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送上门的赘婿◎
七夕夜, 出门游玩的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人爱侣,也有三五作伴的郎君或姑娘, 小摊边上围满了人,路上也挤的走不动人。
缓慢前行的人群中,也会穿插几个着急前行的人,挤过去了一个身着紫衣的宋妤,又来了一个身穿黄粉色的柳依依。
“小姐,您慢着些。”宝珠在身后艰难的跟着,不住地提醒。
“走慢了可就没有热闹看了。”柳依依焦急又兴//奋,一向在人前端着淑女作风,这会儿在人群中前行却是急的不行。
总算来到岸边, 连接诗园的桥就在不远处,此地是观看“意外”的绝佳好位置。
靠着从柳家买来的消息, 她精准的把握住柳云溪出门的时间, 早已安排好人手, 只等一个意外, 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一场大戏。
在岸边稍等了一会,桥上人来人往,自己安排的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过了一会儿才见到人群中一闪而过的柳云溪。
柳依依皱起眉:“怎么只有柳云溪和那几个丫鬟?”
“平常堂小姐出去,不就是带那几个丫鬟吗?”宝珠不解, 自家小姐这阵子总是神神叨叨的。
“不对,这不对啊。”
眼看着柳云溪被人推挤上了桥, 柳依依却感到极大的不安。
这和料想中的不一样啊, 沈晏怎么不在?
前世, 她明明就是在这附近见到柳云溪和沈晏走在一起的, 可现在,他为什么不在呢?
为了今夜,她花了那么多钱,就是想让柳云溪在沈晏的注视下掉进水里,再被一个粗俗无比的地痞流氓救上来,让她无地自容。
可沈晏却不在,自己做这一场戏没有了最重要的看客,价值就大减了。
她的晏郎,到底在哪儿啊?
站在河边,柳依依不住的往桥上张望,希望是自己看走了神,可不管怎么找,也没有发现任何与沈晏相似的身影。
忍耐了许久的相思之情,本以为能在今夜与之一见,没想到还是落了空。
视线飞速的在人群中扫过,没有找到沈晏,却看到柳云溪在桥边倒了一下,半边身子都探出桥外了,没有掉下来,竟是被人拉住了!
眼看着那陌生的红衣少年将人带下桥,自己收买的人不知中了什么暗招,一个个的净杵在原地面目扭曲,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都没能出手阻止。
废物,一群废物!
盘算落了空,柳依依愤愤的跺了两下脚,不甘心地要追上去。
刚在岸边挪了两步,身后不知何人的肩膀在她后背撞了一下,似是不经意的碰撞,后背却受到很大一股推力,顿时就叫她失去重心,往前扑去。
“啊!”一声惊叫,柳依依整个人扑进水里,打翻了河道里飘过的几支花灯。
“救命,救命!”她不会游泳,在水里无助的扑腾。
“小姐,小姐!”宝珠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丢了魂儿,在岸上急慌慌地大喊,“来人啊,救命呀,我家小姐掉进水里了!”
叫了几声后,桥上岸边的人都注意到了掉在水中的柳依依,纷纷投来注视。
有人看着水面颇为无奈,有人退后几步远离是非。
正当大部分人都在犹豫时,一个高大的男子拨开人群走到岸边,迅速脱下外衣,跳进了水里。
——
沈玉衡喜欢她?
柳云溪也不知道自己脑袋里怎么会冒出这样一个离奇的想法,即使是在昨夜,少年痴缠地搂着她的脖子,她都没有这么想过。
大概他是缺少关怀,才会把一个稍微对他好点的陌生人当成情感的寄托。
可是眼下,看着他前行的背影,她看不到少年的稚嫩与青涩,却隐约的看到了一个行事果断、在沉默中把握全局的男人——和前世的六王爷,一模一样。
一个皇子隐藏在民间,就该把自己的身份捂得严严实实,伪装成普通人,不能轻易露出破绽。
可是刚刚,她不但被他救下,还看到了他出手,只这两点,就足够让她怀疑他的身份了。
他可以不来的,可他还是来了。
如果只是为了报恩,提醒她几句就是了,何必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来救她。
无法用理性解释的事,只能被她归咎于“感情”的原因。
对于沈玉衡如此明显的在意
忆樺
,她有些不知所措。
从前她以为,像父亲和母亲那样相敬如宾,夫唱妇随便是最好的爱情。后来又觉得沈晏一个身居高位的皇子,愿意许她一个商贾之女皇后之位,此种偏爱,一定是深情。
现在……她不敢想了。
她默默从少年手中抽回手来,故作镇定道:“刚才,谢谢你了。”
手心紧握的手脱离出去,沈玉衡的手不舍得停在半空,半晌才垂下去。
“举手之劳。”他轻声答。
两人拐进人少的小路,直到周围看不见人,柳云溪才停下来,认真的注视着少年,问他:“刚才你怎么什么会出现在那儿,难道你跟踪我?”
特意补充,“我要听真话。”
沈玉衡站在原地,四周的树木遮蔽了外围的灯火,身上的衣料都暗淡了颜色。
犹豫片刻后,他斟酌答:“不是跟踪,我……有自己的方法。”
“告诉我。”柳云溪追问。
“我有打听消息的手段,昨天深夜才知道有人在黑市买了人手,要对你下手。”他老实地回答,不想让她怀疑自己别有用心,又不能让她知道太多。
少年仰起头来,脸色微红,一双眼睛澄澈而坚定,“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把我的身份都告诉你,可是……”
当下的日子平凡且安稳,若得知了他的身份,便是与高高在上的皇亲贵族有了接触,无论是心境还是生活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柳云溪对此有切身的体会。
商人逐利,她也贪心,在安稳圈里待的久了,身边又有一个皇子,难免不会生出豪赌一把的心思来。
他迟迟不愿说出“沈”这个姓氏,不只是为了隐藏身份,也是为了保护她。
柳云溪知道彼此坦诚的风险,没有再追问,反而要提醒他:“你来救我之前,就没有想过我我怀疑你的身份吗?”
“想过。”少年答的干脆。
“那你还来?”柳云溪感到不可置信,直说,“你大可找一个不相干的人替你出面。”
“事关你的安全,我谁都信不过。”
那双乌亮的眼睛盯着她,目光灼灼。
柳云溪顿时语塞。
初见之时,她还无法理解少年看向她的眼神中藏着的复杂情绪,接连的相处中,也只把他看作是喜人的小狗,亲昵爱抚。
直到此刻,她才感受到沈玉衡在他身上倾注的独特的情感。
那双眼眸中流露出来的,是爱意。
满满的爱意。
喜欢可以靠甜言蜜语来假装,用虚无缥缈的承诺来证明,可他什么都没说。
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更不知如何表达,只是单纯的稚嫩到无法掩饰自己眼中快要溢出来的珍视与欢喜。
对视片刻,柳云溪一度失去呼吸,快要被那汹涌的爱意淹没了。
她不敢再看,转过脸去,故作从容地穿过无人的小路。
沈玉衡很快追上来,低眸看了一眼她垂在身侧的手,似乎手心里还残留着牵手时柔软的触感和余温。
他吞了下口水,指尖捏住了少女飘在身后的披帛,小心问:“你讨厌我了?”
“没有。”柳云溪不假思索答。
刚被他救下,她当然不讨厌他。
她单知道十八岁的沈玉衡狠辣独行,却不知道他十五岁就已经执掌了人员遍布大周的秘阁。
有关秘阁,她知之甚少,只从沈晏口中听说过一回,说这是个皇帝授意组建的密探组织,只交给皇帝或太子的心腹亲信执掌。
从他说那一句“有打听消息的手段”,她就想到了这回事。
起先是有点后怕,得知他现在手握秘阁,她便不能只把沈玉衡看作是个无辜脆弱的少年了。
片刻后,疏离感不再强烈,心里反而升起一股极大的庆幸——秘阁现在握在沈玉衡手里,不就说明,沈晏手里的牌更少了吗?
真是老天助她,把沈玉衡送来她身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脸对少年道:“既然到这儿,不如去放盏花灯?”
放花灯。
沈玉衡想起自己来时,在岸边看到放花灯的都是女子,多是相约好友姐妹一起祈愿,偶尔也见到几个女子身旁有男子相陪,挽手依偎,是眷侣、恋人。
云溪昨夜还说不能与他一同出游,这会儿却邀请他一起去放花灯,也不怕给旁人误会……
他知她心好,必然没往那方面多想。
尽管如此,也依旧忍不住为她的邀请而心跳加快。
他想往她的身边再靠近一点,彼此再亲近一些,推心置腹,毫无保留,最好是她身边最近的那个位置,永远优先留给他。
只是心里浮现这想法,脸上便热的厉害,他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只是单纯的想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她,想靠近,想要她也把自己放在一个特殊的位置上。
夜风的清凉吹散脸颊的热意,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小路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闪烁着花灯的河流蜿蜒在眼前,河岸边售卖卖花灯的摊子照亮了岸上祈愿的姑娘们,声声祈祷,欢笑低语,如黄鹂鸣雀般动听悦耳。
柳云溪到摊子前买花灯,在红莲与白荷之间犹豫了许久。
“不如买那个?”少年指了指挂在上头的一双并蒂莲,正好是一红一白。
年轻的老板抬头看上去,满脸堆笑,“公子真有眼光,那可是我们家手艺最好的师傅亲手扎的,一双并蒂莲,点一个灯芯能亮起两个花蕊,寓意好事成双,有情人同心同德。”
说着,用杆子取下了花灯,摆放在台面上供两人细看。
同为商人,柳云溪自然知道他说的话半真半假,多是说来讨人喜的。
她平时没少听过这样的话,并不往心里去,眼下却心里发热,忍不住用余光看了一眼沈玉衡。
少年愣怔着看那花灯,似乎是给老板说到了心坎里,脸上红的厉害。
他果然误会了。
七夕同游,一起放花灯,听人说这些祝福有情人的吉祥话,不误会才怪。
再怎么有意,自己和他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柳云溪努力平复躁动的心情,“就这只吧。”
“好嘞。”老板欢欢喜喜的把花灯拿下去,往里头装上蜡烛,点上灯芯,再交到她手上,“姑娘拿好了。”
付了钱,柳云溪捧着花灯到岸边。
陪在身边的少年默默的注视着她,眼眸中倒映着少女的青绿身影。
她手捧花灯,娴静优雅,在岸边俯下身去,花蕊散出的光照亮了她温婉的面庞,像乌云后透出的一缕阳光,照在了盛开的白荷上。
沈玉衡安静的看着这一幕,目光中满是惊艳,只想将这一刻深深的印在脑海中。
河岸两边有数不清的人,身前身后传来的声音又杂又乱,可他心里意外的平静——视线专注在她身上,再多的言语,再多的纷扰,都无法让他移开眼睛。
看着精致的花灯,柳云溪闭上眼睛,在心中祈愿。
织女娘娘,信女此生不再奢求平步青云,只愿有一人知我懂我,我亦信他爱他,彼此相伴余生,平安喜乐。
睁开眼睛,捧在水中的手掌松开,花灯随水流而去,将她的祈愿也送到了天涯海角。
她本想求自己家业兴旺,但自己前世把家业经营的不错,若无沈晏,她必然是能富贵长存的。
并非所有的男人都能像她的父亲一样支持自己的妻子从商,立一番事业。她也不觉得自己能轻易找到欣赏她,支持她的夫君,便将这份隐忧托给织女娘娘,祈求上天庇佑。
柳云溪从岸边站起身,身旁自然的伸过来一双手扶,她竟想也没想便搭了上去。
等站直身子才看到,一直等候在身侧的沈玉衡,正微笑的看着她。
看着那张被暖光照亮的脸,清澈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唇,每次细看都叫她忍不住在心里惊叹:好美。
她很喜欢他的长相,是那种不带有攻击性,惹人怜爱的美。
像被雨打湿的山茶花,颜色更艳更浓,却在落雨中透出一种柔弱的破碎感,让她很想把他捧在手心。
少年生的漂亮,眉眼间是温顺的笑意,“你许的什么心愿?”
柳云溪把手臂从他手里拿下,清咳一声,“向织女娘娘许的愿,随意说给旁人就不灵了。”
说着就沿着河岸走去,没走两步,身旁响来一声感叹。
“哎呀呀,这才分开不到一个时辰,我的好云溪就有佳人相伴了。”
转过脸,是宋妤迈着欢快的步伐走近来,视线在她身上打量了一下,转头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少年身上,“让我瞧瞧,这是哪里来的小情郎啊?”
沈玉衡站在柳云溪身侧,对陌生人突如其来的靠近有些抵触,侧脸转向柳云溪,并不愿与自来熟的宋妤正面接触。
“妤儿,你别……”柳云溪拦了一下好友,根本拦不住。
宋妤围着少年走了半圈,摩挲着下巴忍不住称赞:“嗯~生得真是标致,我看了都忍不住喜欢,也难怪云溪愿与你同游。”
柳云溪赶忙掩饰:“我们只是偶然遇见,并不相熟。”
“今天才遇见,那是一见钟情啊?果然七夕出门夜游能遇到好缘分。”宋妤越说越兴奋,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二人。
“不是……”
眼见好友越描越黑,柳云溪无奈的扶额,低眸看了一眼身侧的少年,他眼中倒是没有被误会的为难,反而很高兴似的,嘴角微微勾起。
他在想什么啊?都不解释一下。
不过解释了估计也没什么用,宋妤脑子机灵又爱玩儿,即使知道两人的真实关系,也还是会变着法儿的打趣他们。
“宋妤,你不要打趣云溪了。”旁边又走来一人,开口替她解围。
柳云溪看过去,有些惊讶,“贺延哥哥?”
“云溪。”贺延面露微笑。
见了贺延,宋妤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些,一点正经的抱起双臂,调侃道:“你还能找过来啊,我以为你早跑回家去了呢。”
贺延微微低头,并不反驳。
打从上次请贺延到家里来之后,柳云溪已经有小半个月没见过他了,本想他在忙于学业,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妤儿,这是怎么回事?”柳云溪拉了下宋妤的袖子。
宋妤垂下手臂,凑到她身边,在她耳边道:“他不是被柳依依给踢了吗,我听贺伯母说他整日闭门读书,人都快憋傻了,所以就把他拽出来逛逛。”
话是偷偷说,声音却不小。
贺延听了一耳朵,羞愧道:“惭愧,惭愧。”
了解了原委,柳云溪笑着说:“劳逸结合,趁今夜热闹,哥哥多和妤儿走走吧。”
“一个弱书生,走的还不如我快。”宋妤扭过头去,哼了一声。
贺延看着她,无奈道:“我是怕你走丢了,特意在后面看着你。”
“切,谁让你看着了。”
眼见宋妤又要起好胜心,柳云溪忙按住她的肩膀,“好了,你别跟贺延斗嘴了,他可说不过你。”
宋妤撅着嘴说:“谁稀罕和他斗嘴了,我可是出来遇姻缘的,今儿你开了个头彩,我也不能落下。”
说着说着,又拐回来了。
柳云溪靠过去小声提醒:“我和他真不是那种关系,别再开玩笑了。”
闻言,宋妤瞄了一眼少年,手臂挽住柳云溪的胳膊肘,把她往一旁拉过去。
低声道:“云溪啊,你再怎么解释也遮不住小情郎那双含情眼,瞧瞧那眼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在你身上,我说了这么多,也没见他斜眼瞅上一瞅。”
听她这么说,柳云溪忍不住转头看去,果然又对上了少年的视线。
眼神好奇中带着些寂寞,似乎是在怨她因为好友的到来而拉远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柳云溪走回他身侧,平静道:“玉衡,你先去旁的地方逛逛吧。”
“我不能和你一起吗?”沈玉衡没想到她会直接要他离开,心下一片落寞。
看着他的眼睛,柳云溪感觉自己的心乱的不得了。
她要的夫君是彼此知心知意的,尽管她很喜欢沈玉衡的脸,也不讨厌他的性子,但她没有把握能承受与他彼此坦诚的后果。
现在的生活很好,没有沈晏,没有权谋心术,刀光剑影,如果她与沈玉衡有了更深入的关系,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作为他的兄长,沈晏一定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恨透了那个人,绝对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沈玉衡可以待在她身边,但她不会为了他,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
他喜欢她,那是他的事。
而她的心意,要自己衡量清楚。
思索间,宋妤调皮的撞了下她的肩膀,笑咪咪地说:“名字叫的这么顺口,还说是偶遇,恐怕就只有贺延那个书呆子会信吧。”
“妤儿。”柳云溪喊了她一声,语气中隐有愠怒。
宋妤这才认真起来,捂住嘴巴往贺延那边撤了两步,“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
贺延调和说:“打扰你们了,我和妤儿去放灯,你们去逛逛吧。”
柳云溪点了点头,继续沿着河岸走下去。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宋妤嘟嘴道:“云溪是怎么了,她到如今都没说亲事,好不容易身边有个中意的人,我帮她撮合撮合,她怎么还不高兴呢?”
贺延语重心长道:“婚姻大事,她有自己的考量,你也是,当着人家玉公子的面打趣人家,难怪云溪要不高兴。”
“我知道错了,回去就给她道歉。”宋妤一脸正经。
河岸边的尽头是一方六角亭,坐在亭中可以看到回到穿过长长的民坊,带着各色的花灯,点亮了一整条街。
柳云溪心事重重。
要推她下水的地痞,对自己未来婚事的隐忧,还有这个,总在她跟前晃悠,让她欢喜又不敢过于靠近的少年。
得跟他说清楚,总让他误会他们之间有可能,对他太残忍了。
坐在亭子里,她看着侧身望向流水的少年,开口道:“我对织女娘娘许愿,希望招一个赘婿,入我柳府,与我一同守住家业。”
沈玉衡眼睛一亮。
赘婿?她这是在和他说“以身相许”的事吗?
虽然距离他十六岁生日还有两个多月,但在七夕节给他答复,也太令人惊喜了。
他压下激动的心情,低低回了声:“嗯。”
看他反应不大,柳云溪以为他没有听明白,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嫁到谁家去,只会从平民百姓中招赘,我知你想报恩,但我不能耽误了你。”
说话间,少年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他眼睛闪闪,羞涩又坚定。
“我可以的。”
“什么?”惊讶于他的回答,柳云溪怀疑自己听错了。
“赘婿,我可以。”沈玉衡又重复一遍。
这个人,也太奇怪了。
明明是个皇子,却说要留在她身边,想方设法不暴露自己的身份,竟然会愿意入赘……
她不明白,只是救命之恩,关怀之情,何至于他如此掏心掏肺,自降身价。
柳云溪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回过神,直到少年俯下身抱住她的脖子,唇瓣有意无意的在她颈侧磨蹭,带着灼热的呼吸,悸动的心跳。
“为什么?”她微垂眼眸,还是问了出来。
“不为什么。”少年亲昵的抚上她的后背,满足的喟叹道,“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我什么都愿意。”
闻言,柳云溪心头一震。
为情做的选择,用道理讲不通的。
她被沈晏骗怕了,已经不知多久没有遇见过如此纯粹而热烈的爱。
一直以来,她都不觉得自己和沈玉衡之间会有什么可能,始终隔着一层朦胧的雨去怜惜被雨打湿的少年。
没想到,少年会走过雨幕,把自己奉送到她手中,许她将他占为己有。
心脏被一股暖流包裹,她抬起手,将近在身前的腰肢圈在了臂弯里。
她一定是疯了。
出口的话于冷静从容,心下却完全失去了理智。
“既然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嗯。”
“明天写好庚贴,准备信物,彼此交换后就算是定亲了。”
“嗯。”
“等到腊月,我哥哥和父亲回来,我们就完婚。”
“嗯。”
柳云溪从没像现在这样冲动过,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才发现,自己的心跳也急得厉害。
少年缓缓直起身,眼眸带笑,满心欢喜的看着她,握住她的双手,擎到面前,在她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夏夜的微风吹来清凉的水汽,柳云溪却感觉,自己快要醉倒了。
第22章 22
◎“除了我,你还有别的野男人?”◎
河面上漂流着绚丽的灯火, 不远处人来人往,买卖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偏僻的六角亭下, 无人注意的昏暗阴影中,少年白皙的手掌将少女柔软的手抓在掌心,藏在宽袖下。
一定是因为今日气氛太好,让她在夜色中愈发沉迷,才会在盈满周身的热流中暂时抛却理智,以至于走出亭子,站到灯光照亮的岸边,也没有抽回手。
说来惭愧,这是她第一回 与男子牵手同游, 前世虽有沈晏在侧,可他注重名誉, 是从不肯在外与她有亲密接触的。
两人靠得很近, 走路时衣袖都会撞在一起。藏在宽袖下相握的手握得那样紧, 柳云溪轻轻呼气, 余光偷偷去看身侧的少年。
即使她很想隐藏,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他是有几分喜欢的。
不只是为那令人惊艳的容貌,更是因为,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而不是受到审视,被各种挑刺。
这是她很少在外人身上感受到的放松和被看重。
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她?
想到这里, 柳云溪心下自问:如果她问的话, 沈玉衡会给她一个正面的回答吗?
她轻轻摇头, 打消了这个念头, 也没有开口追问。
他一个皇子愿意隐姓埋名入赘她家,要做她的赘婿,却对她没有任何要求,自己还有什么不能相信他的。
那些缘由和隐情,他不愿说,必然是有自己的道理,自己也没必要刨根问底,既然选择了让他与自己站在同一边,那就给他该有的信任。
这么想了,也就不故作避讳,主动问他:“方才你说有打听消息的手段,不知道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沈玉衡转头看她,有些惊讶。
他极力隐藏秘阁的存在,是不想因此节外生枝,也不愿让柳云溪发现他的不寻常之处,没想到她察觉到了他的不同,却丝毫没有忌惮。
刚刚才彼此定了心意,这会儿跟他说话,就把他当做是自己人了。
心下一暖,他积极道:“你的事,我一定帮。”
柳云溪轻笑一声,“方才你也看到了,有人对我意图不轨,虽然今天没能让他们得逞,但我担心以后出行也会遇上麻烦。”
“有我在,我日后与你形影不离,一定护你周全。”少年说着,为了让她安心,抓着她的手更握紧了些。
手心的热度从手背上传过来,柳云溪微微一笑,虽然感谢他的好意,但还是拒绝了他。
“若说形影不离,我是信你的。”
她顿了一下,视线落在他身上,放低了声音道,“只是我想,三两护卫就能做的事,用不着劳动我的未婚夫吧?”
她的未婚夫……
听着响在耳边的少女的呢喃,像春日流水般撩过心尖,沈玉衡滚了滚喉结,只感觉喉头堵了口热气,不上不下,整个身子都热起来了。
他忍不住咳了两声,“那,那我给你找几个护卫。”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柳云溪满意的笑着,眼眸中倒映着少年白皙的面庞,忽然感觉——
若是亲一口,一定很软。
脑袋里想了羞人的事,她也不好意思再看,扭过头去。
两人沿着围绕诗园的河道走了一圈,等再回到桥上时,拥挤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大半。
站在桥上,远远的就看见街口处柳家的马车在等着。
沈玉衡不舍地松了手,抬头看她,“你过去吧,我可以自己回去。”
柳云溪看了看马车,又看向他,犹豫道:“和我一起回去吧。”
先前不让他在人前露面是因他一个外男无故入府,传出去会惹来流言蜚语,也害怕他和柳依依碰上,会牵扯出有关沈晏的事。
现如今他已经答允了入赘,并且她与沈玉衡相处那么久,都没有从他口中听到丝毫与沈晏有关的事,也就能肯定,他的确是不想与皇室与沈晏再有牵扯。
她迟早要给他个名分,与其等日后,何不在今晚。
少女一番赤诚,叫沈玉衡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他都快要答应了,可目光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扫了一眼后,还是冷静了下来。
软声答:“我还有点小事要去解决,等下次,下次我一定和你一起从正门进去。”
看他似有心事,柳云溪没有再坚持,也没多问,只说:“那你小心一点。”
“嗯。”少年乖巧点头。
因为年岁的差距,两人身高也差了一头,少年站在面前,只到她下巴的高度。
看他乖巧的样子,柳云溪上下端详着他一头乌发扎在身后,身穿红衣的样子,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他面色红润,身量也健壮了些。
她抬手摸摸他的发顶,温柔道:“回去就早点休息,明天我会去找你。”
“我知道,交换信物还有庚贴。”沈玉衡仰头看她,眼眸闪闪发亮。
“对。”
看着他的眼睛,柳云溪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二人在桥上分别,走下桥来,她还特意小心的观察了四周,发觉没再有举止古怪的人后,才径直往自家马车前去。
走在路上,无意间听到几句议论。
“湿成那样被一个男子搂在怀里,跟失身有什么区别。”
“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多少该检点些,上街也不小心,这下给人当众碰了身子,看谁还敢要她。”
“要不怎么说那屠户傻呢,旁人都不救,就他跳下去救,该不会以为把那小姐救上来,自己能得什么好吧。这下没捞着好还被人家骂了一顿,可该让他长长教训喽。”
一路走来,小半条街都有人在讨论这件事。
柳云溪只听了几嘴,又联想到自己先前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便隐约知晓方才是有哪家的小姐掉进水里,被一个屠户救上来了。
她本没打算多想,可一路走下来,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先前在桥上,那几个地痞不就是要把她推进水里吗?
