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唉哟——”
悠长的痛呼不断在院子里回响,宅子不大,断了腿的柳承业在自己房里哀嚎,声音在柳依依院里都能听得见。
比起柳云溪家的宽敞雅致,柳依依家不但小了一倍,更有各种装点摆设在院里院外放着,将本就不算富余的庭院挤的满满当当,繁复且拥挤。
阳光被窗外的树叶遮挡,只有点点阴影照在窗上。
房间里,柳依依烦躁地踱步,听着几乎穿进墙来的哀嚎,脚步变得更加凌乱,气急了似的,在地上踹了两下。
“小姐,陆大夫都说了,老爷的腿伤养两个月就能好了,您也别太担心。”替身丫鬟小声安抚。
柳依依转过头来问她,“在柳云溪那里,还有没有能用得上的人?”
宝珠一愣,喃喃道:“有倒是有,就是想让她帮忙,得花不少银子。”
“要银子给她就是,只要能办成事,花多少银子都成。”柳依依站在桌前,一手按在桌上。
闻言,宝珠面露为难,“可这几年家里不富裕,咱们的月钱也不多,把银子给了别人,咱们吃什么呀。”
“那就拿我的首饰去。”柳依依转着眼珠,一番沉思后,终于露出笑容。
她满脸期待,自信道:“都不要紧,就算她不让我进府门,也改变不了什么,晏郎从来没喜欢过她,即便朝夕相处,也敌不过与我一见。”
听着小姐奇怪的自言自语,宝珠发着呆,无法理解,也不敢多问。
柳依依自说自话一顿后,才转过脸来吩咐,“你想办法去打听,我要知道七夕节那天,柳云溪的动向。”
上辈子的七夕节,夜里人多热闹,柳云溪第一次带沈晏出府,她也是在那一天,隔着人群看到了沈晏。
才知道自己的堂姐藏在府里的男人,原来是那样一位仪表堂堂的贵公子。
可惜那个时候,她因为害羞,没敢上去跟他打招呼,错过了机会。
晏郎曾亲口对她说。
“我对柳云溪只有感恩,彼此朝夕相处只为谋取大业,不曾有半分男女之情。但是依依,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刻,我就爱上了你。”
如今重生一回,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只要与沈晏相见,从王妃到太子妃再到皇后,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
“七夕?你问这个做什么?”
书房里,柳云溪正在写字,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磨墨的采晴。
采晴憨憨一笑,答说:“是厨房的张妈妈托我问问您那天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在家里摆席宴请之类的,她好提前做准备。”
再有两天就是七夕,柳云溪并没有细想过作何打算,突然被问起来,才开始想。
想了一会儿,答:“难得那天没有宵禁,出去看花灯吧。”
“太好了!”采晴激动的拍了拍手。
七夕节,女子乞巧求个平安顺遂,心灵手巧。每年这个时候,扬州城里会解一天的宵禁,百姓们可以出门夜游,直到夜里子时。
距离上次出去游玩已经有小半个月了,那次游船还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尽兴,实在遗憾。
柳云溪向往常一样出去谈生意,巡铺子,偶尔读读书,去少年那儿看一看。
转眼就到了七夕前夜,三个丫鬟坐在屋檐下开心的讨论着明天要去地方,彼此分享新做的衣裳,要等七夕穿着出门。
柳云溪看完了一本书,起身的时候感觉有些闷,便走出房门透气。
几个丫鬟要跟上来,她摆摆手,“我去园子里走走,不必跟着了。”
夏夜闷热,走在树下才清凉些。
自从没再让柳依依上门,家里清静多了,就奶奶也安分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得知了柳承业断了腿的消息,忧心过度,才这样安静。
走在紫藤萝缠绕的花廊下,脚下是凋落的花穗,入目是温和夜色中淡紫色的藤萝。
经过打理,花藤在架子上缠绕,花穗像瀑布一样倾落下来,散发着淡淡幽香。
柳云溪心情很好,没再想那些烦心的人和事,在花下驻足。
突然,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即便那声音控制的极轻,她依旧敏锐地注意到了。
若是下人,大大方方上来行礼就是,若有急事,直接走过去也无伤大雅,怎么这人似乎有意偷偷靠近?
偷偷的……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小心翼翼又渴望靠近的身影。
转过身,就看到沈玉衡站在身后三尺的距离外。
竟然真的是他?!
