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岁月027
素娥和几个宫女一起整理确认司珍司给各宫送的节令物, 确保装盒的各类物件一件不错。
“楝叶簪一盒十二支,各位娘娘的都装好了吗?”素娥清点完自己跟前的,转头问其他人, 每人皆说‘好了’。
楝叶簪其实就是仿照楝叶形状做成的簪子, 在夏至前后楝叶插头也算是很早就有的习俗了——《荆楚岁时记》就有‘夏至节日民斩新竹笋为筒粽, 楝叶插头’的记载。
如今民间依旧如此, 只是宫里面的娘娘就不好一支树枝插头了,所以都用玉、牙等珍贵材料雕成的楝叶簪。簪身是树枝,而簪头只是一片叶子,雕出叶形、叶脉就行, 是一种很简洁的簪子。宫外其实也用, 只不过一般用兽骨、木头雕刻而成, 价值低廉的多。
其实素娥今天插的簪子就是楝叶簪, 只不过她的楝叶簪既不是玉牙雕的, 也不是骨木刻的。簪身是竹的,簪头的楝叶却是用缠花做的, 再用丝线缠绕固定到簪根上。
此时像生花里没有缠花一类,但这问题不大, 是后世的人回望过去, 才会给很多东西分门别类、追根溯源。而站在时间长河的上游, 人们对自己生活中出现的东西是没什么敏感度的, 特别是那件东西看起来并不特殊时。
如今簪花盛行,只是鲜花不是时时都有的,而且属于一次性用品,一些稀有高贵的花, 等闲根本负担不起,像生花就这样出现了。各种做像生花的法子都有, 除了最传统的用罗帛、用轻纱去仿真,还有用花腊的(就是干花),用纸花的,用金花银花的,用通草的,用药玉的
素娥用丝线在纸板上缠出花叶形状,虽然别出tຊ心裁,却也算不得什么。在大多数人眼里,像生花本来就多是贱物,以她用的材料,更是不值什么,总归难登大雅之堂。
看到的人普遍觉得,看着还挺好看,但这大概是素娥自身的缘故。这方面,认识素娥的宫女是有经验的——古人不似现代人,讲究个性,要是见到什么好看的、新鲜的,照模照样学起来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所以大家见素娥穿的好看的衣裳,戴着好看的首饰,梳的好看的发式,那都是学过的结果虽然不能说丑,但好像和期待的差别还是太大了。
如果素娥知道她们的想法,大概也只会哭笑不得。要知道,所有看起来简单,但又格外出效果的东西,往往需要非常精细的基础。
为什么俗话会说,三代才知穿衣吃饭?表面上看,是脱离了暴发户的阶段,化繁为简了。实际上会那么简单吗?如果‘简’就好了,那岂不是学普通人的样子就好了?这里面甚至不是钱的问题,关键还是细节,还有个人与之相符的气质。
‘气质’的话,大多也是养出来的,处在特定的环境中成长,人就会有文雅、富贵、不拘一格、软弱、拘谨、粗俗等等气质。‘居移气、养移体’,孟夫子诚不我欺!
看起来是挺普通的一根楝叶簪,用竹子和缠花制成,可为什么看上去就不廉价呢?竹子不是随便挑的,素娥是恰好看到了一根簪根粗细,长短也合适的实心竹,这才动心要做竹簪的。用心打磨后,簪子看起来光滑且颜色深沉,更接近乌木簪了,朴素质美。
只有簪头处有竹节,且由竹节处分出一小枝,素娥保留了小枝两指节的长度,由此更有天然趣味。
颜色深沉的簪根,配上碧绿清新的缠花楝叶,一个是竹木禀直,一个是纤纤丝缠,一个旧朴,一个簇新光亮——效果真的好,素娥做好之后特别喜欢!甚至觉得这算是妙手偶得,再想做这么漂亮的作品,也要看有没有灵感了。
花簪、楝叶簪、像生花、百索子司珍司这边把盛夏的节令物一件一件装好,确保无误。送给每位妃嫔的,都按照宫殿等归类好,还写了笺子粘在盒子外,以防弄错。
在素娥这儿快弄完的时候,罗天香叫了她到边上,低声与她说:“司珍大人叫我问你,今夏你可还有没穿过的好衣好裙?还有首饰脂粉之类,可有缺少的若缺少的话,你说来,我先借与你。”
“明日你去各殿送东西,不似在司珍司里随意,代表的是司珍司的脸面。总要你穿戴的像样些,司珍大人也脸上有光。”
这当然是随口找的说法,素娥是完全明白的——正如推销一件货物,总会将那件货物包装一番。
前几天的谈话言犹在耳,如今具体安排也下来了,就是素娥和其他几个宫女分送各宫节令物。大概是不想让下面的人传闲话,这一切看起来和往常送东西给各宫没什么不同但看看罗天香安排她去的几处吧!
首先是重照殿的娘娘们,而重照殿里的主位妃子可是嫔位的彭充仪!彭充仪名彭婉,是个有名的病美人。她这样的美人惹人怜惜是惹人怜惜了,可在争宠这件事上,没个好身体确实是硬伤。倒不是说不能侍寝,只是身体病弱,被御医判断‘难有子嗣’了,如今皇帝还怜惜她还好,只等这怜惜劲儿一过,怕是连她的门都不愿意踏了。
然后是凝芳殿,这里有余红云余婕妤。这位余婕妤被宫里很多妃嫔看不起,一方面是因为她出身太差,是宗亲进献的,据说以前是某位郡王府上的舞姬。另一方面,就在于她总喜欢给皇帝推荐新人了,她似乎拿这当稳固自己在皇帝心里地位的砝码,这当然会惹得宫里其他妃嫔不满。
而且也确实不好看!
最后是宝明殿,这里住着才人范明珠。这位范才人倒是没听说有找人固宠的意思,而且她一个年轻的低位妃妾,争宠肯定自己上啊,找别人做什么——然而,刚出来的消息,她怀有龙裔三个月了!这种情况下,找帮手就不足为奇了。
罗司珍甚至打听地更仔细,晓得她所在的殿阁没有主位,只她和另一位宋才人,以及一位县君居住。宋才人和她平起平坐,而且听说关系不大好,她不大可能拿宋才人固宠。
至于那县君,则是资质平平。官家刚登基半年,她就从红霞帔变成了县君。可直到如今,依旧是个县君,可想而知官家早把她给忘了!
所以,范才人如果要找人固宠,就只能在宫女们身上想法了。只是宫女之中虽有‘沧海遗珠’,可也不是随便就能捡到的。大多数宫女其实都普普通通,毕竟分派到各宫,没有特殊理由,哪会无缘无故来个天资出众的?
这就像是现代的娱乐圈,到处是美女,没出头的小演员里也不乏遗珠。但真正有明星资质的,显然也不是菜园子的大白菜,想要的时候就能去摘一颗如果不是这样,哪来那么多‘强捧上位’的,资本难道不讲究投入产出?