如果不是沈玉衡及时出手相救,只怕此刻旁人口中议论的就不是那位不知名的小姐,而是她了。
到底是谁那么险恶,要当着众人的面毁掉一个女子的名声。
和沈玉衡在一起的时候,就该问问他的,可自己那时候满心都想着他一个人,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都落在脑后了。
等明天,去问问他吧。
问出那个收买地痞的幕后黑手后,她得好好教训那坏人一顿。
走到马车前,守在车边的采晴一眼就看到了她,着急的跑到她跟前。
“小姐,您没事儿吧?我们在这附近找了半天没找到您,都快急死了。”
柳云溪冷静解释:“我碰见了宋妤,就跟她逛了一会。”
采晴抓着她的袖子,仔仔细细的看了她身上,没有发现异常才放松下来,“您没事儿就好,下回再出来,可不敢来这人挤人的地方了。”
“秀心和青娘呢?”柳云溪左右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二人。
“她们还在找您,叫我守在这里等着。”
“让你们担心了,我有些累,打算先回府。”柳云溪看了一眼仍旧热闹的长街,对采晴说,“你去找她们,告诉她们我没事,你们一起去放花灯吧,等玩够了再回府就是。”
“您一个人回去吗?我陪您吧。”采晴很是不放心。
柳云溪安抚道:“今夜难得没有宵禁,你们又穿了这么好看的衣裳,不去逛逛可惜了。”
采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去吧。”
“嗯,我们很快就回去。”
看着采晴走远,柳云溪坐上马车,靠在车厢里,隔绝了外头的喧嚣热闹,心情才稍微平淡下来。
抬起手掌举到面前,都不敢想自己是怎么和少年牵手的,就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前世都没有正面说过话的人,一夜之间就成为了她的未婚夫。
她陪伴了沈晏三年,只为那一句承诺付出了所有,也没能换来一丝情分。
可她只和沈玉衡待在一起不到一个月,甚至都没有为他特别付出什么,就得到了一个又乖又软的未婚夫。
得对他更好一点。
对了,回去就写信把这件事告诉父亲和哥哥吧。
她已经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要把这份喜悦分享给自己的家人。
——
长街的灯火照不进狭窄的小巷,漆黑的巷子里空无一人。
连星光都照不到的阴影中,两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半跪在地上,跪的是身前是模样清瘦的少年。
“主上,事情已经办妥。”男人回话,目光始终直视地面。
“我知道了。”沈玉衡侧对着两人,并不正眼看他们。
男人垂着眼睛,低声又问:“请恕属下多言,不知那女子是何人,值得主上亲自去救。”
提起柳云溪,沈玉衡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下来,“她是我的未婚妻。”
“恭喜主上。”男人不带情绪的恭贺,眉眼始终低垂。
沈玉衡主动问他:“你似乎有话要说。”
“白天京城那边传来消息,三皇子的人说失了您的踪迹,要往扬州苏州江州一带来找您,也曾往秘阁里递信,要秘阁一同配合。”男人言简意赅的向他汇报了消息。
听罢,沈玉衡冷声答:“无需理会。”
话音刚落,另一个人偷偷抬起头观察少年的表情,可惜巷子里太黑,少年的侧脸模糊不清,他始终看不真切。
试探着开口:“恕属下多嘴,主上意外流落此地,在扬州停留的已经够久了,您许久没有联系京城的人,三皇子或许等急了,您是不是该早些动身回京。”
听着那有些陌生的声音,沈玉衡缓缓侧过脸,看了眼那张还算熟悉的面孔。
“我记得你是去年四月入阁的,如今不过一年半,便有资格来我面前回话了?”
少年的声音天生带着些稚气,在下属面前保持着上位者的疏离,哪怕声音稚嫩,并未刻意压低的嗓音落在密探耳中也带着一种冷冽的威压。
开头回话的男人默不作声,后回话的男人心下打颤,为少年的疑问感到不安。
僵硬地笑着迎合:“都是主上重用,属下才能有今日。”
“不必谢我,去谢沈晏吧。”
少年只说一句,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少年敏捷的身姿突现到眼前,腰间的匕首被拔,毫不迟疑的捅进了他脖子里。
男人瞪大了眼珠,张着口还想为自己争辩,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呻//吟。
脖间流出的鲜血被刀柄挡住,喷涌而出的鲜血向下流进黑衣里,少年拔出匕首,男人的身体应声倒下。
他把沾了血的匕首扔到另一个人面前,掏出帕子来擦掉了手上沾到的还温热的血。
声音平静道:“把尸体处理掉。”
“主上英明。”
“三哥往秘阁塞了不少探子,你回去清查一遍,务必斩尽杀绝,不许留一个活口。”
沈晏往秘阁里塞人,这件事他很早就已经发觉了,只是前世念着兄弟之情,也把自己视为旁人的工具,才不戳破,默许了沈晏分化、笼络他的人。
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死过一回,看清了虚假的亲情,不会再让自己为他人所用。
他有了未婚妻,不久之后就会有自己的家,他会全力守护她,绝不允许自己治下的秘阁先乱起来,危及柳云溪。
张进是沈玉衡十三岁接管秘阁后,一路提拔到自己身边的心腹。
短时间内要杀光秘阁中的外人,张进设想了一下,忧心道:“动静这么大,怕是会被人察觉。”
“那就做的隐蔽些,你应该比我熟练。”沈玉衡说着,把沾了血的帕子扔到他手里。
“是。”张进收起帕子,又拾起了地上的匕首。
“挑两个底细干净的密探,让他们到城东柳府来找我。”
“属下遵命。”
夜色渐深,天空密起乌云,遮蔽了黯淡的星光。
借着夜色的遮掩,二人往不同的方向走去,少年翻身上墙,身姿轻盈,几个跃身便消失在错落的民坊中。
——
柳府中灯火通明。
偏厅里,柳依依趴在余氏腿上,哭的不成样子。
“奶奶,丢死人了,我不活了。”
“不许说这种话。”余氏面露愁容,抚摸着孙女的头发,小声问,“这事不太好办啊,我问你,你和那个屠户抱在一起,可是给众人都瞧见了?”
柳依依啜泣道:“我推他来着,可是我推不动。”
听着孙女的哭声,余氏心疼不已,思虑之后说:“恐怕得要你爹娘出面去谢一谢那个屠户,或是认做兄妹,了了这份恩情,或许还能挽回你的名声。”
听到老太太给的建议,柳依依跪直了身子,连连摇头。
“不行,绝对不能让我父亲知道,他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让我嫁给那个屠户的。”
父亲最近做生意又亏了不少,已经考虑卖掉最后两个铺子止损,在这关头闹出这回事,父亲根本没有心力替她考虑,为了平息流言,一定会选择最省事的方法。
柳依依就是知道自己父亲的德行,才不敢回家,让丫鬟来请余氏帮忙。
还好有白妈妈给她开后门,她才能进到这里躲一躲。
柳依依哭的可怜,余氏眼角也溢出泪花,祖孙两个抱在一起难过,没过一会,就听到外头传来两道急促的脚步声。
房门被猛地推开,柳承业死死的盯着柳依依,瘸着腿上来扯住她的胳膊。
“你还敢躲在这儿,跟我回家!”
“我不回去!”柳依依抱紧了余氏,不肯撒手。
柳承业脸色发黑,气道:“还嫌不够丢人吗,咱家下人都开始议论这事儿了,你跟我回去,把那个屠户找过来成亲。”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两个时辰,事情便从城中传到了城北。
柳依依奋力挣扎:“我不嫁,那样一个粗鄙的人,我怎么能嫁给他。”
“人家救了你,你湿漉漉的给一个外男抱着,被多少人都看见了,你不嫁给他,不但我们家丢脸,也没有好人家愿意要你了。”
“我不,我不……”柳依依哭红了眼睛,可怜的看向父亲身后跟来的母亲。
陆氏凑上来好声安慰:“依依听话,咱们回家去商量,你在这儿呆着只会让你奶奶为难。”
柳承业没好气地呵斥:“赶紧回家,柳云溪都说过不许你再来,你还厚着脸皮过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一家子吵闹开来,前厅的事闹得有些大,丫鬟不得不去请柳云溪。
回到府里不过一个时辰,已过亥时,柳云溪仍旧激动,没有睡意。
被丫鬟请到前院,走进偏厅就看见了柳承业一家和本该在后院安睡的老太太。
一家子人来的倒齐全,衬得她像客人似的。
柳云溪一到,厅上的呼喊吵闹声顿时停了下来,一片安静中,她走到余氏旁边的椅子前,看了柳承业夫妻一眼。
客气道:“叔父叔母这么晚过来,要吃盏安神茶吗?”
“不吃了,我们这就走。”
柳承业冷着脸打断了她,转头硬拽着柳依依往外去。
“别拉我,我不嫁给那个人。”柳依依被拉扯着趴在地上,余氏也留不住她,她只能扯着椅子腿抵抗父亲。
狼狈的丑态被家人看到就算了,前世卑微到被她踩在脚下的柳云溪也在场,甚至不屑跟她说句客套话。
如果不是为了见沈晏,她才不会往柳云溪跟前凑!
如今沈晏不知在哪里,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自己还被愚蠢的父亲逼着要嫁给一个连贺延都不如的粗俗的屠户。
她可是要做皇后的人,竟然会在这里跟这些蝼蚁纠缠。
她的前程都要被这些蠢货给毁了!
极度的悲伤和看不见前路的绝望中,柳依依大喊:“凭什么只逼我一个人,堂姐在西苑养了一个野男人,你们怎么不逼她!”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都惊了。
候在外头的丫鬟家丁听见声音,沉默着低下了头。
“你说什么?”余氏率先问出口。
“依依,话不能乱说啊。”陆氏嘴上规劝女儿,眼神却戏谑地看向柳云溪。
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柳依依总算有了喘息之机,继续挑唆:“我没有乱说,你们不信,可以去西苑看看。”
听她说的信誓旦旦,余氏也想起了自己先前被拔除心腹的憋屈。
顿时像抓住了柳云溪的把柄似的,抬起手指,在她面前狠狠指了两下,“好啊你。”
不放心别人去看,余氏特意派了身边的白妈妈带着她院里仅剩的几个信得过的丫鬟去西苑查看。
等待的时间里,柳云溪坐在椅子上,让丫鬟泡了安神茶来。
客人不喝,她可是要喝的。
打从回来脑子里就一直在想沈玉衡,兴//奋到不想睡觉,和当初自己学习管理家业,赚到第一桶金时兴//奋的感觉,不相上下。
虽然在街上听了几嘴,但她真没想到落水的小姐会是柳依依。
至于他们去搜西苑,就随他们去搜吧,反正她也想给沈玉衡一个名分,不好一直让他无名无份的不见人。
当家的人在,柳承业夫妻不敢像刚才那样吵闹,借着老太太的光,坐在一旁等着看热闹。
虽说自家女儿碰上了不光彩的事,但那也是他们自家人的事。
若能抓到柳云溪的丑事,那就不一样了。以此为把柄,从她父亲手里再要几个铺面过来,还不容易吗。
众人各怀心事,稍等了片刻后,带人去搜院的白妈妈回来了。
跪在地上回话说:“回老夫人,西苑里没有找到外人,只有一个客房收拾了出来,里头有个小厮在。”
没找到人,余氏烦躁的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客房一定是给那个野男人住的,他一定还会回来。”柳依依生怕众人放过这件事,跪在地上激动地说。
余氏狐疑的眼神瞥向柳云溪。
柳承业夫妇也偷偷瞄她。
柳云溪悠闲的抿了口茶水,并不在意那些异样的目光。
她又没做错什么,不需要跟这些人解释,说多了只会让他们觉得拿住了她的把柄,又要猖狂起来。
半盏安神茶下肚,心绪愈发安宁。
听不到他们张口说些新词,柳云溪站起身准备送客,好早些回房休息。
刚站直身子,就看到门外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着红衣的少年跨进门槛,目光好奇的扫过厅上的景象,疑惑着问她:“云溪,这是在做什么?”
少年姝丽的容貌在暖色光影的映衬中更显迷人,面庞的轮廓显得柔和细腻。
再加上那身名贵的绸缎衣裳,勾出她纤瘦的腰肢,烛光打在身上,从发丝到衣料都波光粼粼,整个人闪闪发光,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
柳云溪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没事,是我叔父一家又过来了。”
闻言,柳承业的嘴角不自然抽了下。
他听得懂好赖话,自然读得出侄女言语中的厌烦。
自从少年踏进门,一屋子女眷便挪不开眼睛了,柳依依愣在原地,怎么也想不起,柳云溪身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小美人。
这一切,跟前世相差太大了。
沉寂中,少年出言打破了僵局。
“我听这位姑娘说什么野男人。”他低眸看了柳依依一眼,转过脸站到柳云溪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难道除了我,你还有别的野男人?”
声音亲昵软糯,旁人浅浅听到几字,也能品出些许撒娇的意味来。
柳云溪微微摇头,“不许学这些话。”
沈玉衡低头窃喜。
第一次当着旁人的面和她站在同一边,独占她身旁的位置,好开心。
柳依依回过神来,指着两人对余氏道:“奶奶你看,堂姐跟外男勾勾搭搭不也什么事都没有,凭什么要逼着我跟那个屠户成亲。”
看着陌生的少年,余氏冷脸问:“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怎么会跟我家孙女纠缠不清?”
沈玉衡看向柳云溪,在看到她的眼神同意后,回答说:“我是永州人,来与柳小姐谈生意。”
“谈生意都谈到家里来了。”一旁的陆氏小声嘀咕。
少年神色不动,微笑道:“我钟情于柳小姐,借着谈生意的机会借宿府中,望能得她垂青。”
话听到此,余氏脸色变了又变,想要发作却总找不到由头。
只能质疑他:“公子口说无凭。”
柳依依跟着帮腔:“就是,我在扬州城里就没见过你这号人,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胡乱扯两句,就想粉饰奸//情,想的也太简单了。”
话音落下,少年并不出言反驳,只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牌放在桌上。
老太太眯缝着眼,转头看向手边桌上的玉牌,眼睛渐渐睁大,表情从不屑转为惊诧。
她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会不认识永盛钱庄的标志。
永盛钱庄开遍大周,是大周三大钱庄之首,靠着印了钱庄标识的牌子,能在各种商路上畅通无阻,□□白道皆不为难。
按照规矩,各地的掌柜用铜制牌,京城和永州的掌柜用银制牌。用玉牌的只能是钱庄总号张家,张老板的子女。
永州人……张家的确是在永州。
他是大周朝首富张家的公子!
第23章 23
◎就是非你不可◎
屋里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块玉牌上。
柳云溪与扬州的永盛钱庄有不少生意往来, 在钱庄掌柜的身上见过雕刻有同样标识的牌子。
她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块玉牌是真的,无论是雕刻的做工, 还是羊脂玉的成色,都做不了假。
尽管大周首富之子的身份不比皇帝第六子的身份尊贵,她依旧为此感到惊讶。
比她更惊讶的是柳承业夫妇和余氏。
柳承业做生意赚的少,赔的多,多的是和钱庄打交道的机会,自然知道张家的财富之盛,堪称富可敌国。
看似是没拿到柳云溪的把柄,竟然给他见到了张家的公子,简直是意外之喜!
比起柳承业藏不住的喜笑颜开, 余氏显得更拘谨小心。
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手拄着拐杖, 面对少年客气问:“您是张家的公子?”
“老夫人知道就好, 我不欲声张此事, 请您谅解。”少年回答的疏离淡漠, 举手投足间的矜贵气度,让人望尘莫及。
“是,是。”余氏连连点头。
家里人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柳依依却对此抱有极大的怀疑, “奶奶,不过是个玉牌, 有可能是偷来抢来的,怎么能证明他的身份。”
“谁敢偷永盛钱庄的牌子, 那是不要命了。”
柳承业赶忙制止了女儿的胡言, 起身笑嘻嘻的对少年奉承:“我家小女没见过世面, 言语冲撞了公子, 还请公子不要介怀。”
一张张本就陌生的面孔,在套上了虚伪的面具后,显得更加惹人讨厌。
沈玉衡见多了这些阿谀奉承、见风使舵的人,即使被他们笑脸相迎,内心也毫无波澜。
清澈的眼瞳里放不下曲意逢迎的脸,转头看向少女,软声道,“云溪,已经很晚了,我想去休息。”
“那你先回去吧。”柳云溪抚了一下他的后背。
“你不去休息?”少年的眼睛关心的看着她。
柳云溪回以淡淡的沉默,转过脸,眼神扫射了一遍在场的其他人。
陆氏最先反应过来,尴尬的陪笑,“今夜没打招呼就上门实在是唐突了,你们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我不走!”柳依依咬紧牙关,眼含热泪。
“当着客人的面还闹,还嫌咱家的脸丢的不够大吗。”柳承业瘸着腿,一手拽着柳依依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方才不知少年的身份,她才敢毫无顾忌的哭闹。
如今是张家的公子站在身边,总不好给贵人看了笑话。
柳依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侧过脸去,不想被可然看到自己泪湿的面庞。
余氏小声安慰,“依依啊,今夜且先随你爹娘回去,那件事奶奶会给你想办法的。”
厅上的人渐渐散了,柳云溪最后才走出来。
少年在身旁嘀咕,“你家里的下人真没用,竟然会让旁人在院子里又吵又闹。”
“我父亲是个好脾气,买回来的下人也多是些老实人,他又念着兄弟情谊,总不舍得与叔父家断了。”她看着渐渐关上的大门,平静地说,“我管家不过两年,也是这个月才对叔父家硬气起来。”
上行下效,下人们看了主家对叔老爷家宽容了十几年,自然也跟着学,府里长时间的风气,不是花个把月就能扭转过来的。
沈玉衡看着少女脸上平静的表情,偷偷伸出手去,在她手背上勾了两下。
微痒的触感抓回了她的注意,柳云溪低头看去,就见少年慵懒地靠在她肩头。
认真道:“等我进了家门,替你好好收拾他们。”
声音不大,可院子里还有下人呢。
还没定亲,就想着进门后的事儿了。
柳云溪清咳两声,移步去后院,转移话题问:“先前带你回来时,没发现你身上有什么玉牌啊。”
“我刚去拿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少年在身旁步步紧随。
“拿?”柳云溪不解。
他先前说有事要处理,难道是去拿玉牌了?可这东西,是说拿就拿的吗?
懂得她的疑虑,沈玉衡宽慰她:“你放心,这也是我在外常用的一个身份,算不得做假。”
常用的一个身份——
他还有多少身份,有多少秘密。
本以为他只是个不得疼爱才变的冷漠阴狠的可怜人,没想到是她见识的少,看不到他背后还隐藏着更多不同的面孔。
像她院子里那丛山茶,最为人关注的只是盛开时的艳红,却容易忽略植根在土壤中,蔓延交错的花枝。
柳云溪边走边想,眉眼轻松,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少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脸上的笑意,好奇问:“怎么突然笑了?”
“只是觉得挺有趣,我竟然会跟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私定终身。”
权衡利弊,贪图美色,一时冲动,种种因素让她选择了沈玉衡,即使他身上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还是选了他。
听到她说“来路不明”,沈玉衡有些心慌,激动的挽住她的手臂,抱在怀里。
“不许后悔,我们已经约定好了,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的急切,柳云溪故意逗他,“怎么会来不及?”
少年想不出多么动人的情话,抱紧她的手臂,笨拙道:“我已经认定你了,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你才多大,才见过多少人,就能这么肯定?”柳云溪轻笑着,撩了下他额前的碎发。
“我……”沈玉衡一时语塞。
他很想告诉她,自己有过上辈子,在那一生,他像块污滩里的烂泥,被人践踏惯了,从不敢仰望天空。却在感受到她给的一丝温柔后,日夜期盼,那道光能够再次照在他身上。
可是他受制于人,早已身不由己,更没有勇气走到她身边,蹉跎了岁月,连佳人一缕香魂都留不住。
他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心一天比一天麻木,眼睛也再分辨不出亲疏忠奸,只有一捧一捧的鲜血,不绝于耳的悲鸣,常伴苦梦。
忘不掉的惊鸿一瞥,心心念念的软语轻言。
受尽思念的折磨,他仍然不懂这份感情,是占有、向往,亦或是想要守护,想要陪伴。
无论这份心情是因何而生,为何长存,他都只想和她在一起。
千言万语,汇做一句。
“反正我就是,非你不可。”
闻言,柳云溪愣了神。
她不是没听过好听的情话,却是第一次得到这般坚定的选择,呼吸短暂一滞,回过神来,心都快要融化了。
抬起被他抱在怀里的手,用手背轻轻摩挲他的下颌。
轻声答他:“我不后悔,我从不食言。”
少年侧着脸颊主动往她手背上靠,带着温情的抚摸在他低低的吐息中,染上了些许热意。
身旁没有下人跟着,精致的园林在夜中格外寂静。
感受着越发灼热的手背,柳云溪隐隐感觉心底升起某种躁动。
她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来,柔声道:“早些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少年脸上刚起的红云还未消退,停在岔路口,回味着心脏暖暖的感觉,叮嘱她说:“明天记得要来见我,不许来的太晚。”
“当然。”柳云溪伸出小指到他面前。
沈玉衡勾住她的小指,拉过勾,才满意的离去。
夜色醉人,天上乌云越积越厚,空气中起了潮湿的水汽。
昏暗的房间里,少女卧在榻上,手里抓着被沿,眼睛时而眯起,时而睁开,呆呆的望着帐顶。
已过子时,柳云溪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时辰,精神倦倦的,却始终睡不着。
她就要这么定亲了?
虽然决定草率了些,但她拿定的注意,想来父亲和兄长也不会反对。
算起来,她是该成婚了,早些成家,彻底的稳住家里,再也不用担心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她就要有自己的家了。
与此同时,睡在客房的少年躺在榻上翻来覆去。
好热,夏天有那么热吗?
他不得已撩开被子,平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少女那张清丽的面容。
温婉的眉眼,粉嫩的唇,柔软的肌肤,明明是那么温暖的手掌,给他握在手里却像一团跳动的火焰,热意不断的窜到他心里,几乎要把他点燃了。
“呼——”他长吐一口气。
打从儿时被歹人绑架,他便常年手脚发冷,更是畏惧暴雨雷声,渐渐的也就不爱跟人说话,变得冷漠,更习惯了这副冰冷的身体。
只一夜,寒冰般的躯体便热的像是要融化了。
他要和她定亲了,年后成婚,那明年这个时候,他和云溪不就躺在一个被窝里,说不定还会悄悄说些夫妻间的情话。
越想越高兴,心跳都止不住的加快。
时间为什么那么漫长。
明天,怎么还不来。
——
第二天,已经日上三竿,柳云溪才悠悠转醒,拨开床帐。
早早候在屋外的采晴听到了声音,推门进来,“小姐醒了?”
