登时给气得火冒三丈,叉着腰,对着某人飞快离去的背影,翘着兰花指叫嚣着:“有本事别来问我,再掺合你俩的事儿,我就是个棒槌,我就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棒槌!!!”

    邵战在门口稍作犹豫,敲响了自己的房门。这是搬到基地,有记忆以来的第二次。头一次是胖汤圆刚招来那一年,体检血脂高逼他减肥。还是青训生的胖胖为了不参加减肥训练,跑到他的房间反锁房门,以绝食相要挟,闹了好大一通。

    杨飒显然不是这么折腾的人,不过三年前这孩子在星海搞出的事端也不小。

    杨飒已经换了衣服,浅色牛仔裤配上灰色的T恤,T恤的料子垂下来,有些空荡,像是挂在骨架子上。

    没等邵战开口,杨飒指点着手机上银帝战队的新闻:“是你做的?”

    邵战摇头,如实告知,他是托人搜集了银帝战队的违法行为,不过还没有放出去。这个新闻应该是他查资料时相关人员放出去的。他没有报出冯长山,银帝战队前任财务总监的身份。

    不过,这种级别的资料,能接触到的人不多。对方这么做,无论是因为同银帝战队的私怨,还是借机向他示好,对于杨飒即将要的做的事都是助力。邵战并不介意担下这份人情,毕竟无论是星海还是集团要发展,都少不了对人才的需求。

    况且,他相信冯长山敢于这么做,已经为自己预留好了后路。看这报道来势汹汹,对方筹备这项工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而已。

    “谢谢。”即便邵战表示说跟自己没关系,杨飒也能推断出对方在整件事上的推助作用。

    在书桌边竹藤编制的圆凳上坐下,邵战像客人一般揉着手:“关于那天你问我,有关战队的问题,”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想,我可以回答你了。”

    邵战就是这样性格的人,哪怕是对方漫不经心的一次拜托,他也不会慢怠。给一个答案,是对对方,也是对自己的交代。

    其实当事人的杨飒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十三年来都是他自己,孤独地在在黑暗中行走着。三年前他来到星海,又被养父抓回德国,却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这个人。

    或许,他想,这个人是不同的。

    或许,他想,这个人是可以站在自己身边的。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是孤独的。不过是印证了早些时候的预想,为什么心会这样痛?尽管内里如刀绞,杨飒表面上却是不肯表露出来的,硬是做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架势来。这是身为一名被领养的孤儿的必修课,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负面情绪,否则你会挨饿、挨打,甚至被退回到孤儿院。

    “我想了一下,还是没办法答应你的提议。”邵战的左手下意识地扶着石膏外壁,“其实无论你是要毁掉星海还是银帝我都不意外……”

    “看来,我们是没有办法达成共识了,邵队长。”杨飒起身,将一直握在手里的密钥搁在对方手边,利落地转身离去。

    “我还没说完,”邵战叫住他,“五分钟,给我五分钟可以吗?”

    杨飒回过身来,不知为何,邵战背光的身影多了几分憔悴,他的目光落在缠着石膏的手臂上,眉心微动,坐回原地。

    “你对我,还真是没耐心呢。”见人回来,松了一口气的邵战打趣道。他活动着膝关节,试图坐得舒服点儿。即便对他来说,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知道你有要做的事,毁掉星海跟银帝似乎是最便捷的方式,但我恳请你,”邵战哽咽着,“恳请你为战队的孩子们想一想,他们怀揣着美好的梦想,准备把人生交给电竞,我们不能打破他们的梦,否则……”

    邵战的话,在杨飒脑海中回荡:“否则,我们现在做的,跟那些人有什么不同呢?”

    “是啊,有什么不同呢?”杨飒扣问自己,不甘的情绪伴随着泪水涌上心头。

    “当初我不知道Max是你的人,星海送给你都可以,真的。”邵战向他伸出手,“你想要做的事,加我一个,我们一起,”他补充着,“以不毁掉孩子们的梦想为底线。”

    杨飒犹豫着,他想了又想,终于握住悬在半空中的那只手。

    只是达成了初步的共识,邵战自然没指望杨飒一下子向自己敞开心扉,对方只留下一个名字便离开了,并对这几天的招待表示感谢,今天他就会带走LAP的成员。

    队长邵战当即表示理解,并承诺,星海的大门永远向朋友敞开。

    杨飒离开房间前提醒道,也别对所有朋友常开,尤其开大奔的朋友。

    这是重逢以来,杨飒少有的顽皮时刻。邵战稍加思索,便想到他说的是在基地造成事故的微光队长。

    杨飒离开后,邵战打给总部的秘书:“帮我查一个人。”

    ·

    杨飒苦寻朋友不到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几个外国友人,在吃货胖汤圆的提议下,正在准备享受早午餐。

    “说真的,我最最最舍不得的就是中国的饭。”小蓝蓝两只手各拿一支筷子,试图把海鲜炒饭送进嘴里。

    胖汤圆进食之余不忘把勺递给朋友:“在炒饭面前,我不配有姓名是吗?”

    “有有有,”小蓝蓝抱歉地说,“你是我在中国,最爱的人。”

    胖汤圆不信地一眯眼:“杨飒呢?”

    小蓝蓝想了会儿:“他是德国籍。”

    胖汤圆大方地拍在兄弟肩膀上:“放你小子一马。”

    结果一句话,六个字,四个老外整齐划一地站起来,在桌子底下找东西。

    胖汤圆护着桌台,保持着仅存的理智:“兄弟们,是地上有杰瑞吗?”他这么一问,给存作陪的庄柏也吓了一跳,离门口最近的江然然已经开始平行挪动了。

    “我们在找,”普通话还算标准的Max的发言代表了几个小老外的心声,“你放的马放到哪里去了?”

    “可能,也许……”胖汤圆试着解释,但很快领悟到,自己跟这几个货彻底掰扯不清了。

    “我开始领悟,上学时候老师教学生,教不会给自己气哭了的感受了。”胖汤圆举起碗,“不要管马的事儿了,我以粥代酒,敬兄弟们一杯。”

    说完,豪气干云地干了,其他几个老外有样学样,吞粥如饮酒。

    放下碗,胖汤圆正张罗着让老板再上几个菜,却听见Max说他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去啊?”胖汤圆随口问,立马反应过来,在几张颜色各异的脸上看到了惜别之情,“你们都要走?”

    Max要回德国,小蓝蓝要回澳大利亚,小白要去埃及做交换生,最绝的是游戏IDWhite的小黑黑。

    “White你呢?”胖汤圆一面往蟹汤包里倒醋一面问。

    “我得回沙特,一大堆生意上的事儿等着我拍板呢。”他夸张地叹了口气,“真希望当年我爹没去找我,那样我到现在还是一个快乐的小土著,我养父到死都以为我是亲生的。”

    胖汤圆手一歪,一大半调料撒到桌子上,赶紧拿纸去擦,在心里合计着,就你这纯血长相,也不像是有沙特血统的呀。

    不知道他们的中国朋友已经在脑海里演绎出了三百集的狗血剧情,几个外国友人蔫巴巴的。

    “那杨飒?”忙着帮几个老外布菜的庄柏突然开口。

    “他,他还有事情要做。”几个肤色各异的小脑瓜对视了一会儿,“所以,可不可以请星海的朋友帮忙照顾飒?”

    “这个嘛,”胖汤圆有些为难地抄着胖手,“这件事的关键,是要看杨飒。”

    “看杨飒让不让我们照顾。”怕几个外国人听不懂,江然然贴心地替队友补充说。

    “这个好办,山上那套别墅是我租的,”Max举着手机,“现在我就退租。”

    “那他有钱不能住酒店吗?”江然然挠头。

    “我写邮件给银行,挂失信用卡?”小白白问,这几个人来中国的证件,是他统一经手的。

    “可他还有腿呀,他不会跑吗?”胖汤圆想着杨飒的脾气,觉得这种可能性更高。

    即将回沙特享福的小黑黑举手:“要不,我们在他手机上装个定位软件?”

    终于看不下去的小蓝蓝,揪着快要立起来的头发:“不是朋友,你们说的这些是合法的吗?”

    第六十章 不要太离谱

    “我也觉得, ”庄柏劝着一桌子五颜六色的家伙,“我们不要太离谱。”

    果然,回到基地, 杨飒就要带着自己的队员离开。

    终于到了展示演技的时刻, Max按照原定计划把责任推给原房主。

    “水管漏水?”杨飒都懒得揭穿他, 回德国定居前,这家伙暑假在美国童子军里混得有多自在。

    小蓝蓝抱着胖汤圆在半路上买给他的同色系抱枕:“我也觉得,这点小困难, 实在说不过去。”

    原本想喊胃疼的小黑黑, 被杨飒一个眼神瞪回去, 站直了身子,在原地尴尬地扭了扭:“刚我stitch(岔气)了。”

    看清形势的小白白, 对几个不争气的兄弟表示无语。杨飒十几岁的时候就是他们这帮孩子的头儿,那时候个子不高, 还没长开,可主意正, 对自己特狠。不过话说话来, 在那样的环境里, 不狠一点,他一个黄皮肤的小孩子,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最开始他也看不惯杨飒当头头, 见识过他打架后,就服气多了。那时候高年级有几个篮球社的白人,仗着人高马大在新生间横行了好久,挨个被杨飒的拳头教做人。那时候Max对杨飒就很信服, 听说是小时候被揍老实了。

    几个在饭桌上信誓旦旦的家伙,没多久就败下阵来, 被杨飒催着收拾行李,十分钟后,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垂头丧气地在星海门口等车。

    临近中午,还没到小队员的起床时间,今天星海基地的窗口后面,轮番闪烁着窥探的影子。孩子们年纪都不大,这几日跟LAP的哥几个玩儿得都挺好,想下来送,碍于杨飒的冷脸不敢冒头。

    胖汤圆在第一时间叫江然然通知了老杜、秦川跟邵战,老杜和秦川这会儿,正在处理银帝战队相关事件,安排曝光星海队长受伤的事,邵战本人不知道干嘛去了。蔫了吧唧,一路跟在朋友身后当胖尾巴的老汤圆,一个没忍住,冲着冷心冷面的杨飒发起火来。

    他说他搞不懂,杨飒为什么一定要走,一定要拆散他们的友谊,这几个人很快就要飞去天南海北了。他们几个是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无论是离开,还是留下,决定权都应该在他们自己手里,为什么要被杨飒的意志支配?要不是LAP搅出的事端,银帝战队不会狗急跳墙,他们的队长也不会受伤,导致星海大战前夕减员,于公于私,LAP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

    “你是真的铁石心肠,还是在这儿跟我装疯卖傻,不知道邵战是为什么受伤,是替谁受伤的吗?”越说越激动,胖汤圆抓着杨飒的衣领,要他给自己一个说法,给星海队员一个说法。音量大到,在树根地下散步的八哥差点崴了脚,躲到一捧高草后面,伸出鸡头,探头探脑的。

    其实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他清楚,是银帝战队使下三滥的招数,杨飒也是受害者。入行的时候,他也听过银帝俱乐部的传闻,那边的管理层早些年起家的经历似乎不太见得光。杨飒这么做,一定有他不得已的理由。理智上,他分得清,这次混混找上门来滋事,LAP的人是受害者。可是情感上,他就是过不去。受伤的人是邵战啊,是星海的队魂,哪怕但是那棍子打在他老汤圆身上,让他这辈子也拿不起鼠标,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疼。

    出事儿之后,他带着几个外国人去报警,又带回基地安顿。脸上乐呵呵的,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没有哪个晚上是不失眠的。甚至整个基地也是,表面上一切如常的样子,可他知道,这种正常有多不正常。杜长城和秦川反复叮嘱他们,不准闹情绪,不能在LAP的朋友跟前讨论事故相关人员。连吊着膀子的邵战,每天忙来忙去到处跑,好像根本不关心自己能不能回到赛场上似的。

    胖汤圆觉得自己要疯了,要TMD被身边这些“正常人”逼疯了!难道每天围绕着自己的,都是些没有感情,没有情绪的假人吗,只有他自己,被当初没能替队长挡下那一击,愧疚得掉了好几斤肉吗?!

    看电视剧电影的时候,觉得发疯文学好爽,那是因为影视剧属于片段叙事,不需要角色为发疯的结果善后。可现实中,当你在大庭广众下对着可能跟自家老板有一腿,甚至老板为了对方断了手,还甘之如饴的家伙发了好大一通疯,应该怎么收场呢?