“不烦司珍大人和罗姐姐了,衣服首饰我都有而且我想着,其实也不好太张扬。”素娥其实是不愿意自己像个被包装的商品,即使现在也没什么两样了。只是话不能直说,只好如此借口说道。
罗天香听她这样说,又上下打量她,也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到底是叫娘娘们看,你要是太张扬了,反而不叫人喜欢。再者,你本身就够出挑了,也不用借衣服首饰增光,才能叫人另眼相待。”
这样一来,事情便定了。第二日是往各宫送节令物的日子,素娥一早起来洗漱,完毕之后穿衣梳头。
穿的其实和她平时没什么两样,一件藕色罗对襟衫子,交领穿着,露出里面一点雪白领子。下面掩衣的裙子是月白的纱罗,裙子上夹缬印染着樱色的球路纹,仿佛是一片一片的落花。裙带是樱色的,一条同色的宫绦也从腰间软软地垂下来——
她平常或艳或素的颜色都穿,而这样的配色在宫女不许太过艳丽的大背景下,也完全挑不出问题。真要说太素净,那也没有,夹缬印染的料子可是宫内宫外少女都喜欢的家常服饰用料。既活泼鲜艳,又没有织锦彩绣那么隆重,就恰到好处。
只不过是她穿,就有一种过于净扮的滋味大约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何况她跨越了时空来到这里,她自己不觉得,实则从骨子里有一种隔阂。像是梅雨时节的那一场雨,绵延到天边去,不绝如缕,仿佛时间和空间上都没有尽头,永远不会停止。
于是寂寞就这样泛开了。
但很奇怪,她并没有因为吸饱了水分就变得沉重,相反轻盈的不得了。仿佛一滴眼泪落到地上,并没有洇湿地毯,留下一个圆圆的深色痕迹。而是就那么清脆地摔开,清清楚楚,眼泪的碎片也是一瓣瓣地分明。
素娥慢慢地梳头,梳的发式很简单——其实也不需要宫廷特别规定宫女不许梳高的、奇巧的发髻,那些发髻都很麻烦,需要别人帮着梳。而宫女一般都得自己梳头呢!就算能使唤小宫女,可一般的小宫女,哪个有梳好发髻的本事?
这次梳的发髻也没有个名目,算是素娥自己琢磨的,因为需要盘发,姑且称之为盘髻好了。只因为梳起来简单,看着也很上台面,所以梳的挺多的。
头发只需要分前后两区,后面扎高马尾,前面则是压着半圆的发包往后梳,和马尾结到一处。因为她本来就头包脸,所以这种发包很少用,用也很克制,比别人小了一圈。这样显脸小、显端庄是一样的,还更自然。
再就是马尾分成两份,一份折一下是一个圈,但看不到明显的发鬟洞,剩下的头发绕着马尾根盘就是了。另一份也折一下,然后几乎是一样的操作。
这盘髻和双髻很像,但双髻不用发包(当然,用也可以)。且双髻折出来的两个紧实发鬟讲究对称,而盘髻的两个紧实发鬟一个立着,一个侧倒着。其实从正面tຊ看,双髻更像是缩小版的朝天髻了
如此这般之后,素娥用的发带都是头发同色的黑发带,丝毫不显眼。最后也只插了她那根楝叶簪,别的什么都没有。
素娥这样打扮来到司珍司,没有引起别人注意,因为她看起来就和平常差不多。
罗天香倒是见到她后,有些看不过去,见没人注意,就低声与她说道:“虽说是不要张扬,可你这般也太寻常样子了。好歹用根金簪,再用些胭脂水粉——我晓得你不需要脂粉妆点,可第一次见娘娘,也显得郑重不是?”
不似素娥上辈子历史上的清宫,宫女不许涂脂抹粉,这大燕倒是许宫女用胭脂水粉,只是不许宫女浓妆。
素娥不说话,只是笑笑。这个时候罗天香也没时间赶素娥回去化妆了,见她如此,便叹口气说道:“也罢,你往常都不上妆的,忽得如此,倒惹人瞩目了。”
罗司珍安排素娥是暗中进行的,至少她有意瞒着几位关系不好的女官也算是防着有人坏事吧。既然是这样,当然不好叫人议论。
素娥也不是有心素颜,只是这辈子的身体才十五岁,而且因为身体状态格外好的原因,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不需要化妆品。考虑到古代化妆品的种种忧虑处,除了偶尔场合需要,她真的很久没沾过化妆品了。
至于这次,大概是习惯使然与内心抗拒共同作用,让她下意识根本没想过化妆。
稍迟一些,素娥就与今天送东西的宫女汇合,大家分派了东西,就要往各宫走。忽然,素娥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和自己同一路的一个宫女:“冬儿的姐姐在余婕妤的凝芳殿当差,不如我们与冬儿她们换个差事,叫她能和自己姐姐见一见?”
冬儿感激地看了素娥一眼,她是这一次几个宫女里年纪最小,入宫时间也最短的(除了一起去,只负责拿东西的小宫女)。之前哪人送哪宫都是定好的,分派下来了,她便是想借机去凝芳殿看姐姐也不敢开口。眼下素娥开口说了,倒是解了她的急。
和素娥一组送东西的宫女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凝芳殿算是离尚功局最远的宫殿之一,无论换哪一桩差事,算起来也是赚的。
而和冬儿同组行动的宫女也体谅她,不在乎因此多走的这点儿路程,答应地很爽快。就这样,双方换了一个活儿。素娥她们不送余婕妤所在的凝芳殿了,而是改送林美人住着的清辉殿。
素娥和同伴要送宝明殿、清辉殿、重照殿三殿的节令物,因为宝明殿、清辉殿距离尚功局较近,她们便先往这两殿去。毕竟三殿所有妃嫔的东西加起来也有些分量了,便是叫了两个小宫女跟着跑腿,她们手里的东西也不少,还是先‘卸货’比较轻松。
宝明殿和清辉殿两殿之中,又宝明殿更近,它是大内之中,延福宫东侧宫殿群里打头的一个,素娥和同伴过了迎阳门,不多久就走到了。
“宝明殿有范才人、宋才人,还有汝阳县君。”同伴念叨了一句,这三位妃子的节令物都在她手上捧着呢。
就在殿外,洒扫的宫女见到她们,立刻放下了笤帚,过来搭话:“姐姐们是哪一宫的,来我们宝明殿可有事?”
一般在外洒扫的宫女,都是一宫之中地位比较低的。除非是那种宠妃所在的宫殿,不然逢人都是叫姐姐姑姑的,这一点无论对方年纪大小。
素娥她们说明了来意,很快洒扫宫女就入内和内庭的宫女禀报了,那些宫女才能和贵人们说话通传——也没等多久,头一个范才人就见到了。
虽然范才人和宋才人都是才人,不过考虑到范才人眼下怀着龙裔,一殿之中先给她,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素娥等人才踏入屋子,就听得一个女声笑意吟吟的,听得出来心情不错:“时下节令物?这两日六局的人倒是常来,先前还有人送了粉只可惜本位万分小心,是不敢用了!便是生了痱子,也只能忍着。”
‘脂粉’也是夏至前后的节令物之一,只不过不是胭脂水粉的那个脂粉,而是类似痱子粉的东西。
素娥她们捧着东西,依旧稳稳当当冲范才人行了礼。范才人叫免礼后,她们站到一边,素娥的同伴就规规矩矩开口:“娘娘,奴婢们乃是尚功局司珍司的宫女,特来送些节令物”
范才人原本都微笑听着,直到注意到位置稍靠后一些的素娥,嘴下意识抿了起来。直到司珍司的人告辞离去,往常该有的放赏也忘了。还好她的贴身宫女记得这一茬儿,将早准备好的银钱拿了来,塞给她们。
“你刚刚瞧见了的?”等到人退了出去,范才人冷不丁问贴身宫女。
贴身宫女当然知道范才人指的是谁,但此刻也只好装傻道:“娘子说的什么?司珍司送来的节令物并无什么不妥,奴婢瞧着,有两样花簪格外别致呢”
范才人自矜身份,不好直说,半晌才道:“宫里养人呢端的是人杰地灵——”
这可没法装傻下去了,或者说,继续装傻,说不定范才人会更生气。于是贴身宫女忙道:“娘子不必这般说,天下人物出色的多了去了,可出色有什么用?有运道有福气才是最打紧的!”
