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岁月051
皇宫之中有多处宫苑, 用于宴饮的地方就更多了。不过皇宫中用于正式宴饮的宫殿一般是集英殿、紫宸殿、垂拱殿——大宴在集英殿,次宴在紫宸殿,小宴在垂拱殿。而所谓的大宴, 如果没有特殊说法, 一年也就是三次, 即春秋两次大宴, 以及皇帝的千秋节一次。
这次中秋节宗室家宴便属于小宴了,所以宴会场所选在了垂拱殿。
中秋节在此时确实还不受官方重视,但到底是有‘人月两团圆’寓意的节日,借着这个由头宗室聚一聚, 做一个家宴也合情理。
当然, 家宴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加的, 如宗室子弟及其家眷, 都是相对来说比较近的了(所以人也不多, 毕竟郭家当皇帝这一支实在是子息不盛。也是幸亏还有不少公主,此时公主也能参加宫宴, 这才不至于人气不足)。至于后宫,也得是有品级的妃嫔才有座位, 也就是说, 如素娥这种无品贵人是不能去了。
郭敞在中秋家宴上端坐, 两边下手的小案后分别坐皇后和太后。不过太后年纪大了, 熬不住,更听不得吵闹,所以只略坐了半个时辰,就找理由离开了, 因此太后的位置是空着的。
另一边的皇后张宝琴时时刻刻观察着郭敞的状态,觉得他的心情还不错, 就放下心来。而皇后能观察到的事,其他人自然也能!特别是离得近一些的高位嫔妃和近亲宗室,都想着要好好表现一番,趁着官家高兴,抢个头彩么。
这个时候仙韶院的女乐们也出场了,表演着端庄优雅的宫廷乐舞。
此时宫廷宴会是这样的,一个节目配一次祝酒,同时还有一行菜肴,这被称之为‘一盏’。一盏过后,之前的菜肴会被撤下去换新的,表演节目的人也会退下换新人。隆重的宫廷宴会会来九次,因此也被称为‘九盏制’。
仙韶院女乐的表演不能说不好,但确实有些无聊——华夏自古以来的乐舞似乎都是这样,一旦进入宫廷,成为礼乐的一部分,就会迅速僵化,只有民乐才会保持充足活力。
而往往就是一场改革,或者干脆改朝换代,民乐进入宫廷,礼乐吸纳了民乐有了活力,然后又重新僵化了。
周而复始。
大燕的女乐属于是僵化的特别快的那种,明明大燕建立还没有那么久
这大概和大燕宫廷女乐一开始出现,就肩负着重建礼乐制度的使命有关吧——建立大燕后,大家就有感于晚唐、五代以来礼崩乐坏,其中宫廷用的乐人都和民间牵扯不清,很多本身出身就十分下流了。
‘和这样的宫廷乐人一起,怎么能搞好礼乐呢?’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大燕专门建立了宫廷女乐机构‘仙韶院’。仙韶院只用女乐,而这些女乐身份上都是宫人,本质上和其他宫女没什么不同。也就是说,都出身清白,是良家子来着。
而且她们为宫廷服务,很早就选进宫了,之后也绝不和民间交集这样一想,仙韶院女乐是这样来的,僵化的很快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样的女乐表演看的没意tຊ思,大家也就分出了更多注意力用于和坐的近的人交际。
韩充容看了一眼表演的女乐,又看了看坐自己对面心不在焉的孙修容,就笑着道:“修容不看女乐表演么?不过这也不奇怪,若论才艺,修容不知道比她们强出多少去——听说修容的妹妹如今也在仙韶院?今日可有她的歌舞?”
不少人都知道修容孙崇崇(就是那位官员进献,色艺双绝,但出身格外低,属于‘下俚妇女’的后妃)的妹妹在仙韶院,但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的不多。考虑到孙崇崇的出身,这简直就像是挑衅了。
之所以韩充容敢说,一方面是她的位份、得宠程度都不差孙崇崇多少——孙崇崇是嫔,她也是嫔,就算修容似乎比充容高一些,但也有限呢。至于说宠爱,孙崇崇是仅次于曹婉仪那种级别的第二梯队没错,可她韩春娘也不错!