“嗯。”柳云溪揉揉惺忪睡眼,忘记了自己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大半夜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最后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采晴走来挽起床帐,随口道:“是不是昨夜逛的累了,还是第一次见小姐醒的这么晚。”
看向外头,已经是上午了。
柳云溪从床上坐起,找借口说:“昨夜回来本想早些睡下,却被叔父一家吵的心慌。”
“是二小姐落水那件事吧,今早我就看见老夫人带着人出门了,估计是去叔老爷家去了。您出事的时候,都没见老夫人这么上心过。”采晴说着,把水盆端到了她跟前。
柳云溪下床穿鞋,撩起一捧水扑在脸上,头脑才清醒了些。
“只要别在咱们府里掀出风浪,随她去做什么。”
若是在从前,叔父那边出了什么事,老太太都会借着“一家人”的名头把她也拉过去,叫她这个做侄女做堂姐的给柳依依父女解决问题,出钱出力。
想是老太太吃过了教训,总算知道了她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才独自过去,甚至都没让人过来跟她通报一声。
这样也好,她总算落得清静。
今天上午没什么事,只在下午联系了古董行的人来卖掉几件闲置的藏品。
昨夜积起的乌云没有落下雨来,早上的时候还能看到些阴云,到了下午,空中的云便已吹散了大半。
夏日暑气重,园中绿植苍翠茂盛看完介文加Qq裙,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池子里的荷花也开的好。
一只淡粉色的蜻蜓在水面上点下小小一圈涟漪,飞到花间,停在粉嫩的花尖,安静的观察四处。
送走了古董行老板后,柳云溪回房清点了一下家中的现银,又叫人把她的亲笔信各自送去父亲和兄长那里。
事情都处理妥当,她对着镜子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这才往西苑去。
穿过后园,来到西苑前。
经过昨夜的搜查,沈玉衡住在西苑的事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她便不再安排人特意守门。
尽管旁人知晓的是“张家公子”借着谈生意的机会在追求她,但他们两人对彼此的关系都心知肚明。
想起昨夜沈玉衡在众人面前一本正经的说谎,才知道他当时为何会与她许下“三个条件换他真实的回答”的约定——他说起谎话来,是一点都不心虚。
推开院门,只看到元宝在扫地,并不见少年的身影。
主仆两人走进院里,元宝行过礼,站到房门前轻轻敲门。
敲了有一会儿,仍旧不见人出来。
采晴问元宝,“小公子今天是怎么了,小姐来看,他怎么还不出来。”
放在平日,这时候,小公子早就凑到她家小姐跟前儿去了,哪会让人等那么长时间。
元宝敲门无果,只得回话说:“小公子还没起,这会儿还在睡着。”
“还在睡?他昨天晚上都做什么了,竟然能睡到现在。”采晴小声嘀咕。
闻言,柳云溪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走到门前,“我进去叫他吧,你们先在院子里坐会儿。”
昨晚做了什么,她最清楚。
在两人懵懂又疑惑的眼神中,她推门走进去,随手关上了房门。
不是第一次走进他的房间,空气中仍旧飘着苦涩的草药味,却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浓重,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时常开窗通风,房间里的药味淡了许多。
经过那一夜,房间里空旷了许多。也正因为空旷,让她一眼就看到了榻上还在熟睡的少年。
真的还在睡。
她走到床边,轻手轻脚地坐下,看着那张熟睡的面孔,有些出神。
前世没有机会跟他说话,明明是这样一张让人难以忘怀的绝美面容,却因为那样冷僻阴暗的性子,让人退避三舍。
她对他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他那时候十八岁,独来独往,没有过谈婚论嫁,身边甚至没有出现过女子。
这个人,大概是要孤独终老。
那时候的她,怎么也没想他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真诚而热烈的,想留在她身边。
熟睡中的少年放松而舒展,乌黑的长发凌乱的散在枕上,半边肩膀露出被沿,柔滑的雪缎穿在他身上,更衬得肤色白皙,唇色艳红。
像只细雪堆成的娃娃看完介文加Qq裙,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美丽精致。
窗外照来的阳光打在床头上,细密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落下阴影,柳云溪渐渐看得痴了,不由自主的探出手去,抚在他面颊上。
柔软的触感,带着暖暖的体温,竟不似初遇时那般寒冷彻骨。
这样暖,便不是个雪娃娃,该是天上被风吹成丝缕的云揉成的仙子,要她怎能不怜惜、珍爱。
小心的触碰下,熟睡中的少年朦胧的睁开眼睛,眼神一分一分清晰,在看清她的容貌后,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都下午了还不起。”柳云溪收回手去,淡笑着打趣。
沈玉衡翻过身来,被下伸出一双手,悄悄捏住了她的裙边。
看着近在眼前的未婚妻,笑盈盈道:“昨天太高兴了,一晚上都没睡着。”
本是焦急的等待着天亮,熬过了一整夜,却在拂晓之时睡着了。
柳云溪赶忙给他盖了盖被子,“那你再睡会儿。”
“不睡了。”少年从床上坐起,“你过来了,我还躺在床上,太冒昧了。”
他起身到床下,青丝如瀑般倾泻在身后。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了几件东西,又回到床边,坐在她身旁。
“这是我的庚贴。”他将红底烫金的庚贴双手奉到她面前。
柳云溪眨眨眼睛,没想到他那么着急,衣裳都没换就来递庚贴了。
坐在床边,她从怀里摸索出自己昨夜写的庚贴,也送到他面前。
二人各自交换,将对方的庚贴收了起来。
招赘不比出嫁有许多繁琐的规矩,也因为沈玉衡的家人不可能替他出面商议婚事,于是才选了这最为简单的方式。
柳云溪挽起宽袖,取下了手上的花丝金镯子,牵过他的手,将镯子戴到他手上,微笑说:“这只镯子我带了十多年,望它日后也能保你平安。”
戴到手上的金镯还带着少女的体温,它不只是一件信物,更是她选择了他的证明。
她是真心要与他成婚的。
感受到她传达给自己的感情,沈玉衡深吸一口气,不觉眼睛湿润了起来。
他拿出自己绣了很多天的香包,伸出指尖勾在她腰带上,低着头,专心的把香包系在她腰间。
羞道:“我绣的不太好,针脚有些松,日后再给你换个好的。”
柳云溪低头看向腰间的香包,白色的缎面上绣了一只黄白色的玉兰花,现下已不是玉兰花开的时节,却还能从这香包里嗅到淡淡的玉兰香。
“这个就很好,我很喜欢。”她微笑着看他。
喜欢……
明知道她是在说香包,心脏却为这两个简单的字眼猛抽了两下,揪的他心里发酸,差点无法呼吸。
少年深深的望着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前世没来得及细看的擦肩而过,回望时撞上的视线,和那个夜里,始终无法看清的面孔。
所有朦胧的画面都在此刻清晰起来——原来云溪看向他的眼神,一直都是如此的温柔。
暗藏在心底的情感不断的流动,没有机会说出口,没有勇气说出口,不断在心里汇集,侵蚀着他坚不可破的堡垒。
终于,他残破不堪的壁垒被柔情瓦解,在这一刻,彻底坍塌。
他完全被淹没了。
汹涌的感情倾斜而出,他张开手臂向前抱住了她的腰,不住的把自己的身躯往她怀里送去。
“云溪,我喜欢你。”脸颊伏在少女柔软的胸//脯上,声音都在颤抖。
每次看到她时,无与伦比的欢喜,见不到她时,苦闷的快要窒息的思念,想要在她身边,想得到她的心。
他喜欢她。
已经拥在怀中,绝对不要放手。
扑在怀里的身躯是那样熟悉,少年身材清瘦,骨架却大,越往身上压,就越让她感觉到血肉之下硌人的骨头。
她轻轻揽住他的后背,安抚着他因激动而颤抖的身躯。
“我喜欢你,喜欢你……”
少年一句又一句的倾诉,紧紧扣住她的后背,恨不得将自己揉进她的血肉中。
他抱的那样用力,柳云溪本就因为他突然的动作,身体后仰,这会儿被越抱越紧,整个后背几乎悬空,不得已抬手去扶床架。
手臂伸出去的动作被少年的余光瞥见,他立马跨上一条腿来,压住她的腿,把人困在了榻上。
“你别走。”沈玉衡沙哑着嗓子,声音闷闷地恳求。
相识不过一月的人突然说喜欢她,她一定无法理解吧。
比起为了报恩才以身相许,出于私欲的许诺多了更多自私和不可控的变数。
他是不是让她为难了……
内心在卑微的反省,身体却格外诚实,抱着她的腰身,压着她不许逃跑。
已经定下终身,就不许反悔。
柳云溪没有打算反悔,只是没想到沈玉衡的情绪起伏会那么大,一句发自真心的告白,竟然让他激动的浑身颤抖。
上半身躺在被子上,伸出去的手掌没能抓到床架,只得曲回来抚摸他的长发。
手指在柔滑的乌发间穿过,她抬眼看向床帐,躺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总会有股别扭的感觉。
低下视线去看沈玉衡,他侧躺在他身上,小脸倔强的抿着唇,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我也很喜欢你。”她轻声说。
喜欢他的乖巧听话,喜欢他的脸。
喜欢无需久等,立即就能兑现的诺言,喜欢彼此之间不必费心猜忌的简单。
少年不懂她心里的衡量,只听到她的回应,眉目便像春日里绽放的花朵一样舒展开。
如此,他们便是两情相悦了。
从她身上撑起身子,低下脸去亲昵地用脸颊蹭蹭她的脸颊,沈玉衡只觉得自己心里如蜜糖一般甜,想要沾染她身上的味道,也想要她染上自己的味道。
她的心是他的,人也是他的。她的喜欢只给他一个人,也能只和他耳鬓厮磨。
填不满的贪念驱使着他缓缓张口,对着那透着淡粉色的面颊,亲了下去。
第24章 24
◎初吻◎
温热的触感贴在脸上, 柳云溪顿时僵了身子。
他亲她?他想做什么?
下意识扭过脸去,只叫那红唇轻触一瞬便从面颊擦过。
“?”沈玉衡有些不解。
少女双手撑在床上, 坐起上半身,俯视依偎在身上的少年。
她抬手遮了下方才被亲到的地方,脸颊热烘烘的,做了“坏事”的少年却眼神清澈,懵懂地看着她。
皇宫规矩森严,没人教过他发乎情、止乎礼吗?
大概是真没人教他这些,他的生母过世的早,后来又拨给沈晏的母妃教养,两个儿子在膝下, 孰轻孰重,亲疏远近, 从两人不同的品性和脾气上, 就能看出梅妃的态度。
念着他无知天真, 柳云溪不与他多计较, 只轻声说:“不许乱来。”
“我没有。”少年软软地反驳。
他脑袋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单纯的靠在她身边,想和她多亲近亲近。
心下有渴望,气氛又那样暧昧, 自然而然就亲上去了。
沈玉衡趴在她肩膀上,不知该如何让她相信自己不是一时兴起。
他是活过一回的人, 这样离奇的事,说给她听, 怕是要吓到她。即便不提这茬, 他前世死的时候也才十八, 的确不是心智完全成熟的年纪。
苦恼之时, 温暖的手掌轻抚在后背,隔着单薄的寝衣,几乎是抚在了已经结疤的伤口上。
痒痒的感觉从结疤的地方一直钻进骨头里,整个后背都酥软下来。
“云溪……”他羞红着脸,不断往她颈窝里埋。
柳云溪轻柔的安抚他,将他看作一只撒娇的小狗,给他抱抱蹭蹭,故作严肃,低声道:“你年纪还小,不许胡来,记住了吗?”
“记住了。”沈玉衡乖巧应声,轻咬了下殷红的唇瓣。
年纪还小,所以不能亲近。
那等日后年岁渐长,岂不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了。
柳云溪为少年的听话松了一口气,却不知他脑袋里已经开始惦记日后的事。
悄声哄着他去穿衣,人却懒懒的赖在她身上不愿意起来。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温声细语。
采晴在外头响起,“小姐,家里来客人了,要请您去见一下。”
“好,我这就出去。”柳云溪应了声,搂住少年的腰,把人从身上抱了下去。
从床上站起,袖子又给他拉在手中,一时走不脱。
柳云溪回身看他,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安抚道:“乖,我得出去看看。”
“那我也去。”沈玉衡跟着下床。
她打量了一眼少年,替他拉了拉领口,微笑答:“我先过去,你先把衣裳换了吧。”
沈玉衡这才发觉自己衣容不整,羞愧着垂下手去,跑去柜子前找衣裳换。
趁着这个空档,柳云溪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候在院子里的采晴见她出来,立马迎上来禀报,“是宋家小姐过来了,这会儿正在园子里的荷花池边等您。”
听到是自己的好友到访,柳云溪忙出了院子,往荷花池赶去。
宋妤是个坦率的直性子,前世两人的关系也很好,直到她随着沈晏去了京城,彼此才渐渐没了联系。
在京城见多了尔虞我诈、拜高踩低,才明白真正能交心的朋友有多珍贵。
走到荷花池边,水面视野宽广,隔着盛开的或粉或白的荷花,轻而易举就看到了身着紫衣的明艳少女。
宋妤也看到了她,从石凳上站起来,欢快的朝她打招呼。
“云溪!”
柳云溪快步走过去,两人手拉着手,欢喜但:“你怎么有空过来。”
“最近家里没有大事,我自然得闲。”
宋妤牵着她往石桌边坐下,小声问,“昨天晚上我说多了话,你没有生气吧?”
“我知道你是好意,哪会生气。”柳云溪挑挑眉,“你该不会是以为我生气了,特意来道歉的吧。”
闻言,宋妤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你要是生气,那我就来道歉。若是没生气,那就谈谈生意?”
她摆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架势,手肘搭在石桌上,身子往柳云溪跟前倾,好奇问:“我打算把茶卖到京城那边去,你觉得怎么样?”
“想法不错,北边的商路我还算熟,北上京城会途经永州,也能跟我哥哥搭上线。”
“连你都说不错,那我就走这一趟了。”宋妤自信一笑。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提前给哥哥写封信,也好叫他做点准备。”
“明天?后天?反正就这两天,越早越好。”
闻言,柳云溪微微皱眉,“这么着急?你不是才出去了几个月吗,不休息几天?”
宋妤摊开手,随意道:“我没觉得累,只是赚到的钱不多,我爹娘总是变着法儿的催我嫁人,听得我耳朵疼,我还不如出去跑商呢。”
柳云溪没有爹娘在身边,有时听宋妤说她爹娘管她管的严,也会有羡慕。
宋家只有宋妤一个独女,她的婚事关乎着未来整个宋家的前途,也难怪她爹娘会着急。
柳云溪顺着她的话头问:“他们催你,你就没有看得上的?”
好友之间聊起婚姻之事,宋妤明显不排斥,身子往后仰了一下,撅嘴道:“有啊,但人家未必能看上我,再说了,我脾气又不像你一样好,若是婚后夫妻不睦,叫我受委屈,我想想都要气死了。”
只听她说这几句,柳云溪的嘴角便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彼此也曾聊过日后对婚姻嫁娶的心思,却是第一回 从她口中明确知晓她有中意的人。
柳云溪又问:“你都还没议亲,怎么知道婚后会受委屈?”
“只看他家就知道了,他母亲那样高傲……”跟好友说话,话语总不过脑子,等意识到说多了,才戛然而止。
“嗯?”柳云溪后知后觉,小心问:“你对贺延……?”
平时并不少见这两人在一起说笑斗嘴,竟不知道宋妤对贺延有意思。
细细想来,前几个月贺延与柳依依有了情义,那之后没多久,宋妤便南下去做生意了,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才发现原来还有这层原因在。
比起她的惊讶,宋妤本人却支支吾吾,“我也不知道,只是爹娘催我议亲的时候,我想到他了而已。”
没有很多喜欢,只是人比较合适。
有过相似考量的柳云溪很明白她心中的摇摆。
反正都要成婚,找不到那个深情不寿的唯一,那就选个品性还不错的,能说上话的,一起过日子,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她对沈玉衡许下的婚约中,也有这种考量。
既然都这么想了,就该多想一些。
柳云溪替好友斟酌,“贺家一门三进士,在扬州城里也算是好门户了,贺延人不错,你们也认识了这么多年,多少有些情分。只是他母亲为人刚强,你若真嫁进去……恐怕是得受些委屈。”
嫁人不比招赘,很多事都不由己。
这些隐忧,宋妤显然也明白,嬉笑着打断了略显愁闷的气氛。
“哎呀,不说这个了。人家都不一定对我有意思呢,我瞎寻思也是白费。”
宋妤随手捻了一支池边的野花,捏着花茎,用花瓣轻轻蹭蹭她的脸,顺势转移了话题。
“说起嫁人,我瞧着你和昨夜的那个小郎君很是相配啊,他是哪家的?”
花瓣蹭在脸上的触感让柳云溪无端想起方才与少年的亲昵,心中泛起波澜,犹豫道:“这不太好说……”
“连我都不能说吗?”宋妤面露苦相,却更加好奇。
柳云溪看向她,“也不是不能说,只是你听听就算了,别太认真。”
“知道啦,快说给我听听。”
在宋妤翘首以待的期盼中,柳云溪缓缓开口,“他是张家的公子。”
宋妤眨眨眼,又问:“张家?城南张家还是城北张家?我记得在你家附近也有一个张家。”
“是永盛钱庄的张家。”柳云溪很平淡的解释。
“永……”宋妤的声音顿了一下,两只眼睛登时瞪大了,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是那个,大周首富,张家?”
柳云溪点了点头。
她也不想说的煞有其事,可沈玉衡只在外人面前说过这么一个身份,自己又不想瞒着好友,只能这么跟她说了。
宋妤激动的厉害,许久才回过神来,着急的拉住她的手,苦口婆心道:“云溪,一定要跟他成亲,你要是不跟他成亲,庙里的财神爷都不答应。”
活生生的一个金元宝都送到跟前了,这要是不收进囊中,得后悔死。
就是不谈钱,只谈美色……
少年从池对面走来,宋妤顿时失语,为那衣着翩翩的红衣少年,看直了眼。
在她不算礼貌的注视中,少年走到了桌前,一路走过来,视线完完全全的落在柳云溪身上,似乎是发现了她这个陌生人的注视,余光瞥向她时,露出了些许不悦的神情。
柳云溪没有注意到少年微小的情绪转变,看他走过来,关心问:“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吃过东西了吗?”
“吃过了。”沈玉衡站到她身边,眼神低下来,眉目间皆是温顺。
柳云溪起身,对他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宋妤。”
宋妤慌张着站起身,憨笑说:“张公子,昨夜是我唐突了,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
沈玉衡看了她一眼,移开视线,没什么表情。
少年的疏离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柳云溪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少年才别扭着对陌生的女子点了下头。
介绍完好友,也该介绍一下他。
柳云溪又对宋妤说:“妤儿,他现在……是我的未婚夫。”
闻言,少年乌亮的眸子缓缓睁大,因为被陌生人抢走云溪而郁闷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比起少年的暗自窃喜,宋妤的反应就大多了,她先是张大了嘴巴,继而大笑起来,“你奶奶给你定亲了?她可终于干了件人事儿。”
柳云溪赶忙抬手捂住她的嘴,以防她把这件事嚷的满府都知晓。
小声解释:“不是我奶奶,这件事我还不打算让她知道,除了我和他,你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还得是你,真把我当朋友!”
宋妤悄悄凑到她身边,顶着少年莫名带刺的眼神,悄悄说:“但是定亲这事儿,没有长辈做主,你自己做决定,若日后有变数,不太好收场吧。”
柳云溪温声答:“我已经写信告诉父亲和哥哥了,在他们回来之前,我不打算宣扬此事。”
“那就行。”宋妤拍拍胸脯,“你放心,我嘴巴可严了。”
柳云溪本想多留好友一会儿,只是身边被冷落的少年总是有意无意的露出些可怜兮兮的情绪来,叫她无端生出些愧疚来。
宋妤也是个聪明人,知晓了两人的关系,自然不会多打扰他们,就此告辞。
分别之时,柳云溪邀请她:“过几天我要去江州一趟,你若是不喜欢待在家里,不如与我同去?”
好友还没应声,身旁的少年就着急的抓住了她的袖子,小声念叨:“我也要去。”
“你不能去。”柳云溪温柔的拒绝了他。
“为什么?”沈玉衡不解。
柳云溪伏到他耳边,小声说:“过关口的时候要查验身份。”
若随着商队一起过关,必然会在关口留下身份痕迹,那沈晏想要找到他,就会是轻而易举。
她的提醒让沈玉衡绷紧了心弦。
他只能乖巧点头,“那我不去了,我在扬州等你。”
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也好,他也有些事要处理,若云溪在身边,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她,反倒静不下心了。
三天后。
柳云溪与宋妤一同前去江州,随行带着采晴和秀心,除了几个家仆外,还添了两个护卫。
看着两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柳云溪还有些怀疑——这是沈玉衡给他找来的护卫,看着老实能干,可相貌平平,放在人堆里也不起眼,不像是武功高强的样子。
直到上了路,才发现两个护卫的体力与常人相差甚大,旁人走五里路便累的直不起腰来,他们却像没事人一样。
这两人,该不会是秘阁的密探吧?
柳云溪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她招沈玉衡入府,并没想着能从他身上得到多少好处,没想到他竟舍得把万中挑一的密探派给她使唤。
就当做是他的陪嫁丫鬟,她会把这二人当自己人用的。
——
夏日的燥热一日复一日的堆积,偶然一场阴云遮天蔽日,闷了三四天都没落下一滴雨来,清风吹过,空气中添了几分清凉。
转眼两个月过去,扬州城外茂密的小树林中,一片土坡被踩踏的光秃秃的。
土坡之下是长满了杂草的烂草席,每一张草席下都是一具无名的尸首,被嫩绿覆盖,沉沉的死气之中也能长出生机来。
一具尸首从土坡上滚下,将草席上新生的嫩芽压垮,紧接着,是一具又一具。
或是面目全非,或是断手断脚,还有几个身体都烧焦了,个个死相凄惨,一起被拉到此处,丢进乱葬岗中。
站在坡上的少年眸色凛冽,每有一具尸首被丢下去,他都会在心里默念此人的名字,数一个数。
直到所有的尸体都滚下去,手下人收了手,他心里的数也数到了十一。
一个都没落。
六个是沈晏派来找他的人,剩下五个则是安插在秘阁中为他们接应的人。
这些人在经过了瓜州之后,行踪已经被秘阁的人抹去,进入苏州地界,也就是当初沈晏乘船遇刺的地方,便被分开,各自灭口。
是他要确信该杀的人都杀干净了,才要手下把尸首运过来,给他看过,再一起烧干净。
沈玉衡对手下抬了下手。
张进往尸坑里丢进火把,不一会儿便烧起熊熊大火。
有密林作遮掩,浓烟没有飘出太远,即使有几缕烟被人注意到,在乱葬岗点火,也是在寻常不过的事。
遥远的距离外,形形色色的人进出扬州城,守城门的兵士困倦的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间瞄见了远处的密林中冒出一缕烟,见是乱葬岗的方向,只觉晦气,忙扭过脸去。
坑里的火像只狂躁的猛兽,吞噬着所有触及到的肉身,空气中散发着焦糊的气味,未干的血迹被烧成漆黑。
面朝着火坑,少年白皙的肌肤被火焰照得通红,他眼神冷漠,早已不把生死看在眼中。
他和沈晏之间始终有一道线。
沈晏控制着他的一切,让他的心只能躲在封闭的暗室中苟延残喘。
如今,他杀了沈晏的人,才感觉到一丝爽快。
“其实,他们并未发现您的踪迹,就算放回去,也说不了什么的。”张进低声道。
“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少年声音冷淡,眉目间的威严不容置喙。
林间吹来的风将浓烟吹散了些,更将火势吹的凶猛,不过片刻,火光中便只剩漆黑的焦炭。
高处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一人从身后的树上落下,无声无息。
“何事?”沈玉衡没有回头。
“柳小姐回来了。”来人回禀。
听到是柳云溪的消息,他急忙追问:“到哪儿了?”
来人低眉估算,答说:“这会儿应该进城门了。”
进城门了,那岂不是一会儿就要到柳府了。
得知她今日回来,他本想在城门内迎她,如今计划被打乱,沈玉衡忍不住恼怒,“怎么不早些来报。”
“您放在她身边的那两个密探,很得柳小姐看重,几乎就在她眼皮底下,抽不出身来递消息。是我在外望风的时候,看到了柳家的车队,才知晓。”
密探汇报了自己的所见所知,沈玉衡才没再深究。
催促手下们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该回去了。”
“是。”几人齐声应答,施展轻功,消失在了林中。
——
连日的奔波,舟车劳顿,柳云溪坐在马车里都感觉身子要被颠散架了。
这一趟去江州,把心心念念的十几条船买了下来,又雇了几个人替她把船保养起来,再过一阵子就能将船送到扬州来,有了船,南边北边的水路便都走得通了。
马车在府门外停下,采晴扶她下马车,柳云溪揉了揉太阳穴,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今日的天气很好,天上一丝云都没有。已是夏日的末尾,将近入秋,空气中吹来的风添了些许凉意。
走进府门,庭院中一切如旧,王伯早早的等在门边,向她汇报这两个月府里发生的大小事。
柳云溪听来听去,多是些琐碎的杂事,便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张公子?”
分别时那样依依不舍,没从管家口中听到些有关他的事,也没见他出来迎接,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王伯微微皱眉,寻思了一会儿后回答说:“这些日子没见小公子出来走动,倒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来过几回。”
是柳依依身边的宝珠。
“她来做什么?”柳云溪不解问。
王伯:“老奴也不知,只是听几个邻里说,曾在后门、侧门那边见过她,只在外头站着,没有进府来。”
多半是柳依依叫她来打探消息。
自己家里没那么多消息给她探听,柳云溪摆摆手,“叫人时不时去后门侧门看一看,再见到她,直接轰走就是。”
“知道了。”
听完了王伯的回禀,柳云溪感觉周身疲惫,遣散了身后跟随的下人,就往后院去。
采晴和秀心跟着马车去侧门挪行李,她独身一人进了园子。
一路上不见少年的身影,心中竟生出些落寞来。
真猜不透他的心思,明明前些天还跟她写信呢,如今她回来了,沈玉衡反倒不见人了。
走在长廊下,身后渐渐有脚步声传来,不断向她靠近。
“云溪!”
伴随着一声欢快的呼唤,猛然有人扑上来抱住了她的后背,双臂环在胸前,将她紧紧圈住。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柳云溪不自觉动了动肩膀,蝴蝶骨触到的肌肤并非记忆中那般柔软,多了很多分量,结实了不少。
她反握住他的手腕,在他怀里转了个身,这才看见那张令人心动的容貌。
两个月没见,少年无数次在书信中诉说自己的思念,直到真正见面,她才发觉,自己认为短短的两月,对少年来说有多漫长。
他长高了。
如今已经到她眉毛的高度,不用再仰起头来看,轻易便能与她平视。
身体也壮实了些。
虽然隔着衣裳看还是很清瘦,但胳膊和胸膛明显结实了,先前做的新衣,彼时穿着还很宽松,此时再看,才彻底服帖合身。
她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他眼底满含笑意,正欲倾诉,却见他缓缓把眼睛闭上,脸颊不断贴近。
水润的红唇越来越近,柳云溪不自觉吞了下口水,紧张之下,抬手挡在了面前。
“等等。”
话音刚落,手掌变被他握住,拿了下去。
面前不再有遮挡,一双盈满星光的眼眸深情的望着她,细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声音低哑道:“不等了,我满十六了。”
“什么时候?”柳云溪有些惊讶,一边问着,感受到身前压来的胸膛,不得以后撤躲避。
“上个月。”沈玉衡微笑着答,亦步亦趋的抵过来。
退了几步,身后抵在柱子上,退无可退,柳云溪不得以正视面前的少年。
强装镇定道:“怎么不跟我说,明明写了那么多信。”
若知道他过生辰,自己就算赶不回来,也得给他带件礼物才是。
即便她努力转移话题,也化不开少年眼中浓厚的深情。
他一只手撑在她身后的柱子上,困住她,不许她逃。
精致的脸颊不断凑近,直到鼻尖抵着鼻尖,近到彼此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感受到气息喷洒在肌肤上的温度。
“我想亲口告诉你。”沈玉衡低声作答,伏上来吻住了她的唇。
柔软的唇瓣夹杂着炙热的呼吸吻上来,湿热的触感,缠绵的轻//吮,像一团细小的火焰,渐渐揉//开了她僵硬的身躯。
他吻的青涩,却极为有耐心。
唇瓣揉着唇瓣,气息撩拨着气息,柳云溪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汪温泉里,屏住气息,几乎快要溺毙。
“唔。”她没忍住吐了一口气,微微张开的唇被少年含住,一只灵活的舌钻进口中,掠夺了她全部的呼吸。
她快要窒息了。
柳云溪猛的抓住他后领,躁动中不小心扯到了他的头发。
小小的疼痛并没有让沈玉衡知难而退,反而抬//膝将她抵在了柱子上。
刚才还带着温柔试探的轻吻变得急躁,少女招架不住未婚夫突如其来的热情,心脏涌出的热浪蔓延到四肢百骸,腰身酥软的直不起来,不断往下滑去。
沈玉衡托住她软绵绵的腰,睁开眼睛,恋人绯红的面颊映入眼帘。
他浅浅松口,留给她喘息的空档,低笑说:“许久都见不到面,这回你得好好补偿我。”
柳云溪大口的喘息,头脑方才恢复了一丝清明,耳垂便被一丝吐息烫热,少年的声音低哑,似一只蛰伏的野兽。
“今晚,我能去你房里吗?”