    胖汤圆努力维持着恼怒的气势,心里后悔得就差把十八辈祖宗请出来为自己保驾护航了,悄摸摸地搜索疑似惹火了自家老板的小情儿该怎么办,准备参考下缺德网友的回答时,走起路来还有些顺拐的杜长城赶到现场,好像完全没看出现场的尴尬气氛,大肚地拍了拍杨飒的后背,说:“星海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随时欢迎回来。”

    杨飒点了点头,抿紧嘴唇,没说话,看不出情绪。

    网约车到了,LAP 的成员也没再反抗,乖乖地拎着行李上车。临走前,杨飒绕到胖汤圆跟前,单手按在他的肩上,承诺着:“我保证,欠星海的,我会一点不差地还回来。”离开前,他朝着别墅的方向望过去,没看到人,却始终感觉着有一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

    邵战收回目光,LAP离开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杨飒并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但是他知道,这件事上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接下来他们会从不同的方向,促成事件的发展,他要做的,是赶在事件发酵前,协助银帝战队有潜力的队员转会,并尽量减少俱乐部丑闻对个人的影响。

    陈秘书办事一贯麻利,资料晚餐前就叫信得过的手下送到邵战手里。

    曲劲,十三年前是银帝战队青训生里的佼佼者,从资料上看,天资、反应和赛场上的统筹能力都是一流的。文件侧边还附带着补充资料,是陈秘书联络了当时的助教,了解到当时的教练有意将曲劲升到一队当替补,报告打上去了,不知道上面为什么没批。

    就这样拖到星海从银帝战队独立出去,曲劲一直以青训生的身份呆在战队里,一个月后,申请了离队,离队原因上标注的是个人原因。

    邵战从后续的处理流程上看出端倪,选手流动并不是电竞圈的专利,但是不同级别的选手合同不一样。说白了,培养一名能够上场比赛的选手,教练的心血和俱乐部的投资都不会少。从教练的调队的申请看,曲劲离队的条件不应该怎么宽松。没有赔偿,也没有竞业限制,反倒是银帝战队给对方补发了年度的奖金,尽管当时只是年中。

    最重要的是,这笔款项并没有记录在曲劲离职的文件中,是作为补充资料,是陈秘书从当年的银行流水中找出来的。

    事情卡在星海独立出去的时间点上,很微妙。要追查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对邵战来说,不算难,难的是,查出来之后呢?那时候,大多是和父亲共事过的兄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有一些可能还在星海挂职。真要查下去,这一层,他必须考虑。真的要为一个人,把星海俱乐部多年前的老账翻出来吗?

    邵战苦恼的时间里,杨飒也不好过。那个人,是他和国内唯一的联系。这么多年,都是为了这一天,他把那个人的名字交出去,如果邵战如承诺那般肯为他讨一个公道,他也不想做得太绝,连累两个俱乐部的小队员们。毕竟,那个人曾经和这些孩子一样,怀揣着对电竞的梦,和对未来美好的期望走进俱乐部的大门。

    所以,邵战的提议,他同意。只是,此刻不安的情绪抓住了他的心。如果查出这件事涉及星海高层,涉及邵战父亲的旧部,他还会如承诺那般吗?还是就此,埋掉线索,封堵知情人之口,让追查者无功而返?

    杨飒发现,由于对邵战的信任,他似乎把自己放在了无比被动的艰难处境。这和多年来他所受的教育不符,可是不知为何,他想相信这一回。

    也可能是夜风太柔和,也可能是单纯发了疯。

    在曾经热热闹闹开party的长廊下,掌心摩挲着最终没能还回去的密钥,柔软的月躲在铅灰色的云朵后面,将一切藏得很深,很深。

    “飒飒,快来快来,他上线了,快来帮我……”长手长脚的Max像个大蚂蚱似的跳出来。受伤的这几天不能出去浪,在星海学了不少绝招,想要虐一虐当初撒网钓上来的鱼。

    结果,事到临头,看到网友上线,还是第一时间跳出来找外援。说起来,这个老菠萝还是用杨飒的女装照勾上来的。结果他起身慢了点,还被Max急吼吼地催促。

    临近门,杨飒回头看了眼云层后的月亮,若有所思的样子。

    ·

    浓重的雾气下,一辆银白色的网约车劈开夜色,缓缓驶入临山的街区。

    吊着手臂的邵战从车上下来,马路上和别墅区都很静,静到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宽敞的街面上响起。

    第六十一章 乖巧又温驯的大橘猫

    独栋别墅的一层亮着灯, 有隐约的人影投在深紫色的窗帘上,看得出是在做着夸张的伸展运动。

    邵战经过大门,在围栏外踱步。他自己也不知道, 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为什么不按下门铃, 吵醒里面的人,真实的原因连他自己也不确切知道。意外受伤,不仅仅是职业生涯受损, 随之而来的连锁反应, 他都必须要提前规划处理。

    还有杨飒这次回来的目的, 牵扯到战队十三年前的旧事。有些人离开了星海,离开了电竞, 其余的相关人士,都已经晋升到星海中高级管理层, 一旦曝光,资方、粉丝, 商誉、上下游的合作、下阶段的人才培养都会受到牵连。

    这一系列事件, 在他脑海里盘旋再盘旋。就好像每次在对战中一样, 作为星海的队长,战无不胜的Mars,他必须统领全局, 迅速作出取舍判断。可这件事,他再三权衡,也始终没有损伤更小的办法。

    秋风微冷,天尽处隐隐有闷雷滚过, 头顶上的阴云不知何时飘散开了,洒下稀稀落落的雨线。

    邵战走到别墅的侧后方, 在距离袭击处不远,遇上了结伴巡逻的保安。

    ·

    「打不死的草履虫使用VSS射击步/枪击倒KS」

    人物倒地的同时,杨飒有瞬间的失神,没有及时退回掩体等待救援,也没打药。很快,屏幕上飘过最新战报。

    「打不死的草履虫使用VSS射击步/枪击杀了KS」

    “抱歉。”杨飒放开键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身后为自己涂颜色的小蓝蓝为队友操作中的低级失误感到惊讶,一不下心把沾了颜料的毛刷子捋劈叉了。

    不太会玩游戏的Max对小蓝蓝的暗示半懂不懂,安慰道:“没关系,是人都会失误的,下一局就好了。”

    小蓝蓝懒得理会这个低情商的家伙,有些时候他真的不得不怀疑这个金融、物理双学位的家伙脑壳里面有没有脑仁儿,每天晃荡个大傻个子,该不会是个智障吧。他举着刷子去找做广播体操的小白白和在做成语连线的小黑寻求帮助去了,剩下主力飒和他根本看不清局面在旁边瞎鼓劲儿的沙雕小跟班。

    “今天手感不对……”杨飒刚想说不玩了,游戏里的队友拉着他开了新的一局。

    飞机拉了个直上直下的大直线,杨飒跟着队友的标记点跳伞,他看着队友的水果头像:“这个菠萝,还不知道你是男的?”

    Max收起刚刚指点江山的模样,老老实实地坐在杨飒身边的沙发上,浑像一只乖巧又温驯的大橘猫,小心翼翼地伸出试探的触角,温声提醒着:“是对方还不知道你是男的。”

    正在房区搜装备安配件的杨飒手一抖,扫出去几发子弹。这才想起来,倒霉的Max在论坛里钓鱼用的照片是几年前自己万圣节的女装照。悲愤的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透过窗子,在对面的墙体上找手感,捎带手扫掉了两个小机器人。

    识时务的Max立刻开启了彩虹屁模式,什么Killer最棒,Killer最强,全然不走心的夸赞,像是捆绑兜售的过期食品,不仅无益,还有毒。

    奶得杨飒被人打了黑枪,正在角落里缠绷带的时候,来电声打断了Max名为应援,实为诅咒的唠叨声。

    “什么,你说什么?”从到中国以来,自以为汉语不错的Max对着电话那头的人,“慢一点你再说一遍,不明身份的,什么是不明身份……”

    跑完毒的杨飒捡了个窗口蹲下,一面观察敌情,一面接过电话,请对方再讲一遍。

    试图用胶带缠刷子的小蓝蓝正在进行精密操作的最后一步,屏气凝神地试图捋顺刷毛,然后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被挪到了电脑前。

    银幕上残血的特种兵唤醒了电竞人的DNA,咬着毛刷子的木柄,专心致志地跑起毒来。给一旁试图趁机取下毛刷子的Max吓得一愣一愣的。

    “我出去一会儿,这里交给你了。”杨飒把手机丢给Max,抓着小蓝蓝的肩头按在电脑跟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别墅后院的院墙外,尽职负责的保安守着鬼鬼祟祟兼来路不明的家伙,正通过无线电对讲机在呼叫外援。

    杨飒快步走到近前,打断保安的话:“不用了,我认识他。”

    夜雨中,穿着浅色运动衫的邵战寥寥落落地站着,丝毫没有被抓获的窘迫。仿佛两侧严阵以待的保安,好像他花钱请来的左右护法。

    “你认识?”有些虚胖的保安丝毫不掩饰心中的质疑,“真的吗?”眼珠在邵战身上转了几转,呛声道,“认识你怎么不说呢?”

    好像词语烫嘴的邵战耸了耸肩膀,歪头用眼神点了下保安小胖,示意他太聒噪了。

    杨飒看懂了邵战的想法,要自己处理眼前的局面。可他既不是星海队员,又不从他那儿领工资。严格上说,两个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凭什么要听他的吩咐办事。

    这场雨夜的对峙中,杨飒率先转过身,顺着栏杆,一言不发地走回别墅里。

    邵战倒还是老样子,倒是给两个保安给弄不会了。被喊来支援的同事顶着雨越来越近,这个屋主认识的家伙,他们是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好在,好心的房主并没有难为他们太久。

    杨飒回到别墅里,给等消息的Max简单交代了电话里的事,没提邵战,只是说保安搞错了,然后抓了把雨伞出门,说是要去散步。

    “我我我我,”做成语连线做到头昏脑胀的小黑黑举起手主动请缨,“我也去我也去。”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实在不是他能把握住的,结果被杨飒一个眼神瞪住了。

    沉浸在广播体操中,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小白白适时扒拉住冒失的伙伴,朝着杨飒摆了摆手:“快去吧。”

    直到杨飒的视线消失在门口,还没反应过来的小黑黑懵懂地反问:“去哪儿啊?”

    “有人等。”小白白讳莫如深地说,好像修仙一般闭上眼睛,懒得看朋友的傻样子。在心里替朋友悲伤了好一会儿,这种短路的脑子,怎么能学好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化?

    杨飒没空理会朋友脑袋里的弯弯绕绕,抓着伞柄来到院墙外。

    几个大眼瞪小眼的保安如蒙大赦般跑掉了,生怕杨飒反悔似的。上次出事后他们就加强了安保工作,本以为这次能立个功,谁知道空淋了一身雨,差点甩不掉和屋主认识却咬死也不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真是的,”保安小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吐槽,“什么理由,连说都说不出口呢?”隔着朦胧的雨幕,他看到屋主和他的“朋友”面对面站着,正将宽大的雨伞移到访客头顶上。

    “搞什么?”他捂着脑袋,迎面和来接他们的物业经理撞了个满怀。

    雨伞撑起一片干净的,不受打扰的天地。小胖胖仰望着高大的物业经理,眼睛微酸,高喊着:“爸爸……”扑了上去。

    保安经理脸一红,微侧着身子,还是被对方冲得后退了几步。

    其余几个保安激动地挤到伞底下,哪怕只能分到巴掌大小的一块地方,簇拥着彼此往回走,在雨伞下肆无忌惮地嬉闹着。

    只有趁夜来接他们的保安经理被撞得衣冠不整,被几个年轻人拥在中间,听取爹声一片。

    ·

    “这是年轻人的新玩法吗,”目送聒噪的一群人远去,邵战把注意力转到对面的人身上,“管送伞的人叫爸爸?”

    杨飒在心里哼了一声:“要不起你这个好大儿。”说话间把伞柄往邵战怀里送,后者退了两步,并不伸手。

    冷着脸的杨飒追上他,固执地将人重新纳入他的伞下:“别闹了,打着石膏呢。”

    话音刚落,一米八几的邵战当真乖乖地站着,一动不动。

    他这样,倒是叫杨飒不知所措了,隔着伞柄在心里嘀咕,也不用装这个乖吧。生怕对方讲出什么自己接不住的话似的,抢先开口:“你来干嘛?”

    态度是不加掩饰的强硬,用来掩盖内心深处的不安。

    邵战单手取出兜里的折刀递过去,是杨飒走前落在星海基地的。

    杨飒接过刀,手指在刀柄上无意识地摸索着:“还有事吗?”

    “顺便来看看。”被询问的人夸张地环视周围,说怕那些人来报复。

    “好烂的借口。”

    邵战也觉得自己很傻,他只想来告诉对方,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他自己面对。

    有好多想说的话,真的见面,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陪我走走吧。”他提议,然后不待对方的回答,转身顺着被雨水打湿的街面走起来。

    举着伞的杨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在心里和丢下一切回别墅的想法抗衡了下,终于认命似的追上去,将雨伞撑在高瘦的人影上。

    有些赌气似的,闷头行走的人甩了甩濡湿的头发,用力压着唇畔逸出的笑意。

    第六十二章 是不是疯了?

    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这些年的思念跟无法言说的悲伤,一切的一切都化作轻巧的足音,落在寂寥的街角。

    但这一夜, 注定是不同的。因为他知道, 自己要说的, 对方心里都明白。

    从山上区下来后,邵战打车到爷爷家时已经过了零点。那正是电竞少年的训练时间,毫无困意的他把偷偷补觉的秦川拉起来, 核对线上选拔赛的相关事宜。

    星海的二队队员成绩不俗, 靠的是长期以来的团队配合。团战的优势说白了, 就是个人技能没有太多亮点。况且这一次是要代替他打要到一队核心主力的位置,比起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 更多的是由心底发出的慌乱。

    同时,各大战队的主力队员相对稳定, 合约期将满的也没有转会的意图,况且要预备即将到来的亚洲杯, 时间上肯定是来不及的。星海此刻需要的是个人战力强悍, 心理素质过硬, 能够统领战队的选手。所以,这次采取了邀请赛的模式。

    下午三点,通过初筛的选手将聚集在星海基地, 统一参加选拔。对于胜出的选手,有需要的话,星海俱乐部也会全程协助办理其转会的相关事宜。

    “不是大哥,你是不是疯了?”头戴睡帽, 真丝眼罩挂在脖子上的秦川肿着眼睛吐槽道,“几点了, 你睡不着拉无辜的人陪你熬夜,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

    “完全不会啊,”邵战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在在线文件上标注出需要改进的方面,“想想每个月打到你工资卡上的数字,还困吗?”