另一方面,也是韩春娘和孙崇崇的关系本来就不好。嫔里面韩充容就和昭容朱翠莲、修容孙崇崇关系差到面子情都维持不住!和昭容朱翠莲是因为两人的类型有些撞了,属于竞争关系。和孙崇崇则是因为,孙崇崇得宠等于是踩着她上位的。
孙崇崇被送进宫,叫郭敞看在眼里时,正是郭敞最迷韩春娘的时候!等于是孙崇崇一来,韩春娘原本的好势头就被打断了。
这样的‘仇’在后宫可是够大的,根本没有和解的可能性!只不过有人表面上做和解状,转而在心里愤愤不平而已。
“我家四娘学艺不精,不值得说的也不知道她今日有没有歌舞呈献。”孙崇崇轻巧说道,看不出来生气的样子。
她早知道这宫里不少人因她的出身看不起她,只想挑动这一点刺她。她一开始或许还在乎,如今已经不怎么在意了。她也算是看明白了,大家都是后妃,地位都是官家给的,自家出身也就是最开始时说说而已。
“是么,修容这做姐姐的倒有些狠心了,仙韶院的宫娥向来头等辛苦,出路也说不准。若是修容的妹妹乐舞精通,如修容这般也就罢了,在仙韶院也能出头。可若不是那样,那还不如留在身边看顾呢。”
韩春娘觉得大概孙家姐妹关系真的很不好吧,不然根本不会这样。
说起来也是,虽然仙韶院总是择选漂亮的、有天赋的小宫女去,又因着她们能歌善舞、能媚人,妃嫔们总觉得官家要被仙韶院的宫女勾去。但结果却是,真正最后成为后妃的仙韶院宫人其实很少,从比例上并不比其他地方来的高。
这大概也是心态原因,就算大燕的仙韶院都是良家子,但之前积累的对女乐的偏见已经存在了。哪怕郭敞作为男人,也会觉得女乐歌舞娱人可以,做正经嫔妃就差着些了——就算有,也不宜太多,不然外人看着不像,会觉得他这个皇帝荒唐。
韩春娘和孙崇崇的话恰巧被郭敞注意到了,也是因为场面上太无聊了,他便多问了一句:“前头真有修容的妹妹?”
王志通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立刻叫来了仙韶使,询问情况。仙韶使赶紧道:“回禀官家,修容娘娘之妹在第五盏演《柘枝舞》。”
郭敞略感兴趣地点了点头,对孙崇崇道:“爱妃到时候指点出来,叫朕知道是谁。”
到第五盏时,孙崇崇果然为郭敞指出了谁是自己的妹妹。虽然演《柘枝舞》的年轻女乐都扮做了男童,化了厚厚的妆,但郭敞还是相当有经验地看出了她的身段和本来面目——大约也是个佳人,可相比起她的姐姐孙崇崇,差的太远了。
可能是看到孙崇崇在后宫的成功,才想到要把她也送进宫的吧。想着就算资质差一些,有孙崇崇的帮助,也能站住脚。
然而郭敞却不吃这一套,很快就没了兴趣,见到如此,韩春娘还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也笑不出来了,转移视线的过程中忽然看到了跳《柘枝舞》的另一个年轻女乐,瞧了好一会儿呢!末了演完了,还叫那小女乐近前说话。
妃嫔们看的真真的,那小女乐生的杏眼桃腮,眉目之间还略带稚气,大约只有十四五岁。但她自有一股灵气,在宫廷里很少见这种,常年的拘束已经消磨掉绝大部分宫廷少女的天然灵秀了。
“这小娘子是个有天赋才情的,回去且好好教着,说不得就是下一个修容了。”郭敞笑着摆摆手,最后让人下去了。
这让后妃们松了一口气,看起来虽然喜欢,但似乎没到要宠幸的地步?不过那话说的,又让人觉得是某种暗示。
这一场中秋家宴,就因为这样一个小插曲,不上不下地过去了,后妃们的心情似乎受到了影响,但又不是很大的影响。
中秋家宴之后,郭敞去了皇后的坤宁宫歇息。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自古以来就有根据月相安排侍寝的传统(基本上是月亮越圆的时候,安排侍寝的后妃地位就越高)。虽然这传统到如今基本上就是摆设,皇帝想宠幸谁就宠幸谁。但总有一些古老传统的残余留存,一些大日子固定去皇后宫里就是。
中秋节,又恰逢着十五月圆,不去皇后那里反而有些不妥了。真要不去,说不定都要怀疑帝后关系失和,皇后有后位不稳之虞。
过了中秋这一夜,郭敞第二日处理完国事后想出去走走,只是走着走着就出了福宁殿,又出了福宁宫,抬脚往东边去了。到了保和殿跟前,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罢了罢了,素娥住进这里,朕虽送过些东西,却到底没见过她住的怎样,便进去瞧瞧吧。”
郭敞也偶尔会去妃嫔宫里坐坐,特别受宠的,在她们宫中歇息留宿也是有的。不过那些大都是一殿主位,像这次一样踏进小妃妾住的‘狭窄楼阁’,却是极罕见的了。
郭敞既然来了,动静自然不小。不过保和殿的主位娘娘陆美人是个不争宠的,这个时候自然有眼色,不会主动出现。至于刘锦绣和金香兰,她们倒是想出现,可前者怕扰了郭敞的兴致,反而惹祸,后者则纯粹是不敢。
这种大家同住一宫,皇帝来看某个人,其他人截胡的事,看起来简单,实则凶险。凶险的不是得罪‘同事’,而是皇帝的想法——如果没有高超的应变能力,打断了皇帝的事儿,那就是惹人嫌了。
除非自己本身就是得宠的,这样做破坏规矩的事,才不会那么容易招致恶感。
而刘锦绣就算是自忖比金香兰好不少,不算是无宠的那种,也不会觉得自己算是得宠的。
这样一来,虽然知道郭敞来了,素娥这里倒也没多出什么人。郭敞就见到素娥正挽了袖子和宫女一起榨石榴汁——他来的突然,她们只得急急忙忙放下袖子、净手。