“奴婢如今还记得,儿时在乡间,有个邻家姊姊,人物出色、百伶百俐,没有说不好的。只是家贫,早早被家里卖给了一个败家子。不过三四年,奴婢再见她,已经被蹉跎地不能看了!”
“就算是这宫里,才貌双全的女子也多的是,可也不是人人都有造化的。从来不能得见天颜的有,得见天颜不能叫官家垂青的更多。便是得了官家垂青,花无百日红也是多数——要奴婢说,娘子如今为此心烦气闷,实在不值。”
“而且说到福气,现在宫里有谁比娘子更有福气?才承宠多久啊,便已身怀龙裔”
大约是贴身宫女说的话确实有理,还说到了范才人的心坎上,她的心态总算恢复了说起来也不是她那么容易失了心态的人——好吧,作为一个实际也才十六岁,并无多少特殊见识的‘少女’,她的心态也确实没有宫斗剧里的妃嫔那么稳如泰山。
但到底也不是说看到一个美貌的宫女就会如此失态的,只能说这一个她不太一样。
这会儿平静一些了,范才人又忍不住叹道:“若是这一个入了官家的眼,说不定罢了,这样的事一看命、二看运我在宫里从未见过这般女子,倒不是模样,而是说不上来的情态。她在那里,纵使是满园春色、到处是莺莺燕燕,也只能看到她。”
“说句托大的话,宫里的各位娘子,我差不多都是见过的。艳冠群芳的曹婉仪,色艺双绝的孙修容,还有如今正当红的温美人,她也是以美貌闻名的可当初谁也不能教我有惊为天人之感”
范才人说的有些零散,但贴身宫女完全明白她的意思——说实话,她刚刚也被吓了一跳!
怎么从没听说过,突然就蹦出来这样一个美人?哪怕她是个女人,一见之下也忍不住一看再看。
另一头,素娥她们又给宝明殿其他两位送了节令物,这才离开。走在宫中高墙间的甬道上,同伴从素娥手上拿了一半的盒子,然后才说:“范才人倒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呢。”
这会儿甬道上没什么人,高墙又厚,就算隔墙有耳,也听不到她们压低了声音说的话。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同伴竟敢背后八卦起范才人了。
素娥其实从一开始就神经紧张,很多事都没注意到。此时听同伴这样说,也露出了茫然之色。
同伴见她如此,忍不住笑了一声:“你没注意到?范才人方才一见我们就自称‘本位’呢!”
哦素娥明白了。
此时的娘娘自称‘本位’,约等于上辈子在宫廷剧里自称‘本宫’。而‘本宫’顾名思义,就说明这位娘娘是一宫之主‘本位’,大概也有主位娘娘的意思吧。
如今这宝明殿,住着三位嫔妃,除了那位汝阳县君外,剩下的范才tຊ人、宋才人都是才人,之前甚至没开主殿让谁进去住,就那样空着的。不过很明显,接下来不会这样了——范才人只要生下孩儿,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女,都有很大可能会升位份。
到时候她比宋才人地位更高,兼要养育孩儿需要地方,顺便让她搬到主殿就很顺理成章。
“以如今范才人的形势,虽说的有些早了,但不过迟早的事。”
素娥其实也觉得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低调,秃噜嘴了,把心心念念的事说出来,怎么看都是低级失误。不过,显然真实的宫廷之中,时时刻刻注意任何细节,不错说一句话、错走一步路的宫斗意识拉满的选手也少见,所以这样的错误不足为奇。比这得意忘形的事儿,这些年在宫廷她都听说过呢!
宫斗是有的,但宫斗质量显然没有宫斗剧那么高这很正常,影视剧需要戏剧冲突嘛,接连不断的事件也只能说是剧情需要。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素娥自己还是嘴上谨慎的,不说任何不好的话,以免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惹麻烦。
素娥与同伴也没说太多贵人们的八卦(大概是知道这些话不好议论的,还有所收敛),很快就转到了别的琐碎闲话上。
因为接下来的清辉殿离宝明殿比较近,她们不多时就走到了清辉殿的殿门口。
说起来这清辉殿几乎是宫里最西北角的一座殿阁了,即使因为大燕皇宫狭窄,最远也远不到哪去。但就是这么一点点的距离,也可能导致皇帝更不爱来吧——就像是素娥上辈子时那些开店的商家,可能就是不到十米的距离,两家店铺的生意天差地别。
在大家其实都是‘同类店铺’的情况下,距离远一些,确实是影响很大。
不过考虑到一开始安排妃嫔住处的时候,就会尽量把皇帝喜欢的安排得近一些,失宠了的安排的远些好像问题也不大?反正都是不算喜欢的。
总之,可以想象,清辉殿住的都可以说是不得志的后妃。其中的主位娘娘林美人,说起来她有一个特别的身份据说她是皇帝的第一个女人。
当初是先帝皇后身边的宫女,皇后见太子渐渐长成,赐个宫女多正常啊。当时林美人也是‘八月良家子’,再加上是嫡母所赐,所以得了个‘昭训’的位份,倒不是没名没分的那种(昭训是正七品的太子妾)。
不过她好像从来没有特别受宠过,在太子妃嫁给太子后,是太子妃做主,以她一贯勤勉本分为由,给她升了一级,就是正六品的‘承徽’。再升就是太子登基做皇帝,给自己的妻妾普遍升职了,她随大流也就成了正五品的才人。
升做美人、成为一宫主位,则是去年的事。好像是皇后撞见有年轻得宠的小才人欺负当时也是才人的林美人,讽刺她人老珠黄云云(林美人比皇帝还大两岁,以实岁而论,今年正好三十岁)。回头与皇帝说了这件事,皇帝大概也是想起了曾经那一点情分,觉得她可怜,就给了她美人的位份,还许她做主位娘娘。
当然,看得出来,皇帝对她没有别的意思。虽给了主位,却安排在角落里远远的宫殿,这就是证明。
素娥她们到了清辉殿外,其他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不过素娥就是感觉到了和之前在宝明殿完全不一样的气场。虽然宝明殿住的妃子位份更低,但要多一种生命力,显着活泛。而在这清辉殿,却觉得这里的建筑物和人一样,正在死去。
这种形容很难描绘,大体是从彩绘雕刻的梁柱褪色后没有及时翻新的陈旧感,宫女们死板僵硬的言谈举止,花草修饰的不够精心这些汇总而成的一种感觉。
素娥捧着几盒节令物慢慢走进这宫廷深处的殿阁,说实话,如果不告诉她这是宫廷之中,她会觉得不过是个古代有钱财主家的房舍——并不是特别宽敞,帐幔绫罗的颜色都饱和度太高了,大红大黄各种桌橱之类都有叠床架屋的嫌疑。
譬如进门就见着的、靠墙放着的一张长方供桌,桌上罩五彩斑斓的桌衣,其上摆一对花瓶,又有香炉贡品等摆的满满的。
花瓶中插着鲜花,看得出来是有搭配的,但配得实在太吵闹了。素娥倒是知道,这就是如今宫廷和达官贵人家的风格!她见过宫人仿这种插花风格做花冠,号称‘一年景’,就是一年四季的风光都在其中的意思。
倒不是说这样插花就一定不好看,但说实在的,‘繁’要比‘简’更难驾驭。要想做得好,要么有极高的审美,保证处处搭配得和谐。要么就简单粗暴,靠时间去沉淀,一种一开始被认为品味不高的风格只要坚持下去,自己就会慢慢自成一派。
所谓暴发户的村气,和百年望族的豪奢富贵气,其实差别就在这里。
见到了林美人,素娥在一旁低眉敛目,就和之前一样低调。只不过因为这次自己手上的东西也要送上,所以不得不上前放东西。不过这个过程中她也是低着头的。她因此没看到林美人的脸,只注意到了她织金锦的裙子和金子打制、宫样的禁步。
她忍不住想织金锦不热吗?刚刚在宝明殿那边,也没见范才人等后妃这样穿啊,大夏天的衣服料子都比较轻薄呢。
然而转念一想,素娥又有了些明悟:还是和林美人的特殊情况有关。这宫廷之中,从来是不怕你出身低贱,只怕你不受宠的。宫廷之中有两位妃子最被看不起,这一点素娥在尚功局都有听说过了!那就是余婕妤和孙修媛。
余婕妤不必说了,总是推荐新人,虽然拉人固宠在宫中常见,但像她那样的也不多。再加上出身低微,可是有很多出身好的宫妃自矜身份,很是看不起她呢!