第25章 25
◎新婿进家门◎
他说什么?
柳云溪怀疑自己头脑迷糊了, 才听到这样令人惊骇的话,反问他:“你到我房里做什么?”
话音刚落, 搭在她后腰上的手自然收紧,托着她的腰肢向上迎合。
沈玉衡低头,额头抵在她肩膀上,声音委屈道:“这段时间你不在,我日日念着你,晚上都睡不着觉。”
没有了她的陪伴,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经极易被一点小小的不安拨动,夜里经常会做噩梦,梦到皇宫里的事, 前世的事,和他早逝的母亲。
每当从梦中惊醒, 发现外头是漆黑长夜, 即使等到天亮也不会有她来, 心便如坠深窟。
他已经等待太久了, 等待与她相见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的煎熬。
短暂的交流中,柳云溪终于喘过气来,左右瞧瞧并不见四下有他人,远处假山上却似有丫鬟走过, 即使相隔甚远看不真切,却怕有人走近, 便要被人看到她与少年之间逾矩之举。
她抬手摸到他胸膛上,用力把他从身上推开, “睡不着就找郎中看看。”
“找了。”少年答的从容, 感受到她的抗拒, 才缓缓后撤身体。
站在她面前, 温顺道:“郎中说我是忧思心悸,吃药也不管用,要我去寻能让我安心的人,做安心的事。”
还有谁会比云溪更让他安心呢。
身前的压迫总算退了下去,柳云溪不自然的抹了抹唇,又俯身拍了拍被压过的裙面。
狐疑问:“郎中真这么说?”
沈玉衡认真答:“就是先前你请来给我看伤口的那个郎中,云溪若是不信,大可请他过来再问一问。”
看他一本正经的眼神,柳云溪无奈的移开眼神——他这个年纪心思活泛,自己可不能被他牵着走。
“就算郎中真这样说了,你也不能进我的房间。”
说着,她转身往东走。
少年急步跟在身后,可怜兮兮的追问,“为什么?你不是好几次来我屋里看我吗,我只是想去你屋里待一会儿,也不行吗。”
“我的院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她平静的拒绝,头都没回一下。
“连未婚夫都不能进?”少年锲而不舍,把着这个身份,就像得到了能和她讨价还价的资格。
他们可是最亲密的关系,是要成为彼此的家人。
“毕竟还没成婚。”
柳云溪一锤定音,沈玉衡这才息了声。
的确还没成婚。
少年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眼神幽怨,却不敢使一分小性子。
走了好一会儿,自己的院门就在不远处,柳云溪停了下来。
正要开口劝他乖些,就听少年用极小的声音提议道:“不如,你现在不同意,等到晚上,我偷偷过去,你偷偷给我开门?”
闻言,柳云溪都给气笑了。
“想什么呢,这种事也是能商量的?”抬手点在他额头上。
“话本里的才子佳人夜里相会不都是这样的……”沈玉衡小声嘀咕。
“那是他们写来哄人的,好歹你也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怎么能信这些。”柳云溪颇为惊讶,怎么都无法想象皇宫里养出来的皇子会把民间话本里的故事当真。
她严肃的问:“你什么时候看的话本,是不是元宝拿给你的?”
在她的注视下,少年垂下眼眸默认了,解释说:“你不在府里,我平时没什么消遣,他便给我找了几本话本,看着解闷。”
柳云溪微微皱眉,“你没什么想做的事吗?”
“有。”沈玉衡抬眸,满怀期待的看着她,“想早些成婚,做了你的夫君,就能时时刻刻在一起了。”
突然的表白让柳云溪面颊一红。
“咳咳。”清咳了两声,侧过脸去,“这事不能操之过急,要等到我的家人回到扬州之后才能准备。”
“那我找人把他们请回来就是。”
看他积极的态度,柳云溪温声规劝:“玉衡,旁人眼里做赘婿是很丢人很没面子的事,你这样积极,与旁人的态度大相径庭,太过引人注目了。”
他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但想要长久的隐藏身份,万万不能受人瞩目。
沈玉衡知晓这个道理,却按捺不下心中的急躁与不安。
纤长的手指勾住她的袖口,委屈道:“等你的时间太难熬,我不想再等了。”
他低着头,阳光照在侧脸上,眼角细小的泪花折射出珍珠的光泽。
柳云溪静静的看着他,于心不忍。
自己时常会出去,从来不觉得会有谁因为她的离开而孤枕难眠,如今听了少年一路的苦苦恳求,才想起自己从前也是这样惧怕与兄长和父亲的分离。
虽然她长大了,能够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也习惯了身边没有家人的生活,但这不代表她不期待合家团圆。
身边有信得过的家人,心里总能放松畅快许多。
尽管还没成婚,但沈玉衡如此央求,已经是把她当做家人来看待了。
允许他歇在她屋里?
那是万万不能。
柳云溪思考一会儿,试探着提议:“不如……我带你去见我父亲?”
“嗯?”少年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她。
柳云溪微笑着说:“郎中不是说要你做些能安心的事吗,既然窝在这个宅子里让你觉得苦闷,那咱们就出去走走。”
“就我们两个人?”沈玉衡来了兴趣。
柳云溪认真的细数:“还要带几个丫鬟和家仆,我父亲在扬州城外的老家养病,山遥路远,我也有段时间没去看过他了。”
沈玉衡脸上的落寞渐渐消退,嘴角多了几分笑意,“那我们一起去。”
“我一会儿就去安排,你也回去收拾收拾,咱们明天出发。”
“嗯。”
到了该分开的时候,柳云溪不忘叮嘱他:“对了,你今晚可不许偷偷摸到我院子里来。”
只一句提醒,便让少年总算有了欢喜的脸上又露出失落的神色。
再听话的小狗,也有忍不住调皮的时候。
柳云溪抓住他摩挲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指尖缠着他的手指。
看着他的脸说:“答应我。”
少年只和她对视一眼便避开视线,为难道:“我想答应你,可是我很难受。”
才刚定亲就分开了那么久,终于等到她回来,当然想多和她亲近亲近。云溪总是有很多顾虑,他不想让她生气,可自己的心情总是压抑着,好难受。
几乎整个上辈子,他都在压抑自己的心情,无论好坏一律埋起来,不会对外露出半分。
如今在云溪身边,他可以肆意的表露自己的情绪,她不会嫌弃他的不安、恐惧,反而会安抚他,为他疏解。
所以他才敢在她面前放肆。
他真的很想抱抱她,亲亲她,若是能睡在她身边,他都不敢想象自己能有多幸福。
听到少年的倾诉,柳云溪关心问:“那你要怎么才会开心一点?”
果然,只有云溪真正在乎他。
少年眼眸中有微光颤动。
细想片刻,移了半步到她跟前,软声道:“你亲我一下。”
闻言,方才唇舌间湿//热的缠//弄飞速涌上心头,柳云溪感觉舌尖酥酥麻麻,不自觉咬紧了牙。
刚刚应该打他一下的,不给他一点惩罚,他就开始得寸进尺了。
柳云溪别扭的想要拒绝。
却见少年眼神纯真,似乎并未多求。
他眨了下眼睛,呢喃道:“你亲我一下,我就能忍耐。”
吻都吻过了,只是亲一下……
少女心中的挣扎极为短暂,捧住他的脸,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比起廊下的初吻,这个吻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轻盈,不带复杂的情//欲,只有温暖的关切与在意。
云溪是喜欢他的。
因为喜欢,所以才妥协。
沈玉衡释然一笑,向她承诺:“我答应你,我今晚不过去。”
压在心上的苦闷再沉重,也能被她轻柔的爱意抚平。
两人在院门前分别,柳云溪远望少年离去的背影,只同他说了一会儿话,一身的疲惫便消解了大半,甚至都要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她第一次庆幸自己的冲动。
和他定亲,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
第二天清晨,停在柳府后门的马车缓缓驶出巷子。
比起去江州时的阵仗,这次出行的人可谓精简,只带了贴身丫鬟秀心和服侍沈玉衡的元宝,另外还有四个家仆,两个护卫。
一行人轻车简行,出了扬州城。
一路经过宽广的农田,从宽敞的大道拐入偏僻的小路,走上山路后,道路两侧高大的树木遮蔽了日光,太阳当空的正午,林子里却像清晨一般。
赶在黄昏之前,道路终于行出茂密的树林,豁然有一村庄映入眼帘。
庄子坐落在群山环绕之中,阳光从铺满密林的山坡上跨过,照在村庄里。
马车驶进村庄,停在了一户庄院前。
柳云溪从马车上下来,敞开的院门里即刻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姐姐来了。”
来人是个面相憨厚的少年,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蓝色棉布衣裳,只有腰带是深蓝色绸缎,彰显着少年不同于庄户人家的身份。
“阿朝。”柳云溪面露微笑。
柳朝上前来迎接,热情道:“早上知道姐姐要过来,父亲高兴坏了,吃药都不用别人哄了。”
柳云溪欣慰的看着他,“辛苦你照顾父亲了。”
“哪里的话。”柳朝不好意思的挠头,跟着看见马车里又走下一人来。
定睛看去,那少年看着年纪跟他差不多大,却生的白净纤瘦,着一身绛紫色云锦,眉目清冷,一看就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金贵人儿。
即便同为男子,柳朝也忍不住在心中称赞少年生的好看。
“这位是……姐姐信里提到的张公子吧?”
“嗯。”柳云溪点点头。
确认身份后,柳朝脸上的笑意更深,转过脸对少年说:“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姐姐已经写信来同父亲说过与您定亲的事,既然是姐姐的未婚夫,那咱们就是一家人,在这儿住着,千万不要拘谨。”
刚从两人相处的安心中抽出身来,就碰见这么一个陌生又热情的自来熟,沈玉衡不自在的偏过头。
柳云溪主动为他介绍:“玉衡,这是我父亲早年收的义子,名叫柳朝,比我小一岁,是我的弟弟。”
听到她的声音,沈玉衡才有了反应,敷衍着客套一句,“承蒙关照。”
“客气了,客气了。”柳朝憨笑着,只把少年的冷淡当做是人生地不熟的不习惯。
二人跟着柳朝往宅院里进,老家的宅子不比柳府宽敞精致,墙矮房小,抬头便能望到整个蓝天,有种通透的舒适感。
前院里进出的人很多,多是家中雇来采药的农户,进了后院,气氛明显清静下来,少见到人影,下人们说话的声音都会故意压低。
柳朝走在前头引路。
“父亲这会儿正在用晚饭,我先带你们去房间安顿下来,一路上舟车劳顿,你们先休息一会儿。”
“好。”走在记忆中熟悉的地方,柳云溪格外舒心。
几人停在院前,柳朝推开院门,“这里是姐姐小时候住的房间,后来扩建成院子,又添了一间房,正好给姐姐和姐夫住。”
柳云溪知晓自己小时候的事,这话说给谁听,便不言而喻。
沈玉衡也实打实的听了进去。
云溪的弟弟叫他“姐夫”……
少年仍旧保持着在外人面前不外露情绪的习惯,面上表情不大,心中却为这称呼开心了好一会。
自家人在一块儿,说笑也好,认真也罢,都有分寸。
柳云溪没有特意纠正弟弟对沈玉衡的称谓,站在小院子里环视一圈,感叹道:“收拾的真干净。”
她已经有小半年没过来了,对此地甚是想念。
独自走进自己的房间里,留下两个少年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柳朝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姐姐不在,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姐夫搭话——听说张公子家中颇有资产,自己一个种药采药的农户,该说些什么才不给姐姐丢人呢。
短暂的沉默中,竟是沈玉衡先开了口。
“柳朝。”他张口轻唤。
“诶。”柳朝老实应声。
沈玉衡从怀里摸出东西来,放到他手心里,声音淡淡道:“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
柳朝掂量了一下手中物件的重量,直到亲眼看到才发现那是一块掌心大的翡翠,通体翠绿透亮,无论是打成玉佛观音还是扳指耳坠,都是极好的料子。
他没有接触过玉料,但也见过老太太的翡翠首饰,只有小小的几块料子,贵重到老太太平时都舍不得戴。
半晌,柳朝才腼腆道:“这……让姐夫破费了。”
少年似乎没听出他话中的受宠若惊,又或是听出了也不在意,迈步也进了房去。
送个见面礼都如此阔绰,与姐姐真是天生一对。
柳朝笑着把翡翠收起来,对着屋里喊:“你们过来还没吃饭吧,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做了送过来。”
柳云溪正在屋里打理隔开里外间的纱帐,听到声音后,对着窗外答:“几道清淡的小菜就够了,我打算在这儿住个十天八天,每日菜肴按照寻常菜式做就好。”
“我记下了。”柳朝对窗户摆摆手,“那我先去厨房了,你们自便。”
脚步声离去后,周围格外安静。
小小的院子只有两间房,因着村庄坐落的地势,整个宅子呈现出微微的梯形,后院地势较高,采光也好。
明媚的阳光撒满了整个院子,柳云溪推开窗户,阳光照进来,久不住人的房间也多了些许温馨。
沈玉衡在房间中四处转转,好奇问:“这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
“是我家的祖宅,我在这儿住的时间不长,但每年都会回来几次,陪陪父亲,散散心。”
她拉开纱帐,窗外吹进来的风撩动着纱帐掀起波浪,照在上头的光也随着一同起伏,房间中的光影顿时变得朦胧梦幻。
隔着纱帐看里间的少女,如同沐浴在光晕中的白荷,白色的衣角随着清风一起飘舞,牵着他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
沈玉衡感到心里暖暖的。
在她身边会很安心,只要眼中能看到她,自己就不会反复记起前世近乎腐烂的自我舍弃,那个如同傀儡一般无心的自己,再也抓不住现在的他。
她是纯白的太阳,被她照耀的自己,拥有了温暖,染上了太阳的光辉,驱散了身后不堪回首的阴影。
他微微一笑,向她走近。
“我很喜欢这里。”
听到他的脚步声,柳云溪抬头看去,笑问:“你才刚来,这么快就喜欢上了?”
“在扬州城的时候,你没有把我的事跟你的叔父、奶奶说,但是到了这儿,你的父亲、弟弟都知道我们的关系,这里让你感到安心。”
少年轻声诉说,拨开纱帐,站到了她面前,“能让你安心的地方,我很喜欢。”
他的话总是这样简单而真挚。
柳云溪心下微暖,看着他的脸,反问:“那你呢,有没有感觉心情好点?”
沈玉衡点点头,眼睛与她对视,手指却在下头不老实地缠住了她腰间戴着的香包。
指尖从流苏一路摸到系在腰带上的青绳,抚着腰带,搭在腰间。
“若是日后每一天,都能如影随形,亲密无间,就更好了。”
话很可爱,小动作就不可爱了。
柳云溪拿下了他扶在自己腰间的手,淡笑着说:“有点贪心了。”
两人相视一笑,沈玉衡微红着脸颊伏在她耳边轻语。
“还有更贪心的。”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尖,蜻蜓点水般的触感从耳廓蹭过,感受到轻吻落在耳//垂的瞬间,一股电流从她脑袋里穿过,顿时半边身子都酥了。
柳云溪忙捂住耳朵,后退半步,面色绯//红着看他。
“小姐,行李已经搬过来了,小公子的行李放在哪个房间啊?”
院外忽然响起采晴的呼喊,打断了她还未说出口的对少年的嗔怒。
只得整理情绪,对外头回:“放东屋去吧。”
沈玉衡的幽怨应声而起,“怎么不放在这间,又不是放不下。”
“小点声。”柳云溪转脸看他,正经道,“原本该叫你和柳朝住一起的,如今能让你与我住一个院子,已经是格外破例了,再闹,就叫你去住别处。”
闻言,沈玉衡不敢多说了。
家仆开始往两间房里搬行李,采晴指挥着他们把东西放在该放的地方。
“小心着点儿,小姐的首饰匣子已经用了十多年了,千万别磕碰了。”
“哎呀呀,衣裳我来收拾就行了,你们几个大男人也不嫌手粗,怎么好意思碰小姐的衣裳。”
“书案放在那儿吧,这房间真小,只放了这么点东西就放不下了。”
屋里忙碌的采晴很有活力,声音中气十足。
柳云溪听着屋里的声音,坐在院子里悠闲的晒太阳。
直到最后一丝阳光都落下山,她算了时辰,对身旁人说道:“父亲应该用完饭了,我去看看他。”
“我也去。”沈玉衡跟着站起身。
闻言,柳云溪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
觉察到少女不寻常的迟钝,沈玉衡追问:“怎么了?”
片刻后,柳云溪才说:“我父亲病得有点糊涂……你若要跟去,得答应我不许乱说话,不要反驳他,凡事都顺着他。”
“好。”沈玉衡点点头。
两人一同往外走,不多时便走到了主院外,推开门,院子里的菩提树下,一表情呆滞的中年人坐在椅子上,身旁是小厮和柳朝在陪着。
见柳云溪进来,小厮起身行礼,“大小姐。”
“姐姐。”柳朝唤了她一声,转头对小厮道,“你先下去吧。”
小厮低头出去,在外头关上了院门。
柳云溪径直走到父亲面前,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微笑道:“父亲,我来看你了,你还记得我吗。”
柳安年的眼珠浑浊,不到五十的年纪,已有了半头白发,因为久病吃药,身材很瘦,好在身边人照顾的好,脸上气色还不错。
他呆呆的看向前方,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有人蹲在了自己面前,眼神聚焦过去。
反应了很久,才呆呆的说:“明川,你回来啦。”
说着,又抬头看向柳云溪身后的沈玉衡,见是一张陌生的新面孔,脸上稍微有了表情,“许久不见你了,你是什么时候成婚的,新媳妇长得真漂亮。”
沈玉衡站在原地,一句都听不懂未来岳丈在说什么。
柳朝小声解释:“明川是我家大哥哥,父亲总念着他,姐姐来的时候,父亲偶尔会把她当成是哥哥。”
正说着,柳安年就转头朝他喊:“云溪啊,快来见过你嫂嫂。”
是把柳朝当成柳云溪了。
“诶。”柳朝顺口应答,可见已经习惯了被义父错认成姐姐。
看着父亲病得糊里糊涂,柳云溪倍感忧伤。
娘亲去世有五年了,自从娘亲去世,父亲整日整夜的哭,哭的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后来又是常常睡不着觉,吃过药一睡就是两三天,形容憔悴,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魂似的。
断断续续难受了一年,第二年开始就会认错人、常常忘记事情,不但忘记娘亲已经去世的事,还总觉得自己和柳承业还是十几岁感情最要好的时候。
眼看父亲病得越来越重,柳云溪不敢想奶奶和叔父得知了父亲的病后会如何哄骗他、利用他,遂将父亲送到老家养病。
这些年来,父亲的病没有好转的趋向,但身边的人没有坏心,又是在记忆中的老家里住着,父亲即使糊涂,也是平静安宁、开开心心的糊涂。
父亲的病状,只有他们兄弟姐妹三人和近身照顾父亲的两个小厮知道。
柳云溪扶着父亲的膝盖,笑着问:“父亲,我打算在年底成婚,到时我接你回扬州好吗?”
柳安年迟缓着点头,“好啊,成婚好,等你和你妹妹都成了家,我跟你娘亲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被父亲认成是哥哥已经不是第一回 ,起先她还觉得父亲是忘了她,渐渐才明白,父亲爱她和爱哥哥弟弟是一样的。
就像父亲看到哥哥的时候,也会想不起他是谁,但仍旧把他当做家人。
柳云溪温柔地说:“你一定要好好吃药,等我接你回去。”
柳安年像个孩子一样乖乖点头,“嗯,我吃药。吃药吃不干净,你妹妹要跟我生气的。”
“那都是为了你好。”柳朝忍不住插嘴。
一家人其乐融融,沈玉衡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团圆和忧伤,心中很不是滋味。
即使一个父亲再没有保护子女的力量,遗忘了家人,成为弱者,他也没有被抛弃,依然被爱着。
原来被爱,可以不需要附加条件。
他上辈子,活得像个笑话。
暗自神伤时,面前传来迟缓而慈祥的轻唤:“儿媳妇啊,过来给我看看。”
沈玉衡害羞的低下了头。
柳云溪回头看到了少年的拘谨,忙说:“父亲,他还没进门,有点怕生。”
柳安年懵懂的听着,他很快忘记了刚刚说了什么,听了什么,只是潜意识里很喜欢这个自家孩子带回来的孩子。
犹豫了一会儿后,沈玉衡走上前来,在未来岳丈面前俯下身。
人到了跟前,柳安年露出笑容,从袖里掏出一只白玉镯子。
“这是明川他娘留下的镯子,知道你要过来,我特意找出来,拿给你做见面礼。”
说着,拉过他的手腕,替他戴上。
一只镯子再值钱,也比不过其中蕴含的认可和接纳。
沈玉衡心里欢喜,说话也多了几分温度:“谢谢父亲。”
听到这声“父亲”,呆滞的柳安年忽然大笑起来,眼睛似乎有了神彩,开心道:“哈哈,不必谢我,你们夫妻好好过日子,再给柳家添几个儿孙,我就高兴了。”
他一笑,姐弟两人也跟着高兴。
天黑了下来,柳云溪直起身,“父亲,时候不早了,我扶您进去休息吧。”
“天黑了,得睡觉了。”柳安年笑累了,在姐弟两人的搀扶下走进房去。
晚些时候,看着父亲睡下,柳云溪才从房中走出来。
沈玉衡站在外头等,双手交叠在一起,是在摩挲哪只玉镯子。
走出院子,柳云溪才说:“我父亲的病就是这样,认不清人,记忆很混乱,前几年还有清醒的时候,这两年糊涂的越来越厉害……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沈玉衡摇摇头,“我觉得父亲说的很对。”
“嗯……你该叫他伯父。”柳云溪耐心指正。
“镯子都收了,怎么能不改口。”沈玉衡理直气壮。
他总是在某些事上格外认真。
好在是自家事,无伤大雅。
柳云溪轻笑,“随你喜欢吧。”
话音刚落,袖下便钻来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扣。
少年从容镇定,仰头看着天边一轮弯月,声音甜蜜。
“父亲都那么说了,我也觉得我们该多要几个孩子,你觉得呢?”
第26章 26
◎拥住脆弱的他◎
懵懂的孩童总会说些令人惊诧的话。
尽管两人之间只有三岁的年龄差, 但柳云溪以自己活过一世的心智看他,总觉得他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你自己都是个孩子, 还想着要几个孩子。”她随意的说着,抬手揉揉他的头发。
“我是认真的。”
沈玉衡撇了下嘴,一边任她揉自己的头,一边说,“我已经十六了,不小了,别把我看成是孩子。”
柳云溪轻笑一声,连连应道:“好好好,那我不说你是孩子, 你也不许再说要几个孩子这样的话。”
“那是父亲说的。”沈玉衡很自然的把未来岳丈搬出来。
柳云溪啼笑皆非,“父亲生病了, 他说的话他自己都不记得, 怎么能当真。他还说你是我的新媳妇呢, 这个你也认?”