“不必多礼了!是朕来的突然了怎么想着要喝这汁子了?倒不嫌絮叨。”郭敞自自在在坐下,倒一点儿不像是第一次来。
素娥还是洗净擦干双手,行了一礼,然后才将过滤掉渣滓得到的清澈石榴汁拿出来:“昨日赏月吃了石榴,便想着喝石榴汁了官家要尝尝么?今年石榴十分好,汁水也多,清香的很。”
此时剥开好几个石榴,挤出汁水的石榴渣滓都收集在一个干净的渣斗里,石榴的香气格外浓郁。
郭敞其实不爱喝这种果子碾榨出的汁水,总觉得手上摸来摸去的,不干净!所以见到素娥榨汁,才说她是不嫌絮叨。不过很奇怪的,见是那银壶中倒出的石榴汁,在那青瓷小盏里,澄澈透明,略带一点儿淡红,忽然就没什么抵触之心了。
这大概是因为他知道素娥一贯爱干净吧头发清清爽爽,双手从未见过一丝污迹,平常做事也细致清洁,很有一番讲究。而且刚刚明明是榨汁子的场面,也一点儿不乱,是井井有条、干干净净的样子。
郭敞笑了笑说:“便饮一盏罢。”
石榴汁很香很好喝,和直接吃石榴的味道不大像。而以郭敞的口味来说,这是他喜欢的味道。如果不是他还是介怀别人替他碾榨收集这汁子,说不得会列入后日秋天常喝的饮料名单里。
“昨日赏了月?你倒是会自得其乐,比朕在垂拱殿枯坐强。说是家宴,其实大家并不如何亲近,宴会上表演普通,肴馔也是常见的。来来去去就那些么”郭敞问了素娥昨晚赏月的细节,听她不急不慢娓娓道来,就tຊ觉得比自己垂拱殿开家宴有意思多了。
素娥自己不觉得,但她确实是挺擅长描述这种日常的。倒不是说描述的多有趣味,就是那种不急不缓的语气,加上她天然就有的、善于发现日常生活趣味的观察力,可以让很多没那么浪漫的事,一下就多出了诗情画意。
这大概也和素娥有一个现代人灵魂有关,现代人看古代人,什么都会觉得风雅、有韵致、慢节奏。
郭敞喜欢她伴驾,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喜欢听她说些琐碎日常。
“总要日常找些事做的,这对妾来说倒不难,妾自来就有不少喜好,都能消磨辰光。过去因着司珍司当差,还不能尽情去玩,如今倒是有的是时间自得其乐了。”素娥笑了笑,还让郭敞看自己这里挂上没多久的玉兔捣药图。
“颇有意趣。”郭敞看得出来这是游戏之作,但游戏之作才能见真正的品味呢。
郭敞似乎因为这一幅画,对于探索素娥如今住着的小楼有了新兴趣,便拉着素娥上下看了看。见到自己送给素娥的那把琵琶放的位置是睡觉的地方,而且并不像是摆着好看,而是有经常使用的感觉时,不由自主就笑了。
“这几日练琵琶了?”他问道。
素娥点点头:“每日都按着官家教的指法练着,只是没真正弹曲子,有些无聊——倒是想先弹个简单的曲子,但又怕没学会走,先要学跑,反而不好。”
素娥当然每天练习!郭敞说过的每一句话,交代的每一件事她都是记在心里的,这在她看来也算是如今做人妃子的‘职业道德’了她不知道怎么争宠,很多事也做不来,所以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郭敞教她琵琶或许是一时兴起,但素娥不能当这是一时兴起。她得按照列好的计划真正学起来、练起来,这样郭敞哪天想起这件事了,要看她的进度,才不会显得她怠慢,才能叫他有好印象。
郭敞考校了素娥的进度,确定她有每天练习,而且天赋是真的好之后,明显非常高兴——素娥觉得自己没有白认真!当然了,她本身对学一个乐器也挺喜欢的,毕竟上辈子也和音乐打交道了那么多年么。
“要弹曲子其实也可以了,不然一直只是练习指法,那确实无趣。”郭敞并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严师,很顺滑地就考虑起了素娥要弹曲子的想法。毕竟他要素娥学琵琶也只是当个爱好,又不是指望她能有什么成就。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郭敞就对素娥说道:“待会儿你便随朕回福宁殿罢。”
这是叫素娥又去侍寝的意思,素娥自从成为国夫人后,虽然没有连着侍寝的势头,但两三日就要侍寝一回,着实不少了。也就是她是‘新人’,此前有不少类似侍寝频率的‘新人’,这才没引来太多侧目。
不过,这还是让她落入了一些人眼中。也就是素娥如今位份还太低,而且她怕麻烦,自住到保和殿后,除了伴驾和侍寝,竟没有出过保和殿,这才让其他人没机会打探她——宫里妃嫔来往也是有讲究的,地位高的不好屈尊主动拜访,地位低的也不好没个缘故就贸贸然上门。
素娥上回侍寝也是三天前了,今日见郭敞来,其实就有些预料着他会提这个。低低地应了,不久就和郭敞回了福宁殿。
其实很多人没有注意到的是,相比起素娥的侍寝频率,她真正异常的是伴驾频率。郭敞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嫔妃伴驾的,这种事若不是宫里有什么活动,他让嫔妃伴驾的时候并不多——但就是这样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时,他已经很喜欢和素娥相处了。
他享受和素娥关系亲近只是一方面,关键是和素娥呆在一起使他觉得轻松真要说的话,这可比帝王勃发的情.欲更难得!