    闻言,正对着镜头肆无忌惮打哈欠的秦川川立刻正襟危坐,装出一副悬梁刺股的模样来,飞快地处理起大少爷布置下来的任务。

    等待线上办公系统走流程的时候,秦川偷瞄着大少爷的脸色,像古代侍妾那样试探着问:“一定……要这样做吗?”

    邵战从文件上收回视线,面上是少见的深沉:“如果是你唯一的血亲,多年来一直蒙受不白之冤。而那些该负责的家伙,却借此平步青云,你会怎么想?”

    整个调查过程,邵战特意没让PUBG分部的人参与,但混迹于俱乐部多年的秦川还是通过人脉了解得七七八八。

    十三年前,星海还没有从银帝俱乐部分割出去的时候,招收了一名青训生,是队内的新星,教练公认的前途无量。可惜没过多久,就传出其低调转会的新闻,从此后便不再有他的消息。那些年,电竞还属于小众范畴,社会上普遍认知还是不务正业,跟电子竞技根本不发生关系。家长闹到俱乐部把孩子揪走的事儿,也时有发生。

    走了一个青训生,也是在算不上什么新闻。毕竟当时的粉丝基础是靠着同好支撑的,没过多久,这个在公开训练赛上惊艳一时的少年,便淹没在人潮汹涌的岁月里。

    但是,和他在赛场上较量过的队友,是永远不会忘记他的,尤其是在他入队后,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不已的正式队员,还有那些曾经伤害他,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的家伙们……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能理解那孩子的不容易,可是商誉、资方和俱乐部的前途,你都不要了吗……”秦川嗫嚅了半晌,试图动摇视频那头的人,“还有你的粉丝,你受伤的事已无可挽回,还要让他们承受这样的打击吗?”

    “他们会受到冲击,是因为事件本身,是因为犯下罪孽的人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我想不出揭露这件事的人有什么罪过,”接着,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更想不出,多年来默默承担这一切的人,有什么罪过。”

    “可是据我了解,相关的人员不仅限于银帝战队的管理层,还有星海的高管,和集团总部那边也脱不了干系。”

    秦川说得含蓄,邵战却知道对方隐晦避免提及的,是他的家人。当年父亲提议买下银帝的分部,组建自己电竞俱乐部,具体实施的却是小叔叔。

    父亲还在的那些年,兄弟俩的关系总是紧张。叔叔年轻,桀骜不驯,对他这个侄子是不错的。可是常年生活在哥哥的阴影下,总想多点什么证明自己。在父亲提出收购计划后,抢先一步实施。

    可能正是这份自证的心,让他贪功冒进,对很多问题视而不见。据邵战的了解,小叔不仅包庇纵容,甚至可能正是他主导了整个事件。只是不知道,促使他这么做的缘由,是发现了哥哥真正的注意力是进军房地产业,还是别的。

    小叔个性风流,脑子转得也快,掌管俱乐部这些年,倒是意外地合拍。不过电竞事业兴起也是近几年的事儿,在那之前,管着这么个烧钱的玩意儿,还是自己买回来的,也是不易。

    邵战记得,在俱乐部扭亏为盈之前,有几个董事总想借机将转手俱乐部提上日程,小叔不知是领队多年有了感情,还是对死去哥哥的怀念,为俱乐部的孩子们守住了这方天地。

    七点多,家里的阿姨起来做早餐,邵战收了文件,准备给爷爷送豆浆的时候被告知老总裁去温泉馆疗养了,走之前给他留下话,公司的事任凭邵战处理。

    邵战跟小姑姑打了声招呼,没吃早餐,嘱咐阿姨随便打包几样便出门了。

    宿醉的邵瑞刚在夜总会门口撞见自家侄子的时候,怪叫了两声,指着副驾驶座位前的打包盒:“你不是来给我送早餐的吧?”嬉笑间,狠狠瞪了一眼身后的秘书,转身就走。

    邵战拉住浑身酒气的人:“我们谈谈。”

    “谈谈?”邵瑞刚甩开他的手,收了笑脸,冷冷地看着这个他从小宠到大,却不知何时长成大人,到可以和自己抗衡的小侄子,“有必要吗,你背着我做的那些事,有必要谈吗?”说完,拦了辆出租车扬长而去,留下邵战和不知所措的秘书。

    面对家人,邵战还是有愧的,安排秘书回总部正常上班,看时间还早,叫司机开车去山上区,原本只想远远地看一眼,没想到被保安小胖认出来,敲开了车窗打招呼:“今天没迷路?”

    邵战不知道后来杨飒是怎么和物业这边解释的,只能含糊地应承了两声。

    小胖保安倒是热心,晃了晃手里的对讲机:“我刚刚叫巡逻的兄弟叫你朋友来接了,这边儿的路还挺不好找的。”

    邵战没什么反应,司机如蒙大赦般请示过后,举着手机跑到路边和非要找爸爸打视频的女儿通话去了。

    保安小胖是个热心肠的人,自顾自地解释起保安部加班加点的原因:“还不是因为前阵子有些个流氓,流窜进来打伤了业主的朋友。听说伤得挺重的,整条手臂都废了……”

    兀子讲述的小胖子倏地收了声,视线不自主地落到对话者吊在身前打着石膏的手臂上。脑子里警铃大作,嘴里还在一刻不停地往外吐噜着:“我们经理还去看了,说那人是特别有名气的电竞选手,长得特别帅,还说不让我们往外说……”

    某受伤·知名且特别帅气的电竞选手反问道:“要是让你们经理知道你把这件事传出去了,会怎么样?”

    设想着那一场景的小胖:“当然是扣工资、扣补助,丢工作一条龙服务……”由于想象的画面过于真实,他不得不用一连串的笑声掩盖内心深处的慌乱。

    就在俩人尬聊的时候,杨飒的出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修长的身影似乎还带着昨夜的雨水气,因为走得急,微微有些气喘。

    “你怎么来了?”杨飒问。

    保安小胖见苗头不对,赔着笑脸:“你们聊,你们聊。”拖着同事,一溜烟地跑远了。

    四下里找借口的邵战瞄到阿姨打包的盒饭,脑子转得极快:“来找你吃早餐。”

    “早餐?”杨飒收起意外的神色,拉开车门,抢在他之前拎起了食盒。

    邵战原本想问他准备带自己去哪儿,斟酌了半天,还是没开口。严格上说,自己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不过他也没奢望能够见到本人。只是想着在周围转转,看看他常看的景色就好,谁知道小保安话虽然多,还意外挺善解人意的。眼下能跟杨飒走在一起,已经很不错了,怕自己多说多错,干脆不开口。

    杨飒在心里盘算着来人的意图,不过考虑到对方不言语,他也不好逼得太紧。想带人去别墅,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一层的窗户后面一黑一蓝两白的四张明晃晃的面孔,当下就改了主意扭身朝着半山腰走:“山侧边有个凉亭,去哪儿可以吧。”

    邵战点了点头,默默地跟他在身后。

    山上的别墅区是新建的,这凉亭却意外地颇具古意。檐顶用蓝色绿色的油彩描画着卷云纹,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剥落,倒显出精致的功底跟木材朴拙的纹路。

    平日里为了照顾爷爷的口味,阿姨练就了一手精致的中式餐点。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凉亭下的石凳上。阶边的草叶犹带着昨夜的雨水,沾湿了两人的裤脚。

    第六十三章 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

    吃着精致的餐点,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任凭濡湿的风卷着沉默在两人之间卷起草尖上深绿色的落叶。

    行程太满,这样的一天有太多事情要做, 放下手中的碟子便收拾起来。

    “要走了吗?”

    杨飒问, 声音里没有太多情绪。

    邵战嗯了一声, 没有更多的言语。而沉默的风,又使又冷。

    收拾妥当,邵战起身欲走。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扬了扬手当做道别。那只手, 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杨飒站在他身侧, 注视着始终沉默不语的家伙,说不出的酸楚涌上心头。他名字对方在受煎熬, 也明知对方是因为自己才会陷入这两难的境地,他实在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

    “太难的话, 就算了吧。”杨飒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哥的事, 我会自己想办法……”

    邵战倏然转身, 张开单只手臂, 笑容清浅:“能抱抱你吗?”语罢,轻轻将对面愣怔的人揽入怀中。宽大的手掌在对方的脖颈上搓了搓,“没什么, 来这儿就是想告诉你,一切有我。”

    杨飒微微仰头,直视着近在咫尺的双眼:“为什么?”尾音消磨在两人愈发靠近的唇齿之间。

    就在触碰的前一刻,邵战头一偏, 额头枕在杨飒瘦削的肩膀上。他要做的事会对不起很多人,甚至牵连到至亲之人。如果这样做, 无疑将自身上的愧疚转嫁给他人。

    即便对方不是杨飒,他也不能这么做。况且越是珍爱之人,他越不忍心让对方受一点伤。

    “走了。”恢复如常的邵战在他头顶一拍,像面对自家队员那般洒脱。

    杨飒却盯着他的背影,许久,没能迈出去半步。

    ·

    邵战特意把发布会和俱乐部招新的活动安排在一起,就是不想自家队员受到太多影响。

    事实上,他这么做并非完全没有阻力。集团的负责人,从小看他长大的叔伯还是在会场后台拦住了他。

    “小战啊,你的做法叔叔伯伯都能理解。但是你要知道,这种事不仅涉及俱乐部,一旦爆出负面新闻,总部集团也是难逃干系。”

    “对嘛,况且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让相关部门做好家属的善后工作,最大限度保障他们的生活,不是更好吗……”

    活到二十几岁,邵战还是头一次觉得和他人沟通这么艰难。

    “各位叔伯也知道,我做的电竞是烧钱的活儿。一套设备,一个选手,就是行走的不动产。可并不是世间上所有事都能够用钱来解决,”他略略垂眸,丝毫不掩饰眼底的情绪,“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集团里也开始流行这样的价值观,可我并不是接受这样的教育长大的。”

    沉默间,不知是谁补了一句:“现在不是少总裁在位的时候了。”

    “所以呢?”邵战拉开领口,脸上尽是凉薄的笑意,“你们准备怎么做?”

    ·

    十点四十五分,穿着黑色西服的邵战准时出现在媒体发布会现场。对面是受邀前来的媒体和面色不善的集团管理层。

    就在不久前,他们言辞恳切地希望邵战只公布同自己相关的信息,表示集团总部正在筹备海外的合作项目,并希望他以大局为重。

    邵战首次当着媒体的面披露了自己受伤的细节,提前闻到风声的媒体提出刁钻的问题,誓要从当事人口中印证他这次受伤同某个极富渊源的俱乐部有关。

    几次交锋,邵战并没有给出正面回应,只是说:“我受伤的相关事宜,一切以警方的调查为准。”语罢,话锋一转,披露了一起年代久远的伤人案。

    他话一出口,听众席末端的集团高管纷纷起身离席。有敏感的媒体人举起相机,将现场画面拍摄下来。

    ·

    “这真是历史性的一刻呀!”胖汤圆举起手机,对着前置摄像头啪啪自拍,顺便把训练室里站成一排的七个人当成背景拍进去,厚颜无耻地宣扬说,“你们几个好好表现,今儿个谁能胜出,就奖励他给小爷当小五……”

    话没说完,被杜长城兜头拍了一巴掌:“什么小五小八的,你个臭小子什么时候能靠点谱?”

    胖汤圆捂着个大脑袋躲到秦川身后,不服气地说:“一队的替补不是小五还能是小三吗?”他冒着风险探出半颗头,诧异地,“吓教练,你不是想要借机摆脱掉那个少爷队长吧?”他惋惜地劝说道,“虽然队长嘴損、心黑,外加小心眼儿,但是他在这儿咱福利好啊,有事儿没事儿可以请吃饭,再蹭个按摩啥的。你说咱训练多艰苦啊,要没有这些个福利,还让不让人活了?”

    杜长城忍住了骂人的冲动,招新的时候他不想节外生枝,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胖汤圆却像阴魂似的飘飘荡荡:“哎呀,教练你怎么不骂我了呢?你怎么不说大江没盖儿,不想活你去跳呢?”

    见杜长城的眉毛不受控制地抖了两抖,捂着嘴直接笑出猪声,赶紧在群里招呼江然然和庄柏来看:“快看快看,咱教练面瘫了,刚治好菊花,又摊上这个病。哎你们说这回他再住院,咱还用凑份子吗?”

    杜长城点开圆滚滚的语音条,猖狂的笑声在面容阴郁的人身边游走:“我在群里。”

    胖汤圆大脑当机,点开群成员的头像,几乎是下意识地手指一抽抽,把杜长城踢了出去。

    “好小子你,”杜长城气得牙痒痒,偏偏不肯在外人面前失了风度,伸出一根指头,一下一下弹在胖乎乎的脑门上,“浑小子你是要上天是吧?给我听好了,今儿我招一个也是招,招俩也是招……”

    “教练!”胖汤圆眨巴着一双星星眼,“老柏人挺好的,就是嘴笨一点,脑子呆一点儿,打起游戏不碍事儿的,你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要他啊!”

    “谁说我不要庄柏了?!”