至于孙修媛则是因为出身比余婕妤更低,据说她以前是路岐人。所谓‘路岐人’,指的就是没有固定演出场所的卖艺人。‘路岐’本来的意思就是岔路口,所谓画圈作场卖艺,基本都要选人流量较大的岔路口,路岐人由此得名。
流浪艺人在素娥上辈子那会儿,就算不是文艺青年,也不会遭人白眼,更不会觉得做过这一行低人一等。但在古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们的地位极其低下,可能比娼.妓还不如!
毕竟大家倡优并举,经常拿娼妓和戏子这类表演者一样对待,可这里说的戏子往往还是有固定表演场所的,他们技艺更好、看着也更体面。
最直观的例子,在奇书《金瓶梅》里,西门庆与王婆、潘金莲三人在时,王婆就埋怨说西门庆养了外室,没请她吃席。西门庆回答的是‘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春。我见他是路歧人,不喜欢’。后面王婆又说他和李娇儿也很长久了,西门庆则说‘这个人现今取在家里。若得他会当家时,自册正了他’。
这话其实是说给潘金莲听的,仿佛他身边没有一个合心意的,若是潘金莲愿意和他一起,便是独一份儿。
但不管怎么说,这番对自己外室和妾室的贬损,无疑符合古人的逻辑,不然怎么让潘金莲相信?
损张惜春的时候,嫌弃的出身低,是个路岐人。而李娇儿则是不会当家——要知道,李娇儿是妓.院里出来的!
孙修媛路岐人出身,唱曲的技艺却比那些瓦舍里卖艺的更高,被一位官员看中后就敬献到了宫里,如今都说她‘色艺双绝’。
因她出身如此之低,且善于魅惑,平常妃嫔做不出来的姿态她能做,所以越发被其他宫妃看不起——然而不管心里怎么看不起孙修媛和余婕妤,当着她们的面时还是要恭恭敬敬捧着,不敢放肆。所有的‘看不起’也只是在背后而已,毕竟真要说的话,宠她们的不是皇帝么?说的难听了,也是在打皇帝的脸,骂皇帝不讲究呢。
而林美人的情况就和余婕妤、孙修媛她们完全相反了,她的出身没什么可挑剔的,资历也深厚,是皇帝的第一个女人,可大家对她根本谈不上什么尊敬。她自己也是一向tຊ不敢越雷池一步,怕行差踏错一次,好不容易得来的美人位份就没了,更怕被其他人耻笑。
所以哪怕大夏天的人,只要对着外人,都要摆出美人的谱儿来,装扮的锦绣辉煌。
素娥她们送了节令物,依礼便要告退了。林美人自然也没有和几个小宫女寒暄亲热的道理,如此走个过场就该结束了——只能说世上事就有这样巧的,外面忽然有小宫女急急忙忙进来禀报。
“美人!官家来了!”
这显然是意外事件,没人会想到这会儿皇帝会来。具体说,一年到头林美人见到皇帝的机会大都在宫宴上,宫宴时也只能远远地看。至于说去侍寝,林美人上一次侍寝都两年前了!更别说这一次是皇帝自己来她宫里。
林美人喜不自胜地站起来:“真是官家来了?”
素娥这时候才能趁林美人走下座位,从自己面前经过,看到她的脸——看得出来,曾经应该也是位美人。
这很正常,先帝皇后要送太子一个妾,不管她怀的好心,还是坏心,又或者只是按惯例行事,这个宫女都应该是个美人才对。不需要多漂亮,惹得太子大婚之前过于宠爱,碍了之后太子妃的眼,可也要在美女的范围内。
只是如今十几年过去,生活改变了她。不同于素娥上辈子,三十岁的女人风华正茂,此时三十岁的女人做祖母的好多呢,绝大多数都到了凋谢的时候。显然人的心境是会改变一个人的外在的,当自己觉得自己老了时,外表和气质是真的会老的!
所以即使林美人享有优越的生活条件,虽说没有现代女子的保养和医美,也有规律的作息、充足的睡眠、天然的滋补品等等,她看起来还是普遍比现代女性衰老——她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明亮了,里面充满了疲惫。
更何况她还发福了。
古人对女性身材没那么苛刻,即使大部分时期一样以苗条为美(大燕也是这样),也一点儿不病态。在素娥的感觉来说,此时所说的苗条,大概就是她上辈子时医学范畴内的正常体型。更进一步‘纤细’的话,也不过是正常体型里比较瘦的那一类。
林美人当然没发福成胖子,可平常不锻炼,又日常餐肥食甘,年轻时还好,如今新陈代谢降低,长肉是无法避免的这会进一步显人老。
素娥没有多看,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不动声色地往里又退了半步,藏在同伴和帐幔的阴影下,看着一点儿不起眼。
不一会儿,皇帝一行果然走了进来,素娥随其他人一起行礼。古代也不是见人就跪,至少她如今所在的朝代是这样。如果不是特殊的节庆,又或者需要谢恩什么的,她们做宫女就算见了皇帝,也只是闪到一旁恭敬行礼。
素娥她们这次也是这样,退到一边,叉手、蹲身、垂下头,假装自己不存在就好了毕竟皇帝是来见自己的妃子的,宫女们都应该自动保持隐形。
宫廷岁月028
夏日天光长, 闷热随着蝉鸣一波又一波,皇帝郭敞在翠芳亭略坐了会儿,批阅部分奏章——今日下朝后先是议政, 完毕之后又去瑶津殿探望最近生病的长女, 倒是耽搁了奏章。
其实大公主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是最近天热体乏而已报上来那般郑重其事, 郭敞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心里说不上生气,只是马修容要再留他吃午饭,他也懒得留。从瑶津殿出来,就往东边走。
这边作为皇宫一角, 接连有文亭、华景亭、翠芳亭三亭, 没有御花园那边气派, 却也不失精美。而且这会儿郭敞懒得见太多人, 只想讨个安静, 这种角落里的亭子正好。
三亭之中又属翠芳亭最齐整,最后便在此住了脚, 宦官抱来奏章、整理龙案,又服侍君王处理国事。
等到快要用午膳时, 宦官王志通上前低声禀报道:“官家可要在翠芳亭内摆膳?”