因为这个缘故,如今王志通是越来越看重素娥了,虽然他本来就很看重。每当素娥来伴驾时,他们这些跟着郭敞的宫人要轻松不少,伴君如伴虎的危机感都能暂且放下,这叫他如何能不看重呢?
不过伴驾这种事不像侍寝要在彤史上记一笔,素娥又低调,所以注意到这一点的人真不多。
素娥随郭敞回了福宁殿,先是郭敞兑现之前说的话,教素娥弹一首简单的琵琶曲。素娥聪明,只略教了教就会了,只不过弹起来生疏,需要事后再多加练习而已。
之后郭敞又去处理了一些政务,这时候其实是用不着素娥的,但他还是坚持素娥和他共处一室——她可以做自己的事,但就是要呆在他身边。
于是素娥就去给郭敞磨墨素娥在尽可能地让郭敞觉得,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是这段关系里绝对的主角,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毕竟,没有谁不想被重视,不想在一段关系里更被爱吧。
她不会玩什么欲擒故纵的高端手法,只能以‘认真’‘谨慎’的方式应对,这样就算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也至少没有犯错。
不过磨墨也不能一直下去,之后素娥又去要郭敞的书法习作看,间接表明自己对对方的重视。
直到到了时间,素娥陪郭敞用晚膳,然后又去围房沐浴,为一会儿的侍寝做准备。
如今郭敞也没有当初那么急切了,放下龙床的帐幔,宫人们退出去后,他还会和素娥说会儿话。只是他依旧握着素娥的手,握得紧紧的,像素娥第二次侍寝时那次一样。
“你如今住的地方虽则狭窄,但上下清爽,收拾的也好,暂居也无妨。只是一点,没什么活动的地方,你平日又不爱出门,竟是什么游艺之事都放不开手脚来做了——你平常可爱什么游戏?投壶?捶丸?蹴鞠?”
素娥忍不住笑了:“官家,妾原来做小宫女的,这些游戏要场地,动静也不小,哪里能去玩儿呢?”
缺乏场地和游戏时间是所有普通宫女的共同点,所以小宫女们之间流行的游戏大多数是随时可以来一场的、带有博戏特征、上手简单的游戏。如赌棋这种,其实都算是高端游戏了!只不过太多博戏只能暗暗进行,这才显出了赌棋。
“也是改日朕带你去打捶丸吧,这个相较而言简单些,也没那么累人,正适合你这少动的。”郭敞随口便许诺道。
宫廷岁月052
进入十月后, 京中气候便十分清寒起来了。杜春杏急急忙忙赶到保和殿内膳房,就见这会儿虽不是烧灶做饭时,灶头上也不知坐着哪位贵人的汤水粥羹。热气催着水汽, 白雾雾地就缭绕了出来。
内膳房比外面暖和不少, 这也是厨房开始成为大家都愿意来的地方的季节。
杜春杏进来后先向内膳房等人问好, 完了后道:“孙姑姑, 我们夫人今日想吃‘山药鸭子羹’,便是月初吃过一回的那样。”
鸭肉本就是宫廷里的常备食材,虽在禽类里不如鹅受欢迎,不如鸡常见, 也不如很多野生禽类珍稀。但因为其滋补功效, 天气一冷, 吃的人也挺多的。所以这时候杜春杏说素娥要吃, 都不用提前问内膳房这边有没有备着食材的。
孙姑姑点了点头, 当即就对另一个内膳房宫女说道:“你去杀了鸭子,料理了其他这次你来掌勺。”
对于尚食局的宫女来说, 离开了御膳房,来内膳房做事, 形同被发配, 将来升迁就几乎没可能了。不过话说回来, 女官本来就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大多数人根本没希望!所以也有人会主动跳出御膳房去内膳房。
内膳房的好处在于人少,便是小宫女也能很快捞着上灶的机会。要是有些天赋,带管的大宫女又不刁钻,独当一面也就是两三年的事。
另外, 内膳房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如果这宫里的贵人前程好, 自己又奉承上了,日后也有机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后妃品级提升,到了嫔这一级别后,内膳房就能有一个‘掌膳’女官了,妃位娘娘的内膳房则有一个‘典膳’领头。
坤宁宫的内膳房甚至是一位司膳在那里相比起御膳房的司膳,上头没有尚食这个顶头上司看着,说不得还更自在呢!