    “然然也不能辞啊,虽然游戏打得菜,还不会做人。但是他年纪小,再培养两年看看,不让让人说你不给年轻人机会,传出去对你影响不好。”胖汤圆跺着脚说,一副为你掏心掏肺的模样。

    “谁说,”杜长城吊吊个大驴脸,“要辞退然然了?”

    “那……”胖汤圆睁着个大圆眼珠子,目光落在秦川身上,“战队经理的任免不是你区区一个教练能干涉的……”

    “区、区、一、个、教、练?!!!”

    星海PUBG招新现场热热闹闹,在很大程度上也缓解了来访者的紧张情绪。如此愉悦的现场环境,也彰显着俱乐部大气、人性化的管理态度,不禁让人心向往之。就是,有些费教练就是了。

    秦川看时间差不多了,和杜长城商量着请应聘者入位,气氛很是融洽。只有一个戴着口罩的男生默默坐在角落里,始终一言不发。

    ·

    视频播放过后,大屏幕回到待机页面下,现场却是陷入沉寂。

    “刚刚大家看到的,是十三年前的一段监控录像。当时星海俱乐部尚未从银帝分离出去,被打的人叫曲劲,是新晋的青训生。打人者,是当时银帝一队,后来转到星海俱乐部,带领星海打进一流战队的,我的前辈,姜宇。”

    邵战话音未落,现场一片哗然。之前还在忙着编辑他受伤新闻的记者才意识到,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努力地挤掉同行,争先恐后地举起话筒……

    ·

    「KS使用DBS击杀了Autumn」

    「KS使用DBS击杀了PPPPP」

    「KS使用VSS击杀了雪人的信札」

    「KS使用MP5K击杀了DP-28」

    ……

    操纵的特种兵脚下一滑,子弹沿着地平线扫出去,在对手身边划出形态圆润的弧线。

    对方的队友正朝着圈内包抄过来,孤身一人的杨飒只能跳上车跑路,一边开车,一边还要防备被人打黑枪。

    昨夜一宿没睡,眼底挂着淡色的眼圈。在行动中架枪,也不开倍镜,凭着感觉腰扫桥上的敌人,意外给对方躲过。

    接连的失误让他心里涌上些许的烦躁,这几天手感一直不好,他太需要一场胜利挽回对自己,以及这世界的信心。

    可惜,时机总是与自己背道而驰一般。

    一个大意,杨飒被房间里丢出的手榴/弹扫到,特种兵倒地的瞬间,他的覆在键盘上,轻轻将其推远。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他想,纯黑色的运动口罩盖住了在他脸上流淌的悲伤。

    “我去,老畜牲疯了!”胖汤圆抱着手机惊得连蹦了两个大跳,地面也跟着颤了好一会儿。

    杨飒的目光越过围绕在胖汤圆身边的选手,瞥到手机屏幕上播放的监控画面,闭上眼睛,轻轻地出了口气。

    他真的,做到了。

    一股复杂又在想矛盾的情绪缠绕在他心头,他有些烦躁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操纵的人物好好地立在院墙外,一辆深蓝色轿车横在自己跟前做掩护,旁边的队友正在扔弹药和功能饮料。

    回血的杨飒换了把MK14跟在队友后面加入了战局。

    ·

    第六十四章 为了千千万万

    “这段监控会和其他证据一起, 交给警方。”

    对于视频的真假,视频中人的恩怨纠葛,邵战一概不予回答。只是一再表示, 星海俱乐部会竭尽全力配合警方的调查, 也会就最终的调查结果, 给相关人员应有的补偿。

    “错误已经铸成,我想说的是,星海绝不会推卸责任。既然家长选择把孩子交给俱乐部, 我们就有责任, 也有义务保护好孩子的人身安全。虽然迟到了十多年, 但我还是要代表星海向曲劲及其家人说一声抱歉。”

    邵战起身,深鞠一躬。

    记者的提问更加尖锐, 也更加实际。经过不懈的努力,星海俱乐部已经晋升为国内一流的团队。在电竞事业上, 尤其是PUBG分部,成绩斐然。这会儿主动爆出十几年前的丑闻, 是否暗示着领导层和经营权上有变动。亦或是被知情人威胁, 逼不得已选择了主动爆料的方式, 同违法行为割开,借此挽回企业形象。

    “星海是一个整体,过去的星海造就了今天的星海。作为PUBG分部的现任队长, 我很感谢前辈们在艰难时刻打下的基础。可以说没有他们,就没有星海,更没有我邵战的今天。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对过往的问题,视而不见。电竞是运动, 是体育竞技。家长把孩子交给我们的同时,孩子也把自己把梦想同时交付给我们。”闪光灯一刻不停地闪烁着, 邵战眼框微湿,“这是个很艰难的抉择,星海走到今天不容易,中国电竞走到今天更不容易。有很多亲人劝我不要这么做,但我相信更多的人能够理解我。中国电竞走到今天,能够在世界的赛场上披荆斩棘,绝不是某一个电竞人某一个俱乐部努力的结果。我要做的事,是不仅仅是为曲劲负责,为他的家人负责,更是为了千千万万怀揣着电竞梦想的孩子们,为了中国电竞事业的未来负责……”

    ·

    屏幕上依次亮起队友被击杀的报告,只剩下一丝血皮儿的杨飒潜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毒圈还在缩小,只剩下他和对面一个三人队。

    对方打掉了他仅剩的两名队友,由于距离太远,他果断地放弃了救援,卡在进圈的位置准备收人头。

    他所在的位置并不是最优选,是为了避免一下子被人定位到,尤其在他这种孤儿状态,选点更要谨慎。

    他听着车声,同时关注着人员报告。发现对方队伍里减员一名,应该是被毒雾收走了。

    对方很谨慎,宁可冒着减员的风险也不轻易入圈。杨飒预感这一局不会这么轻易结束,尤其当他发现对方的车辆在东南角不寻常的停顿后,再次启动朝着自己的方向包抄而来。

    他立即断定招摇而来的车只是幌子,对方真正的杀器是被提前放下,挨着毒准备断他后路的队员。

    杨飒挪动身子,冒险捡走了隔壁盒子里的药给自己打上。数秒的间歇里,他抽空扫了眼墙上星海历代明显队员的照片,目光在姜宇脸上略作停留,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扫掉越野车的车胎。没有片刻犹豫,转身潜进毒里去打那个准备埋伏自己的家伙。

    他在赌,赌这支队伍装备没有那么精良,赌他们的额配合没有那么默契。

    「KS使用野牛冲锋枪击倒了ooooomer」

    「KS使用野牛冲锋枪击杀了ooooomer」

    随后回转枪口,将死之祝福转手送给他的队友。

    ·

    “邵队长,邵队长,再说点什么吧,再多说两句吧……”

    国内一线战队,主动爆料自家十几年前的黑料,这种事儿放在哪个行业都是爆炸性的新闻。

    电竞记者里也有老粉头,当即扒出了曲劲的过往。不可小觑的天才选手,像流星一样转瞬而逝,再没一点消息。而原本的银帝战队的明星选手姜宇,却甘愿自降身价,加入从老东家分出去的年轻俱乐部。

    当年姜宇转会,赔出天价违约金闹出了好大的动静。谣言跟猜测满天飞,却从没有人正面回应过。不过后来星海俱乐部集中几乎全部力量,组建起了以姜宇为首的团队,一步一步,在国内,在国际上打出名号,也用实力击破了传闻。

    那之后,即便国内外战队愿意出重金,姜宇都没有离开星海,直至退役。

    而那些个同姜宇一同跳槽过来的原银帝俱乐部的工作人员,都晋升到了星海管理层。很难想象,他们一路夺冠、加薪升职,是以一个孩子为代价换取的。

    或许,正是窝藏着同一个秘密,才让他们的关系如此“坚不可摧”。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我愿意将一切交给时间,交给正义。相信正义会给未来的孩子一个保障,更会给过去的孩子,应有的公道。”邵战略一欠身,离开了会场。

    ·

    战报汇总上,一排排的KS,好像学校里称霸各科的状元一样,丝毫不管别人死活的样子。

    同场竞技的选手感慨着实力上的差距,其中有两名是星海二队的成员,向胜出者表示祝贺:“以后就是一个队的了。”

    杨飒略一点头作为回应,他性格冷淡,倒是没人感觉不妥。

    早有准备的杜长城向新成员伸出手:“欢迎加入星海。”

    杨飒摘下口罩,双手握住杜长城,眸底有隐约的泪光。

    得益于多年的教练生涯,杜长城敏锐的察觉到新成员的情绪波动,鉴于场合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在少年肩上重重地拍了下。

    经理秦川代表战队欢迎新成员的加入,并约定了谈合同的时间,帮着二队教练安排招新会的善后事宜。

    虽然杨飒戴了口罩,他的身份在赛场上跑图射击的瞬间就展露无遗。战场上,从细节处辨认出对手的身份是一线选手最基础的素质。

    一队惯常沉默的庄柏率先送上祝福:“恭喜。”倒是平日里蹦蹦跳跳的胖汤圆跟江然然静默地立在人群之后,面上沉沉,在欢乐的氛围中有些许的格格不入。

    想着到底是新成员,江然然踏前一步,想着要不要聊表祝贺,被身边的人一把拉回来。

    “干嘛,”肥嘟嘟的胖汤圆虎着一张娃娃脸,“你要叛变?”

    “你说什么呢?”江然然气结,甩开他的手,烦躁地捋了捋头发,其实他心里也忽上忽下地拿不定主意。

    胖汤圆用粗胖的手指戳了戳暗掉的手机屏幕:“你站去他那边,就是跟我,跟队长,跟整个星海为敌!”在场的人都明白邵战做的事跟这个新人脱不开干系,都佯装不知,他胖爷爷可不能当这么不讲义气的人,誓要跟这些家伙划清界线。

    “干嘛呢?”杜长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雄心壮志,“还不过来跟新成员打招呼。”

    随后,满脸不忿的胖汤圆,被杜长城掐着脖子提到了杨飒跟前。最开始还挺着好汉的架势,直到被结结实实地捶了两拳头,才好汉不吃眼前亏似的翻着白眼儿打了个招呼。

    ·

    邵战回到基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当天的练习接近尾声,正在进行个人的自由训练。

    探头探脑等快递的胖汤圆率先发现了邵战,红着眼睛:“队长……”

    风尘仆仆的邵战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们继续,我就是来看看新成员。”

    杨飒坐在临时新加的电竞桌旁,闻言站起身,头也不抬地走出训练室。

    “教练教练,你看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挑事儿的胖汤圆指着某人的背影告起状来。

    “闭上你的嘴吧。”杜长城还没开口,经理秦川替他把场面按下来。他日常的工作就是在合作方、队员和总部之间接洽协调。是以,虽然年纪差不多,为人处世方面,却要比队员们成熟不少。

    “队里的事儿不用你操心,去吧去吧。”他颇为大度地对疲惫的队长说,又忍不住在邵战离开前叫住他,“那个,你那边还扛得住吧。”

    “扛不住,”邵战装出柔弱的模样,半开玩笑地说,“急需秦经理的肩膀支援。”

    秦川窒息了一秒钟,按压着胸口给自己做心肺复苏,不耐烦地说:“滚吧滚吧,别杵这儿挡光。”扭头瞧见胖子脸上不平的表情,勾起手指朝着胖胖的脑袋挠过去。

    把鸡飞狗跳留在身后,邵战在走廊里找到杨飒,后者半边身子靠在墙壁上,正抽着烟。从窗口斜照进来的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衬出玉色的光泽。

    听见邵战的脚步声,杨飒当即掐灭了烟头,有些尴尬地扇着烟气。

    在对面站定的邵战感觉手臂有些痒,隔着石膏有些尴尬地挠着。面对着曾经日思夜想的人,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还有事不能多呆,长话短说,感谢你选择来到星海。”

    杨飒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情绪来不及收敛:“说感谢的应该是我,”他顿了顿,用更加清朗的声线说,“欠你欠战队的东西,我会一点一点还回来的。”

    “你不欠我的,也不欠任何人的。”邵战一字一字说得清楚,“是战队欠你的,这些事,早该做的。”邵战单臂把眼前的人揽进怀里,在他耳畔说,“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第六十五章 小别扭

    这是个一触即分的拥抱, 邵战可不想给队伍里的几个混蛋留下嘲笑的由头了,交代杨飒去坐自己的位子:“临时加的机子不行,密码是……”

    “我不坐你那儿。”杨飒打断他, 有些执拗地别过脸。

    “小别扭, 随你吧。”邵战也不强求, 看了眼时间,“我得走了,有什么需要跟秦川说, 不用跟这帮老混蛋客气。”

    杨飒摇头:“没什么需要的, 我等你。”又觉得这话有歧义, 补上一句,“等你伤好了, 一起打电竞。”

    “小朋友,想和我一起打比赛?”邵战明知故问, 嘴角的弧度像得宠的猫妖的尾巴,一点一点翘上天。

    默默注视着邵战走出基地, 坐上出租车, 杨飒才转身回到一队训练室。准确地说, 他还不是星海队员,虽然和秦川就合同的事项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不过具体的还得等明天人事处上班定下来。

    杨飒选择留下来, 一方面是想找机会,跟邵战见上一面。另一方面,也是想多一点时间和团队磨合。不过即便是没签约,在训练时间擅自离开也是不合适的。

    教练杜长城却没有说什么, 招呼他来开复盘会。

    ·

    相比之下,邵战就没那么舒服了, 他包车连夜赶去了邻市的温泉度假村。

    爷爷选择这个时间点去修养,是把最大的权限给了自己。可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当面跟他老人家交代下,真的说不过去。

    在后座眯着眼睛思考,不知不觉睡着了,睁开眼是凌晨三点。司机贴心地把车停在路边,等他睡醒。

    老年人觉少,平常在家里这个时间点爷爷已经在遛弯了。

    邵战找到他的时候,老人家正对着装饰沙盘上划出的棋盘闭目沉思。

    行动间带起的风搅动了盆景上的绿叶,邵战蹲坐在未落一子的棋盘旁。

    良久,爷爷伸手落下一子,老人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棋盘的边角,那一处没有画好的接线处:“事情,都办完了?”

