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这只是个意外。


    柳云溪这样安慰自己,虚压在少年身上,坚强的胳膊肘几乎撑住了身体大半的重量。


    露天席地,被少年和繁花夹在中间,她进退两难,只能维持现状给他抱着。


    他母亲去的早,又不得父亲疼爱,想来跟在沈晏身边,也没能得到多少关心。


    与少年的同病相怜让柳云溪不忍心驳回他的要求,又因为自己不希望沈晏顺利坐上皇位的私心,才更要对沈玉衡好。


    比起她为沈晏付出的一切,眼下对少年流露出的些许关照,就像海里的一滴水那样微不足道。


    沈玉衡执拗的抱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柔软的脸颊贴在侧颈上,像只亲人的小狗,不断往她颈窝里拱,软软的,痒痒的,心下不自觉晕开热意。


    夜色渐深,微睁的眼睛仰望爬满花架的紫藤萝,穿过藤蔓的缝隙,看向满天繁星。


    四周好安静,维持着相拥的姿势,少年舒服的喟叹一声,似是回忆起旧时,在她耳边呢喃:“我曾经抱过你的。”


    柳云溪联想到了那个暴雨夜,尴尬道:“但那是在屋里,如今是在外头。”


    她只期盼不要有人走过来,看到她现在这副没规矩的狼狈样子。


    “不……”少年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前世,他从未正面跟她说过一句话,更不敢奢求能与她有什么接触。


    在那场大雪里,他挖出了雪堆掩埋中的尸身,旁若无人地将她抱了起来。外人眼中的他面无表情,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碎了满地,再也不会愈合了。


    冬天的风雪融化在夏夜的清凉中,从未得到就已经失去的女子,此刻正被他抱在怀里,拥有温暖的体温,轻缓的心跳。


    他想这样再抱她一会儿,她竟真的维持原样,吃力的趴着身子。


    沈玉衡看不得她受累,手掌伸到后背,按着她的身子压下来,柔软的躯体和身后铺满落花的石砖地一起将裹在中间,在漆黑的夜色中,带给他无比的安全感。


    “我总是这样,让你为难。”少年喃喃自语,紧咬着唇,松开了手。


    待他松手,柳云溪动作优雅地站起身,俯下身来扶他。


    “别在下面躺着了,很凉。”


    握住少年的手腕把人从地上扶起来,站直后,松开了抓在他身上的手。


    “不要走。”沈玉衡反抓住她的袖口,眼神凄凄的看着她。


    柳云溪总是看不懂他的眼神,此刻站在他面前,望进那双湿润的眼眸,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又想起了前世那个沉默不语的黑衣青年,几乎想不起他跟人正常对话的场面,不是对下人冷言冷语,就是被沈晏各种打压。


    大概他不会跟人好好说话?


    “你在担心什么,告诉我。”她问。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少年不该如此关注婚事,每每提起这个话题,他都会变得格外敏感,一定有原因。


    柳云溪轻轻抚摸他的发顶,看他的眼神中飘过片刻的惊讶,眼波流转间,手掌不断攥紧,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少年往她跟前凑,几乎是脚尖对着脚尖,激动道:“我不想走,别让我走。”


    离巢的鸟儿恐惧奔波流浪,有了临时落脚的住处,也时刻害怕会被抛弃。


    从没被坚定的选择过,总会默认自己是那个会因种种原因被舍弃的。


    柳云溪心情复杂,不只是为少年的卑微不安,也更加痛恨沈晏把人当做工具,将一个活生生的人逼到这种地步。


    她和沈晏不一样。


    她轻柔的抚摸少年的长发,告诉他:“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少年眉眼低垂:“如果你不想让我许给你,那我在这里算什么呢?”


    柳云溪看着他白皙的小脸,指尖怜爱地在他脸颊点了两下,“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们再谈这件事好吗?”


    “要等到什么时候。”沈玉衡追问。


    他迫不及待要等一个确切的答案,柳云溪也只得说:“至少到你十六岁。”


    过个一年半载,他在扬州待习惯了,不会像现在一样不安,也就能理智地面对这个问题了吧。


    “好。”少年点点头,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她。


    他等。


    只要有一丝机会,他愿意等。


    花穗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斗转星移,花朵在白日绽放,又在太阳落下山后,缓缓闭合。


    七夕夜没有宵禁,天色刚刚暗下来,便陆续有青年男女出门,长街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很是热闹。


    “新扎的花灯,祈福保平安,姑娘买一个吧!”