本以为少年会很快反驳, 没想到走在身边的人却意外安静。
她转头看过去,借着墙下悬着灯笼的光亮看清了他羞涩的面容,本就令人惊艳的美貌染上了诱人的嫣红,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 惹人怜爱。
少年微垂着头,不好意思看她, 只低低应声:“嗯……嗯。”
他是认的。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自己连做赘婿都能欣然接受, 自然也能做她的新媳妇。
慢慢走过亮着灯笼的院墙, 映照在少年脸上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 那张光影分明的脸却印在柳云溪脑海中, 久久挥之不去。
他好可爱。
也很深情。
她不是不知道少年对她的喜欢有多浓烈,只是偶尔见识到他为了她,甚至愿意将姿态放到一些世俗无法理解的低位上,仍旧让她感到受宠若惊。
自己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
她不想在这方面钻牛角尖,可总是想不明白,也就一直搁不下那一点点疑惑。
感情无法用理性来衡量,她更不会要求他对自己阐述前因后果。
只是在某些时候,就像当下这一刻——被他的“喜欢”打动的瞬间,会想更加深入的了解他。
或许某一天,她会拨开爱意簇拥成的繁花,理清缠绕成一团的花枝,清晰的看到他那颗隐藏在最深处的,晶莹剔透的心。
柳云溪微微一笑,放下了心中升起的那点疑惑。
垂下手去,牵住了他的手。
“回去吧,该吃晚饭了。”
少年转脸看她,见到那温柔的笑,心底的欢喜便像被春风吹起,飘到各处,心脏被填的满满的。
他点点头,“嗯,我也饿了。”
回到小院子里,庄院里的厨娘刚好送来了晚饭,两人一起用了饭。
夜色渐深,柳云溪好说歹说,总算哄了沈玉衡回自己房间去睡,关上房门,两间房只隔着一面墙,这样近的距离,也算是睡在一处了。
明天醒来就能见到彼此,只是晚上一个人睡,他应该不会太难过吧。
少女躺在床上思索了一会儿,没听到隔壁有开门或是走路的声音,确认隔壁安静了很久,才放心的睡了过去。
隔壁房间里,少年安静的躺在床上。
来到了新的地方,和心爱的人在环山绕水的小村庄里住着,还受到了她的家人的欢迎,心情竟然真的宁静下来。
他想过自己会有这样安宁的日子,一切都很简单,云溪不会有意让他接触那些心思不正的人,主动让他接触的,都是心地善良、值得信任的自己人。
自己有能力去应对一切的变故和危险,可心上人对他无意中流露出的保护,对他而言却是那样珍贵。
和云溪在一起,他才会安心。
所以他要来到她身边,他会留在这里,永远和她在一起。
以后的日子,应该会越来越好吧。
睡去之前,他这样告诉自己。
睡梦中,那些近在眼前的希望和光芒像是照在水面的阳光一样,那么灿烂,那么温暖……
可他不是一条依托着坚实土地能平缓流淌的小溪,不是只要一滴雨露一丝阳光就能茁壮成长的野花。
他是静止的深渊。
是疯长的红山茶。
他的渴望无休无止,像是永远不知满足的贪婪黑洞,不断的想要从心上人身上得到更多、更多的爱。
只有不断的被爱意浇灌,他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真实的阳光照不进梦中的深海,从表层的温暖中沉下去,再往下就是无尽的深渊。
他不断下坠,光亮越来越远,身体越来越冷,沉重地跌进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恐惧和无助包围着他,沈玉衡挣扎着想要游出去,包裹着身体的液体越发粘稠,黑暗霎时间褪去,一片光亮中,他看到了床榻上躺着的女人。
容貌过人的女人的躺在床上,口鼻流出黑血,双眼半睁着,死状凄惨。
如同一幅糜烂的繁花图。
明明那么美,却毫无生气。黑色的血液不断从她身上流出,淹没了被褥,流到床下,流到他跪的生痛的膝下。
“母妃……母妃……”
年幼的孩童无力的低喊着,看着不同于以往美丽温婉的母亲,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踉跄着往床边去。
他想把母妃叫起来,手掌去扯她的手,却只抓到一团粘稠的黑血。
看着手心漆黑的血液,孩童沉默了。
外头的宫女只来门边站了一下,就被房中的景象吓的尖叫大喊。
“丽妃娘娘自戕了!”
惊恐的叫声逐渐远去,沈玉衡跪在床前,伸手想要把母妃扶起来,一次又一次,却什么都抓不到。
记忆中的葬礼,所有人都在哭,只有他懵懂的看着棺材,还不懂发生了什么。
可在梦里,他跪在棺材前,哭的眼睛都要坏了,身边的所有人都只是冷眼看着,有人讥笑,有人嘲讽。
“真是个蠢笨的女人。”
“在宫里,没有心机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傻傻信那些姐妹之情,才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谁让她要做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大善人,活该被人算计死。”
恶毒的声音围绕在身侧,而那个最具威严、曾经最宠爱母妃的父皇,高高的站在他看不清的远处,没有表情。
他多希望父皇能够走过来,给茫然无助的他递一根救命稻草。
可父皇没有来,只是远远的瞥了一眼,就走去他无法触及的遥远之地。
代替父皇走到他面前的,是沈晏。
——
京城,三王府中。
北方的秋日来的早些,除秋夜里已显凉意,男人身披宽大的披风,背对着掌在院中的灯火。
他站在屋前台阶上,侧对着下跪回话的手下,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庞棱角分明。
“这几个月,属下已经连续派出了好几拨人去寻找六皇子的下落,直到现在也毫无音讯,连派出去的人都陆续断了联系,这阵子已经完全掌握不到他们的行踪了。”
“江南一带有三四个州,人是在哪儿断了联系的?”
“都有,江州、苏州、扬州和湖州,全部失联,无一人幸免。”
短暂的沉默后,声音又起。
“若是如此,这件事就不只是找人那么简单了。”
“敢问王爷有何猜想?”
沈晏转过脸来,光亮照在半边脸颊上,映着那双狭长的凤目,如同锐利的鹰隼,在深夜中一眼就盯住猎物。
“能在四个州里截断我的人,除了四个州的府尹私下配合的可能,就只有六弟的秘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起先也怀疑过沈玉衡是不是掉进水里淹死了,可派去找寻的人一个都没能回来,那就不只是沈玉衡是死是活的问题了。
他一定还活着,不但活着,还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您是说六皇子他不想被找到,才故意截断了咱们的人。”手下跪在地上沉思,皱眉道,“这不可能吧,六皇子一向对您忠心耿耿。他干的那些脏活,单拎出几件都够刑部抓他去提审了,那么多把柄在咱们手里,他怎么敢背叛您。”
“对啊,他可是本王最信任的弟弟,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他敢动我的人。”沈晏轻松挑眉,面色从容,说话的语气却是在咬紧牙根。
手下感叹:“若是六皇子真的动用了秘阁掩盖行踪,咱们想找到他,就是大海捞针了。”
“他是从船上掉下去,之后便再无踪迹。”沈晏走下台阶,在院中踱步,自言自语。
手下应和道:“是,当时在船上,六皇子似乎还受了伤。”
那个时候,沈晏也掉下了船,时间是在沈玉衡落水之后,经过随身护卫的全力相救才安全上岸。
他静静的思考,已经有了答案。
“派几个人去扬州。”
“只去扬州?”
“只去扬州。”
沈晏给出肯定的回答,手下起身退下,院子里安静下来。
漫天的阴云下,望不见一丝月光,夜风吹过,一片树叶悠悠飘落在他肩上。
“他最好不要以为手里握着秘阁就能逃脱我的手掌心。”
沈晏捏住了肩上的落叶,攥在手里,从容自信的眼神中透出些阴狠。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让这小子长了胆子,敢跟我对着干。”
阴云之中积压着暴雨的前奏。
恍然一声闷雷落下,心脏震动。
少年从噩梦中惊醒,脑海中还残留着梦中见到的沈晏,和他身边,自己从没有资格正视的柳云溪。
梦里的她是朦胧的,旁人都浸在黑白相间的血色中,只有她身上散发着纯洁的暖光,不染一丝污秽,与他相隔那么遥远。
和父皇所处之地的高远不同,柳云溪站的很远,和他抬头看去,轻而易举就看到了她嘴角的微笑。
他对父皇没有多少深刻的记忆,甚至在梦中看父皇,都向看一座冰冷的雕塑。
可是云溪,她很温暖,充满了向上的生命力。
若是能向她走近,这一场荒芜的噩梦会不会变成滋养鲜花的淤泥?
他悄悄的想。
“你喜欢她?”
沈晏的声音响在面前,冷冷的打断了他美好的畅想。
“不,我没有。”沈玉衡低下头,在他面前半跪着,姿态极尽卑微。
“你最好没有这个心思。”
沈晏在他身边踱步,说话的声音像是环绕在他周身。
“商贾下贱,她一个商人之女,为名为利赖在我身边不走,若不是念着当日她救过我的恩情,我早就把她赶出去了。”
沈玉衡沉默着,问了一句:“兄长不喜欢她?”
“我会喜欢她?”沈晏像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话,嗤笑一声。
“她倒是有几分美色,可主意太大,野心也大,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只会让我心烦,收她做妾都是抬举她。”
“你少见她,别被她那些不规矩的习气给教坏了。”
“玉衡?”
一声轻柔的呼唤,穿过朦胧的迷雾,响在耳边。
“这种女人眼里看到的都是王公贵族的身份,贪心的想要爬到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她何曾对我有一分的真心。”
“玉衡。”
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淡淡的蜜荷香,让他有了种不同于拘谨阴冷的实感。
面前沈晏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
“一片真情?笑话,不过是她为了上位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沈玉衡!”
柳云溪半跪在床沿上,手里拽着少年的衣领猛烈的摇晃。
外头飘着细雨,声音浅浅的打在窗户纸上,夜色深沉,在细雨的浸染中渐入冷秋。
她没想过来的,夜里睡得好好的,迷迷糊糊就听见隔壁传来几句惊恐的梦呓。
说梦话还算是平常事,她没有往心里去,偏偏这时候听到了外头的雨声——下雨了,沈玉衡似乎很怕下雨打雷的天气……
担心他的状况,柳云溪只得拍拍脸,让自己从睡眠中清醒过,披上衣服,端着烛台走来了他的房间。
推门进屋,零星着还能听到他说些听不清楚的梦话。
渐渐的就有些不对劲了,她看到他睁开了眼睛,双眸却无神空洞,又半眯下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轻轻唤他,一声又一声,始终得不到回应。
他明明是睁着眼睛的,意识却很模糊,身体僵硬又冰冷。
直到这一刻,柳云溪才明白少年口中说的夜里睡不好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
“沈玉衡!你醒醒!”
她大声喊他,抓住他的寝衣领子,想要把他从梦魇中拉出来。
会吓到他吗,可是不叫他的话,他就要一直困在梦里,直到天明,或许明天后天依旧如此。
终于,摇晃了一会儿后,少年的眼睛渐渐回了神。
借着烛台昏暗的光,沈玉衡看清了身边一脸焦急的看着自己的人。
“云溪……”他的声音微弱而颤抖。
这是梦吗?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他的记忆灰暗,梦境是泥潭。
沈玉衡挣扎着从冰冷的被窝里爬出来,手掌按在她肩膀上,紧紧的扣着。
不,他没有和这辈子的云溪说过自己的姓名,她怎么会知道他的姓氏。
这也是梦——
柳云溪已经死了,他亲眼见过她的尸首。
她在他的梦里从来只站在沈晏身边,从来没有正脸。
“是你,是你……”他慌张着搂住她,生怕这难得的美梦会突然醒来。
少年的动作太突然,柳云溪整个身子被他拽着往前倾,披在肩上的外衣滑了下去,掉在地上,身前触到的,是他因噩梦而惶恐不安的心跳。
她调整了下姿势,坐在床沿上,抽出手来抚摸他的后背。
轻声安抚:“是我,你别怕。”
又听到她的声音,紧绷的神经中仿佛流过一道暖流,从耳朵一直舒展到脖颈,慌乱的心跳有了片刻放松。
僵硬的身体不断攫取她的体温,终于从噩梦中抽离出来,沉浸于当下的美梦。
他紧紧的抱着心上人,伏在她肩上低声哭泣。
“对不起,我没能救你,我连站到你身边的勇气都没有,兄长那样糟践你,我那时却什么都做不了……”
少年的声音逐渐有力,低低的哭泣止在眼神坚定的一刹。
手心紧攥着少女柔软的衣料,说出口的话却是狠戾乃至癫狂。
“我得杀了他,既然我还活着,沈晏就得死!”
“所有挡你路的人,欺骗你利用你的人,我都会替你除掉,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云溪,你相信我好不好,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利用我也可以。你给了我那么多,如果我不能为你付出,那还有什么资格做你的夫君。”
癫狂的疯话后,是苦苦哀求。
他被梦魇的厉害,分不清前世今生,梦境现实。
或许是连日的等待在心底种下隐隐不安,又或是今日所见无条件给予爱的家人让他自惭形秽,所有的美好,都只能照见他的不堪。
柳云溪静静的听着他的话,为他擦去恐惧的泪水,心境不似表面那样平静。
她安静的呆着,直到少年再也说不出话来,精神放空,才轻声开口。
“沈玉衡,你死了吗?”
“嗯。”少年神态疲惫,像被抽干了魂魄,只剩下一具枯萎的躯体。
支撑着他的身体,柳云溪抱着他往自己身上倾倒,眼眸在背光的黑暗中隐现不安。
她是重生的,柳依依是重生的,如今才发现,沈玉衡也是重生的。
怀抱着破碎的少年,她心情复杂,心疼、怜爱、担忧、警惕……
如果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自己当然可以信任他,可若是重生回来的六王爷,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
她不知道。
心里很乱,但还是平静的问下去。
“是谁杀了你。”
“是兄长,是……沈晏。”沈玉衡处在半梦半醒间,意识再不清醒也对她的问题无有不答。
柳云溪心脏一紧,声音沉下去,又问:“他杀了你,你为什么不去找他报仇,为什么要来找我?”
她相信十六岁的少年会喜欢她。
可她不相信,前世的沈玉衡也会。他见过那么多人,经历过那么多事,他凭什么会选择停留在她身边?
沈玉衡缓缓抬起头,转过脸来正视她的眼睛,声音绵软。
“我很想你,想再见到你。”
“就只因为这个?”她不明白。
“我喜欢你,我想告诉你。”少年轻声呢喃,闭上眼睛,轻轻吻在她脸颊。
迎面扑来清冷的寒雪,他是雪中开出的花。
心脏像是被揪紧了后猛然松开,柳云溪紧绷起来的气松懈下来,身体也不自觉的侧倒下去,带着少年一起,躺倒在了枕头上。
下着雨的秋夜有些凉,沈玉衡贴心的把被子拽上来,盖在了两人身上,尤其给她的后背下掖了掖。
柳云溪不想松开他,就这么抱着他蜷缩在被子里。
看着少年一双澄澈的眼眸,她也不确信他究竟是清醒的还是在做梦,轻轻抚着他的头发,在他面前低语。
“你重活一世,抛弃了京城的一切来到这儿,就只想来告诉我这些。”
少年低下头去,依偎在她颈窝里。
额发在她颈间轻轻的蹭,软语道:“你相信我吗?”
“我信你。”柳云溪轻吐一口气。
他前世最大的遗憾是她,今生最大的期盼也是她。
自己前世一往无前追求的,最后化作了刺向自己的刀。却在无知无觉间,在另一个人的心上占据了那么大的位置,成为了他的救赎。
沈玉衡义无反顾的来到她身边,对他,自己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玉衡,你杀了沈晏吧。”
柳云溪淡淡的开口,就如让他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闻言,少年的眼睛蓦地亮起来。
这是这么长时间来,他第一次听到云溪要求他去做一件事——她是需要他的。
他好开心。
“嗯,我会尽快安排。”他热情的回应着她的拥抱,轻吻她的下巴,“我要砍了他的头,把他的头骨送给你养花。”
柳云溪淡然一笑,她不要沈晏的头骨脏了她的花花草草,她只要沈晏死。
只有沈晏死了,她的玉衡才能摆脱噩梦,拥有新生。
第27章 27
◎“你最好看,我最喜欢你”◎
重生之后, 柳云溪已经很少去想前世的事。
刚开始还会担心沈晏出现,再次搅乱她的生活, 可沈玉衡的到来让她逐渐相信,这是崭新的一辈子,不会再重复上一世的悲剧。
她以为今生的所有不同皆出于自己的努力和意外,今夜才知道,有一个少年为了见到她,拨乱了所有既定的命运。
沈玉衡是为她而来,她也已经决定和这个人成婚。
这一次,不再只是因为合适和需要,而是她真正的为他这份感情而动容。
夜雨中的村庄一片安宁, 细密的雨丝润湿了土地,窗户外挂着的雨珠不断汇集, 聚成一颗一颗水滴, 从窗户纸外滑下去。
湿寒的风悄悄从屋外吹过, 微凉的秋夜里, 床榻上的少女侧拥着少年,棉被之下温暖干燥,十分舒适。
柔软的手掌不断轻拍在少年的后背上,胸腔中惶恐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他的表情从迷惘转为安宁。
柳云溪微闭着眼睛, 时不时睁开一条缝隙看他,直到后半夜才彻底睡过去。
一夜安眠。
第二日清晨, 小雨渐渐停了,
虚掩的小院门从外头被推开, 元宝轻手轻脚走进来, 抬头就见采晴已经在院子里扫地了。
下了一夜的雨, 风吹来不少落叶, 采晴停下扫地的动作,站直了身子问:“怎么这时候才来,你该不会是刚睡醒吧。”
元宝羞愧着低低头,“姑娘别生气,我下回一定早来。”
采晴瞥了他一眼,转开视线,“我家小姐起的早,我就比小姐早起半个时辰,你起的这么晚,平时是怎么照顾小公子的?也不怕他责怪。”
元宝一边走一边小声解释:“小公子醒的很晚,我有时候醒早了在院子里做些事,声音再小也会把小公子吵醒,惹他生气。”
这会儿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
“啊?”采晴这才捂住嘴。
她刚刚才来扫了一会儿地,也没见把谁吵醒啊。
两人自觉站的离窗子远了些。
元宝往采晴跟前凑,半是惊叹,半好奇地说:“昨天我听三公子说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咱家小姐和小公子定亲了啊。”
闻言,采晴提醒他:“这事儿在老家说行,回到扬州之后可不许再说。”
“知道,小姐总还顾忌着老夫人。”元宝理解地点点头。
干站着说话有些无聊,采晴指着院子里的小石桌对元宝说:“你把那桌子擦一擦,落了一夜的雨,不先擦干净,要留下水渍的。”
“诶。”元宝应了声,掏出抹布就开始干活。
小半个时辰后,太阳升起,凝结在空气中的水汽被阳光晒干,阳光照耀着被细雨洗刷过的树叶,在墨绿色中点缀一缕清透的光。
光芒穿过山头照进潮湿的村庄里,农户晨起劳作,房屋中飘起炊烟,悠悠升上天际,轻盈舒展。
小院子里,采晴打扫完了地面,呆呆的望着自家小姐的卧房,小声嘀咕:“真奇怪……”
“姑娘在看什么?”元宝也收拾好了桌面窗台,好奇的问。
采晴随口道:“平时这个时辰小姐该醒了啊,怎么今天还没听见动静。”
元宝:“许是昨日车马劳顿,才睡得久些吧。”
闻言,采晴觉得也有些道理,“嗯嗯,那就再等等吧。”
外头时不时传来几句不可闻的说话声,沈玉衡对声音很敏//感,他听到了那些声音,却没有从熟睡中醒过来。
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身体好似躺在轻飘飘的棉花堆里,又柔软又温暖。
身边一道亲切的呼吸声陪伴着他,每当他条件反射般精神紧绷起来时,那道呼吸声都会温柔的牵引着他不要被无端升起来的焦躁带走心绪,让他一直保持着安稳的心境,舒服的睡着。
记忆中,只有很小的时候曾被母妃抱在身边睡去,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只有木讷的自己和孤枕的床榻。
已经好久好久,没人睡在身边了。
……有人睡在他身边?
沈玉衡缓缓睁开眼睛,在疑惑与不可置信中,看到了少女松开的领口下细嫩的肌肤,再抬眼,就看到她的下巴和粉色的唇。
他愣怔了一会儿,身体的知觉逐渐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搭在未婚妻的腰上,脑袋枕在她臂弯下,竟然是蜷缩在她侧身的怀抱中睡了一夜。
这真的不是梦吗?
昨天晚上似乎做了很多古怪的梦,一醒过来就不记得具体的梦境,只心里还残留着那些心痛委屈的感受。
可是,他清晰的记得云溪出现在他的梦境里,现在看来,那不是梦境,是她真的来到了他身边。
自从她出现,自己就没有再做噩梦了,睡得非常踏实。
这会儿彻底醒了,身体也还是舒展放松的,理所当然的往她身前凑近。
“唔嗯……”少女轻轻吐息。
睡梦中浅浅聚起了意识,本没打算那么早醒,却因为身前人不老实的小动作搔的她脖子发痒,不得不抬手按住他的脑袋。
“不要乱动,很痒。”没睡醒的声音带着些迷离的慵懒。
听到心上人的声音,少年立刻老实下来,悸动的心脏直跳。
一双水润的眼睛,专注的看着眼前的少女,柔软的长发,青色的内裙清新淡雅,未施粉黛的脸白皙自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诱他心动的松弛感。
想要抱紧,想要亲她。
即使他很努力的要克制,可情感稚嫩的心脏哪里受得了这么大的冲击。
心上人就近在咫尺,与他极为私//密的躺在同一个被窝里,几乎零距离的接触对他是一种无言的鼓励。
青涩的吻落在领口内的瞬间,柳云溪睁开了眼睛。
低头看向散着黑发往她颈间伏来的少年,像只黏人的小狗,明明给她按住了后脑勺,仍旧自作主张地要往她身上拱。
真是把他惯的胆子大起来了。
柳云溪颇为无奈的捏住他的下巴,把身子从他身前撤出去,翻了个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外头已经是上午,她拍了拍脸颊,掀开被角就要下床去。
“去哪儿?”身侧的少年慌张着爬起来,抓住了她的裙子。
“该起床了。”柳云溪撩了下鬓边的碎发,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外衣。
眼见着少女穿上外衣就要走,沈玉衡慌张起来,紧抓着她的裙子不放,乖巧道:“对不起,我,我不闹了,能不能再躺一会儿?”
“躺久了身上要痛的。”柳云溪回头看了一眼,并不答应他小小的请求,伸手捏了下他的耳垂,“起床吧。”
“可是,可是……”少年满心的不舍。
昨夜只记得那些诡异的梦,直到醒来才发现云溪竟然躺在自己身边,如此大的惊喜感冲上头脑,还没来得及享受二人的私密时间,她就要离开了。
美貌的小脸露着楚楚可怜的神情,只求心上人能对他心软一回,再分给他额外多一点的时间。
被他用那种卑微又期待的眼神盯着,柳云溪无奈的轻笑一声。
手掌托到他后脑勺上,伏过脸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语气淡淡地问:“这样可以吗?”
“什么?”少年羞涩地捂着自己被亲的脸,还未从被亲吻的幸福感中回过神来。
柳云溪趁机从床上站起来,穿上绣花鞋,微笑说:“不是你说的,我亲你一下,你心里就能好受一点。”
得了甜头,就得老实一点。
沈玉衡反应过来,心里又甜又羞,“你,你逗我。”
他在床上害羞的时候,柳云溪已经拿起了妆台上的梳子,梳起枕乱的长发。
又招呼他:“快起来吧,难得回来一趟,不能老窝在屋子里。”
“哦。”沈玉衡乖乖应声,依依不舍的从床上下来。
院子里等候的两人百无聊赖,被晨起的太阳暖暖的晒着,都快要睡着了。
终于,有一间房门打开了来。
采晴和元宝一起张望过去,就见本该是小公子住的房间,探身出来的却是柳云溪,吩咐说:“端两盆水来,我们梳洗一下。”
“啊……好。”采晴愣愣答。
她家小姐,怎么在那个屋里?
——
用过早饭,已经是晌午了。
柳云溪先是去看了父亲,随后才与沈玉衡走出庄院,去下头的村里逛逛。
刚走出大门,就见到柳朝从门前经过,袖口裤脚都干练的绑紧,一看就是刚忙活了一阵,这会儿又要赶往别处。
“阿朝,你这是要去哪儿?”柳云溪站在台阶上问他。
柳朝听到声音才注意到是姐姐站在门口,稍微停了一下,对上头喊:“我去晒药场,刚采了些药回来,要赶紧去处理好存放起来。”
柳云溪点点头,对他说:“我刚刚去看了父亲,父亲说他没什么胃口,想吃党参炖排骨,正好你去晒药场,晚上回来记得拿些党参来炖。”
“记住了,那我先走了。”柳朝对二人各自点了下头,
“去吧。”柳云溪微笑。
玉谷庄三面环山,常年湿润,山上植被丰茂,适宜野生药材的生长,庄子里大半数的人家都以种药采药为生,柳家便是村庄里最大的药材收购商。
尽管庄里人与柳家有许多接触,对柳家的了解却不深。是柳云溪顾着父亲在老家养病,刻意叮嘱了下人不许对外乱说,也因为柳朝是偏僻村落出身,更懂得如何与村里人相处,即使柳家家底丰厚,也不会给人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庄子边缘有一棵极大的槐花树,树下零零散散的生着几棵桂花。
正是入秋时节,桂花香甜的时候。
有大树的遮蔽,即使下了一夜的雨,也不见桂花有凋落之势,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
柳云溪站在树旁,感叹道:“摘些桂花回去蒸桂花饭,一定很好吃。”
不等采晴和元宝答话,沈玉衡就积极道:“我去摘,晚上蒸桂花饭给你吃。”
说着就迈步进杂草丛中,俯身去摘半开的桂花。
瞧见少年的主动,采晴抽动了下眉头,又想起了今天早晨端水进屋时见到的景象——小姐和小公子是睡在一个被窝里了吧。
自己先前还急慌慌的劝小姐找个好人家定亲,结果这才过去几个月,亲事也定了,家人也见了,甚至还睡在一间房里。
她一个小丫鬟,实在为小姐的雷厉风行感到惊讶不已。
“采晴。”柳云溪转过身。
“诶!”采晴立马回过神来。
“让他们先在这儿摘桂花吧,你陪我去买些排骨。”说着,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采晴小步跟上来,“买排骨让我去就好了,小姐还是在这儿休息会儿吧。”
柳云溪轻轻摇头,微笑说:“许久才回来一趟,得四处走走逛逛才行。”
她每年回来的次数不多,但从小到大对村里的路已经记得很熟了,比起城里的繁华喧嚣,村庄里是安静舒缓,只是沿着每家之间的小路走上一遍,都能让人身心舒畅。
村里有家刘屠户,他那儿的肉每天都是最新鲜的,即使尝过山珍海味,也忘不了小时候那几口清炖的肉香。
沿着记忆中的门户找去,停在门前,采晴上去敲门。
“请问刘屠户在家吗?”
院里传来脚步声,不多时,一个陌生面孔的青年从里面打开门,“您是?”