此时依旧是一日两餐制, 实际上没有午餐的存在。不过这就是正经饭而已, 至于正经饭外, 有钱人吃了多少‘点心’,那谁也没法定量。至于宫廷,大概是因为早起上朝,早膳吃的早, 中午这顿‘点心’更是成为固定用餐,直接以‘膳’呼之也不奇怪。
所谓‘点心’, 这里的心指的是‘胃’,点心就是安抚一下胃的意思,类似现代人说‘垫一下肚子’。只不过皇家的点心么,其实也和真正的筵席没什么差别了。
郭敞摆摆手:“也罢,我们往东再走走,瞧瞧在哪殿方便,也蹭一回内膳房吧。”
起身的同时,打帘遮光的宫女立刻将帘子卷了起来,身后原本摇扇的宫女则是赶忙停下跟上。这会儿天热,好在这一路往东走,因为宫殿寥落的关系,倒是花木较多,循着树荫走也并不晒人。
“官家要上御辇吗?”王志通随在一侧问道。
郭敞看了一眼外面,一阵清风从水池的方向吹来,略微吹散了些燥热,点了点头——其实王志通早备好了辇车,不然总不能官家要用时才临时准备吧?
上了车,辇车在宫人的挽拉下车轮‘骨碌碌’压过砖石平整的宫道,在这静谧的盛夏白日是那样清晰,甚至引来了一些宫人的张望。见是官家的御辇,又赶紧恭敬地垂下脑袋,不再东张西望,只站在一旁行礼。
御辇快走到底了,郭敞仔细瞧了瞧,面露回忆之色:“这儿是宣圣殿和化成殿罢?如今倒是空着的我记得宣圣殿与化成殿后就是是清辉殿?”
车旁的王志通连忙说:“官家记性再好没有了!宣圣殿和化成殿自从官家继位以来,只因破损过甚,不好住人,最初并未住人。如今修葺完毕了,也没安排贵人居住,所以至今还是空着的。”
“倒是清辉殿住着林美人和许县君。”
‘许县君’是谁郭敞一时根本想不起来,倒是‘林美人’,到底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印象还是有的——记忆里就是一个事事规矩的小妇人,什么都不懂。不过好处也是这一点,从不抢眼的人自然也谈不上讨厌。
此时的郭敞也懒得再找其他人了,便道:“有些日子不见林美人了,去瞧瞧吧。”
王志通心里暗道林美人好运气,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的好运气也没什么用,给她好运气她把握不住啊!林美人早年间就寡淡,对官家没有丝毫吸引力。如今年岁也大了,就更没什么用了,官家一时兴起来看她一眼也改变不了什么。
王志通命自己的徒弟先去清辉殿报信,徒弟小跑着就去了,而御辇其实也没差多久就到了。先头报信的人大概只是起到了一个给心理准备的作用,叫清辉殿这边不至于上下乱作一团。
郭敞自御辇上下来,抬头看了一眼清辉殿的朱门,依旧没什么印象——能有什么印象呢?这宫中殿阁各有各的不同没错,可大多数殿阁共同点还是更多。他又几乎没来过这清辉殿,这时觉得眼生是必然的。
若觉得眼熟,那也只能是和别的宫殿混淆了。
郭敞入内,清辉殿的宫人肃然退至一侧,纷纷行礼,他也都没做注意。他本就是走到哪里都如此的,有什么可在意的?
直入清辉殿正殿东次间,宫女躬身打着帘子,他自此而入。见到叉手行礼的林美人,虚扶了一下:“美人不必忙,原是朕从翠芳亭来,正逢着用膳时候,到你这里来讨些点心饮子。”
林美人满心欢喜,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连忙道:“这会儿点心也有,饮子也有,官家要用什么?只是妾这儿内膳房人手有限,准备的薄一些,若是没有,只能叫她们临时赶制了。”
郭敞本来就不是奔着‘美食’来清辉殿落脚的,摇摇头:“随便拿来些也就罢了——”
郭敞与林美人相携着往更里间走,才走进去他忽然停了下来,侧着头看向几个低头行礼的宫娥,笑着说:“好香啊这是什么香?”
素娥低垂着头,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那一刹那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官家在说什么?”林美人不解道。
郭敞摸了摸鼻子:“美人闻不到么?”
郭敞tຊ的嗅觉比一般人要灵敏一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总是喜欢给需要随侍左右的官员赐鸡舌香之类的香料——鸡舌香从秦汉起就常用作口含之香,还有过汉桓帝赐鸡舌香给一个老臣,命其口含,老臣不知其意,以为是毒药,回家安排后事时,才从一名门客那里知道这是珍贵香料的传闻。
清辉殿正殿的里间有的是香气,就像平常会踏入的任何一所宫殿楼阁。供桌上的线香徐徐燃烧,供奉的瓜果、鲜花也各有馨香之气。再加上人身上衣服熏染、涂抹香油香膏甜腻腻混杂在一起,在这个夏日让人昏昏欲睡。
这样浓烈的味道是很容易掩盖其他味道的,但很奇怪,那一缕香气幽淡的仿佛一抹淡痕,却偏偏无法被掩盖。在这样复杂的气味里更清晰了——香气正色清远,似有若无,若要形容是什么香料,什么花朵,什么脂粉,都不像。
非要说的话,若是冰雪有味,大抵就是这个味道。
郭敞的视线落在了几个低着头的宫娥身上,直到此时此刻,素娥才意识到一个皇帝的视线是有重量的——不怪她这时才明白这一点。她上辈子生活在阶级并不那么分明的世界,就算有人高高在上,她一个普通人也接触不到。
但仔细想也知道了,即使是现代社会,面对那些大人物,初出茅庐的小年轻难道不会紧张?不会为突然的关注七上八下?
如果面对一个能决定一单生意的老板都会紧张,都会觉得对方的语言、视线有分量,那对能够决定生死的、封建社会的皇帝,只会更进一步。
郭敞的视线游移,说起来很久,实际上不过是一次呼吸的时间而已。他很快确定了自己的目标,看向了站位靠后的素娥:“这个宫女是美人宫里的——近前来,抬起头来——”
林美人在旁有些尴尬,又有些讨好地道:“官家,那不是清辉殿的宫女,原是司珍司的宫女,当下来送一些节令物。”
说到后面,语气中有一些祈求之意君王驾到,结果却看中了其他人。若这个人不是当事人自己准备的,那就是打脸了,传出去也会成为后宫的笑柄。
郭敞也不是什么色中饿鬼,只不过是一时好奇,被那样特别的香气勾动了一丝旖旎。听出林美人的意思,笑了笑,本就打算丢开手了:“如此么?六局的宫女啊,朕还以为是美人调理的好人——”
话未说完,站在郭敞靠后位置的王志通看的分明,心中暗叹了不得!