尚食局所谓的司膳两人,典膳四人,掌膳四人,其实都是只算御膳房的,没有包括各内膳房的编制。不过这也不奇怪,有多少妃嫔本来就说不定,这也算是机动名额了。tຊ
孙姑姑指的那个内膳房宫女连忙应下,去装着鸭子的罩笼里抓出一只肥鸭,就要去外头宰杀。再回厨房时,鸭子毛都拔的干干净净了,她一手提着鸭子,一手提着只篮子,篮子里有几只碗,分别盛放着清理干净的内脏和鸭血。
‘山药鸭子羹’用不着这些内脏和鸭血,这自然就是内膳房的了做尚食局的宫女就是这一点,哪怕是最底层的,也能吃的很好。
这期间杜春杏就在厨房帮着做事,内膳房这种地方就没有清闲的时候。这时不是做饭的时候,可大家也忙着为之后做饭做准备,不少要提前处理的食材都要这个时候弄好,不然到时候可有的手忙脚乱了。
‘山药鸭子羹’其实就是《随园食单》里的‘鸭糊涂’,只不过‘糊涂’这个说法,一者是取自袁枚生活的时代一种杂烩面食,另一者则和他的忘年交郑板桥有关,郑板桥曾说人是‘难得糊涂’嘛。
而这两者,都是现在没有的典故,所以素娥就非常朴素地以这道菜里主要用到的食材命名,叫做‘山药鸭子羹’了。
之前月初的时候吃了一次,当时就告诉内膳房做法了。今天天气冷,想吃热乎的,又想到了这道菜,直接说就行了。
‘山药鸭子羹’,或者说‘鸭糊涂’,做起来也不复杂。不过因为是一道需要炖煮的菜,所以这会儿还不到做饭的时间,就开始做了起来——其实也不只是这道菜,其他贵人要的菜,若是比较费时的,这时候也开始了。
因为冬日天冷,贵人都愿意吃炖菜,这还挺常见的。就连孙姑姑也忙起来了,因为她要亲手为陆美人烹饪‘山煮羊’这道羊肉菜。这也是她安排别人替素娥做菜的原因,她首要还是奉承着这保和殿的主位娘娘么。
做‘山药鸭子羹’的宫女也是手法娴熟的,先将那肥鸭清水白煮,煮到了八分熟就捞出一旁放凉。放凉后就方便去骨了,去了骨头的鸭子再切块,切成不方不圆麻将大小的块儿,下到之前煮鸭子的原汤里煨着就是。
这原汤是撇去过浮沫,过滤了浮油的,所以十分澄澈。此时用来煨鸭子,看着就十分清爽。
煨着鸭子时要加盐和黄酒,使小火慢煨,去了皮后又锤烂的山药也是这个时候放进去的。这道菜除了借山药的味,其实也有用山药做芡汁,使汤更加浓厚的意思——当然,这不是真正的芡汁,所以无法做到那么浓厚。真要追求浓汤,可以下一些真正的芡汁,并且将山药换成芋头。
不过素娥不喜欢太浓的汤,所以这道菜还是按照原菜谱来了。
小火煨炖时,掌勺的宫女一边做其他菜,一边时不时翻动着山药鸭子羹。直到鸭子和山药都煨烂了,汤汁浓厚,发出‘咕嘟嘟’的炖煮声,香气也飘荡出来时,姜末、香菇、香葱等才被放进去。
这时候差不多就成了,只再煨了半刻不到就能起锅了。掌勺宫女显然时间预估的很好,这道‘山药鸭子羹’做成的同时,其他几道给素娥的菜也做得了。
杜春杏连忙用带来的食盒装了,又给食盒套上一个棉套,这才出了内膳房,连忙回小楼。
小楼这边东间已经燃起了小炉子,杜春杏一来,‘山药鸭子羹’就坐在了小泥炉上。除了这道菜,一同送上的还有两个果盘,两种镂金香药,两碟砌香咸酸,两道‘下饭’,一道汤水。
果盘是柑子和枣塔,此时的人似乎很喜欢用果盘下酒?不过正经大宴上有的是下酒菜,所以这种果盘一般都是看盘,以堆垒成各种造型为好,大家也只是看看,不会吃的。至于素娥么,倒是没有水果下饭的习惯,这些一般都是给侍女们吃了。
她要吃水果的话,平时也有份例,并不会缺少。
果盘之外,镂金香药则是更没用的,这根本不能吃,闻味道看样子就是极限了——今日送来的两种分别是朱砂圆子和丁香花儿,朱砂圆子是朱砂加药捏成的药丸,丁香花儿则使用丁香做的花儿想也知道不能吃了。
至于砌香咸酸,大致可以理解为腌渍小菜之类(不是说两者相同,而是在餐桌上的角色相似)。两碟分别是姜丝梅和砌香樱桃,要素娥来说,当零食吃倒是比较合适。
正经的菜色其实就是素娥点的山药鸭子羹、两道‘下饭’和一道汤水了。