“你怎么在这里?”柳云溪很惊讶。
一来是她不希望别人知道沈玉衡在她府上,因此叮嘱过他不许出去西苑,他也一直很听话,没有出来过。二来,她不是在西苑门口安排了人守着吗,他是怎么出来的?
前世不曾见过沈玉衡与人动手,但是看他的行为举止,也能隐约看出他的武艺超群,绝非常人。
现在他十五岁,许是这时候就有了功夫底子吧。
心里大概有了数,等着沈玉衡开口解释,他抬头看她,张口却是答非所问。
“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什么话?”柳云溪被他问懵了。
昏暗的夜色中,少年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面容也变得清晰起来,仍旧是那一张惹人喜欢的脸,长长的眼睫低垂着,情绪有些低落,在听到她的疑惑后,表情变得更委屈了。
只是看着那双眼睛湿润起来,柳云溪就感到自己做错了事。
温柔道:“不如你提醒我一下,或许我就想起来了。”
少年的马尾扎在脑后,抬起头来,顺长的头发垂到背后,看上去很好摸。
他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底那股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的期待。
“明天是七夕,我听元宝说,你要出去玩,为什么没有跟我提过,是把我忘了,还是压根就没想过我。”
他等了两天也不见她主动提起,又不死心,便自己来问。
听到他直白的询问,柳云溪感觉自己成了个恶人。
七夕多是女子同游,也有两厢情好的男女同行,她的确完全没有想到少年。
勉强解释说:“你是外男,很多事情上都不方便。”
沈玉衡据理力争,“可是明天街上会有很多人,又是入夜后才出去,不会给人看到。”
带他到府上有小半个月了,因为种种原因,也为着她的私心,一直让他待在苑里,时间久了,难免会憋闷。
“你实在想去,和元宝一起出去就是了。”柳云溪松了口。
闻言,少年激动起来,一张小脸憋的通红,着急说:“我和他去做什么,我来找你,你不知道我想什么吗?”
本不打算往这方面想,可他还是问出了口,柳云溪不得不回应。
她瞥了一下视线,宽慰道:“玉衡,男女有别……”
“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对不对。”少年激动地打断了她。
“什么?”
“我说过我是认真的,希望你好好考虑,可你从来都没有给我回答。”
一双乌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白皙的肌肤在夜色里更显柔和,像云后洒下来的月光,细腻清亮。
眼瞧着少年委屈又难过,柳云溪很为难。
送上门来的美人,没有不要的道理,可她又没奸诈到唯利是图的地步,只得好言相劝:“你年纪还小,不该在这个时候定下自己的婚姻大事。”
说的再好听,也掩饰不了她真正的决定——她不接受他的“以身相许”。
都是他一厢情愿。
前世将身家性命都交在沈晏手上,婚姻之事不由自己做主,连朋友家人也是沈晏为了方便做事,安排他去接触、利用、杀害。
他根本不懂得对人示好,不知道如何得到一个人的心,就只是傻傻的,做这些无用功。
还是比不过沈晏。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竟没有在她心里增添任何分量。
果然像他只配呆在别人的影子里,即使站到阳光下,也无法被她看到。
过去的遗憾与虚妄的温存交织在一起,沈玉衡越想越难过,眼泪像珍珠一样一颗颗掉下来。
好心的宽慰换来了少年更加可怜的无声哭泣,柳云溪倍感愧疚,主动提议:“你实在想报恩,那我们结拜姐弟如何?”
姐弟?!
听到这字眼,少年眼睛都瞪大了。
前世差点成了他的嫂嫂,这一辈子他特意来寻,难道是为了跟她做姐弟吗?
“你……!”沈玉衡欲言又止,狠狠地咬住了下唇,转身就走。
他就是来自找羞辱。
少年愤而出走,柳云溪不明白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追着他穿行在花廊中。
“你走慢些,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愿意不拜就是了。”少女跑的急,微长的裙摆不小心踩到脚下,整个人失去重心,向前扑去。
“啊!”她小声惊呼,沈玉衡立马转身来看她,正正被她扑了上来。
扑通一声,两人倒在地上。
柳云溪把少年压了个结结实实,好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花穗,没实在地砸在地上,她拍拍手上的花,从他身上撑起身来。
内疚道:“对不住,摔疼了吧。”
刚想站起身,脖子上就缠来一双手臂,反拉着她又趴下去。
“别起来。”少年的声音软软地响在耳侧,“再这样待一会儿。”
她眨眨眼睛,感觉有些不妙。
胸膛压着胸膛,过快的心跳通过胸腔传过来,震得得她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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