谁也没想到,抬起头来后是个宛如珠玉的美人!所谓明珠在室、一室光明,大抵如此真有人在眼前,便觉天光大亮呢!
“好香的味道,你用什么熏香。”郭敞顿了一下,慢慢地问。
素娥的声音颤了颤,强作镇定:“禀官家,近日天热,不见用什么香,许是衣橱、脂粉染的香。”
“哪里染得这样妙的香?”郭敞笑了笑:“手伸来。”
犹豫了一瞬间,素娥垂下眼睛,慢慢伸出双手。双手拢在一处,手心向上,另一只手心干燥的手就这样托住了素娥的手腕,郭敞微微弯腰去闻香,很快就结束了,手也放下来了。
郭敞觉得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这一点素娥自己是不会知道的,同一时刻她感受到的只会是自己的命运不受自己控制的混乱与无力。而站在郭敞的角度,则是一种非常陌生的‘奇妙’。
今天在走进清辉殿正殿里间之前,一切都表明这一天平平无奇,甚至还发生了他觉得心里腻味、心生厌烦的事。然而,就这样很短的时间后,一切都都不一样,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像是看到了一树白花开在自己面前,皎洁而庄重。
宫廷岁月029
“素娥去清辉殿, 真个被官家看见了?”罗司珍惊讶地说。
“可不是么!都传开了。”罗天香想到今天听到的消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素娥她们离开清辉殿后,又去了重照殿送东西。回来之后, 素娥不会对外说什么, 可同去的同伴和小宫女哪里是能保密的, 于是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说来也是时也命也, 本来的意思是叫素娥去余婕妤处的。谁承想她自作主张,与人换了去清辉殿——清辉殿是宫里数一数二冷清的地方,官家登基以后怕是还没踏入过那儿呢!结果就这一次,偏偏官家就去了。”
“难怪姑姑你说素娥是个有时运的, 若说无时运, 焉能如此?”
“她生的那个样子, 又落在宫里, 要说没时运, 那就是笑话了。”罗司珍淡淡地说了一句,而后才说:“只是她心思怪着呢!竟对富贵荣华不上心, 有避让的意思这倒是让我有些看不懂了。”
罗司珍为素娥选的三个人,余婕妤、彭充仪、范才人, 说是都很有机会相中素娥, 将她引见给皇帝。但要说谁最有机会, 无疑是余婕妤了。
彭充仪和范才人她们是找人固宠, 自己为主,要的是个给自己打辅助的人。这种情况下,固然需要辅助的资质较好,不然都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 要她们何用?
可辅助也不能资质太好,不然真的得宠太过, 控制不了,越到自己头上,那是哪门子固宠?不是给自己找了个强大的对手么?
唯有余婕妤,与其说是固宠,不如说是一力讨好皇帝。她不在乎后宫有什么新人占据皇帝的注意力,只在乎自己要维持原本的‘份额’不断推荐新鲜、出色的美人给皇帝,这甚至是她给自己找的定位。
所以见到出色的素娥,她是最有可能看中的。
素娥唯独推了她那儿,交换的还是后宫之中最老实,连向官家推荐美女都没有门路的林美人(要做到推荐美人,至少要偶尔能见到皇帝,说说话,林美人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这其中的心思,罗司珍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说实话,若不是素娥这次歪打正着,偏就在清辉殿撞见了官家,罗司珍肯定是要敲打敲打她的。然而现在素娥既然被官家见到了,罗司珍自然就不能‘敲打’了——别的人还说不定,可素娥?罗司珍坚信只要她被官家看在眼里,必然就会有前程!
这种情况下,就算对素娥的‘自作主张’不满,她也不可能做什么的。她把素娥推上去,目的可是在后宫中找个强有力的盟友,甚至大腿的!既然未来要多有仰仗,就不能把人得罪,叫人心存埋怨。
“或许是素娥年纪小,又是安分守己的性子,有些惧怕。”对于罗司珍的疑惑,罗天香却不认为有什么,只是随口说道。
“她的年纪可不算小了,也有十五六了罢?多少妃嫔都是这个年纪见幸的?况且,宫里的女孩儿都心眼多,可不是小门小户里那样懵懵懂懂。至于‘安分守己’?”说到这里,罗司珍扯了扯嘴角。
“若真是安分守己,又怎么会自作主张?”
“也难得,没被宫里的富贵迷住眼,若是她不是那个样子,大约也能安稳度日。”罗司珍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如果’呢?
“姑姑,接下来怎么办?”罗天香想了想,问道。
“再等等就是了,官家到底是官家,哪怕是个绝色佳人在跟前,也没有不体面些的道理。只是那到底是绝色佳人呢,又没有别的缘故,哪有置之不理的?”表面上素娥平静地回归了司珍司,可罗司珍已经笃定了她的未来。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如罗司珍这般有见识的,在素娥被官家看到,还被问了话的传闻后,各种议论都有。
素娥亲耳听到那些议论时,正在做扇子。不是之前画的那种团扇,而是如今尚是奢侈品的折扇——当然,用绢做扇面的团扇其实也是奢侈品,所以如今也有用纸扇面的,一柄扇子总共不过十几文。如果是蒲葵之类的材质制成,则能更便宜。
只不过,就算是绢面团扇,相比起折扇,也显得‘平民化’了。此时的折扇被认为是倭扇,即是倭国生产的。不过大概是高丽学会了折扇的做法,他们也出产品质非常好的折扇,所以倭扇外也有高丽扇的说法。
素娥上辈子为了出视频也是做过tຊ手工折扇的,手艺自是平平,只能说在视频剪辑的加持下,观众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儿而已。不过她确实由此了解了一把手工折扇的制作流程和制作工艺,甚至自己还实操了。
如今再做一把扇子,如果不追求顶尖精品,自然没问题。