下饭是一道酒腊肉、一道羊舌签,汤则是三脆羹——三脆指的是笋、小蕈、枸杞头,用这三种食材做的汤爽脆鲜嫩,又十分鲜美,也是素娥喜欢喝的汤。如今保和殿的内膳房也知道她的口味了,就算不点菜,做的菜色也大多合她心意。
素娥在东间坐下吃饭,先喝了一碗汤,又趁着还没凉吃了一个羊舌签(此时‘签’是一类菜肴的总称,指的是将馅儿切成丝,再用食材卷裹成筒状,形如签筒的菜)。觉得味道一般就没再吃了,倒是之后尝的酒腊肉不错。
腊肉肥瘦恰当,腊味很正宗,酒香在其中也毫不突兀。就十分下饭吧。
当然,素娥最喜欢的还是‘山药鸭子羹’。炖煮得软烂的鸭肉略带一点儿鸭子的‘本味’,但因为黄酒和借味的山药清甜,一点儿禽类的特殊味道都没有了,反而使禽肉香十分厚味。
一只肥鸭做出来的‘山药鸭子羹’有好大一锅,素娥一个人当然是吃不完的。事实上,她只吃了三分之一不到就搁下了筷子。看了看还剩下许多的‘山药鸭子羹’,再看看几乎没动筷子的其他菜,素娥就把剩菜给侍女们了。
如果是上辈子,素娥自己吃自己的剩菜不会觉得有问题,可让别人吃自己的剩菜,这种事想都不会想。但这辈子生活在宫廷,这种事就慢慢习惯了。肖燕燕她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会挺高兴的。
宫女的份例菜只有荤素规定,她们真正吃到嘴里的一般都讲究不到味道。大约是膳房的宫女随便做做,她们随便吃吃。考虑到内膳房的忙碌,她们会如何敷衍宫女的伙食,几乎是可以想象的。
素娥也只能尽量说服自己这没问题:自己吃饭很规矩的,不会乱夹乱动一些菜。
“待会儿你们吃这些再热一热吧,就用铫子烩一烩也好。冷天不要吃冷食,坏了肚肠不是好玩的。”素娥提醒肖燕燕她们。
一会儿后才是宫女吃饭的时间,她们还要去内膳房提自己的份例菜和米饭。就算素娥剩下的这些菜够吃了,没有主食也是不行的。
素娥吃完饭后又略略休息了一会儿,就要去看自己前一段时间酿的葡萄酒怎么样了。
素娥试酿葡萄酒是从好几年前开始的,倒不是她对酒水有多大兴趣,而是她犯了‘快乐水’的瘾了。其实她上辈子也不见得多沉迷碳酸饮料,就普通喜欢吧。但这辈子怎么样都喝不到了,忽然就抓心挠肝地想喝了。
然而制作可乐实在做不到,她记得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有过家庭制作苏打水的事儿,百货公司还卖家用苏打水机和原料药剂呢。考虑到那个时代的水平,她要是知道原理,大约能复制出来。但问题是,她过去没关心过那些,这时候又哪里造得出来呢?
于是思来想去,她将希望放在了葡萄酒上,准确的说,是香槟。
香槟是起泡酒,起泡的原理就是加糖产生了二氧化碳四舍五入一下,喝香槟也能体会可乐那种特别的味觉刺激了。
这也不是素娥瞎想,而是现在条件就这样了,她能怎么样呢?算是给自己一个希望,暂且转移一下那种‘抓心挠肝’一样的感觉吧。
素娥上辈子是酿过葡萄酒的,有了自酿葡萄酒的经验,再酿香槟就成了她的新计划。只可惜,她当时只收集了资料,看了一些别人自酿香槟的视频就进了医院,之后的事不必说所以酿造香槟这件事她也得摸索着来。
虽然有足够的理论知识,但考虑到此时的酿造条件,甚至酒曲都和上辈子时有很大差别,素娥前几次其实都在失败。
不过总体情况是好的,越来越接近理论上提及的情况。所以这次素娥搬到保和殿住,有了自己的地盘,做这些事更方便后,试酿的香槟比之前多多了。
她还找人做了两只酿酒用的木桶呢!
虽然为了方便操作,木桶没有传统的波尔多桶或勃艮第桶那么大(它们都有两百多升的容量),也没有追求和香tຊ槟桶一样(香槟桶的容积是205升)。但一桶也能装五十升水的样子,两桶就是近百升呢!
此时的一升大约只有七百毫升的样子,一斗是十升,两桶酒也有十四斗酒了。
这可不少了了,以皇后宫中份例酒为例,也不过是月供法酒一石五斗,法糯酒一石而已。一石等于十斗,十四斗酒是超过皇后每月份例酒的一半的——皇后的份例并不是自己一个人用,而且她还有赏赐人的时候呢!