    邵战没有立刻回答,默默地将断开的边线补好:“正在办,只是,”他顿了顿,在昏暗中注视着那个有些苍老的身影,“有些事,可能会涉及到自家亲人。”

    老人家的声音自静默处传来:“走之前我便交代过,一切凭你。”

    邵战微微颔首:“您什么时候回家?”

    “我这把老骨头,”爷爷捏了捏因风湿隐隐作痛的肩膀,“也该享享清福了。这件事爷爷不助你,也不会拦你,只有一点,无论是集团还是你的俱乐部,都是要走下去的。”

    邵战心里明白,下一步对集团和俱乐部都至关重要,他们不仅仅要走下去,还要走得漂亮,走得不留半点遗憾。

    “对了,那个孩子……”邵战跟准备离开,又被爷爷开口叫住,“是叫杨飒是吗,三年前弄丢的孩子。”

    三年前,邵战翻遍整个江陵遍寻不到的事,老人家心里一直清楚,只是隐而不发。

    “是为了他吗?”

    邵战细细地将墨色托碟边散落的沙子归拢,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深色的背景下根根分明:“是,”做完手边的事,他抬起头,“也不是。”

    他解释说最开始接触这件事,确实是因为私人原因。在了解了真相后,他决心披露,却不是出于个人情感。他会管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应该要管。不仅要给那孩子一个公道,更要对曾经被不公对待的星海练习生一个公道。

    “更何况,当年曲劲受伤被辞退,不能挣钱后,被收养他的人家丢到了深山里的老家。同在孤儿院的弟弟也被人领养,不知音讯。伤害他的人并没有受到应有的制裁,连俱乐部的赔偿都全数进了养父母的腰包……”

    十几岁的孩子,在陌生的山区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受伤的手臂得不到治疗。柔弱的,凄苦的一生,定格在了十六岁。

    邵战表示自己并不只为了这兄弟俩,是为了怀揣着电竞梦想的孩子能够安心地走进俱乐部,让家长没有顾虑。他并没有做离经叛道的事,只是让这个世界回到他原本该有的轨道上。

    “即便代价是你的至亲之人?”

    邵战没抬头,仍旧垂着眼眸:“只要他没做,我不容许任何人给邵家人身上泼脏水。”

    “若是他做了呢?”爷爷问,但似乎并不期待有所回答。老人家半垂着眼皮,气息缓慢、悠长,仿佛睡着了一般。

    邵战缓缓起身,临走前,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他走后,老人家睁开眼,对着描绘着池塘落日的拉门:“出来吧。”

    邵瑞刚的脑袋从拉门背后冒出来,俨然还带着三分酒气:“爸,你看见了,小战也太不讲情面了……”

    老人家哼了一声:“你小子要是能安分守己,谁能把你怎么样?”

    邵瑞刚歪着脑袋打了个酒嗝,扑上去拉着老父亲的手臂撒娇:“那您也不能撒手不管啊,您就让小战抬抬手,多赔家属点钱不就完了嘛,为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犯不上拖集团下水。”他眼珠子转着给自家外甥挖坑,“要我说,都是十几年前的往事。干嘛搞得人尽皆知呢,私下里处理处理就完了。小战就是给那个小男友蛊惑了,分不清谁是外人谁是自家人了。您说咱家这家业,早晚不都是他的……”

    “你住口,”老人家收回手,呵住胡言乱语的儿子。这孩子他从小看到大,只是没想到会这样离谱,“你以为小战这么做是为了整你,为了算计财产?你太离谱了。”

    “爸、爸,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别生气了,”邵瑞刚挪动双膝,跪着蹭到老人家跟前,像小时候在外面闯了祸一样祈求着家人的谅解,“爸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么?”

    老人家深叹了口气,并不看他:“我问你,你真以为你做的事能瞒得住?”

    “那除了小战,谁还……”他想说除了自家外甥,谁还敢揪着自己不放。结果后半句在老人犀利的目光注视下,自动消音。

    老人的手重重地落在膝盖上:“告诉你吧,你的事早被人查出来了,证人证言都完备了,只等着集团同海外的合作公布的时候……”

    “不会的,怎么可能?”邵瑞刚摇头,“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们几个,他们自己也……”

    “他们自己也不干净,但是,”老人替弹指之间心念电转的儿子说完,“只要利益给得足够大,魔鬼都会献上自己的头颅。你以为是你拿住了人家的把柄,但同时你的把柄也在人家手里。这样的‘利益共同体’,你是想要带着它同公司一起征战海外市场吗?”

    “真正的威胁,在内部……”邵瑞刚喃喃自语,忽然盯紧了自己的父亲,“您也不是通过小战才知道的这件事,在他之前,甚至在海外合作洽谈之前……您……”他艰难地诉说着自己的推测,“一直隐而不发,您是,您是想要借机换掉我,换上您真正选定的继承人吗?”

    老人家一口闷气憋在胸口,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手指着门口,气短地吐出一个字:“滚。”

    人到中年,却因为沉溺于享乐身体亏空羸弱的邵瑞刚猛地站起身,瞪大眼睛怒视着父亲头上方的空气,在这天的凌晨时分,摔门而去。

    老人家轻俯在矮桌上,背脊处的起伏几近于无。他抬手拂乱了棋盘,紧闭的眼中落下一滴泪来。

    出租车上的邵战接到了爷爷的电话,刚想吩咐司机往回走,被老人家制止。

    “爷爷没事,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人上了年纪就爱唠叨。”

    邵战静静地等待着,脑海中浮现出幽深的屋子里,一个深色的剪影。

    “爷爷老了,很多事顾不到了。以后,你叔叔要是出事了,能帮爷爷照顾他吗?他是爷爷,唯一的儿子了……”

    邵战放下手机,陷入昏沉沉的睡眠中。他本应该直接回总部,为处理后续事宜做准备,却下意识地报出了基地的地址。

    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临江别墅,看门的周伯正在陪着鸡儿子八哥遛弯。被其他战队的队员用车“恶意”碾压过的八哥,戴着特质的金属脖套,雄赳赳恰啊地走着八字步。

    回到熟悉的地方,邵战觉得压在心上的担子都轻了许多。不过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八哥也不打鸣来了,不知道是因为钢铁脖套影响了发挥,还是因为夜训累着嗓子,总之没有它的叫唤,新的一天好像没开启似的。

    被秘书电话吵醒,邵战迷迷糊糊地爬去茶水间,准备给自己冲一杯咖啡。结果撞见胖汤圆和江然然鬼鬼祟祟地蹲在自动贩售机旁边,一人拎着个半人高的兜子,往里面疯狂装零食。

    因为个子矮,够不到最上边一排的山药薯片,胖汤圆哼哧哼哧地正跳着脚拔高时,一只修长的手掌替他把零食袋子抓下来。

    “谢谢啊,还有那旁边的果冻……”

    第六十六章 好廉价哦

    “谢谢啊, 还有那旁边的果冻……”胖汤圆掐着薯片包装,刚一回头,吓得像壁虎似的直接贴墙上, 差点没哭出来:“吓老老老老……老哥, 你你你你啥时候回来的?”

    邵战摘走他怀里的薯片, 单手撕开来吃:“什么时候回来的重要吗?”

    “重要啊,当然很重要。”胖汤圆仗着一身肥膘张口胡咧咧,“你是我们的千斤顶, 是我们的定海神针, 还是前进路上的指北针!”

    邵战直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一般不都说是千斤坠, 你这个千斤顶……”

    “哎呀队长,咱么兄弟在一起还分什么你我, 坠啊顶的都一样,都一样。”胖汤圆大言不惭地说, “是兄弟就别在乎这些。”

    根本看不下去某人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邵战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大口袋:“咋地, 这是看你们队长受伤了, 队伍混不下去, 准备卷干粮跑路了呗?”

    “那哪儿能啊,你想多了。”胖汤圆和江然然心虚地靠在一起,把俩袋子塞到身后, 藏都藏不住。

    “不说是么,还不说是么?”邵战绕着两个惴惴不安的家伙走了一圈,把俩小贼吓得直冒虚汗,“再不说实话, 下季度的队服统一订小两个码……”

    “队长!”胖汤圆气得鼓出了肚腩,颠簸着肥硕的赘肉说, “这招也太毒了,胖爷我见过坏的,没见过你坏得这么超凡脱俗的。”他掐着肚皮上的双层豪华泳圈说,“你胖爷爷我虽然胖,可我是一条顶天立地的胖墩子,你觉得我能做出那种出卖朋友,出卖兄弟的事情吗?”

    “到底说不说?”邵战的耐心正在急速流失。

    “说!”胖汤圆跨着八字步,两根食指捏在一起,委屈地扭着肥嘟嘟的胯骨轴子:“人家说了还不行么。”

    所以,当杨飒在送别友人的机场发现西装革履,一只手臂还吊着石膏的邵战时,在前一天晚上连夜组建的群里发了条语音:“谁、把、他、叫、来、的!”

    是真,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对方咬牙切齿想要杀人的情绪。

    胖汤圆小心翼翼地把手机藏好,拎着个兜子给自己的蓝兄弟介绍零食。

    “Sweet,my love.我不会忘记你的,”蓝精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传达着澎湃的不舍之情,抱着来中国后日益增长的肚腩,“我化都灰也不会忘记你的……”

    给胖汤圆吓得一口气差点没续上来:“哎那个,咱就是说,化成灰的话,可以忘了,该忘就忘啊。”

    “我不我不我不,你是我拜过天地的铁子啊。”蓝精灵抓着他的手,动情地说,“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胖汤圆掏出纸巾递过去,有些许嫌弃地:“擦擦鼻涕先。”

    Max眼眶上还有青,握着秦川的手:“一定,一定帮我照顾好飒。他……他很多事,我不知道怎么讲,总之他很不容易的。请一定,一定要照顾好他。”

    “放心吧,”邵战见缝插针地保证说,“只要有我在星海一天,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欺负他的。”

    好好的离别气氛,一下子就被破坏了。给正准备发表临别感言的秦川气得直瞪眼:“你没事儿么,你没事儿么,你没事儿不能去别的地方溜达玩儿吗?”

    “不能。”邵战偷瞄了眼正在和小黑黑办行李托运的杨飒,理直气壮地说。

    “出息。”看不下去的秦川骂了一嘴,立刻恢复温良恭俭的模样,生怕被附近的粉丝听了去,影响自己一贯的形象。他凑到Max跟前,把准备好的药膏递过去,“案子的事儿你不用操心,这边的流程我熟,交给我你放心。有需要你配合的,我联系你。”

    Max点点头,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常联系。”

    把人高马大的Max交给江然然招呼,秦川借着上卫生间的功夫把邵战拖到没人的走廊里:“说实话,你跟杨飒现在什么关系。”

    邵战一句没关系,差点给秦川气劈叉了:“你你你……”他你了半天,瞪着眼睛在原地打了两转儿,“你们这什么情况,王不见王的。要是吵架了,你就躲远点,或者把人哄好了再来,这你让这帮人怎么活?”

    “我倒是希望他和我吵架。”邵战捋了捋刘海,前一天晚上聊得挺好的,这会儿又躲着自己。他也知道着急没用,杨飒心理压力大,事情一出,俱乐部人心动荡,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平息的。

    按照他以往的成长经历,伤害他的,落井下石的远比伸出援手的多。所以此刻杨飒的表现表面上看起来是讨厌他,实际上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相处。

    他能怎么办呢,只能给对方空间,慢慢接受自己。

    邵战从口袋里取出准备好的战队徽章,要他交给几个即将离开的国际友人。

    “喂,你去哪儿?”秦川不怎么走心地问。

    “去工作啊,大哥,”邵战不怎么走心地回他,“你不会以为东家少爷不用打卡上班吧。”

    “去吧去吧去吧,”秦川像赶苍蝇似的摇摇手,“下季度的预算记得批多一点。”

    战队经理秦川,摇头晃脑地回到自己人跟前,像电视上的新闻发言人一样向国际友人颁发战队纪念品。

    胖汤圆瞧不上他那副做作的样子:“川儿,你刚刚失去厕所镀金了吗?”

    秦川撑着小细腿儿,在原地蹦起来,一溜烟儿地往卫生间跑:“都怨那个老混蛋,正事儿给忘了……”

    送别朋友往回走的路上,团队里最活泼的汤圆也陷入了短暂的抑郁状态中。

    倒是杨飒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想来是见惯了这般离别的场景。只是会不时地回头,在四下里张望。

    团队里的小机灵鬼儿、核心人物,尼古拉斯秦川拐了拐一路上一言未发的庄柏:“啊,你说什么?”

    年轻的庄柏挤出了因熬夜打游戏累出的抬头纹:???

    “你问我队长去哪儿了?”秦川像是耳聋的大爷一样放大音量,“你问队长,你问邵战啊?”