柳云溪微笑说:“我是上头柳家的女儿,来买几斤排骨。”
一听是买肉的客人,青年赶忙邀请二人进院:“请进请进。”
院子里很宽敞,打扫的也干净,丝毫闻不到杀猪宰牛后的异味。
青年走到棚下,掀开了案板上盖着的布,开始剔排骨。
柳云溪看院子里没有其他人,屋子里也不像是有人,好奇问:“你是刘屠户的儿子?”
“对,我叫刘诚。”
“之前过来都是你父亲在,并不见你,怎么这回是你在,你父亲呢?”
“先前我和表兄在扬州城里支了个卖肉摊子,做点小本生意,后来出了些事,父亲又过世了,我才回到老家,把这摊子接下来。”说到这里,刘诚轻叹一口气。
问到了旁人的伤心事,柳云溪柔声安慰:“节哀。”
刘诚笑了一下,“都过去了,日子总得向前看。”
说话间,院门从外头推开,柳云溪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身材魁梧、小麦肤色的男人背着柴走了进来,体型之宽,甚至站在那里就把整个门都堵了起来。
看到家里多了两个陌生女子,男人不多直视,把柴火放到墙角,才问:“家里来客人了?”
“是过来买排骨的。”刘诚应了他,又向二人介绍,“这是我表兄,萧邺。”
男人走近过来,采晴看到那人的面孔,忍不住小声惊呼。
凑到柳云溪耳边小声说:“小姐,我见过这个人,他是七夕那天晚上救了二小姐的屠户。”
说话声音虽小,却还是有几字被刘诚听在了耳朵里,眉头顿时皱起。
“二小姐?你们这个柳家,该不会跟那个柳家是一家人吧?”
柳云溪平静答:“我家与他家早在十几年前就分家了,不过是两家还守着同一个长辈,才没断了往来。”
“守着同一个长辈,那就是一家人啊。”刘诚停下忙碌的手,把刀往桌子上一插,没好气道,“姑娘请离开吧,这肉我不卖了。”
原本还好声好气,变脸也忒快了。
柳云溪听出这事儿跟叔父家有关系,镇定地问:“我能否问问缘由?”
“还能有什么原因,我表兄救了那个柳依依,她不道谢也就算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污蔑我表兄占她便宜,早知她是那么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当时还不如让她淹死在河里!”
“刘诚,别说了。”萧邺平静的打断了他。
刘诚年轻气盛,“表兄,咱不能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
看这二人的反应,柳云溪感到很有意思。
按理来说,萧邺是救人的人,不被感谢还要被污蔑,自然是受委屈最多的那个,他却寡言少语,不愿多提。
反而是刘诚替表兄打抱不平,看上去有些意气用事,但也是明辨是非的人。
她按下了采晴想要拉她离开是非之地的手,平静道:“两位请说就是,我也想听一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刘诚憋了一肚子的闷气,都算找到了出气的地方,滔滔不绝地说。
“少装的一副好人样,我表兄救了人,什么都没有要求你们,你那个好妹妹倒是聪明,自己没再露过面,反而是她爹娘带着奶奶一起上门,说是我表兄坏了他家女儿的名声,非要我们离开扬州城才罢休。”
“所以你们才离开扬州城?”
“我们只是平头百姓,不听他们的,就日日有人来摊子前头造谣生事,我们有什么办法,惹不起,只能躲了。”
竟然还用了这么下做的法子,柳云溪做思考状,“原来是这样,的确是他们做的不对。”
刘诚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该不会想替他们道歉吧,我们是不会接受的。”
柳云溪缓缓摇头,笑容从容优雅,“你误会了,我没有想替他们道歉,他们做的错事,与我无关。”
“怎么与你无关,你们是一家人,别以为……”
“刘诚,别再胡搅蛮缠了。”萧邺不想让表弟对旁人无端指责,及时打断了他。
直到这时,他才看了柳云溪一眼,低声道:“这位姑娘看着是个明事理的,应当与那几位不是一路人。”
若不是明事理,也不会听他们说这许多幽怨之言。
刘诚还算能听进去劝,住了口。
萧邺走到棚子下,挤开刘诚,重新拿起刀,礼貌问:“姑娘要买排骨是吗,家里几口人?”
“四口人,还有十来个家仆。”柳云溪想了想,又说,“干脆把这一整只都给我吧,家里雇了三十多个采药的农户,今日请他们吃一顿。”
“那好,我给您收拾一下。”萧邺应下,手上迅速动作起来。
刚才已经看过刘诚剔骨时的熟练,可萧邺与他完全不同,不只动作麻利,下刀更是精准有力,一刀就斩断了脊骨。
柳云溪不由得称赞:“萧大哥的刀可真有力道。”
萧邺沉默不答。
刘诚骄傲道:“那是当然,我表兄可是从过军的,若不是家中清贫,以他的本事,考个武状元都不在话下。”
“这么有把握?”柳云溪转头看他。
刘诚便娓娓道来:“我们在扬州城里摆摊卖肉,就是为了赚够钱去考武试,本来钱都快攒够了,结果被柳承业他们闹得摊子也没了,我父亲去世又花了不少,估计是去不了今年的武试了。”
“京城的武试是在十月份之后,算起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能去借一点吗?”
“说的容易,庄户人家自己过活都难,哪有闲钱借给旁人。”
看这弟兄二人缩在小小的村庄里壮志未酬,柳云溪觉得很可惜。
“敢问你们需要多少路费?”
“二十两。”刘诚随口答。
闻言,采晴惊讶道,“这怎么够,我们只是去江州一趟,光住宿吃饭都不止二十两了。”
“只要能到京城就好,住宿和吃食上不必太讲究。”萧邺难得开了口。
柳云溪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张银钱,双手递到刘诚手上,“这张银票,给你们做路费吧,就当是交个朋友。”
刘诚还当是二十两的小银票,没什么负担就接了过来。
放在手心一看才发现是一百两,顿时又惊又疑,“你真要给我们?该不会是为了让我们别记恨你的家人吧?”
“该恨还是要恨的,毕竟是他们做了恶事,恶因生恶果,他们该承担。”
柳云溪语气平常,就像是和朋友之间敞开心扉的闲聊。
“碰巧我也不喜欢他们的秉性,反而很欣赏刘兄的心直口快、嫉恶如仇,还有萧兄的侠义心肠、身手非凡。”
表兄弟二人对视一眼。
几个月来受到连串的打击,不曾想会在人生低谷得到一个陌生女子的欣赏与肯定,还给了他们银两支持。
柳云溪温声道:“不必疑心,我父教我为人要诚信要胸怀宽广,我既诚心与二位交朋友,必然以此相待。”
萧邺放下刀,双手抱拳回礼。
“多谢姑娘。”
刘诚收起银票,也抱拳,“还请姑娘谅解我方才的意气用事,实在是受了冤枉憋屈的慌,以为姑娘和他们是一伙的,所以才出言不逊。”
柳云溪轻轻摆手:“无碍,我只知自家堂妹曾在落水后被人搭救,却不知他们对两位做了如此过分的事。”
刘诚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我们本也打算闹一闹,可那位老太太差点要给我们跪下了,我表兄实在狠不下心,这才和我一起回来。”
为了给柳依依摆平麻烦,不惜下跪,还真像是奶奶会做的事。
反观萧邺,生得如此魁梧,不曾想竟是个心软的。
柳云溪看向萧邺,由衷称赞道:“公子力能扛鼎却有如此纤细的心性,日后必能成大事。”
“借姑娘吉言。”萧邺低了下头。
刘诚:“柳姑娘,这一整只猪,我们还得处理一会儿呢,您先回去,再过一个时辰叫家中的下人过来取就是了。”
“好,麻烦二位了。”
“哪里哪里。”
——
傍晚的柳家庄院格外热闹。
前院里支着灶火煮着两锅猪肉炖菜,厨房里煨着一锅党参炖排骨,还烧了两大锅桂花饭,炊烟在夜色中飘摇。
柳家人在堂屋里吃,旁的家仆、庄户人就在院子里摆了四桌,因为是在庄里,在主家吃饭也不必讲究规矩,可以说话闲聊,自己添菜添饭,甚至吃饱了还可以捎上一份带回家。
热闹的欢笑声不断在饭桌上响起,刘诚和萧邺下午送了收拾好的肉过来,被一道留下吃饭,喝点小酒。
家中许久没有这样热闹的景象,坐在堂上的柳安年越看越欢心,吃了两碗炖排骨还不够,还想出去跟外头人一起尝尝大锅炖菜。
亏得柳云溪哄住了他,只让柳朝去外头盛一碗来给父亲尝个新鲜。
等父亲吃的差不多了,柳云溪才吃两口,偶然抬眼就看到坐在外头的刘诚和萧邺被几个大娘团团围住,被问东问西,浑身不自在。
人是她请着留下的,本想叫他们一起坐堂上吃,可两人不愿打扰他们一家人,也不想在旁的庄里人面前显得很独特,才要求坐在外头吃。
“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老刘头去的早,你们也该早些成婚延续刘家的香火,我家丫头今年刚丧夫,新丧旧丧放在一块,跟你家很配啊。”
“别听她胡说,还是我家丫头好,今年也刚十六,这才是真相配。”
村妇们你一句我一句,就连一向伶牙俐齿的刘诚也招架不住,傻乐呵的点头。
“几位,让我跟他们说会儿话吧。”
少女的声音走近过来,轻盈温柔,让二人倍感亲切,难得松了口气。
有柳云溪过来解围,村妇们也就笑着离开了。
沈玉衡只是去洗个手的功夫,回来就见刚刚坐在堂上的少女,这会儿坐到了两个陌生男人对面。
这两个就是她说的新认识的两个朋友吧——粗枝大叶,又憨又傻,真不知道云溪为什么要结交这样的人。
少年不悦的沉下眼色,从人群中走过。
过人的容貌总会吸引人不受控制的把视线往他身上瞟,可少年生得像个白皙的雪娃娃,浑身散发着冷冰冰的疏离感,一看就不是寻常能见到的贵人。
几乎无人敢上去与他攀谈,即便有几个喝酒喝上头的人隔着距离同他打趣,也被少年瞪过来一眼,瞬间就吓得酒醒了。
沈玉衡走到柳云溪身边,看了看她,又把视线定在那两个男人身上。
看见三人手边喝下不少的酒杯,顿时气上心头。
她竟然还跟他们喝酒!
他们凭什么啊?
三人正聊的开心,看到了靠近过来的少年后,笑容渐渐收敛。
在兄弟二人疑惑的眼神中,柳云溪正要向他们介绍沈玉衡,却见他跑去拿了一壶酒来,气呼呼道:“我跟你们喝。”
少年自动忽略了相貌平平的刘诚,看着容貌俊朗,身材又格外高大的萧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再过几年,也能长得这么高,却实在比不了这个人的强壮。
心中慌乱:云溪该不会喜欢这样身材魁梧的男人吧?
比起男人的沉稳成熟,他明显稚嫩的过头,今早还缠着她求她不要下床,当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这会儿才反省——
云溪总把他当个孩子看,是不是因为他不够成熟?
他要证明给她看,自己不比别的男人差,也足够成熟,可以保护她,给她长脸。
把自己的酒杯斟满,又给萧邺倒满。
“初次相见,该喝个尽兴才是。为表礼数,我先饮三杯,萧公子随意。”
说着,一口气连喝三杯。庄里的酒酿的粗糙厚重,劲头极大,喝下去喉咙一片热辣,整个肚子都热乎起来。
柳云溪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要跟人敬酒,自己只喝了小半杯就已经微醺,沈玉衡喝下三杯,整张脸都红起来了。
“好了好了,意思到了就成了。”她赶忙要夺下少年手里的酒壶。
沈玉衡侧身躲了过去,皱眉看着萧邺,像是在说,自己已经喝了,他也得喝。
感受到少年莫名的敌意,萧邺不善与人争辩,老实饮下一杯。
“再来。”沈玉衡又倒一杯。
看他颇有种执拗着要为难人的意思,柳云溪站起身来,平静道:“既然你喜欢跟人喝酒,那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回堂上还是回院里?
沈玉衡晃晃热的发晕的脑袋,看了一眼萧邺,果断丢下酒壶,跟柳云溪走了。
二人身后,刘诚小声嘀咕:“这位小公子是谁呀?”
“不知道。”萧邺垂下眸。
夜色渐深,人逐渐散去,前院儿也收拾起了桌椅碗筷。
小院子里,面色酡红的少年半跪在地上干呕,热红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脖颈,又晕又飘飘忽忽,紧紧攥着身边人的手,才勉强让自己舒服一些。
“平白无故喝那么多酒做什么?”柳云溪无法理解,扶着他,不断拍他的后背。
“谁要你跟那两个人那么亲切,明明我才是跟你最亲近的人。”
少年醉醺醺的控诉,伴随着几声干呕,涎水流到脖子里,沾着浓浓的酒气,一身衣裳彻底脏了。
吐不出东西,柳云溪只得把人扶起,坐在石桌边喂他喝了一碗醒酒汤。
少年迷迷糊糊,依偎在她肩膀上,眼眸逐渐湿润起来。
揪着她的袖子,擦擦自己眼角溢出的泪珠,难过道:“呜呜,你都已经有我了,怎么还能看别的男人。”
哭得情真意切,可怜兮兮。
“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还是说你更喜欢他那样的长相?那我多吃点,练得壮实点还不行吗,呜呜……”
声音婉转凄苦,惹人怜惜。
一时间,柳云溪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当真是金尊玉贵的皇子理解不了淳朴的村民习气,在这儿没那么多的拘束,所以她才允许沈玉衡和自己睡一个院,也不会避讳与外男说话吃酒。
没想到他会生出这样的误会。
她搀着他往屋里走去,好生哄他:“你最好看,我最喜欢你。”
“真的吗?”少年抽泣两声,湿润的眸子偷偷看她,满是醉意。
“真的。”她声声安抚,推开房门。
踏进屋里,元宝正提着两只空桶往外,见人进来,他放下桶,主动上来扶住少年的胳膊。
“浴桶已经备好了,我伺候给小公子沐浴吧。”
“闪开!”沈玉衡头靠在柳云溪肩上,不耐烦的甩开小厮的手。
元宝悻悻收回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柳云溪拍拍他的后背,“别闹脾气,洗好了,换身干净衣服再睡。”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少年抱紧她的胳膊,脸颊不住的往她颈间蹭,长长的马尾在脑后摇晃,颇有些仗着醉酒肆无忌惮撒娇的无赖劲儿。
以后可不能给他喝酒了。
柳云溪带他往里间去,回头对元宝说:“你先出去吧。”
这会儿少年虽然黏人但还算老实,要是逆了他的心意,惹他伤心,就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了。
她不缺钱,可也心疼这些家具被褥,别再被砸坏了。
看着元宝提桶出去,关上房门,柳云溪才带人到浴桶面前。
半人高的浴桶里飘出蒸腾的热气,站在边上就感受到潮热的水汽迎面扑来。
她看了看浴桶的高度,从少年的环抱中抽出手臂来。
离了她的支撑,少年摇摇晃晃还能勉强站稳,只是醉酒后体态垮了,衣裳也跟着松垮下来,领口松的不像样子。
柳云溪上手扯开他的腰带,脱下他的外衣拿在手里,对视上少年懵懂的眼神。
她喉头一热,压低声音。
“自己脱。”
作者有话说:
这章提前更新啦,明晚10点再更新,爱你们~感谢在2023-10-24 14:54:59~2023-10-28 09:2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6008604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008604 3瓶;sab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28
◎潮湿的吻◎
清亮的夜里, 干净的月色照在窗户纸上,屋外是清透的柔光, 屋里点亮了一片明黄的烛火。
刚才还混杂着各种声响的房间,这会儿变得格外安静起来。
柳云溪把沈玉衡的外衣挂起来,转身走回里间,仍旧不见少年有任何动作,呆呆的站在浴桶边,要摔不摔的迷糊样,眼眸迷茫又懵懂。
要他自己脱衣服。
脱光了岂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前几天催着她早些成婚,她也不同意,既然近期没有成婚的打算, 怎么还往他身上打主意。
沈玉衡低头笨拙的思考,被酒气熏红的脸在潮热的水汽中更加闷热。
身体本就因为醉酒而动作迟缓, 无法保持平衡, 一想到那些积攒在心里的小小不满, 就不愿意老实听话, 只呆站在原地,要等她主动来求。
他得听云溪对他说几句好话才行。
刚刚她在桌上不也跟那两个男人说的挺开心的,自己为此不高兴,就得让她哄他才行。
于是理直气壮的一动不动。
“不脱衣裳那就不洗了。”
少女的声音响在面前, 很随意道,“天色挺晚了, 我也得早些回去休息,就叫元宝进来帮你收拾一下吧。”
沈玉衡眨了下眼睛, 稍微回了些理智:她要走?那怎么行。
早上没能留住她多待一会, 这会儿要是再倔强下去, 好不容易得来的独处时间又给他耗没了。
“别走, 我脱就是……”
少年一丝一毫的挣扎都没有,抬手解开衣衫。
看他红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柳云溪深感疑惑——是给他沐浴,又不是强迫他做什么不光彩的事,怎么一副被逼无奈的可怜模样。
大概是那双眼睛还噙着泪水,雪白的肌肤落下浅浅的泪痕,在烛光中泛着细细微光,触人心弦。
少年解开绑在头上的发带,长发如瀑般倾泻下来,散在后背上。
脱下红衣,又解了内衫,玉白色的肌肤从衣料中剥出来,像极了从原石中雕琢出的细腻的羊脂玉。
少年的身材并不显壮,四肢还算纤细,只在臂膀、胸腹上均匀的分布着肌肉,身上的伤好全了之后,身体便明显的长高长肉,比起几个月前清瘦孱弱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柳云溪平静的看着他的动作,直到脱到最后一件,才转开脸。
又不是没见过他的身体,抱也抱了,亲也亲过,这会儿才想着要避嫌,已经晚了。
“你能自己进去吗。”她问。
浴桶旁摆了个小凳子,可以踩着凳子跨进浴桶里。
一边问着话,余光往少年身上撇了一眼,就见一片花白的肌肤,在烛光中略显模糊的肌肉曲线,和他转过身去,露出来的圆圆的屁股。
沈玉衡喝醉了,也还知道礼义廉耻,知道在心上人面前赤//身裸//体有多羞人。
更羞耻的是,心上人看见他这副样子,态度竟然稀松平常,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身子就那么寡淡吗?
少年轻轻咬唇,话也不敢说,低头看着视线中微微摇晃的小凳子,一脚踩上去,脚下踩空了,身形一个不稳,差点一头栽进桶里。
“唉!”柳云溪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手臂,这才把人给稳住。
看少年眼神涣散,她轻叹一口气,“算了,我扶你吧。”
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引导他走进浴桶里坐下,又去一旁拿了毛巾来,浸湿了给他擦擦脸。
少年像个乖巧的玉娃娃安静的坐着,要他抬手就抬手,要他低头就低头,露在水面之上的地方,柳云溪能给他洗就给他洗了,再往下头,她不好伸手,便叫他自己去洗。
如此忙活了一会儿,柳云溪站在浴桶旁帮他梳拢长发,看他一副享受惯了的样子,心情郁闷。
她可是家里的宝贝女儿,掌上千金,除了照顾父亲和娘亲,哪伺候过旁人。
少年醉醺醺的,怕不是把她当成伺候人的宫女了,连句话都不跟她说。
拧起眉,问:“你小时候也是这样被人事无巨细的伺候着吗?”
“嗯。”听到她的声音,沈玉衡低着头乖乖回答,又说。
“但那时和现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柳云溪好奇追问。
少年思索了一会儿,声音闷闷的说:“他们看我,像在看金子,你看我,像在看一朵花。”
宫里的人多的是利益算计,没有多少温情,对他好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好处,对他坏是为了从旁人那儿得到好处,在他们眼中,他并不重要,谁能让他们得到好处,谁才重要。
可云溪总是会认真的看着他,那道视线透过他的躯壳在观察他的内心。
他能够感受到,在她眼里,自己的身份过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人。
在她身边,自己就像一朵被娇养的花,被满心的爱意浇灌。即使根须烂掉,又不好养活,她也没有放弃他。
爱人如养花,柳云溪被他的一番话给惊喜到。
微笑问:“是什么花?”
“山茶花?”沈玉衡懵懂着答。
闻言,柳云溪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问:“你是不是进过我的院子。”
少年沉默了。
柳云溪顿时察觉到自己抓住了他的小尾巴,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是不是我去江州那两个月?……你还看见什么了,该不会翻我东西了吧。”
她知道沈玉衡的脾气,若他没有做,必然委屈巴巴的幽怨她错怪了他。
可他只是沉默着,本就低着的头越垂越低,不敢回应。
看这反应,柳云溪就知道,他不光是进了她的院子,还翻了她的东西,怕不是把她的家底都翻看干净了。
尽管这是秘阁密探暗地里常做的事,可发生在她身上,怎么想都让人生气。
“你,你……”
生气的想要指责他,却一时想不出措辞来,情绪憋在口里,更难受了。
少年弱弱的抬起头,为自己辩解说:“我是太想你了,江州那么大,我又找不到你,只能去你院里看看,我是偷偷去的,没有给旁人瞧见。”
闻言,柳云溪心里又气了一下。
只当他是个没人疼的可怜人,没想到背地里还会做这些小动作。
自己的院子在无人知觉的情况下被看了个遍,哪天要是自己书房里的合约契书泄露出去,或是印章丢了,就不是训斥他几句就能解决问题的了。
“你自己洗吧,我先走了。”她叹一口气,放下了袖子,转身往外间走。
“怎么又要走!”沈玉衡在她身后喊,声音慌张。
柳云溪尽量不说气话,只说:“你还没醒酒,我不想跟你生气。”
快要走到门边,身后传出身体从水中站起的声音,水珠噼里啪啦的从身上滚落,□□的脚踩到地上,踩出一串潮湿的水声,跑来追她。
她转头看去,就见少年湿漉漉的身子扑过来,迎面抱住她的肩膀。
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拍他的后背,愠怒道:“笨蛋,你跑出来做什么,会着凉的。”
“我知道错了,你别走。”
少年赤着身子往她身上拱,被热水泡得湿软的身体几乎和她身上的衣料紧密无间的贴合在一起。
声音又低又软,可怜巴巴道,“我做事不合你心意,你告诉我,我一定改就是了,不要总是转身离开我,我的心好痛……”
听了他心里的委屈,柳云溪是半点气都不敢有了。
拍打在他后背的力道小了下来,哄他:“好了好了,这次是我做的不对,你赶紧回浴桶里。”
把人扶回去,才一件件数给他听,“你偷偷跑进我的院子,跟人家喝酒斗气,还有从浴桶里跑出来,这几件事做的都不对,我才要跟你生气的。”
“哦。”少年酡红的脸颊微微鼓起。
“下次不许这样了。”
“我知道错错了,你不要生气。”
沈玉衡软声低语,转过视线来对上她的眼睛。
柳云溪看着他,望进那双倒映着明黄色烛火的眸,仿佛晶莹剔透的宝石,翻涌着迷离的色彩。
挂着水珠的眼睫低垂下来,绯红的面颊如同盛开的花,娇柔美丽,惹人怜爱。
带着酒气的呼吸越来越近,在升腾的水雾中,红艳的唇潮湿地吻了上来。
衣裳被他刚刚抱得湿了大半,浑身沾满了潮气,唇舌交缠间,仿佛自己也跌进了热水里,被他纠缠着往深处沉去,愈来愈无法自拔。
——
如何的月光照亮了宽敞的前院,前来吃席的人都散去,柳安年也被扶着回了后院歇息。
家仆们在搬桌子椅子,拆掉临时筑起的灶台,打扫前院。采晴一手提了一把椅子,动作缓慢的跟着人一起往杂物房去。
“让我来吧。”
头顶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随即,两手上拿着的椅子就被身后人拿到了手中,轻松的拎着,毫不费力似的。
回头看去,见是萧邺,采晴不好意思的低了下头,“谢谢。”
萧邺点头示意,提着椅子走去了杂物房。
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采晴站在原地愣愣出神,心中微恙。
“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刘诚从身旁凑过来,盯着小丫鬟发直的眼神,调笑着问。
“没看什么。”采晴不理会他,自走过去搬起一盆碗筷往井边去。
刘诚自然的从她手里接过装的满满当当的木盆,打趣道:“我表兄厉害吧,他力气可大了。”
听他话里话外都往萧邺身上扯,采晴不悦的撅起嘴,反问:“这么晚了,人都已经散了,你们怎么还不回家?”
说着已经走到井边,刘诚把木盆放在水桶旁,解释说:“柳姑娘资助了我们路费,还留我们吃了一顿饭,我们也不能白吃白拿,当然要留下帮忙收拾。”
闻言,采晴也不跟他客气,指着堂前一个木盆说:“那儿还有一盆脏抹布,你既然要帮忙,就搬过来洗干净吧。”
“行。”刘诚拍拍膝盖,勤快的又跑了一趟。
两人一同坐在井边,一人刷碗,一人洗抹布,旁边时不时有人走过,神情疲倦,行色匆匆。
前院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熄了,采晴盯着水里倒映的月亮,余光瞥了一眼闷头干活的刘诚。
这个人主动到她跟前来,大概是有话要说吧。
采晴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就是了,小姐说你耿直,你藏着掖着反而很奇怪。”
和谐的气氛被点破,刘诚憨憨一笑,“不愧是柳姑娘的丫鬟,真是聪明伶俐。”
手里搓着抹布,闲聊似的提起,“我就是想问一问,那个穿红衣裳的看着挺贵气的小公子,和柳姑娘是什么关系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好奇吗,我和表兄回村没多长时间,先前只知道村里的柳家有个柳朝,今儿才知道柳朝还有个天仙似的姐姐,又见那小公子相貌非凡,才多嘴问一句。”
采晴时刻记着小姐提醒过,小公子的身份和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可告知外人,虽然是在老家,但……
她瞥了一眼刘诚。
这人是外人。
“他是我家小姐的好朋友。”采晴答的干脆。
“原来不是夫妻,是朋友啊。”刘诚笑了一声,像是心中的重担放下了似的,表情瞬间开心了许多。
也是,看着他们差了三四岁,怎么也不该是夫妻。
看着青年如释重负的表情,采晴撇嘴道:“什么夫妻不夫妻的,你这么说,莫不是在意我家小姐是否婚配?”