    路过卖花灯的摊子,丫鬟们便走不动路了,眼巴巴的瞅着,看得柳云溪于心不忍,大方道:“去选吧,一人拿一个,当是我送你们的。”


    难得出来玩一趟,自然要尽兴,打从天黑出了府门,主仆四人一路逛到最热闹的诗园来,脸上满是笑意。


    丫鬟们在摊子上挑选花灯,柳云溪在一旁等着,饶有兴趣的看了两眼。


    站在原地,身后似乎投来一道视线。


    她感到背后发毛,不自在的转过脸,并不见人群中有谁盯着她。


    “云溪!”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呼喊。


    柳云溪循声望去,等了一会儿才看到人群中挤出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女来。


    “宋妤?”看到少女的面容,她惊喜的笑了。


    宋妤拍拍身上,叉着腰说:“柳老板真是大忙人,我还以为你七夕会在家里做席不出来呢。”


    柳云溪走上前,替她理了理腰间被挤乱的配饰,关心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宋妤摊开双手,嘟嘴道:“有什么可说的,这趟跑了两个多月,顶多回了本,白跑一趟,丢死人了。”


    “能回本也不错了,你家茶叶金贵,不是人人都买得起。”柳云溪轻声安抚。


    少女生的玲珑可爱,盯了一会儿柳云溪温婉的面容后,调皮的凑过来撞了下她的肩膀。


    语气玩味地说:“听说你兄长在永州的生意做的红火,永州离京城那么近,他手里有没有京城的人脉?好云溪,帮我牵个线啊?”


    柳云溪自诩是个爱财的生意人,但和宋妤这个时刻想着钱的小财迷比起来,她还是差多了。


    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宋老板,不如我们改天细聊,今天先逛逛?”


    “对对,瞧我这见钱眼开的劲儿。”


    宋妤拍了拍自己的脸,被提醒了才想起来,“我是要去接人的,见到你,差点把他忘了。”


    “接谁?”


    “你也认识,见了就知道了。”宋妤说着就往外走,踮着脚尖给她指,“我刚从桥那边来,女子们都在诗园里放花灯呢,一会儿在那儿见吧。”


    柳云溪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点点头,“知道了,你可要早些来。”


    “放心,一定不让你久等。”宋妤俏皮地眨了下眼睛,身体力行地挤进了人群中。


    买好花灯,柳云溪往诗园的方向去。


    还未上桥,身边就总有人挤过来,虽说路上行人多,但也没到人挤人的程度,站在桥下,被拥挤的感觉越发明显。


    忽然,有个高大的男人从身后撞来,柳云溪踉跄着被撞开,回过身,已经跟采晴她们分开了。


    “小姐!你在哪儿啊?”采晴大声呼喊,高举着手上的花灯希望她能看到。


    “我在这儿!”柳云溪朝她招手,面前有两个男人背对着她,堵在她前面,遮住了丫鬟们的视线。


    一连串的古怪让她感到不安,想要逃离,却被人群拥挤着,只能往桥上走。


    她尽量不去惹那几个男人注目,可他们却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她被盯上了。


    走到桥上最高处,回望桥下,想寻找采晴她们的踪迹,视线总是被穿着粗布的男人遮挡。


    “你们挡着我做什么?”柳云溪大声质问,声音被人群的喧嚣吞没。


    身后一双大掌推过来,她顿时失去重心,就要往桥下翻去。


    惊慌中,在半空中挣扎的手被一只伸来的雪腕抓住,拉她重新站稳。


    柳云溪惊魂未定,定神后才见到挡来身前的红衣少年。


    河道里的花灯点亮了倒映着夜空的水面,熹微的光芒照在山茶红的锦缎上,显现出细腻的光泽。


    他怎么在这儿?


    来不及多问,手心被握紧,少年反手从袖口甩出几根银针,近处几个粗野的男人还没来得及发难就捂着心口俯下身去,喉咙中溢出痛苦的哀嚎。


    “先离开这儿。”


    “诶?”柳云溪愣怔着,被少年拉下桥去。


    人群拥挤,他却能走出一条路来。


    交握的手心发烫,只是牵了一会儿,就感觉到他手心沁出了一层汗。


    柳云溪走在他身后,看着他柔顺的长发上映照的光芒在行走中不断变幻,心渐渐从方才的慌乱中抽离出来。


    目光聚焦在少年身上,只能看到他发间露出的耳朵,红红的,不难想象到他此刻表情认真,脸色却是羞红的样子。


    想看他的正脸。


    尽管她脑海中有很多疑惑:那几个人为什么要为难她,沈玉衡怎么出现在这里,这些事不像是巧合,他身上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但她已经没有余力思考,就连身后的桥边传出有人落水的声音,她也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视线落在手上,看着那只雪白修长的手紧抓着她不放,一刻都没有放松。


    男女授受不亲。


    可沈玉衡对她,似乎从没有过陌生男女间应有的距离感。


    不知是因为今夜气氛太热烈,还是他及时出手相救的举动太出乎意料,柳云溪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人,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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