    庄柏满脸的嫌弃:“我问了吗?”看他演得尽力,又不好意思驳朋友的面子,勉强道,“就当是我问的吧。”

    爱凑热闹的胖汤圆不允许自己错过半点乐子:“那老畜牲去哪儿了?”

    “那老畜……”秦川捂住嘴,生怕被路人听见自己祸从口出,清了下嗓子,“队长去总部开会去了,战队的事全权交给我,也就是你们的秦川哥哥了。”

    “哥,咱们去吃个川菜吧。”胖汤圆也不客气,顺着杆儿就往上爬,“我这两天老上火,嘴里都起泡了,需要吃点辣椒的顶一顶。”

    “嘴里起泡不应该吃点清淡的么?”江然然晃着手机上的查询结果说。

    “这你小子就不懂了,”胖汤圆撸起袖子,“这叫以毒攻毒,更厉害的医生都这么治病。”

    “嘴馋就直说,扯什么治病。”见其他人没有不同意见,秦川尝试着问,“那咱们顺路去吃点?”向等客人的出租车司机报了个常吃的川菜馆子,胖汤圆依仗着体型上的“优势”率先占据了副驾驶位置,秦川招呼着江然然上车,留心注意着其他成员的动作。杨飒上了辆出租车,先走了。

    之前和他走在一处的庄柏在秦川的眼神注视下,主动交代说:“杨飒回基地了,他想多一点时间复盘下昨天的练习赛,好跟队员磨合。”

    “这是好事儿啊,”秦川硬撑着车门,“他怎么不说呢?”

    庄柏提醒他,杨飒在微信群里讲了。

    “哦哦,”秦川瞅着屏幕上的未读信息提醒,“忘看了。”

    说实话,无论是技战术还是赛场上的统筹能力,杨飒的素质在专业运动员范畴内也堪称强悍。星海战队需要这样的人,尤其在队长受伤无法上场的状况下。

    尽管双方已经拿出诚意磨合,但心中的芥蒂仍在,凡此种种,不是能够轻易过去的。

    就像现在,杨飒主动离开,虽然心有遗憾,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释然。

    队长不在,新成员也不在,压制天性的因素全没有,川菜馆里的几个星海队员像是脱缰的野马,也像是趁着老虎不在家称霸王的猴子。

    “老板,”胖汤圆指着墙上琳琅满目的菜单,“炒一墙!”

    “没有没有没有,”江然然和秦川架起疯癫的家伙,“他有神经病,不用管他。”然后交代老板说,“老样子炒一桌。”

    等上菜的工夫,胖汤圆翻出机场分别时候拍的视频,他抱着他的几个外国兄弟哭到路人避之不及。对方明显也动了真感情,其中最明显的还是小蓝蓝,眼泪在皮肤上冲出两道明晃晃的沟来……

    “我真的受够了,”秦川一筷子贯穿了卖相十足的麻辣小龙虾,“你们总共分开还不到一个小时,至于这么思念吗?”

    胖汤圆忧伤地舔着指头上的红油:“我们之间,是灵魂上的互相欣赏,你不懂。”然后一面扒瞎,一面对着相册里的兄弟痛哭,一面向老板喊话,“再来二斤小龙虾,要蒜香味儿的!”

    秦川冷哼了两声:“你们这精神上的感情,好廉价啊。”

    第六十七章 情债啊

    胖汤圆正组织语言骂回去, 秦川的手机响了。

    “是老杜。”秦川接起电话,饭桌上出现短暂的和平景象。

    半分钟后,他放下手机, 一张娃娃脸垮下来, 看上去要多苦有多苦。

    “怎么了?”江然然惴惴不安地问。

    “哎呀, 有什么难过的事儿说出来,让哥几个乐呵乐呵。”胖汤圆顶着一脸欠揍的怪笑,偷偷把秦川碗里扒好的小龙虾划拉进自己盘子里。

    “还乐呵乐呵?”秦川快把手里的电话捏碎了, 冲着胖汤圆一头撞过去, “都打起来了你还乐呵!”

    一行人手忙脚乱地坐上出租车后, 庄柏才腾出空问:“谁打起来了?”手上还提着极限挑战打包来的小龙虾、辣子鸡、麻婆豆腐和酸辣炒蟹。

    “杨飒和和……”

    ·

    一行人跳下出租车,和看门的周伯打了个招呼, 拎着外卖盒子,慌慌张张地往里跑。被入口处壮烈的玫瑰和粉色气球海惊得一愣一愣的。

    星海基地一楼会客室内, 胖汤圆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嗷嗷叫了两嗓子,手里的粉蒸排骨跟乌骨鸡爪啪地一声掉到地上, 肥硕的身子扑倒在横卧在沙发上的人影上:“老菠萝, 你是死了么, 老菠萝,你是,你是死菠萝了么……”圆滚滚的身子, 因为激动的情绪滚来滚去,给半死的人压得出气儿比进气儿多,“老伙计,你怎么不等等我啊, 你睁开眼,你再, 你再看我一眼啊啊啊啊……”

    染着娇黄色头发的男人伸出手,无力地推搡着身上的千斤重物,一面喊着:“滚……滚……我还……能活……”一面因为缺氧,疯狂地翻白眼。

    “这,这怎么行啊!”取回便携式吸氧仪的驻队医生看见这场景,跟一队的队员合力把哭成烂泥的人扒下来,还是死重死重的烂泥。

    “他没事儿他没事儿,”医生连忙安慰着悲伤欲绝的小胖子,“我检查过了,他没大事。”

    “那有小事儿了,”胖子的悲伤还是没绷住,抓着队医的手,“大夫求您一定要妙手回春把他治好了,你也知道咱们战队人缘儿不咋地,教练是个哑巴不会社交;经理是个神经病,没人理他都是好的,一出门都怕人把他抓三院里去;队长就更不用说了,他离开人类范畴已经很久了。整个队伍的社交全靠我胖爷撑着,这个小菠萝,是我们战队在江陵电竞圈,甚至世界电竞范围内唯一的朋友啊,请你一定要救救他啊,我的菠萝呀……”

    “我,”喘过气儿来的老菠萝气呼呼地说,“我还没死呢。”

    “没死最好,没死最好,”胖汤圆摩挲着自己的胸口顺气,“你死了我还得随礼,好大一笔钱呢。”

    “好了别闹了,”秦川站出来维持局面,“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沙发上的老菠萝翻了个身,把氧气罩扣在嘴上,指着杨飒留下一句:“你问他。”便再也不肯言语。

    ·

    接到信息后连忙赶回来的邵战,正撞上面容冷峻的老菠萝,拽兮兮地和星海队员道别的场景。

    “怎么这就走了?”邵战迎上去,对之前的事毫不知情的样子。

    老菠萝嗯了一声,也懒得跟他装:“看你没死,我就放心了。”

    “哦,合着你搞这么大场面,就是为了来探病?”邵战缠着绷带的手摇了摇,像是在表示感谢,也像是在发送嘲弄。

    黄头发的老菠萝捞过写着love的心形气球,砰砰砰地捏爆。然后,踩着满地的粉色碎心,歪着肩膀,气急败坏地走了。

    “其实,也不能怨他生气。”江然然瞅着那脚步有些踉跄,死撑着的坚强背影,“那个过肩摔,看着就太疼了。”

    老菠萝添油加醋讲了自己被杨飒背摔的场景,听得几个人一愣一愣的。

    胖汤圆贱兮兮地凑到杨飒身边:“那个队友,那招就那背摔……”

    同样冷着一张脸的杨飒回看他,略一抬眉:“怎么了?”

    “能教教我吗?”胖汤圆捏鼓着胖嘟嘟的手指头,“人家想学点防身术嘛,男孩子一个人在在外面闯荡很危险的……”

    “大哥,”看不下去的庄柏提醒他,“你出门是别人比较危险好吗。”

    “老庄,你、几、个、意、思!”胖汤圆气得直蹦,“还是不是兄弟啦!!!”

    “好兄弟好兄弟,”经理秦川打着圆场,“快回去吃饭吧,菜都凉了。”

    原本气呼呼的胖汤圆一个激灵,抬腿就跑:“我的辣子鸡、炒蟹、麻婆豆腐……”

    指使江然然把人拖回队里,秦川特地落后了两步,对着西装革履的邵战:“领导莅临寒舍,不胜荣幸。反正来都来了,要不要顺便蹭个饭?”

    邵战忍了又忍,才没把他当场辞退。

    几个人围坐在三楼开放的茶水间,凑在一起吃小龙虾。

    不过是人家吃着,邵战看着。受伤的他忌食发物,只能抱着阿姨做的荞麦面条望梅止渴。

    杜长城痔疮是好了,可是对那病痛跟羞愧仍旧心有余悸,捡了两口鸡块,算象征性地吃了饭。就老菠萝的事儿批了几句,不过毕竟拿杨飒照片招摇撞骗的是他的朋友,不然人家也不会看到战队的官宣照片找上门来。转念一想,杨飒也是受害者,又是加入战队之前的事儿,念叨几句他就跑去跟周伯下象棋去了。

    不过提起这件事儿,星海的队员也是满心八卦。胖汤圆一边拆着蟹钳一边说:“那老菠萝也是够下本儿的,那一地的花海,不老少钱呢。”

    “你就只知道钱。”江然然顾及着杨飒的面子,怼了他一下。

    “你推我干嘛?”胖汤圆大惊小怪地嚷嚷着,脑袋伸到当事人跟前,学着外国朋友的口音,“飒,你带人家打游戏好不好嘛?”

    搞得杨飒脸黑到能直接拿去砌墙,偏偏胖汤圆还嫌不过瘾似的添油加醋:“飒,这件事可大可小,你要重视啊,今天他能拿你的照片去蒙骗纯真少年的心,明天他就能拿你的照片去参加国际诈骗组织……”

    杨飒咬着嘴唇,努力保持着平静:“谢谢,我会注意的。”同时,表示自己吃好了,“失陪了。”

    “你小子真是的,”秦川恨铁不成钢地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到处吃瘪的胖汤圆,张着大嘴巴:“那你倒是告诉我哪壶开了呀?”

    “你这熊玩意儿,”秦川在胖脑袋上敲了个爆栗,“对你有所期待的我,才是有问题……”

    胖汤圆假装柔弱,倒在江然然身上,直接把后者撞了个人仰马翻。

    原本还在生气的秦川赶紧去救人:“不是,你对自己的体重,是一点数都没有吗?”

    把混乱留给身后的队员,邵战跟着杨飒来到训练室。

    这会儿工夫,已经打完一局了。见邵战进来,杨飒关退掉了游戏,身下的椅子小幅度地转了小半圈:“那个,你的手……”

    太想问邵战的伤怎么样了,又觉得对方还吊着手,这么明显的事现在来问,太刻意了。

    邵战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露在石膏外的细长手指头动了动:“好得差不多了,再有两周左右就能拆石膏了。”

    “两周。”杨飒默念着,两周也是亚洲杯开赛的时间点。

    邀请赛采取的是积分制,在他来之前,星海战队已经取得了入场券。

    “比赛的事,随缘就好。”邵战说,不想他给自己太大压力。虽然个人能力强悍,但是要在短时间内同专业队员完成磨合,并在半个月内对战世界级的一流团队,其中的困难不言而喻。

    “你什么意思?”杨飒的声音冷了两度。

    “你别多想,”邵战拉了把转椅坐在他身边,“战队的奖杯够多了,光荣墙已经放不下了。”

    “你不相信我?”杨飒的目光落在主机箱跳跃的彩虹色光点上,“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我……”邵战是头一次,在训练室里手足无措,“我只是不想你给自己太大压力,并不是不相信你。你有这个实力,只是队员之间的配合需要更多时间。”他的身段软下来,微微向前探身,拉住身边人的手,“我想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只是想要不辜负我,不辜负这些牺牲,所以一直在勉强自己。”他顿了顿,“我们错过很久了,别把时间浪费在互相误解上好吗?”

    杨飒想要抽手,尝试了两下,没有成功。安静地在椅子上呆了一会儿,仰起头:“亚洲杯,我说我能拿冠军,你相信我吗?”

    “信。”邵战失笑,伸出手去揉着对方柔软的发顶,面对这样的少年,他怎么能不信呢?

    “你哥哥的事,放心交给我。还有一些证据需要补充提交,你哥哥被领养后的情况,你都知道什么?”