“就只是随便问问。”刘诚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勤勤恳恳的干活,
越是欲盖弥彰,就越惹人怀疑。
采晴告诫他:“你可不许动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我家小姐才看不上你呢。”
直言快语,把刘诚说的都不好意思了,“我也没希望她能看上我,毕竟她给了我们兄弟恩情,无论去了京城之后成败如何,终归是要还她这份恩情的。”
说的情真意切,心里想什么就不与旁人知了。
“你最好是正经的报恩。”采晴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姑娘极力护主,越看越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黄鸡。
刘诚看到她认真的表情,笑说:“哈哈,你这小丫鬟说话真有意思。”
被这样一个话多的青年调侃,采晴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反驳他,“我是小丫鬟,你还是杀猪的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听着像斗嘴,却总被青年偶尔几句笑声化解了争执气。
干完手里的活儿,前院最后一盏灯笼也熄了。
送走刘诚和萧邺,家仆关了大门,各自回院去休息,采晴也打着哈欠往丫鬟房里去。
走到半路,瞥见不远处匆匆走过去一人,看那方向是后院往小姐院里去的路。
她停了一步,没有多想。
小姐离席的时候说要去给小公子醒醒酒,然后就要睡了,不用她再去院子里伺候。小姐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就算有事,也还有元宝在呢。
忙活了一晚上,也该回去睡了。
小姑娘进了屋子,另一边,柳朝敲响了柳云溪的院门。
元宝打开院门,“三少爷,有什么事儿吗?”
“姐姐在吗?”柳朝向院里张望,看到了两间房,一间亮一间暗。
元宝组织了一下措辞,答说:“公子喝醉了,小姐正在给公子醒酒。”
得知柳云溪在里面,柳朝才大步走进去。
“诶,三少爷!”元宝想拦也拦不住,更没有理由阻拦,慌张着跟上去。
屋里水雾散了些,蜡烛燃得正亮,烛油如泪泣落,灯芯烧成通红。
水珠滴滴答答落入水中,两道呼吸声此起彼伏,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起先只是一个浅浅的吻,不知是谁先吞了谁的叹息,醉酒的少年一改方才的绵软醉态,试探的吻逐渐变得强硬热烈。
在这上头被他占过便宜,柳云溪也不是愿意轻易认输的人,双手扣住他的肩膀,拦住了他越发没分寸的攻势。谁知他竟然从水里站了起来,从仰头的姿势逐渐变成平视,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动作,也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所有的声音都也没在了缠绵的吻里,水声缓缓荡漾,爱意无声滋长。
手掌触碰到的肌肤潮湿而光滑,让她想起了在暖春里融化的雪人,仿佛少年也快要被情//热融化。
不比初次接吻时的青涩,这回柳云溪没在有喘不上来气的窘状,她能找到呼吸的间隙,短短的一瞬一刻,也总是会被猴急的少年尽数占据。
头脑变得热胀,她一感觉憋得慌,就轻咬他的舌尖,少年吃痛松口,她便得意从容的缓缓呼吸,睁开眼睛还能看到沈玉衡那张红透了的脸,和一双侵占欲的乌眸。
他是真想把她给吃了。
平日里藏的好,醉酒后丑态百出,被一个吻勾出千般情绪来,只恨不得把她也拖进水里,脱//光了,亲密无间的缠在一处。
只是这样还不够,还要更多……
身体被热水浸透,外面热的很,体内也像翻滚着沸水,每一根思绪都焦躁起来。
稚嫩的少年不知该如何疏//解体内的异热,只隔着浴桶壁,紧紧的箍住身前的心上人,要让自己的体温将她浸透,要她和自己一起沉沦下去。
柳云溪被吻得一塌糊涂,衣裳给他溅湿了不说,嘴唇热胀,舌头都快麻了。
他都不知道累吗?
喝下醒酒药也有一会儿了,还是醉醺醺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清醒。
她往后躲,少年就追着吻上来,扣在她后背的手掌也不依不饶,非要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压的不能压。
“姐姐?”
门外传来的轻呼打断了少女不断高涨的心跳,听出来人是柳朝,她忙错过脸去,对门外问。
“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
柳朝隔着门答:“我手里有张药材单子要拿给你,顺便问一问,山里那片红参今年还要不要采,今年红参的价格好像还不错。”
外头人说着话,身前的少年就已经按耐不住了,眼神迷离着亲吻她的脸颊,唇瓣不住的往她嘴唇上蹭。
柳云溪不得以抽出手来捂住他的嘴,才对外头说:“单子先拿给元宝收着,红参今年就别采了,一点小钱,还不值得咱们动。”
一边说着,少年抬手抓住她的手腕,在她的掌心亲个不停,
痒痒的触感让柳云溪气息都乱了,低声说:“别乱动,也不怕被听见。”
外头的柳朝眉头微皱,关心问。
“姐姐,你的声音好像有点怪,是感冒了吗?”
屋里的声音闷闷答:“喝了半杯酒,喉咙还有点烧。”
柳朝立马道:“我去厨房给你端碗醒酒汤吧。”
有时候,柳云溪也会为自家弟弟待人格外的热情感到头痛,直白地说:“不用你去,我院里有人。已经很晚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听她这么说,柳朝也觉得自己半夜在姐姐院子里待这么久是不太好。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他把药材单子递给元宝,出了院子。
院子里又安静下来,柳云溪绷紧的神经才终于放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看向惹麻烦的罪魁祸首,带些调侃意味的指责道:“你还真是大胆,都来人了还敢胡闹,不怕给人听见?”
少年身躯雪白,半湿的长发贴在背后,一张惑人心魄的脸染了情//欲的色彩,不知是醉酒未醒,还是沉醉在情//爱缠绵中难以自持。
他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伸手圈住她的腰,低头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子。
亲昵道:“咱们继续吧。”
“继续什么?”
柳云溪眼中已然多了一丝清明,审视着浑身散发诱人气息的少年,像极了深水里养出来的鲛人,又美又妖,湿乎乎,滑腻腻。
少年在她的注视中俯身过来,脸颊蹭蹭他的脸颊,呢喃道:“还要……”
一声糯糯的软语,听得柳云溪脸色一红。
慌忙正色,“别乱说,醉得迷糊了,这会儿不羞了?”
“羞……但是很舒服。”少年红彤彤的脸颊低下去,下巴搁在了她肩膀上。
一副娇羞纯情的模样,话倒是像极了登徒浪子,诱人犯错。自己若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只怕就要被这张妖冶的美人面给骗去了。
柳云溪喝了半杯酒,酒气这会儿也散的差不多了,身体开始犯懒。
拿下了少年搂在她后腰的手,幽怨道:“你倒是舒服了,我一身衣裳都给你溅湿了。”
闻言,少年呆呆的垂下手臂,又抬起一只手,抓在了她衣领上。
“你做什么?”柳云溪一脸疑惑。
一双潮湿的眸子抬起来看她,乖顺道:“湿了就脱了吧,和我一起沐浴,然后换身干净的,上床休息。”
他安排的倒是妥帖,惊得柳云溪差点咳出声来。
退后两步,无奈的说:“看在你喝醉的份上,我不跟你生气,以后可不许再说这样话了,没个正形。”
少年眨眨眼睛,距离拉远后再也够不到心上人,郁闷的蹲进了水里去。
长夜漫漫,心火难消。
沈玉衡迷迷糊糊闭上眼,再清醒过来,已经换了衣裳,舒适的躺在被窝里。
月色照进屋里,在昏暗的地面投下一方柔白色的光,清凉静心。
他慵懒地翻了个身,半眯着眼睛看向空荡的房间,直到视线扫见地上一片未干的水渍,才想起自己酒后荒唐。
特意转身看向床里,并不见柳云溪的身影,虽然知道是自己奢求太多,这会儿孤零零的睡在床榻上,还是会感到失落。
指尖在唇瓣上短暂停留,回味着接吻时的甜蜜滋味,缓缓闭上眼。
“咕咕。”细微的虫鸣声中掺杂了一生清脆的鸟叫。
快要熟睡的沈玉衡瞬间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打开了窗户。
从腰间摸出鸟笛,吹响一声。
夜色中的村庄安宁祥和,鸟笛的声音低缓悠长,融入深夜,无人察觉。
不多时,一只灰色的鸽子落在他窗前。沈玉衡伸出手去,鸽子像受过训练,缓缓的张开翅膀,扑腾两下,落在他手腕上。
把鸽子带进屋里,他在桌上写了一张小纸条,用细小的竹筒绑在鸽子腿上,无声无息的把鸽子放飞。
做完这些,沈玉衡站在窗前,遥望着天边的明月,睡意逐渐淡了。
安静的夜色里,少女侧躺在榻上安稳的熟睡。
隔壁传来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窗外有人走过,随后,自己的房门被一通戳戳弄弄打开了来。
来人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小心翼翼爬上床来,跨过她在床里躺下。
等那具温热的身子钻进被窝,手臂从背后环上她的腰,柳云溪才半梦半醒着抬手搭上他的手背。
声音困倦着问:“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没,就是想和你睡在一起。”
少年的额头抵在她后颈上,轻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舒服的喟叹一声。
柳云溪没再问,只说一声“睡吧”,便又睡了过去。
在她身后,沈玉衡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格外明亮,他贪恋她身上的味道,痴迷地想要时刻与她紧紧相依。
许诺给她的事,自己一定会做到。
天地之大,只有云溪身边,才是他的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8 09:24:38~2023-10-29 12:0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财神忠实信徒、黑糖麻花粘牙、无雨雨巷、昵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财神忠实信徒、木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29
◎她的爱人,只为她盛开◎
清晨时分, 山间弥漫晨雾,积聚在北阴面的山坳中, 轻盈飘渺,恍若仙境。
村庄里响起高亢的鸡鸣,升到山上的阳光照进村里,晨雾渐渐消失,秋日的暖阳驱散了凉意,又是秋高气爽的一天,
少年缩在被子里睡的正香,朦胧之中翻了个身,手掌触到身旁空空的, 本能的感觉到不安,睁开了眼。
被下空着的位置还残留着余温, 人应该刚离开没多久。
是去哪儿了, 怎么也不跟他说一声。
沈玉衡从床上坐起, 穿一身寝衣, 头发随意的散在身后,走出了屋子。
洒下晨光的小院看着温馨又小巧,扫视一圈,只见元宝撑手坐在石桌旁, 百无聊赖的打瞌睡。
“云溪去哪儿了?”他问。
忽然听到声音,元宝猛的回过神来, 见是小公子出来了,赶忙站起身, 回话说:“刚刚老爷院里的小厮来叫, 说是老爷想见大小姐, 就把大小姐就过去了。”
沈玉衡心下了然, 看了一眼元宝,“过来给我梳头发吧。”
说着就往自己的屋里走,元宝跟在他身后也进了屋。
与此同时,柳安年院里一如既往的清静。
院子里只有采晴和一个小厮在门边守着,靠近屋门才能听到屋子里有人在说话。
柳安年坐在软榻上,神情不似往常痴呆笨拙,浑浊的眼睛聚焦起了一丝神气,整个人仿佛大梦初醒,面相看着都变聪明了些。
左手边的榻上坐着义子柳朝,右手边是女儿坐在软榻前的凳子上。
他左右看看自己的儿女,都不记得他们什么时候长大了,怎么都看不够。
搭上着柳云溪的手背,感叹道:“今早起来就觉得头脑清醒了些,我记得是你来看我,可又总觉得是你哥哥,糊涂久了,什么都记不清了。”
柳云溪微笑着说:“记不记得清都不要紧,父亲能感觉好点,我们就能宽心了……”
一整年了,柳安年难得有清醒的时候,看着变得稳重的女儿和手上磨出茧的义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云溪,朝儿,父亲不能保护你们,让你们受苦了。”
柳云溪宽慰他:“父亲说哪里话,您已经做得很好了,辛苦了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柳朝也说:“我陪父亲在这儿住着很自在,没什么可劳累的,还是姐姐在扬州城里操心的多。”
柳安年看向自家女儿,满眼心疼。
面对父亲,柳云溪微笑着说:“父亲,我打算在年底成婚。”
提起此事,柳安年连连点头,“这个我记得,你写给我的那封信我贴在桌上呢,就怕哪天又忘了。”
细细回想前两天的事,又说:“我记得那位公子是和你一起来了对吗,好像还来我面前见过礼,只记得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孩子。”
“对,我和他一起来的。”她转头对外头说,“采晴,去把公子叫过来。”
听到屋里的吩咐后,采晴出了院门。
瞧见女儿的积极,柳安年知道她是想趁着他还清醒,让他也看两眼新婿。
笑着说:“你也真是胆子大,都敢自己给自己说亲了,虽然我不记事,但府里还有你奶奶,有了好事,多少也该知会她一声。”
闻言,柳云溪微微低头。
她知道父亲话中没有恶意,只是教她要尊敬长辈,若是上辈子的她,这会儿也就顺着父亲的好心情,老实答应下来了,可现在……
“父亲,我来也是想和您说有关奶奶和叔父的事。”她抬起眼,表情变得有些沉重。
柳安年见她表情不对,关心问:“他们又找你拿钱了?”
柳云溪轻轻摇头,平静地说:“奶奶把自己的私产过给了叔父不少,还叫人偷偷拿了咱家仓库里的东西出去变卖,变卖得来的钱,也大都给了叔父一家。”
闻言,柳安年渐渐沉默了。
“只是偷拿些银子,也不值得心疼。我寒心的是奶奶的偏心和叔父一家的理所应当,明明占了好处,却还总觉着人家亏着他的。”
“见了面不是吵闹就是冷嘲热讽,真要是一家人,有什么难事不能摊在明面上说,非要背地里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是把咱家当成什么了?”
柳云溪平静的说完,眼神难掩惆怅。
平常这些心事只与自己院里的丫鬟随口消遣两句,如今在父亲面前说起,就端不住当家人的架子,隐隐难过起来。
“姐姐说的对。”柳朝难得听到她轻吐心中的苦闷,也帮腔说话。
“父亲,您认我做义子,哥哥姐姐都认我是柳家的人,偏偏叔父和奶奶瞧不起我,见着我连声招呼都不打,故意要和我生分。”
“要我说,养不熟的亲人,那就不是亲人,不疼人的长辈,也没理由要小辈忍着委屈去尊敬。”
“父亲,您就疼疼姐姐吧,姐姐独自在扬州城里撑着那么大一个家已经很不容易了,何苦再要让她供着那几尊面黑心也黑的假菩萨。”
听到儿女的倾诉,柳安年也不再沉默,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旧时吃苦的日子怎么也熬过来,如今有了富贵,反倒是一家人不像一家人。”
柳云溪温声道:“父亲,我只求您,不要再给叔父收拾烂摊子,不要再对奶奶的话言听计从,您只要想着好好休养自己的身子,女儿就别无所求了。”
柳安年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向是和顺的性子,既然能说出这番话,必然是忍不下去了。
许是病了太久,今日得一时短暂的清醒,感受到身体因病而疲软无力,再不复往年的强壮、精力十足,心中感到十分遗憾。
他这一辈子,大半的精力都花费在母亲和二弟身上,剩下一半才给了娘子、子女、生意和自己。
如今娘子已经故去多年,自己的病又无治愈之法,连自己的子女都为他的家人而受委屈,自己为人父,为人夫的,实在不称职。
他仰起头来,闭上眼睛,“我知道了,如今你是当家人,自己做主就是,无论做什么,父亲都随你。”
听罢,柳云溪释然一笑。
其实,即便父亲不同意,她也还是要收拾奶奶和叔父一家的。
有了父亲这番话,她就更能肯定,奶奶他们,再没有别的指望了。
话说到这,柳朝才听出些意思来,问她:“姐姐,奶奶是不是又给你委屈受了?你告诉我,我去给你出气。”
柳云溪摇摇头,“我的事我能处理,你不必担心,只照顾好父亲,操持好晒药场就是。”
虽然她只比柳朝大一岁,可在柳朝眼里,哥哥姐姐都是极为有主张、有魄力的人,自己书读的少,不明白的事多,便踏踏实实的听他们的嘱咐。
说话间,外头传来采晴的禀报,“小姐,小公子来了。”
柳云溪起身去开门。
少年换了身新衣裳,许是庄子里的农户穿的都是浅色灰色,自己一身眨眼的红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今日便换了一身柔嫩的浅绿。
经历了酒后的一番折腾,柳云溪切身体会了少年如火般的热烈,今日恍然见他着了清新的绿色,还真像是微酸的解酒汤,冲淡了昨夜积压在心底,久久不散的热意。
“出来也不跟我说一声。”少年看着她,言语娇嗔。
“出来的匆忙。”柳云溪吞了下口水,听到他撒娇似的低语,不自觉心软了一下。
侧过身邀请他进屋,“父亲今天精神不错,请你过来说说话。”
闻言,少年有些惊讶。
想起先前见面时,被未来岳丈错认成是儿媳妇儿,现在还有些耳热。
他走到柳安年面前,规矩行了个礼。
看到少年的相貌仪态,柳安年微微一愣,只看一眼就能察觉出此人与常人不同的贵气。
对子女道:“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跟未来女婿说说话。”
柳云溪和柳朝走出房间,带上门。
守在门外,柳朝偷偷听屋里的声音,又好奇问:“姐姐,你跟姐夫要成婚的事,有没有跟奶奶他们说啊?”
“没。”柳云溪看着阳光倾照在院落里,心情宁静。
她不急不躁,柳朝却替她担心:“离年底可没几个月了,一直瞒下去也不是回事啊。”
柳云溪淡然一笑,“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他,无论如何都会做到的。”
闻言,柳朝就是有再多的担忧也愁了,笑说:“姐姐都这么说了,那我就静等你们的喜酒了。”
屋里,少年坐在将近半百的中年人面前,恭顺地唤了声“父亲”。
柳安年又惊又喜,没想到看着非同常人的少年竟然如此乖巧懂事,丝毫没有权贵子弟的架子。
“还没进门,我怎么敢当你一句父亲。”
“送了见面礼,改口也是应该的。”沈玉衡礼貌的看着未来岳丈,对柳云溪的父亲有着自然的亲近感。
父亲,他从不曾这样称呼一个人。
他只唤自己的父亲为“父皇”,可父皇有很多子女,从来都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过。
看着眼前的中年人,沈玉衡第一次对“父亲”这个身份有了切实的概念,原来“父”不只是拥有高高在上的权力和冷漠的背影,也可以是坚定的支持与默默的付出。
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后,他失去了一些东西,也得到了很多,看清了很多。
柳安年亲切的笑着说:“我虽然病得糊涂,但也偶尔有清醒的时候,既然云溪带你过来,必然是真心喜欢你,想和你成婚,我也该问问你的家世,不好盲婚哑嫁。”
“嗯。”沈玉衡点点头。
窗外太阳越升越高,两人聊的尽兴,屋里时不时传出几声笑声。
门外的两人听着,脸上也跟着露出笑意。
阳光明媚,家人和睦,萦绕在院子里的药味儿都淡了几分,处处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在老家的日子格外轻松愉快,一连七八天的晴天,出门采花折松,下河摸鱼捡石头,没有看不完的账本,平不了的烦心事,日子一天比一天舒心。
刘诚和萧邺上京考武试那日,柳云溪去送二人出村。
顶着身边少年古怪的眼神,还是亲去跟二人各自道了别。
在少年不知疲倦的爬//床的第十个晚上,也就是在老家住的十三天,她简单收拾了衣裳,准备明日回扬州。
马车上,少年慵懒地倚在她身上,看着窗外不断变幻的景色,低声呢喃。
“在老家住的那么舒心,何必要再回去?”
“麻烦就在那里,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等摆平了麻烦,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没有了后顾之忧,过得就更舒心了。”
柳云溪说着,揉上他的耳垂。
耳朵被捏,少年顿时软了身子,轻吟两声,再说不出旁的话来。
倚在身上的身体越发放松,压过来的重量也跟着加重。
总感觉他比来的时候要重了一些,精神也好了很多,虽然还是喜欢时时刻刻黏着她,但比起先前的委屈难过,这会儿的黏人更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大概是这几天默许了他夜里爬床,同睡一张床,关系才变得亲昵起来。
也为此,柳云溪有些苦恼。
等回到府里,该拿他怎么办呢。
——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柳云溪下马车,走进正门,看了看一切如旧的庭院,心情很平稳。
在前院简单跟王伯说了几句后,她往后院走去,在回自己院子的必经之路上,远远的就看见头发花白的余氏和白妈妈坐在路旁的长廊下,貌似在等人。
等的是谁,不言而喻。
她回头看了一眼采晴,采晴懵懂的摇摇头,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能早早等在这里,大概是从她进府门的时候就知道她回来了。
方才在前院,并不见有后院服侍的丫鬟,想来是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家里又有下人被收买了,收买人、套消息,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一定不会是为她好。
心里思量着,她一路往前走,并没有像从前那样拐过去给余氏行礼,而是从一旁快步走过。
没想到被她忽视,余氏不得以站起身,朝着长廊外喊:“这么久不见人,是去哪儿了?”
听到声音,柳云溪才停住脚步。
“去了江州一趟,谈一笔生意,没人告诉奶奶吗?”
见她停下,余氏拄着拐杖跟上来,在白妈妈的搀扶下拐到她面前,布满皱纹的脸是一如既往的颐指气使的表情。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奶奶,出去谈生意也不告诉我一声,仓库的锁被你换了,钥匙就那么一把,你人不在,我想派人开仓库取件东西都不成。”
听着老太太充满怨气的指责,柳云溪心里毫无波澜,反问她:“是什么事儿要开仓库啊?”
语气中没有半分柔顺,俨然是一家之主在发问。
余氏不满她说话的态度,悄悄翻了个白眼,别扭着不愿搭话。
白妈妈低头回话:“是贺家夫人做寿,要挑几件好的礼物送过去。”
柳云溪随便理了理袖子,又问:“我记得贺家伯母的生日还得过几天吧,已经送来帖子了吗?”
瞧见她这副悠闲的样子,余氏就浑身不适,不悦道:“你不在家,人家怎么送帖子。”
柳云溪背起手来,这才看了老太太一眼,“既然还没收到请帖,奶奶做什么着急操心送礼的事,莫不是摆平了依依的麻烦事,这阵子又闲得慌了。”
闻言,余氏一下子怒了起来,拐杖猛的敲在地上,发出“梆梆”的声响。
“好你个没规矩的,还敢议论起我的是非来了。”
柳云溪侧过身来面对着她,表情严肃道:“奶奶,什么时候送礼,送什么礼,我有时间自然就安排了。您若是闲来无事,那就去叔父家逛逛吧,也省得您一见到我就不顺心。”
若说几个月前,她是口服心不服,如今是心不服口也不必装乖了。
余氏明显觉察到孙女的态度大变,气得要死,也没法儿开口争辩。
柳云溪已经把话都说全了,她想争辩也没得辩。
气氛僵硬下来,柳云溪甩手离去,“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身后跟着的采晴也是一模一样的态度,看也不看她们,冷着脸走开了。
眼瞧着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不恭敬,直到二人走出一段距离后,余氏才指着背影破口大骂:“瞧瞧她这态度,谁家做孙女的像她这般目无尊长!”