这么多酒,素娥要是用标准的香槟酒瓶来装(标准香槟酒瓶是750毫升),是能装一百多瓶的!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喝,喝上一年也绰绰有余了。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能酿造成功。
之前葡萄成熟时,素娥就寻尚食局买了足够的葡萄,压榨了葡萄汁出来——香槟酿造的前半程和酿白葡萄酒没什么区别,而白葡萄酒和红葡萄酒不同,是不带皮,只用葡萄汁发酵的。所以才会是透明色的,而不是酒红色。
压榨出来的葡萄汁经过澄清,一些细小的果肉果皮碎片也都沉淀了下来,去除这些后才能将葡萄汁转移到素娥准备好的发酵木桶里。当时的发酵温度也很适宜,在合适的温度区间内偏低,用书上的话来说就是有利于产生更复杂、更令人愉悦的风味。
之后发酵进行了一个多月,素娥估计着差不多了才打开酒桶,将里面的酵母和酒渣排出——因为条件有限,素娥就没有再进行苹果酸-乳酸发酵了,也没有进行调配,直接就准备二次发酵。
二次发酵要在瓶中进行,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素娥把不准如今的瓶子能承受多大的压力。她记得最开始香槟发酵失败的一个原因就是压力太大,把香槟瓶给撑‘炸’了。
此时玻璃瓶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了,小孩子常用‘琉璃小泡’养鱼,可见此物并不珍稀。还有诗云‘映光鱼隐见’,说的就是流行用玻璃瓶养鱼,用灯映照装饰,供人观赏,有点儿现代玻璃缸造景的意思了。
所以素娥要找人吹制一百多个玻璃瓶也不算什么,只要她给钱,就和六局平常做的活儿没什么不同。
关键是这些玻璃瓶的‘质量’,要知道华夏传统上多是铅钡玻璃,比欧洲的玻璃更脆弱不说了,‘铅’这种东西更是让素娥不得不考虑食品安全因此,再考虑到此时制瓷业的先进,质量有保障,素娥最终决定用瓷瓶代替玻璃瓶。
不过就算换成瓷瓶,素娥也不确定瓷瓶能抗住压力。之前几次酿香槟酒虽然没有炸瓶,可每次都只酿一瓶两瓶的,而且最开始还都没酿成功,实在无法作为参考。
换到瓶中后,素娥按照之前几次酿造积累的经验,放入了适量的糖、酵母、酵母营养物质等。然后就上瓶塞,并在木制瓶塞外用铁丝拧了个‘小帽子’固定,防止木塞被瓶中气体冲出来。
现在这一百多瓶的香槟就在二楼静室里进行二次发酵,素娥这次是要开一瓶出来,看看情况。没有上辈子的酿造条件,连发酵时间也谈不到标准化,也就只能用这种‘笨办法’确定发酵情况了。
说起来,二楼的环境其实不合适,香槟发酵最好还是在恒温恒湿的专门酒窖中进行。但谁让素娥没有那条件呢?也只好将这个房间完全密闭,不叫见光,平时也绝不进去,勉强用来酿酒了。
素娥开了一瓶酒,拧开铁丝的‘小帽子’,用她找人做的开瓶器开瓶
“还差着一些啊”素娥已经感受到瓶子里是足气的了,但味道上还差一些,应该再发酵一些时间。
“夫人酿的葡萄酒还没好吗?”肖燕燕好奇地看了一眼倒出来的葡萄酒。她是见过葡萄酒的,但都是深红色,从没见过这样透明的葡萄酒。
其实白葡萄酒和红葡萄酒一样历史悠久,但不知道为什么传至华夏,就都是一些红葡萄酒了。这或许也和华夏人的喜好有关吧,透明色的酒水太普通了,殷红的葡萄酒则要抢眼的多,一看就知道和普通酒不同。
‘红酒’一出,不用多说大家也知道这是珍贵的葡萄酒了。
如今华夏也学会酿葡萄酒了,但在果子酒被看低的当下,葡萄酒依旧独树一帜,被认为是高档酒之列呢。
“还差着一些滋味,不过看这情形,应该是成了。”素娥心情还不错。到现在为止这些香槟也有过炸瓶的情况,但只有两次。而现在尝味道也觉得只是差时间酝酿了而已,已是‘胜利在望’。
正说话间,杜春杏就进来说话,禀报素娥道:“夫人,方才奴婢去提餐食,听前殿的姐姐说,外头正关薪炭,各殿的贵人都派人去领了。夫人今冬的份例也未领足,不若我等吃了饭,也去领罢。”
后妃每月都有炭,但平常没有多少,称之为‘洗头炭’。说法是洗完头后需要保暖用炭,所以才有这炭发下来。
真要说大量发薪炭,还得是冬天,称之为‘过冬炭’。这过冬炭准备的是从十月初到二月末,整整五个月的量,按照后妃的等级不同,各有定量。像皇后娘娘的就最多,过冬炭足足有一千两百秤呢!