    杨飒摇头,那时候他还太小,哥哥来福利院看自己的时候都是报喜不报忧。

    “没关系,这些事我会去查。”邵战说,年龄在十几岁的孩子很少被领养,根据知情人说对方领养曲劲是因为他能打电竞能

    赚到钱。那么在他受伤,失去赚钱能力后,被抛弃也不是太意外的事。

    第六十八章 二人世界

    当年打电竞赚不到太多钱, 况且据他所知,曲劲的钱几乎全部被养父母领走。当时的训练记录显示在做青训生的时候,除了吃饭睡觉, 曲劲几乎把全部精力用在训练上。恐怕, 他跟养父母达成了某种协议, 才会甘愿成为养父母的赚钱工具。

    只怕这其中,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弟弟。不过他并不准备把这一猜想告诉杨飒,毕竟无论是他的哥哥, 还是曾经收养曲劲的那对夫妻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或许, 以后漫长的相伴岁月中他会提起自己的推断, 但他确定不是现在。

    “老大……大大大……”举着手机冲进训练室的秦川打了个转儿又灵巧地跳到房门外,隔着门框, 生怕打扰到此刻二人世界的和谐。

    “什么事儿,小川子?”杨飒有些别扭地去摆弄电脑, 邵战倒是如常地朝门外的家伙发送眼神攻击。

    “总部来电话请您过去开会。”秦川举着手机说,“那边说打您的手机, 没人接。”

    邵战嗯了一声:“不小心开静音了。”

    经理秦川在心里吐槽:“您心真大。”表面上恭恭敬敬地, 作了个揖, “恭送钦差大人打道回府。”

    “德行。”邵战骂了一句,转向专心调试枪械参数的人,“我走了, 可能这几天都回不来,你有事儿就交代小川子去办。”

    “得嘞。”小川子捏着嗓子回答,“真把我当太监了。”

    “我没事麻烦经理。”杨飒脸皮薄,还不习惯, “就是听说咱们战队在招聘教练,我可以推荐在德国时候认识的人吗, 他技术很好,我想对战队眼下的情况能有所帮助。”

    “没问题,招人那边儿小川子会去办。”邵战说,“训练的事儿,你和老杜商量着来。有解决不了的,直接找我。”

    杨飒点点头,将注意力转到游戏上。这会儿队员也吃完了,陆陆续续回到训练状态。杨飒设置了自定义服务器和密码发过去:“十分钟以后开始训练,今天的主要日程发到群里了,各自查收下。”

    ·

    顺风局越打越顺手,逆风局越打气势越低。

    眼睁睁地看着本该成盒的对手被队友开车捞走,胖汤圆看着手上的GORZA欲哭无泪:“狗杂你怎么了,老畜牲不在而已,你怎么变成渣渣了?”

    “别玩了,”杨飒的声音通过队内语音传过来,“N港方向来送快递了。”

    “好嘞。”胖汤圆跳上敞篷吉普,回拼图楼接上杨飒去和江然然庄柏汇合去了。

    之前还在语音里互相嘲讽,刚到厂区就收到队友两个绿油油的盒子。

    “你俩这也太贴心了,我这边装备是不多,也不用这么客气呀。”胖汤圆停下车,扫了眼自家兄弟的“残骸”,捡了两包子弹跟倍镜,顺着建筑物侧边的架子向上攀。

    OB他的江然然懒得理会杂耍的小胖子,仔细搜寻着对方可能的藏身处。

    提前下车潜过来的杨飒打掉了对方的狙击手,充当先行军兼诱饵的胖汤圆跳进楼里,补掉了对方一个副狙位,正准备跟杨飒汇合时,被对方幸存的两名选手堵住。

    杨飒解决完新一波来犯之敌刚过来的时候,老汤圆已经以二换一的方式结束了战斗。

    “抱歉。”胖汤圆切换到杨飒视角,战局打得不顺,他也没有心情多说。

    死了就是死了,在绝地求生战场上没有侥幸,更没有借口。敌人的枪不会听你的借口,积分也不会因为个人状态有所调整。

    尽管杨飒已经竭尽全力,奈何缩圈太不友好,最终的名次还是止步于八强。

    被二队请去做指导的杜长城蹭蹭蹭地跑上来,盯着自家队员的侧脸是忍了又忍。他有意把训练室交给几个人,也是想让他们尽快磨合,积累对战经验。谁知道一眼顾不到,打成这个样子。

    要是邵战在还能跟他呛两句,就直接开骂了。偏偏眼下带队的杨飒是个心思沉的,原队长不在他临危受命,压力可想而知。

    杜长城不想给孩子增加心理负担,恰巧一直窝在单人沙发上打瞌睡的秦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老杜?”习惯性地点开外卖软件,“你那边结束啦,来点什么夜宵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战队经理,想睡觉就回房间去,天天在这儿的没个正形,孩子们都跟你学坏了!”杜长城一通输出,把一队没打过二队的怒火转化成言语的子弹统统射向了无辜的路人甲。

    路人甲川抱着胸口:“咋地,那痔疮又犯了?”他痛苦地捶打着胯骨轴子,“我就说下午那川菜你吃了准坏菜,又肿上了吧?”

    注意到几个方向投来的视线,杜长城捂住重要部位:“往哪儿看呢你们几个,眼珠子不想要了,是不是?”

    瞅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经理秦川下了诊断:“是痔疮犯了。”起身准备离开这个负能量的家伙,去店里吃夜宵。

    胖汤圆一张肥脸怼到杜长城跟前:“老杜,你去问问大夫,第二次做手术能不能打个折(ZHE二声)?”

    “再胡说你看我能不能把你打折(SHE二声)?”杜长城扬手在胖汤圆肩膀上敲了一下,厚实的肉直接给他的手弹了回来,“减减肥吧,祖宗。”他转向已经走到门外的秦川,“你又去哪儿?”

    “吃饭啊,”灯光下的秦川挂着两条厚厚的眼袋,“这儿也没我的事儿了。”

    “要做战后总结,怎么就没你的事儿了?”

    秦川端着个小笔记本,端坐在沙发上,斜眼儿瞅着在光屏前指点江山的老杜,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哪儿得罪他了。

    然而这份思考,只坚持到外卖电话响起的前一秒钟。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团队协作上不去,个人训练打得也不顺手。杨飒想要多练一会儿,又不想太特殊。毕竟和大家一起吃夜宵,也算是增进了解的方法。

    吃夜宵的时候,顺便跟秦川和杜长城提了引进外国教练的事儿。这件事儿原本就在计划之中,杜长城让他把人约来聊聊看,就和二队的教练去商量下阶段的训练计划了。

    他前脚刚走,秦川松了一大口气:“你们说老杜是不是痔疮又犯了,他自己还不承认。”

    “不好意思呗,”胖汤圆一张油嘴熟练地吃着酱香猪蹄,“都是男人,可以理解。”

    “思路打开一点。”撒开欢的秦川引导着。

    “也可能是更年期?”吸溜着凉皮的江然然懵懵懂懂地回答说。

    秦川刚准备给孩子一个有爱的鼓励,就觉得身后一股凉风刮过:“那什么太晚了,我回去补美容觉了,你们也快点。”

    “走吧走吧,我们再说会儿老杜的坏话就去睡了。”胖汤圆专心致志地把猪踝骨叠成宝塔,胖手爪不住地摇了摇。

    感受到危机临近的庄柏来不及阻止嘴快的胖汤圆,只能捂住正准备江然然,防止他祸从口出,扭过头:“那个教练,还有什么吩咐?”

    “明天,”老杜沉着一张黑脸,“约了练习赛,提早一小时到训练室。”

    “哈哈哈哈哈,”胖汤圆抽着凉气,一脸讪笑,“这么点小事儿,教练您在群里说就好了,怎么好麻烦您老人家亲自跑一趟呢?”

    杜长城的手搭在他的脖颈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我更年期,就喜欢跟你们这些小年轻蹭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给你蹭,给你蹭……”胖汤圆半笑半哭地举起啃过的半只猪蹄,“教练来两口不?”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小眼珠子,补上一句,“好吃的。”

    杜长城放开他:“集合时间再提早半个小时,做体能训练。”

    胖宝宝·汤圆哇的一声,在原地哭了出来。

    “行了,别现眼了。”庄柏在兄弟肩膀上捶了一拳,“人都走了。”

    前一秒还在哭爹喊娘的胖汤圆后一秒便收了动静,脸上还挂着吓出来的泪珠,哼哧哼哧地啃起猪蹄,顺手把桌上没吃完的剩菜收进怀里,颠儿颠儿地准备拿回宿舍里吃。

    筷子还悬在半空中的江然然愕然地看着食盒被公然收走,追在后面吐槽:“你个混球儿,少吃一口你能死啊!”

    “你俩的手机。”庄柏捡起沙发上的电话,小跑着去追两个活宝。

    杨飒默默把垃圾收好,没敢多耽误,回到训练室针对教练指出的问题做专项练习。

    凌晨的走廊里,回荡着敲击键盘的声响。

    ·

    低调的宝马X5停在基地门口,一刻钟后,邵战才批好文件,带着笔记本电脑下车。

    接手集团的管理后,应酬太多,邵战一般不回基地。一方面是事情太多,另一方面也是怕触景生情。况且亚洲杯举行在即,他也怕自己影响队友的状态。

    碰巧今天应酬的酒店离基地不远,天色又晚了,才临时决定回基地住。没想到不仅周伯没睡,八哥也没睡。听说是和附近的流浪猫打架打输了,正难受呢。

    邵战拍了拍被周伯抱在怀里的八哥,安慰它说:“打架打输啦,没关系的,下次叫你胖哥哥给你打回来。”

    第六十九章 西装革履

    同一时间, 躲在房间里跟椒盐猪蹄交流感情的胖汤圆连打了两个超级响亮的喷嚏。

    周伯按住不安分的八哥,对邵战说:“快上去吧,有人还没休息呢。”

    邵战抬头, 看着从三楼训练室窗口透出的灯光:“他每天都这么晚吗?”

    周伯点点头, 说:“除了你以外, 还没见过谁这么用功呢。”

    邵战三步并两步上到了三楼,在门后看了好一会儿,杨飒都没有发现, 直到邵战出手摘下他的耳机。

    杨飒刚想质问对方, 眼角的余光扫到来人西装革履的衣角, 操纵特种兵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藏好。

    失去通过声音辨别敌人的辅助,杨飒的特种兵很快被被满编的敌人围剿。

    失败的灰□□面上, 邵战操作着鼠标退出了游戏:“这种练法毫无意义。”

    焦躁的杨飒拿起空杯佯装在喝,借此掩饰心底里的尴尬:“你怎么回来了。”

    邵战想了下:“路过。”

    “一会儿还走吗?”

    邵战摇头:“不走了, 这个点儿还加班,你比资本家还狠。”他扫了眼屏幕上的计时器, “你每天都这么晚吗?”

    “也……也不是。”杨飒有些别扭地放下杯子。

    “换个地方聊聊?”邵战建议着, 没给对方拒绝的时间, 转身朝外走去。路过茶水间的时候,拎了瓶苏打水递给身后的人。

    杨飒接过水,默默地跟着。

    他还是头一次上到基地的天台, 在眼睛适应了黑暗后,突然专业素质作祟,思考着攀爬的落点,哪里更隐蔽, 哪里更适合狙击敌人。

    邵战看穿他的心思,倚在看台上:“西南角最好, 好卡视野又方便回撤。西北角容易被背刺,有队友配合的情况下视野开阔,方便收快递,也方便劝架。”

    “不止呢,”杨飒指着可以充当瞭望处的阳台,“在那儿架一挺MP5K,我可以拿下大半个房区……”

    畅所欲言的杨飒倏然停住,和身旁的人相视而笑,清爽的笑声随着微冷的风缓缓飘荡。

    “有什么烦心事吗?”邵战学着胖汤圆的口气,“说出来给大哥开心开心。”

    “大哥?”杨飒嗤笑出声,“你才大我几岁?”

    “小子,没大没小的。告诉你,大一天,大一个小时,大一分钟,一秒钟都是大哥,来,叫一声大哥来听听。”他伸手去抓杨飒的痒痒肉。

    毫无防备的杨飒吓得直哆嗦,想还手又鉴于对方身上的伤缩手缩脚的。自知不敌的杨飒举双手投降:“大哥,大哥。”

    “乖,”邵战凑到他耳边,“叫一声大哥,一辈子都是大哥哦。”

    杨飒学着邵战的样子倚着金属栏杆,烦恼地抠着浮雕上的花叶。

    “大战在即,你们磨合时间不够,难免人心浮躁,本来不该成为问题的点也频频出错是不是?”

    杨飒不语,邵战带队称霸绝地战场多年,无论战术技巧还是统筹能力都是一流。虽然最近几天他一直在观摩星海的内部资料,研究邵战带队出征时的技战术运用,可他差得还是太远了。

    准确地说,是越研究就察觉到自己的不足。依照他现在的能力,根本没有带队在一线战队间取得名次的可能。加上自己跟队员间配合度堪忧,如果不是已经取得了亚洲杯的参赛资格,他甚至怀疑他们组队打下入场券都是天方夜谭。

    回头想想,当初放话拿下亚洲杯冠军的自己,简直幼稚得可笑。

    邵战不忍心再给年轻的队长施压,可他也不会说什么宽慰人心的话。这是每一个去到国际战场上的队员的必修课,更是每一任队长要担负起的责任。他知道那有多难,他曾经经历过,这一次,他的少年也不能例外。破茧重生前的阵痛,是每一个负重前行者要付出的代价。

    可他也相信,他的少年能够挺过去。并且,能够在更高更广的舞台上,赢得漂亮。他也知道,属于自己的辉煌终究会过去的。绝地求生这片战场,终究会迎来新的征战者。而这些孩子,会带着他们的梦和观众的期待,走得更高更远。

    “大战在即,杨队长准备好了吗?”邵战刻意用轻快的语调调侃着。

    杨飒抓着头发,搅乱三千烦恼丝。

    “哎呀,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悲观呢,我这里有个决战的秘籍,要不要传授你?”邵战模仿着主播的夸张话术,“不要299,不要199,今天老板吐血大放送,只要小哥哥笑一个。”他摇着杨飒的肩膀,“笑一个嘛,笑一个嘛。”

    谁知道,杨飒非但不买帐,竟然冲着邵战搭在肩上的手腕咬下去。齿间微微研磨,并不用力。

    邵战也不回手,夸张地表演疼痛:“我只剩一只手了,被你咬废了。”

    杨飒颇为大度地松开他,不轻不重地按着被自己咬红的手腕:“说不说?”亮出牙,做出恃靓行凶的模样来。

    “说说说,”邵战败下阵来,一身正装的他斜倚在围栏上,喃喃道,“真是败给你了。”

    “什么?”以为对方在传授什么武林秘籍的杨飒急急忙忙地凑过来,“你说什么?”