声音喊的大,却在看到柳云溪停住步子时,猛然收了声音。
怕她听不见,又怕她真听见。
余氏又气又怕,喃喃道:“再这么下去,这家里哪还有我一分立足之地了。”
白妈妈扶着她,安慰说:“老夫人别生气,大小姐不是说了,去江州做生意回来,又忙又累,估计是心情不好,才对您失了礼数。”
余氏皱起眉,嫌恶道:“家里又不缺那点银两,谁稀罕她出去抛头露面的做生意。”
“大小姐已经走了,老夫人就别置气了,平白伤了自己的身子。”白妈妈轻轻抚她的背。
气儿顺下去两口,转头不悦道:“你个老货,是不是给她打了一顿就怕了她了,倒学会替她说话了。”
“奴婢只是个下人,如今大小姐当家,奴婢虽然有老夫人护着,也不敢太造次。”白妈妈老实的低头,精神气儿跟着弱了不少。
“行了。”余氏没好气道,“我是知道了,这个家里是她做主,可是没人把我放在眼里了。”
她拄着拐杖往回走,原本是想来拿钥匙选礼物,如今扑了空,还生了一肚子闷气。
白妈妈小心跟上来,“老妇人别这样说,奴婢陪老夫人在二老爷那儿住着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不是个个把您当菩萨供着吗。”
说起自己最疼爱的二儿子,余氏脸上的表情才顺了些。
“唉,承业是孝顺,只是……”
她满心愁绪,不住的为二儿子一家担忧,“他的家底儿本来就不多,我要再过去常住,那不是给他们一家人增加负担吗。”
闻言,白妈妈左右看看,等到见不到人了才小声说:“奴婢听说,二老爷结识了一位周老板,用您给他的那两间铺子做抵押,要开一间染布坊。”
“他把铺子给抵押了?”余氏大惊,“那可是我最后两间铺子,只要照常开下去,能吃一辈子的。”
“老夫人别着急,这其中也有不少内情。”
白妈妈耐心的安抚她,拉着人往小路上去,确认没有人会听到后才煞有其事地开口。
“最重要的是,那位周老板手上有人脉呢,人家手里的生意从江州做到湖州,做的风生水起,就连大小姐也眼巴巴的要搭上周老板这条线。”
“真这么厉害?”余氏将信将疑。
“奴婢虽然不懂做生意的门道,却也知道,只要跟对了人,做什么都能顺。”
白妈妈越说越神采飞扬。
“奴婢特意去托人问过,那位周老板做的是布料生意,接触的是京城的高门权贵,只要搭上他这条船,分得几分薄利,一年也能有五千两的利润呢。”
“五千两!”一听到有那么多银子,余氏顿时喜不自胜。
柳云溪累死累活打理那几个铺子,一年也就两三千的利润,虽然不清楚她去外头谈的那些生意具体是什么,但一年也不可能有五千两那么多。
只要她的好儿子抓住这个机会,以后的富贵说不定比这府里还要好上许多。
余氏着急道:“那可得让业儿好好把住这位大老板,别给别人抢了去。”
“老夫人放心吧,人家周老板喜欢喝酒听曲儿,和二老爷最投缘,至于大小姐,她一个女儿家去结识这些大老板,总是不方便的。”
“好啊。”
余氏放心的点点头,又说,“我房里还有对青玉的酒盏,你拿去给承业,让他送给周老板,联络联络感情。”
“是。”白妈妈欢喜应下。
聊完此事,主仆两人都面带笑容,余氏行走的步伐都轻快了。
只要业儿能抓住机会,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她就有人撑腰了,还怕一个柳云溪不成。
落着叶的梧桐树下,两位老妇人边走边偷笑,已然把刚受的气抛在了脑后。
二人的好心情,柳云溪分不到半分。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打了个转,去了西苑。
沈玉衡刚从侧门进来,在客院外和她正面相遇,抬眸看了一眼,小脸鼓着气,失意地垂下眼睫。
柳云溪歪了下头,迎面走过去,“不高兴了?”
不问还好,一问,少年的委屈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嘀咕说:“都定亲了,还要偷偷摸摸的进门。”
他已经对府里人交代了一个身份,怎么说也算半个客人,进出从不被阻拦,原想着和她一同出去,回来能够亲近些,没想到自己的地位竟远不如前了。
少年心态失衡,柳云溪摸摸他扎在脑后的马尾,温柔地解释。
“走的时候不也是从侧门走的吗,不好叫人知道我和你在外头过了好几夜吧。”
柳依依只是落水被人救起都会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她和沈玉衡回乡同吃同住的事要是给有心人听到,还不知道要被怎么传呢。
再说了……她也不算亏待了他。
指尖绕着他柔软的头发,低声说:“尝了那么多甜头,这会儿要你稍稍忍耐一下,不算过分吧。”
言语间勾起少年对前些日子的回忆来,这才缓和了脸色,一同进去院子。
走进院子,沈玉衡忽然开口问:“我还得住在这儿吗?”
“你不喜欢这儿?”柳云溪不解。
沈玉衡认真答:“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就是离你的院子太远了,你要勤过来就得走好多路。”
这是提醒她多来看看他?
柳云溪轻轻一笑,也觉得两个院子之间隔的是有些远了。
细细思考,对院外喊:“采晴。”
采晴远远地候在外头,答话:“小姐有何吩咐。”
“我记得哥哥住的院子后面还有一个小院,你叫人去把那儿收拾出来,让玉衡搬到那儿去住吧。”
“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听了她的打算,少年脸上依旧不见笑容,轻轻扯了她的袖子,指尖伸进去磨蹭她的手腕。
一双无害的眼睛纯真的望向她,“何必收拾一个院子那么麻烦,干脆像在玉谷村里时,咱们住一个院子得了。”
手腕被他撩得发痒,柳云溪反手抓住他不老实的手。
挑眉道:“要是让奶奶知道,别说成婚了,只怕她现在就会把你赶出去。”
虽然她也很想给奶奶几个下马威,挫挫她的锐气,但一定不是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
抓着他的手轻轻揉捏,安抚道:“别不高兴,那间院子离我的院子很近,只是小了点,你暂时先住几个月,等到婚后咱们再挪。”
婚后……
听到她说这两个字,少年嘴角不受控制的勾起笑容,“那你不许唬我。”
“唬你做什么,收拾收拾等着搬去新院子吧。”
她淡然一笑,看着站在阳光下的少年露出天真又欢喜的笑容,心中触动。
寒冰垒起的外壳下,是轻易无法触及的美好。
她的花,她的爱人。
只为她盛开。
——
入夜,白日的繁华喧闹全都隐没在无言的黑暗中,烛火熄灭后,房间昏暗下来,奢华珍贵的摆件暗淡了光芒,墙上挂着的字画也失了色彩。
沈晏解了外衣,揉揉眉头,疲惫着往床榻边走去。
已经做过皇帝的人,如今却还要忍受着身为人子,身为人臣的屈辱。
早已改变的心境重看眼下的处境,越看越烦躁。
前世在他得势后争相依附的臣子,这会儿对他爱搭不理;前世忠心耿耿跟在他身边的沈玉衡,如今对他起了背叛之心;而那个他前世无比厌弃的女子,他重生之后也没能忘记。
若重活一回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那他重生,应该就是为了杀掉那个毁了他江山基业的人。
他会做皇帝,没有了那个人,他一定能长命百岁,江山永固。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浅浅的做了一个梦。
“你的伤害好吗?”
身着青衣的女子端着烛台缓步走到他面前,替换掉了书案上已经昏暗的烛台。
“怎么看文书到这么晚,当心看坏了眼睛。”
女子轻柔的关切落在耳朵里,他斜眼瞟过去,记忆中那张写满了市侩精明的脸,在梦里却是温柔娴静。
明亮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他渐渐看痴了,因为劳累而烦躁的心缓缓静了下来。
“嘎吱——”
一声细微的声响轻而易举打碎了梦境,一切分崩离析,短暂的祥和瞬间被焦躁吞没。
沈晏猛地睁开眼睛,赫然见自己床前站着个漆黑的人影。
他抬手抵挡,可已经迟了,刺客高举的短剑已经对准他的脖子刺了下来。
霎时间,剧痛蔓延到四肢百骸,鲜血四溅。
第30章 30
◎不知羞耻的少年◎
十月中旬, 秋意愈浓。
秋日当头,园子里的树大半染成了红色、橘色、黄色, 与一些常青的树种交错种在一起,浓郁的色彩交织晕染,斑斓成极为绚烂的秋日景色。
柳云溪走出门,理了理一身粉青色的衣裳,才走上马车。
今日是贺家伯母的寿辰,贺家与柳家本没有过深的交情,只因为她哥哥与贺延有十多年的友情,贺家才送了一封请帖过来,请她赴宴。
正要吩咐车夫行路, 却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车辙滚动的声音。
撩开窗帘望出去,站在马车外的采晴禀告说:“是老夫人的车驾。”
柳云溪皱眉, 总感觉事出蹊跷。
她下了马车, 主动走到后面的马车旁问:“奶奶怎么出来了?”
马车里传出声音, 理直气壮道:“明知故问, 贺家的寿宴,我怎能不去。”
柳云溪告知她:“可请帖上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
话音刚落,马车里的老太太不耐烦的撩开窗帘,嫌恶的看着她, “脑筋这么直做什么,我要去, 你只和贺家说是你带我过去的不就行了。”
窗帘被撩开,柳云溪这才看到马车里不光坐着余氏, 还有一声不吭的柳依依。
许久不见她, 今日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和奶奶坐在一起, 是有什么盘算?
“这是?”她疑惑的看着她们。
一直被盯着, 柳依依感觉到不自在,才柔柔弱弱的唤了一声,“堂姐……”
“你妹妹也跟着去。”余氏开了口。
柳云溪脸色顿时黑下来,没好气道:“我只备了一份礼,却要另带两个人过去,奶奶丢得起这人,我可丢不起。”
彼此佯装的一团和气早就被戳破,余氏也不装了,直接说:“你不去就不去,把请帖拿来,我和依依去。”
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柳云溪不再理会两人,坐回自己的马车上,吩咐车夫,“去贺家。”
听着前头马车离去的声音,柳依依可怜兮兮道:“奶奶,姐姐不肯带我们去,怎么办啊?”
“傻丫头,她都已经去了,咱们跟在她后头进去,有谁会过问。”
余氏搂着她的肩膀安抚,“走,去了贺家,奶奶一定把你的事给办妥。”
——
贺家的宅子简朴别致,院里没有过多复杂的装饰,装点的山石花树都修剪的一丝不苟。
廊下偶尔见几幅垂挂的字画,不像名家之作,更像是贺家人所以写来消遣的玩意儿,虽观赏的美感不足,但胜在墨香浓厚,为院子更增添了些书香气。
今日来参加寿宴的人不少,多是贺家的亲朋,有吟诗作对的读书人,有颇有名望的为官之人,还有些贺家夫人曾在闺阁时的朋友,也带了她们的子女前来。
在许多人中,柳云溪的身份并不显赫,她性子也不尖锐,从人群中走过只和善的点头示意,并不与人攀谈。
走到了个人少的地方,还没找地方坐下,就见小小的花厅上独自坐着一个紫衣少女。
“云溪!”宋妤惊喜地喊她。
柳云溪轻笑着走过去,好奇问:“你怎么独自在这坐着,不去找贺延?”
宋妤摆摆手,“他正和他那群秀才朋友捻酸诗呢,我听不得那些怪文章,跑来这儿躲清闲。”
贺家人并不喜欢养花,院子里多见松竹翠柏,花厅也建的小小的,只摆着几盆秋日盛开的菊花。
宋妤打量着她和采晴,疑惑,“怎么只见你俩,不见那位张公子?”
柳云溪坐下,随口道:“早上见他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你也不问问。”宋妤嗔怪道。
“有什么好问的,若有事,他自然会告诉我,不说不就是没事,或者是不必我知道吧。”柳云溪随意说着,也如此告诉自己。
她与沈玉衡算是心意相通了,但彼此之间也还藏着些不能轻易告知的秘密。
即使他没有开口,自己也能偶尔察觉到,他心里积压着很多苦闷,所以会有很多眼泪,会很不安。
若她主动问,大概玉衡会向她透露一些,自揭伤疤。
可是,心里的伤口无论大小,都得是自己想去治愈填补才能有好转的机会,仅凭她一个人的意愿是不够的。
少女的表情略显落寞,宋妤在旁边看着,感觉是自己提了个不太好的话头,就想着赶紧转开话题。
恰巧,余光瞥见花厅旁的小路上走过去两个人。
宋妤睁大了眼睛,抓住柳云溪的手晃了晃,“哎呀,她们两个怎么来了,贺延明明跟我说只给你下了帖子啊。”
循着方向看过去,隐约瞧见是柳依依扶着余氏走了过去。
柳云溪移开视线,苦恼道:“她们厚着脸皮跟过来的,我不想当街赶人,只能随她们去了。”
“都已经跟贺延撇清关系了,怎么还有脸过来的。”宋妤义愤填膺,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走,过去看看她们要干什么。”
两人一起偷偷跟过去。
后院里少见客人,后厅的门开着,隐约传出几声对话。
贺夫人坐在厅上,似笑非笑,“老夫人,这件事不是我不肯,当初是你家孙女自己推了我家贺延的,现在又来求什么呢。”
头发花白的余氏坐在左手边第一个位置,她旁边坐着的,便是柳依依。
祖孙两人一个穿的富贵雍华,一个清瘦柔弱,若不是同坐着,真容易被人误会成是哪家的老夫人和她的贴身丫鬟。
余氏赔笑道:“世事无常,小孩子一时闹脾气说些气话,当不得真的。”
“都已经十六七岁了,哪欢迎加入七恶裙以污二二期无把以,追锦江连载文肉文里还是小孩子。”
贺夫人着一身藏青色,发间簪一只清淡的竹簪,高傲内秀,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当家主母的从容优雅。
她端起茶盏,送到嘴边抿了一口,才又随意说:“原本两家也没提亲过礼数,本就毫无关系,如今老夫人特意找上来说什么娶不娶嫁不嫁的,别叫人听了笑话。”
拒绝的意思不言而喻,余氏即便听懂了,也还是嘴硬着说。
“当时既然商量过提亲的事,那便是孩子们心里有份情意在,如今男未婚女未嫁,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哈哈哈。”贺夫人笑出声,“瞧瞧,老夫人说话真有意思。”
早听说柳家这位老太太牙尖嘴利,年轻的时候就是靠死缠烂打嫁给了当时刚刚发迹的柳家老太爷,一辈子享不尽荣华富贵,是半点苦没有吃过。
老太爷没了后,老太太就住在柳大老爷府上,日日挑剔自己的儿媳妇,儿媳妇病逝,又处处挑孙女的不是,真真是个被惯坏的老太太。
只在他们自己家里闹腾也就罢了,如今不知天高地厚,竟跑到他们贺家来,要做她儿子的主。
贺夫人不再正眼瞧她,打眼看向一言不发的柳依依。
“依依,一直都是你奶奶替你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话吗?”
闻言,柳依依缓缓抬头,声音悲苦道:“当初是依依不愿意误了贺延哥哥读书,才忍痛提了分开,不曾想只几个月不见,便相思成疾……”
“你住口。”贺夫人低吼一声,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
“这满扬州谁不知道你七夕夜落水被一屠户所救的事,名声毁了,没有人家敢要了,才回来找我家延儿,姑娘小小年纪,心机够深啊。”
一怒之下,撕破了脸。
柳依依又垂下头去,小声啜泣着,眼角都快湿了。
她以为一切很简单,只要见到沈晏,和他成婚,这辈子就会是一片坦途。
可沈晏根本没有在扬州出现,她想去京城找他,可没有足够的钱置办马车,独自上京又太危险……
若是一直都等不到晏郎,那她这辈子不就完了吗。
考虑了几个月,还是嫁给贺延最稳妥。至少贺延是真心喜欢她,贺家的家世也够好,比起那个粗鄙的屠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女儿家的年岁比金子珍贵,如今她已经十七,若拖到十八,能挑的好,人家就更少了。
她才不像柳云溪那么蠢,明明有个首富的儿子可以选,却不早些答应人家,等哪天张公子玩腻了,走人了,柳云溪才要知道后悔。
心里想的再多,面上也是一副清纯无辜的小白花面孔,被贺夫人说教了也不还嘴,可可怜怜的低着头。
余氏见状,收起了讨好的笑脸,严肃道,“贺夫人若是这么说,我们也不好跟您辩驳,只求让贺公子来见一见,不然我孙女忧思心痛,万一出点意外,你们家也不好交代吧。”
闻言,贺夫人顿时黑了脸。
“老夫人真是让晚辈大开眼界,我本以为这孩子是天性如此,没想到是青出于蓝啊。”
余氏气定神闲,“我们人就在这儿,外头的宴席也快要开了,咱们是私下解决还是闹得不好收场,就等贺夫人一句话。”
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你们!”贺夫人怒而拍桌,指着二人气道,“我家三代进士,竟会被你们这样的无耻小人缠上。”
外头廊下,偷偷躲在窗边偷听的二人一丝大气都不敢喘。
宋妤啧啧称奇,伏在柳云溪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早知道你奶奶人品不行,没想到竟然这么阴毒。”
“我也没想到。”柳云溪心寒不已。
无论是真闹开,还是贺家忍气吞声,今天这一场闹剧都对柳家有害无益。
奶奶平日里总把“柳家的名声”挂在嘴上来约束她,如今却把整个柳家都丢到脑后,只为了帮柳依依攀上高枝。
市井泼妇一般。
宋妤担心道:“怎么办啊,他们不会真的要在宴席上闹起来吧。”
事情闹大了,不单贺柳两家的名声不保,甚至贺延日后考功名也会为此所累。
“采晴。”柳云溪小声吩咐,“去叫箬竹和墨影来。”
采晴悄悄退出去。
过了一会儿,厅上又响起老太太得意洋洋的声音。
“怎么样啊,贺夫人想好了没,到底要不要贺公子来见。”
嘴上只说是要贺延来见,真要过来了,只要柳依依不知羞耻的贴上去,哭喊两句情深意重的话,贺延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贺夫人是见过世面的,对付这种小人,退一步便是退百步。
她站起身来,毫不妥协,“你们做梦,我绝不会让你们毁了我儿的名声,大不了今日的宴席不办了。”
正要吩咐下人去遣散客人,一旁的老太太给柳依依使了个眼色。
原本低声抽泣的柳依依也跟着站起来,声音渐渐放大,眼泪越哭越凶。
“贺伯母,我只是想见一见贺公子而已,我们之间那么久的情分,怎么就不能见一面呢……”
像只被拆散的苦命鸳鸯,一边哭着一边往外跑,生怕外头人看不见她的可怜。
贺夫人大喊:“快拦住她!”
可人已经跑到了门前。
就在这时,门外走来一人,柳依依只顾着低头委屈,没注意到突然出现的人,整个人都撞在她身上。
身子踉跄着往后一步,抬起头来,来人竟然是柳云溪!
柳依依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就被重重落下的一巴掌给打懵了。
柳云溪走进门来,身后的门关上。
她冷冷地盯着柳依依,“原来你偷偷跟在我后头过来,是存了这么个心思。”
一看到她,柳依依心里有些怕。
可想着前世这人死在了自己手里,那点惧怕又很快消散了,鼓足了气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啪!”
柳云溪又给了她一巴掌。
厅上无人说话,只听得到清脆的耳光声。
柳云溪怒目而视,看看她,又看看老太太,“若不是我撞见,还不知你和余氏如何在外败坏我柳家的名声。”
被自己的孙女当着外人面拆台,余氏不自然的斜过眼去,只当什么都听不见。
柳云溪往前走了两步,逼的柳依依步步后退。
身后的门悄悄开了个缝,挤进两个人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柳云溪低声吩咐:“把她们捆了,送回去。”
两人立刻上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里扯出绳子,将柳依依和余氏捆了起来,不等她们张口鬼哭狼嚎,只往后颈上那么一砸,人就昏死过去。
护卫办事利落,顷刻的功夫,便收拾了两人,扛在肩上。
一人低声问贺夫人,“敢问夫人,可有侧门。”
贺夫人呆呆的站在原地,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给他们指了方向。
“那儿。”
护卫把人带走,贺夫人的视线追着看出去,回过神来,柳云溪竟然走在她面前跪下了。
“伯母,云溪心中有愧,本以为奶奶和堂妹跟过来只是图个热闹,没想到她们竟存了那样的心思。”
不达目的,就要拉着两家同归于尽。
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
“好孩子,快起来,亏的是你先赶过来,若是被旁人看见,咱们两家都不好收场。”贺夫人俯身把她扶起来。
拍拍她的袖子,感叹道,“我只知你操持着柳家,竟不知你家的亲戚是这般心思歹毒的,你一定受苦了。”
“伯母不怪我就好。”柳云溪微微低头。
贺夫人微笑着抚摸她的后背,“若不是你及时收拾了她们两个,我恐怕气也要被她们气死了。”
柳云溪抬起头,小声提醒,“伯母只当什么她们两个没有来过,千万不要对人再提起此事。”
“放心,我心里有谱。”
想起那两个人,贺夫人满脸嫌弃,“原本也没有给她们递帖子,若不是看在你和你哥哥的面子上,你那个奶奶,我是见都不愿见。”
“让伯母受委屈了。”柳云溪温声安抚。
贺夫人渐渐喘匀了气,吩咐下人,“快打开门吧,别再叫人看见门关着,胡乱揣测。”
房门重新打开,里外和和气气,仿佛方才厅上的暗流汹涌从未发生过。
柳云溪对贺夫人行了个礼。
“伯母,那我也先出去了。”
贺夫人看她礼数尽全,做事张弛有度,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走出后厅,拐到廊下,一直守在外头防备有人靠近的宋妤立马凑了过来。
“事情处理好了?”
“嗯。”
“那两个人呢?”
“叫护卫把她们送回家了。”
“就这么让她们全须全尾的回家,太便宜她们了。”
“让这种小人留在这儿,更不知她们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送回她们自己家去为好,省的被胡乱攀咬。”
两人闲说闲话,宋妤感慨:“好人难做,反倒是没脸没皮的过得那么滋润。”
柳云溪很想说善恶有报,但时候还没到,说的多了反倒要惹好友好奇。
只说:“管她们做什么,今日是来祝寿的,没给她们把寿宴搅乱,就是上苍保佑了。”
两人离了后厅,不多时,贺延自己找了过来。
走进后厅,“母亲,前头客人来了好多了,您不去见见吗,怎么在这儿?”
走到母亲身边要扶她,迎面就接了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贺延捂着被打疼的脸,惊讶:“母亲这是做什么。”
“若不是你被美色所迷,跟那个柳依依有了牵扯,我今日怎会被她们祖孙两个逼得下不来台。”
贺夫人努力控制着声音不喊出来,看着不争气的儿子,依旧忍不住生气。
“依依?”贺延迷惑不解,“刚刚发生什么了?”
贺夫人吐了口气,抬手给他扶着,已同往前头去。
边走边说,“若不是柳云溪处理了烂摊子,只怕这会儿我的寿宴就成了她们祖孙哭闹的戏台了。”
“母亲息怒,儿子知错了。”
贺延紧皱着眉,怎么也想不到当初柔弱可人的柳依依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与你说过多少遍,娶妻娶贤,再不济也得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你看那个柳依依,整日扮柔弱装可怜,也不见她读什么书,学学管家、理账的本事,只凭一张美貌的皮相,能得几时好。”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谨记在心。”
“你能记住最好。”贺夫人白了他一眼,念叨,“要我说,柳云溪生得比柳依依标致多了,品性也好,你要娶妻,她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忽然提到此事,贺延心中微恙。
轻声说:“先前云溪妹妹叮嘱我不要把心思放在情爱上,专心读书。”
闻言,贺夫人满意的点点头,“瞧瞧,这才是一个贤妻该有的样子。”
未到前院,就听门口这里的管家高声传话。
“张家公子,贺钱万两——”
贺夫人听见,疑惑着问:“这张家公子是什么来历?”
“儿子也不知。”贺延轻轻摇头。
除了知府过寿时收到过万两贺礼,还没听说,有哪家收到过这样重的礼。
贺夫人心中欢喜,叮嘱儿子,“别管是哪家,人家竟然送了这么重的礼,那就是今日的上宾。”
“是。”
正走着,路过偏僻的花厅,余光瞥见是柳云溪和宋妤坐在里面。
刚才见识了柳云溪的雷厉风行,欣赏她身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贺夫人满心的好感,急迫地想要撮合她和自己的儿子。
“今日是我生辰,你也不必读书,去找云溪说说话吧。”
贺延跟着看过去,发现两个姑娘坐在里面,有些犹豫。
贺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催促,“还想什么,你去跟人家柳姑娘说说话,咱们贺家配一个商贾门户是绰绰有余,你只叫她知道咱家有意,这亲事就成了大半了。”
“母亲,云溪妹妹不一定喜欢我。”贺延很是为难。
“这成婚过日子,谈的是柴米油盐,过的是人情世故,要喜欢做什么。”
贺夫人重重的拍他的后背,严厉道:“你去不去。”
“母亲别生气,我去就是了。”贺延低眉顺眼,不得不朝花厅走去。
走到半路,就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从另一条路走来,进了花厅。
只看身形,他隐约记起自己好像见过那个少年,一时还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少年进去后不久,宋妤便捂嘴偷笑,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贺延越发疑惑,偷偷靠近花厅侧面的窗户,打开窗户缝,窥视里面的情景。
赫然看见,容貌绝美的少年极为亲昵的依偎在柳云溪怀中,口中嗔怪。
“怎么躲到这偏僻地方来,真叫我好找。”
少年肤色雪白,身着红衣,如同盛放的红梅,却生得娇美妖冶,没有丝毫寒梅的风骨。
不知羞耻的贴在女儿家身上,柔若无骨,像极了惑人的妖精。
一副卖弄风情,矫揉造作的模样,莫不是秦楼楚馆里调//教出来的人。
云溪妹妹怎会跟这种人在一起?
“在家等我就是,何苦跑一趟。”
印象中温和守礼的柳云溪,这会儿竟然像鬼迷了心窍一般,手掌搭上少年纤瘦的后腰,宠溺的搂着他,温柔的抚他长长的发丝。
贺延越看越气,眼神死死的盯着,恨不得在少年身上盯出个洞来。
这样没规矩的人待在云溪身边,怕不是要把他的云溪妹妹带坏了。
一时气上心头,没注意躲藏。
再回过神来,才发现少年伏在少女的肩头,一双冷冽的眼睛情绪淡薄的注视着他,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被那双眼睛盯住,贺延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后背倏地出了一片冷汗。
少年对着他的方向,无声开口。
“滚。”
贺延倒吸一口凉气,腿都吓软了,窗户也来不及闭紧,慌忙逃开。
“抱也抱了,心里可舒坦了?”柳云溪拍拍他的后背,轻声哄,“抱够了还不快松开,也不怕被人看见。”
沈玉衡收回视线,脸颊蹭蹭她的脖子,声音慵懒,“被人看到的话,是不是就能早点成婚了?”
“你敢乱来,我可是要生气的。”少女柔和的声音沉了些。
“随口说说罢了。”
沈玉衡识相的放软了语气,依偎在她颈侧,再次看向开着缝的窗户,狡黠的眼神中带些笑意,“我怎么舍得让你生气。”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