其实做这把扇子也是去年有的念头,去年她在司珍司发现了一堆废材,不知道制作什么居然用到了竹材,由此剩下了好些湘妃竹。那些湘妃竹颜色斑纹都很好,而且挑拣出一些长短、厚薄合适的,材料做两三把折扇是够的。
出于这个念头,她当时就把合适的挑拣了出来,杀青煮料晾晒。之后就是存放了,和造船、造家具的木料需要阴干是一个道理,都是为了防止日后变形——据说最讲究的,要存放七八年,不过扇子终究不像船材,要承担航海安全,关系到人命,所以存放时间是非常有‘弹性’的。
说起来,存放几个月就拿来用,甚至不存放,直接拿来用也不是问题。
素娥当时存起来后,其实就有些抛到脑后了,每天有每天的事,也不见得忽然就想起做一把扇子。至于为什么今天想起来了大概是她要给自己找些事做吧。
素娥在司珍司一直都是比较清闲,能时常做自己事的——这主要是因为她经常负责画样子,这就属于是创意工作了。就算此时的人没有创意工作的概念,也大概知道不能对做这类工作的人规定太死、劳务繁重。
所以只要不是司珍司忙翻天的时候,分派到她手上的活儿都是偏少的。当然,她自己主动帮别人做事另说——素娥当然不会做那种‘大好人’,谁都不会喜欢工作的,有多余的时间她也更愿意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次送节令物回来,素娥其实也有些心烦意乱。所以第二天传闻发酵更厉害时,她只想隔绝那些闲言碎语,让自己能不受干扰地想想这件事找一件是做,更像是她在给自己找个把头埋进去的沙子。
素娥就专心专意地做折扇,用造型刀拉小骨。到底是尚功局,总有做竹器的时候,也需要拉篾片,所以造型刀这种东西也是有的。素娥到人家的地方借用一下,小半天的功夫才把一把折扇要用的小骨和边骨拉好。
这还是她这辈子手工活儿大有进步(毕竟是司珍司宫女),而且并没有精益求精的结果。不然以她的熟练度,要做好这些,一两天是少不了的然后她还借了人家烤竹子的地方烤了一下边骨塑形。
边骨一般要求是中间微微鼓起的弧形,这样扇子合起来后就很好看。不过这其实很难做到,要达到理想效果,不仅仅是边骨需要塑形,对小骨的厚薄、扇面的处理都有要求。所以很多折扇,即使是手工折扇也难完满。
大多新折扇制成后会用线绑,以期用这种后期塑形的方式让扇子呈现出理想状态。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效果一般,一开始还行,后来扇子慢慢就‘恢复’了
做完了这些,素娥就带着扇骨回司珍司,准备给扇骨钻孔和打磨。这就属于是素娥现如今的专业领域了,她在司珍司学的时珠翠作,童子功就是各种钻孔和打磨。当时做这些主要是对付珠玉的,现在拿来对付竹骨当然是手到擒来。
素娥轻巧地拿了一把锯弓子,就准备去打孔——用金刚石的钻头给竹骨钻眼,这也算是杀鸡用牛刀了吧。
“素娥这是要给什么穿眼儿呢?”有人见素娥拿工具,便阴阳怪气地道:“都说你如今要有大造化了,还做这样的活儿?怎不叫个小宫女替你做了?”
旁边一人就道:“什么造化?该不会是有人自己说的吧若真有造化,怎么就这样回来了?也没听说有什么安排呢!”
素娥没回答,只是去默默做自己的事不是她性格软弱,她一直以来在司珍司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但也要看是什么事。大家都知道的,平常小事她都好商量,行事也大气。但如果是要找她的茬儿,她是绝不会纵容那些人的。
因为她看穿了,宫廷里的祥和只是一面,其也有人吃人,相当残忍的一面。你以为自己是在做好人、息事宁人、以和为贵,在别人眼里说不定就是软弱好欺负了。而柿子捡软的捏,这个道理谁都懂!
欺软怕硬乃是人之天性呢!
素娥如今一言不发避开,更多还是因为当下好多人都和这两个宫女差不多心绪,她和她们争什么呢?要怎么争得赢——她们的心思,说起来不过是我们原本都是一样的宫里奴婢,怎么你一下就要到我们头上去了?
若素娥真的和她们地位天差地别了,她们倒不会这样。就是现在这样,还没有不一样,但要变得不一样了最容易引来这些言语。
宫廷就是这样的,最容易有两种眼病,一种是势利眼,另一种是红眼病。只要一个人有一点点的好,大家都会争相奉承,围拢过来。而与此同时,任何超出原本地位的可能性,也会引来极大的嫉妒。
素娥既然躲开了,那两个宫女便以为她怕了,说话越发大声,似乎是生怕走开的素娥听不到一样。直到有两个内宦来了司珍司,寻了女官问道:“谁是高姑娘?昨日往清辉殿送过东西的高姑娘官家口谕,叫高姑娘去画院伴驾呢!”
宫廷岁月030
素娥慢慢站起身来, 两个内宦见到她,确认她是‘高姑娘’后,便笑着说:“高姑娘可要收拾一番?”
未免面圣‘不敬’, 素娥借了司珍司一面铜镜照了照。她今天梳着双鬟髻, 发鬟并无一点儿塌软, 但也有一些小碎发落了下来。素娥便用随身携带的抿子蘸水给梳了上去, 然后才用清水洗脸,洗掉天热出的细汗和油渍。
罗天香也很有眼色,拿来了上等的胭脂水粉。
素娥没有拒绝,上次‘面圣’没有化妆不是问题, 因为那是偶遇, 所谓不知者无罪。而这次却是被叫去伴驾的, 还‘素面朝天’?如果不是虢国夫人那样受特殊对待的, 只会引来不满, 以为是‘性情张狂’‘轻慢尊者’吧。
拿起一把粉刷,蘸了蘸白色妆粉, 素娥没有直接往脸上去(此时已经有和后世化妆刷、粉扑等类似的工具了)。而是轻轻抖了抖粉,清去多余的粉, 才缓缓地往脸上扑去——这是个很有技巧的活儿, 不是拍上去、压实在, 而是要让粉自己轻轻落在肌肤上。
均匀而轻薄。
此时再好的妆粉贴脸情况也远不如后世的普通粉底, 这就让女子化妆时必须得用按压地方式上粉,这样一来以此时妆粉的质地,妆面是没法轻薄的。然而偏偏此时的审美在经过唐末五代的浓妆艳抹后,倾向于‘薄妆’, 准确地说是‘重饰轻妆’。
推崇的是首饰琳琅,但一张脸要干净(是相对于唐末五代的干净, 肯定和现代素颜妆,乃至正常妆面没法比的)。
这很为难此时的女子,但所谓的‘美丽’就是这样的,为难的、少数人的才能备受推崇。
素娥就属于少数毫不费力就能达到理想效果的人,因为她的皮肤实在是好过头了,所以‘吃得住粉’——素娥上辈子化妆时在化妆前也要做好保湿,不然也会浮粉、卡粉。然而这辈子,用着这么干的粉,居然还不会浮粉?