    是夜,清风朗月,伴随着夏虫的鸣叫,景色实在太好,被风迷了眼的邵战忍不住低头,在白嫩的脸颊上留下轻轻的啄吻。

    一门心思谈战略的杨飒大受震撼,猛地弹起身子跳出去老远,两只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顺着半开门的走廊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回到训练室工位上连打了三局,期间偷跑出去抽了五根烟才冷静下来。

    房间里的邵战也没睡实,房门特意留了个缝,准备找机会和他谈谈比赛的事儿。谁知道杨飒一趟趟地跑过来跑过去的,实在等不住,睡死过去。

    一局比一局顺利的杨飒逐渐找回了手感,信心回升,理智也似狂兽回笼。一连串的问题在杨飒脑海里萌发,他为什么亲自己,两个人现在什么关系?即便他是老板,自己是想亲就能亲的吗?

    从战场上收拢自信的杨飒干净利落地退出游戏,昂首阔步地来到肇事者的房门前,抬起手刚想敲,房门吱嘎一声敞开了。

    微弱的光线里,邵战半卧在床上,还穿着之前见的外服,修长的身材一览无余。

    原本的满腔怒火瞬间熄灭,在门口卡了半晌的杨飒轻手轻脚地从衣柜里找到毛毯,正准备给对方搭上时,床沿上的邵战不舒服地翻了个身,给不请自来的“客人”吓得丢下毯子就跑。

    翻身失败的邵战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揉着被压麻的半边身子,对着不知为何会飞到椅背上的毛毯,和上面戴眼镜的小黄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久好久。

    由于要赶早会,邵战洗漱完后整个基地静得只听得到八哥到处逡巡咯咯哒啄食的声音。

    作息实在碰不上,邵战在路上给杨飒留言。刚发过去,对方的电话便打进来。

    “你没睡?”邵战惊讶不已,心说现在的孩子可太能熬夜了。不过想到自己刚带队那会儿,为了练一个身法,也是连轴转地熬着,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离开绝地战场,好像已经很久了。

    杨飒似乎离绿化带不远,背景里还能听到八哥发出的噪音。一夜不眠的他似乎没什么耐性,直白地向前任队长讨要秘籍。

    原本还想逗他一会儿,眼看着快到公司,邵战收起了玩心,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要补短处不容易,尤其在他刚接战队就要面对世界大赛的情况下。磨合尚且不够,只盯着短板会陷入困境,个人和团队很容易陷入死循环。适当地换个思路,补短板的同时努力将个人的长处发挥出来。他说:“杨队长,只要长处足够长,也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虽然眼下自己卸下重担早了点儿,不过他相信自己的男孩儿,会给他,给战队一个惊喜的。

    “知道了,”电话那头的杨飒沉默了一会儿,警告他别开黄腔,然后干净利落地按掉了通话。

    “喂我,我我……”只有一只手自由的邵战气急败坏地重播过去,收获的却只有忙音。

    “行,真行。”他盯着熄灭的屏幕,“翅膀还没硬呢,就不服管了。”

    另一头,基地里的杨飒调出近来的训练录像,针对每个队员的特长重新修改制定了训练计划。然后守在杜长城门口,新计划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教练员的首肯。

    胖汤圆人莽枪刚,胆大却容易冒进。江然然机敏灵巧,却因为过于跳脱常有误判发生。庄柏稳重踏实,但战场风格过于老成,不擅变通,常常错失时机。

    这些事在邵战领队的时候可以得到很好的弥补,是真的由个人技术带起整支队伍。当然,这并不是否认几名队员的个人技术,只是邵战的个人能力太过强悍,加上操作上的默契配合,在各大赛场上所向披靡。

    如今失去了邵战的庇护,在心理上就矮了一截。杨飒自己也清楚,这种战场上磨砺出的信任,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补不上的。

    好在新的训练计划成效不错,队员们的信心有所提升,可是距离在世界级赛场上取得较好的名次,一切还是遥远的梦想。

    虽然没有明说,焦躁的情绪在队员间悄悄蔓延。

    第七十章 中饱私囊

    尽管杨飒努力调整自己, 配合队员的习惯,预期的目标仍旧遥不可及。

    好在之前邀请的教练到位,新教练李白汉语不太灵通, 翻译学校临时有事告假, 沟通事宜全部交给杨飒。

    在新教练来之前, 星海队员还准备了简单而隆重的欢迎仪式。其实主要是老货胖汤圆拖着江然然和青训生准备的。打完双人练习赛的杨飒和庄柏下楼的时候,瞧见空旷的园子里摆起的心形气球阵,刀人的心思是藏也藏不住的。

    如果他没记错, 他正是一周前某个破菠萝把他错认成网恋对象表白时布置的场景。

    步出别墅的一瞬间深埋进废墟里的记忆从地狱转生, 带着无限的恶意与嘲讽。

    只有另一头的胖汤圆哼着小曲儿, 正为自己灵敏活泛的小脑瓜雀跃不已。

    “你干嘛把老菠萝告白用的道具拿出来?”庄柏避开人,逮着胖汤圆质问。

    “啊?”胖汤圆肥脸写满震惊,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左右探看避讳着众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

    叹着气的庄柏帮他把胖头扶正,忍不住去戳他的肿泡眼:“长眼珠子的都能看出来好么?”

    “这么明显吗?”胖汤圆乖巧地抓着鬓角处的头发, “别声张啊, 我只告诉你哦。那啥秦小川琢磨着要给新教练组织个欢迎会, 不过集团那边事儿太多,就给了我一万叫我办这个。那既然你看出来了,咱哥俩把钱分了。”他神神秘秘地伸出三根手指, 又缩回去一根,“回头你去我键盘底下抠……哦不拿二百现金。”

    庄柏冷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肉肩:“不了,这个雷, 你自己顶吧。”

    “嫌少?”胖汤圆吸气,接连吹了仨粉嫩嫩的心形气球, “嫌少我还不分给你呢。”在喘气的间歇怀念老菠萝临走时怄气摔坏的打气筒。

    “这这这,”杜长城被一众粉色的心形气球惹得晃眼,“怎么又要告白,老菠萝那货你们没给说明白吗?”

    砰的一声,气球炸裂。胖汤圆还是护着“心”的姿势,也不顾得被炸红的脸蛋,抓着杜长城到边角处:“分你三百,就当是第一次见这个场景……”

    默默调整装饰造型的庄柏:“凭什么他比我贵一百?”

    胖汤圆横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咱们教练可是正直又无私的,他的良心怎么能跟你一个价?”

    “别闹了,人来了。”尽管忙得要死,八面玲珑的秦川还是挤出时间亲自去接新教练,不过跳下车瞅见心形的气球和蔫哒哒的花束的时候,强忍住发作的冲动,挤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好在自远方来的朋友也不挑,大概是觉得有个欢迎仪式就很不错了,跟刚送走的几个LAP的老外一样,呵呵地乐起来。拿出手机拍视频,发给女朋友和准丈母娘看。

    尽管在资格和能力方面都考察过,具体的团队配合还要进一步看看,简单的寒暄过后进入日常训练。

    杜长城带着一队的队员进行常规的训练流程,黄发碧眼的新教练李白抱着手臂观察队员的操作,全程一言不发。

    带领队员复盘完训练中的疏漏,杜长城将时间交给李白,请他点评队员们的表现。

    李白针对每个人的优缺点进行了简评,还拿出了ppt,是他根据以往星海队员在国际大赛上的表现总结出来的问题和改进建议。

    “Mars是我很欣赏的选手,很遗憾我来到星海带队的首秀不能和他并肩作战。”李白说,杨飒做翻译的同时,将他的话缩减后录入文档。

    因为邵战受伤的消息一直压着没公布,所以他做的准备仍旧是以邵战为首的四人组做的计划。

    如今队首换人,训练计划和思路都要有所调整。

    看了一晚上的李白指出眼下星海一队最重要的问题是队员们的心理,赛场如战场,如果一个人从心理不能完全地信服自己的队友,那么在严酷的战场上,如何把自己的背交给身边的人?

    根据他的观察,结合之前做的训练计划,他说了几点调整的思路,得到了杜长城到的首肯。

    接收李白成为新教练的事基本上敲定,队领导的意思是等邵战回来走个流程,毕竟他是星海的队长,尽管受伤离队,仍旧是队伍的灵魂人物。

    之前准备的欢迎会实在不走心,干脆在周末准备一场欢迎宴。经过几天的相处,队员们和李白也混熟了,虽然交流主要通过翻译软件。

    纯正的外国人李白,身上有文化差异造成的,让人无法想象的心大和乐观,同时也有着不同寻常的细腻感情。主要体现在,屁大点事儿都要拍照打视频给女朋友报告。

    这会儿正对着天鹅造型的糕点拍了又拍,嘴上也没闲着,条理清晰地询问经理秦川办手续交社保的相关事宜。

    新来的翻译显然是粉丝,带着对选手和游戏的满腔热爱,谁知道翻译的内容是如此接地气。

    胖汤圆听了好半晌,终于在等上菜的间隙对李白的问题抽空发出疑问:“你一个外国人,管社保的事儿干嘛?”

    谁知一贯吊儿郎当的教练李白,掰扯着手指头一本正经地说:“社保交够年限才能落户,只有落户才能买房,只有买了房子丈母娘才能把女儿嫁给我……”

    一套推理流程,缜密且条理清晰。

    听得胖汤圆忍不住竖起沾满油脂的大拇哥:“你一老外对中国文化研究得挺透彻。”

    这句李白倒是磕磕绊绊地听懂了,含羞一笑,说:“来都来了,还能不娶个媳妇回家。”

    听众对他这番话可不是很认可,毕竟就根据他这表现,是娶媳妇还是嫁过来,真的很难分清楚的。

    欢迎会的菜吃过了一轮,邵战才摆脱繁重的事务姗姗来迟。

    他一到,兼职做翻译赚零用钱的男孩子眼珠子都直了,搁在膝盖上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原本极其流利的口语变得磕磕绊绊,红着脸正襟危坐,连瞄都不敢朝前队长的方向瞄。

    好在邵战的德语还算不错,日常的交流没什么问题。原先邵战应德国pubg组委会的要求,作为管理层去参观交流过一个月。虽然那时和李白没有接触,两个人吐槽德国队员和前同事,毫无顾虑。

    贼心不死的胖汤圆睁着两只大眼珠子,偷偷拉翻译小哥的袖子问他们在说什么。小哥简单翻译了两句,后面的实在说不出口。

    胖汤圆心领神会地点头,估计是老畜牲骂得太脏,小朋友不好意思译,也不强求,乐呵呵地吃他的大肘子。

    邵战右手受伤不方便,平日里的杂事都是秘书处理好的。今晚是战队的聚餐,难得给秘书放了假。他也没准备吃东西,打算喝水混过去。

    谁知道跟李白侃侃大山,一低头,碟子里是拆好的软炸排骨跟百合腰果。再聊一聊是无骨鸡翅、油焖莴笋跟小炒肉。荤素搭配,营养倒是挺均衡的。

    邵战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吃起碟子里的餐食,嘴上的中德八卦没断过一秒钟。

    胖汤圆脸是黑的,心是暴躁的。从新教练李白瞅自己的眼神儿就知道哦,老王八没少说自己坏话。可他能怎么办呢,除了将一腔怒火发泄在肘子身上,他难道还能咬人吗?

    额……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行。

    胖汤圆噗嗤噗嗤地吐出碎骨,伸手招呼服务生:“这桌,再加一个酱肘子……”

    “我真是够够了,你都这样了,还吃?”杜长城捏着他肚皮上的肥膘,痛心疾首地捂着额头。

    旁边坐着的秦川拆螃蟹的间歇给教练宽心:“小胖子虽胖,但是体检的结果还真没什么毛病。你就不一样啦,”他翘起兰花指点着手机上的体检报告说,“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是一个都没落下呢。”

    眼见着杜长城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变化,胖汤圆凑到秦川旁边:“感谢你,毁天灭地式的解救手法。”

    秦川埋头进碟子里拆螃蟹腿,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外物所动。

    新肘子送过来的时候,在桌上转了半圈。望眼欲穿的胖汤圆眼睁睁看着肘子的蹄筋跟腱子肉被卸下来。

    “小队长,你不要太离谱了。”只见一胖子握着拳头仗义执言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要英勇就义。要不是相邻的膝盖上传出来的哆嗦,江然然真的以为小胖子豪横起来了。

    “听说你要减肥。”杨飒闲聊似的说,头也不抬,轻飘飘的六个字直接把准备兴师问罪的人打没脾气了。

    悲愤至极的胖汤圆一头扎进正啃着炸脆骨的秦川怀里,捂着脸哼哼唧唧:“川川救命……我很胖吗,我真的很胖吗?”

    经理秦川嘎巴嘎巴地嚼着嘴里的东西,翘起小拇指:“这么明显的事实就不要说出来了,好吗?”

    “你们怎么这样,”胖汤圆像受气的熊包一样抱起手臂,“没有关怀,没有爱了,我们这个团队怎么变成这样了?”

    对肉菜不怎么感兴趣的庄柏放下筷子上的藕片,惊讶地:“我们的团队一直这么冷漠呀。”

    “想上这儿来找温暖,”抱着养生汤的江然然送上致命一击,“你是不是脑子有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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