她有时摸着这辈子的皮肤,自己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封建社会实在吃人,皇宫这种地方又不宜居,她会很感激这一切的。
落下的细粉与其说是让素娥的脸更白、肤色更匀净了,还不如说是给她的加了一层哑光滤镜。粉白的底色下,生命力的血色自然地洇出来一些,黛色的是眉毛,红色的是嘴唇——素娥又给嘴唇附近多扑了一点儿粉,遮盖住原本的唇红边缘。
小毛刷蘸了蘸胭脂,画了一个小而薄的淡红唇,边缘还向外轻晕,挺像咬唇妆的。这其实是此时的流行,号称‘薄妆’。
素娥做这些都很快,毕竟妆面很简单,就是一个快手妆。她有上辈子的化妆经验和这辈子画画练出来的手稳、审美,有什么搞不定?只不过其他人见她这么快,都有些吃惊了。毕竟大部分人和此时容错率很低的化妆品打交tຊ道,还要达成理想中的效果,快是快不了的。
“就这样罢。”素娥站起身,又整了整衣裙。
她今天穿的薄紫衫、雪罗裙都是丝布的,不是葛布、细麻等她平常也爱穿的‘普通’布料。而且之前都只穿了一两回,即使此时的布料材质不经洗,还容易脱色,现看着也还好以她的感觉来说,这样穿着面圣,至少不能说不敬。
罗天香很想说‘怎么能这样!’,至少得戴几根簪钗,换一件华丽些的衫子吧?然而那两个内宦没说什么,似乎巴不得素娥快点儿跟他们走的样子,说话就引路往外走了,罗天香甚至没来得及说出口。
素娥这就随着两个小宦官往外走,一路上两个小宦官怕她待会儿犯错,连累侍奉的人,也多少说明了些情况:“高姑娘,官家今日得闲,去了画院,问玉清昭应宫壁画之事。似乎是说到了草图中神女多有不像的,便想寻个样子。”
说起来,画师将宫中女子当做画中仙娥的‘底本’也是很常见的,一方面在大多数人衣着颜色暗淡时,宫廷是少数到处都是身着彩绣的女子的地方。另一方面,这也算是一种对照,皇帝是天子的话,那后妃是天女、宫娥是仙娥,逻辑非常通顺。
某种意义上,皇宫就是天宫在人间。或者换个说法,人们想象中的仙宫,其实就是以皇宫为参照的。
素娥明白为什么会叫自己去画院伴驾了,原来是做‘模特’虽然很难说做‘模特’是不是主要原因。
大燕的画院是一个独立的机构,这里的画师都是有官职在身的,多的是‘翰林’‘待诏’。大概是皇家对绘画留影有极大需求,这里自开国以来规模一直在扩大。如今还有自己的科举,专门组织画师考试,录其优异者为画院官员。
因为画院在宫外,素娥竟就这样随两名宦官出了宫——入宫七年,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大内,更别说皇宫了!
画院就在宣德门东边不远,所以出宫之后很快就到了这边入目所见,在素娥眼里倒是和画院的气质相符,建筑、风景要比后宫更有文艺一些,不那么官样文章
随着两个小宦官引路,他们穿过门廊、花园等,终于来到了一处水阁。水阁中除了侍从,只有四五人,除了穿着白色常服、系红鞓玉銙带的皇帝郭敞,剩下的都是穿青色官服、束乌角带的官员——素娥猜他们都是画院画师,若不是画院画师,这么小的官儿也很难出现在皇帝面前了。
此时四品以上官员穿紫,五六品官员着绯,七八品只能穿绿色,九品的不入流散官则是穿青色,官服配的腰带也只能是乌角带。而画院的翰林待诏们就属于不入流散官,都在九品之列。
素娥一来,便向郭敞行礼,口称‘官家’。
“方才远远瞧着便说了,你今日穿的服色甚好,有仙气。”郭敞一见素娥便笑了。
一旁画师凑趣道:“正如官家所说呢!高姑娘穿这昌荣色,有仙人之姿《神仙传》里就说‘昌荣者,常山道人也。自称殷王子,食蓬累根,往来上下,见之者二百余年,而颜色如二十许人。能致紫草,卖与染家,得钱遗孤寡’。这类颜色有仙气,不是高姑娘这等人,也穿不出色来。”
素娥这才知道,自己穿的这种很浅的薄紫色还有‘昌荣’这么好听的名字。
不过对于这种典故,她其实是不在意的,很显然是这画师拍皇帝的马屁呢。若说颜色来历什么的,什么颜色没有个诗情画意的说法?在古代,彩色是非常‘贵重’,非常惹人遐想的,似‘昌荣’这样的故事只能算是基操。
几位画师得了郭敞的允许,近前仔细打量素娥,过了一会儿道:“高姑娘可远远站着,我们瞧了高姑娘身量,便知如何画。”
郭敞叫人拿了一条郁金色的披帛给素娥:“朕就说不会错的,他们才说绘不出天女身量,就想到你——披着罢,水上凌波、飘飘欲飞,更有仙家气象。”
素娥接过披帛,并不是死板地挽在臂间,而真是略略披着。看起来很随意,但有一种精心设计也很难出来的感觉。
等到素娥站在了画师指定的位置,画师们就动手画一些动态草图。素娥本身倒是不怎么难过,毕竟选的地方是树荫下,又因为有风从水池上吹来,还挺舒服的。当然,站久了还是有些累的六局的宫女不比各宫伺候的,因为总站着伺候人,人称‘戳脚子’,站功了得,这方面比不了。
但她也没站多久,画师们只是勾线草图,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还在承受范围内。
画完草图,素娥回来,郭敞给她赐座——不管别的,至少此时此刻素娥感激他,显然这个皇帝也不是完全不知疾苦,还知道站久了会很累。
郭敞看那些画好的形体轮廓图,又递给素娥:“你也看看,照着你画的。”
本来也没别的意思,只是顺手而为,却没想到素娥真的认真看了,看完了还有话说,都是言之有物的。这下郭敞觉得有些意思了,问道:“你也懂画?”
素娥认真道:“禀官家,奴婢自小于司籍司习得丹青之道。”
“朕竟然不知道尚功局的宫女是精通绘画的。”郭敞颇为感慨地说。
一旁王志通很机敏,立刻道:“官家日理万机,哪知道这等小事。如高姑娘这等尚功局中出类拔萃的,常教去司籍司学丹青。只因丹青学得好了,做些衣服、珠宝、顽器,也比一般人合宜悦目。”
“如此么?倒也是这个道理”郭敞点点头,又看向素娥:“能画吗?”
素娥答‘能画’后,郭敞就叫素娥画一幅小品,又对几位画师说道:“她在宫里学画,司籍司或许有画匠,却难有真画师。难得遇你们这些‘名师’,也是不容易,就指教指教她,不叫她白与你们站一场。”
画师们自然没有说不的。
此时他们尚且表情轻松寻常,但当素娥真的上手去画时,立刻有人‘咦’了一声——素娥没有勾线。
素娥上辈子照着网课学画画,并不是从打基础做起的,而是一开始就学没骨画。虽说这辈子可以从头开始学国画,但受上辈子影响,她最习惯、最有水平的还是没骨画。而所谓‘没骨画’,顾名思义就是不用墨线勾勒,直接上颜色点染。
当然,也有人画没骨画是勾线的,只不过这个勾线很淡,等到上完颜色后基本看不到。
素娥花的是一丛蜀葵,因为水亭跟前就有一从眼下正盛开,照着画就是了。
素娥主要用胭脂和花青两种颜色,胭脂画花朵,花青画叶茎,又有清水笔去晕染,勾线笔勾画叶脉,最后用薄薄的一点儿蛤粉分染一下花瓣因为没骨画处于工笔和写意之间,画起来本就没有工笔那么费时费神。再加上这是小品,就更容易画了。
素娥前后两刻钟就画成了。
“高姑娘不用笔墨,专尚设色,花卉方艳,实在是别出心裁只是一幅小品便能看出轻淡明净、清姘艳丽。这样的画法,下官也没见过”不知如何‘指教’的画院翰林露出为难的表情。
历史上没骨画也说是起于五代末期、北宋初期,这个时空自唐末以后就不同了,一个没骨画被蝴蝶没了也很正常(或者已经出现,只是不为人所知,古代新东西的传播速度就是这样)。所以其他人没见过没骨画的技法,素娥也不以为奇。
倒是郭敞奇得多,看看画,又看看素娥:“画表其人,妙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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