此时一秤是十斤,而一斤相当于后世的640克。
说是十月初就要开始用的炭,自然也是十月初就要发。但问题是,薪炭也不是一次弄来的,宫外无论是采买,还是官方自营的炭窑,都需要时间。所以在领过冬炭这件事上,就有了先后。
为了保证后妃们当下有炭用,十月份基本上大家都是隔几日去领一次过冬炭。只有皇后,以及其他身份特别高、还十分受宠的妃嫔,才能在十月份就领到足额的过冬炭。
素娥不过是个小小的国夫人,眼下十月底自然就和大多数妃嫔一样,之前只能一次领几日的。这时听到杜春杏说外头又在关薪炭,便点了点头:“你去吧,尽量多领些,省的麻烦不过也别太争强了,平白得罪人。”
杜春杏应了一声,便叫上席玫瑰,一起出门领炭去了。要去的不只是她们,保和殿其他妃妾晓得关薪炭了,也都派了宫女去领。
鄱阳郡君金香兰的侍女柳枝儿见着杜春杏她们都出来了,似乎是去领炭的,赶紧便跟上——县君、郡君身边只有两个侍女,不可能两个都派了出去,身边总要留人的。而宫女出门都要结伴而行,她便只能赶着和保和殿其他贵人的宫女一起行动了。
跟着走时,柳枝儿还羡慕地看着杜春杏她们。
陆美人的侍女也好,素娥这边的杜春杏、席玫瑰也罢,她们领炭都是很简单的事,该是她们的就是她们的。至于陈国夫人刘锦绣的宫女,或许会有些不如意,但最后领炭之事也不会有太大的不好。
只有她,这一趟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劲儿,受多大的刁难呢!
这就是主子无宠的难处了,不是说只有和其他妃嫔碰面的时候才面子上过不去,而是日常方方面面都受着气!
宫廷岁月053
宫廷之中有两个可以受领薪炭的地方, 一个是尚功局的司计司,一个则是尚食局的司饎司。这两司发放薪炭的由来可以从它们本职上窥见一二——司计司一贯主管发放宫人薪俸之事,包括真金白银和各种物料, 薪炭似乎是可以归属其中的。
至于‘司饎司’, ‘饎’有熟食之意, 从一开始它就是专门管着宫里要使用的燃料的。
二者一开始倒没有职权混淆, 司计司管的是给个人发放,司饎司就是部门层面上的事了。比如御膳房、各内膳房每个月要用大量的薪炭,这就不是从司计司领取,而是从司饎司获得了。
事实上, 就连司计司也是先从司饎司的库房里拿到薪炭, 才谈得到给宫人发放的。
但到了后期, 各司都想为自己司争取更多职权, 司计司和司饎司这才都争取起了给宫人发薪炭的活儿。在这场‘争斗’中, 司计司有名分大义,司饎司却因为管着‘上游’, 实际上占据主动权。
双方协商的结果就是,普通宫人要领薪炭, 还是从司计司去。而后妃们领薪炭, 就直接从司饎司出了——这样解释起来也有说法, 毕竟后妃们领的薪炭数量大, 实际上也不只是自己用,倒更符合司饎司领取的特征。
所以,杜春杏等保和殿宫女便去了司饎司的库房领取薪炭,她们到时, 这边已经排起了长tຊ队。显然得到消息的不只是保和殿,而且还有很多妃妾没有领到足够的薪炭, 这些日子是数着余量用炭呢!
“听说这回的薪炭十分充足,有体面的娘娘这次都能把今冬的炭领足了?”
“也该让人领足了,这都十月末了,要入冬月了!难道到了冬月,还一日日数着用炭?而且那时候多冷啊,多一桩隔几日就要领炭的差事,好好的人都要冻病了!”
“就是不知道这‘有体面’是个怎样的说法,怎么算有体面呢?希望我们娘娘算在其中罢。”
杜春杏她们上前排队时,就听到前面的宫女议论纷纷,大家互相看看,心里都各有想法,嘴上却是不说的。
正排着队呢,就见两个十分光鲜的宫女过来,没有排队,直接走到了最前面。司饎司的人也没有说什么,甚至一个掌饎还亲自跑了出来,接待了这两个宫女。那掌饎亲自给她们选了最上等的炭,量非常大,显然是之后的过冬炭都在其中了然后叫宫中杂役给她们送去。
“那是孙修容身边的宫女,我曾见过她们”陆美人派来领薪炭的宫女之一小声说给杜春杏她们听。
大家一听就知道意思,这可是修容孙崇崇的人,自然得高看一眼。虽说孙崇崇没有四妃的高贵地位,论‘宠’也达不到曹婉仪的程度,因此没有在之前就领到足额的薪炭。但在那些人之外,孙崇崇无疑就是排在最前头的了。
大家对此无话可说,继续安安静静地排队等着领炭。等了挺久的,终于快到杜春杏她们时,前面忽然爆发了一阵争执声。
有人高声道:“不是这样说的,这不对!这么多黑炭,哪里是给我们夫人用的!你们弄错了!”
“姑娘,没有弄错,就是这些了你是不知么?今冬天冷的厉害,采买薪炭也难,白炭就更难得了。便是娘娘们的炭,也是黑炭、白炭掺杂着给的。不过就是让娘娘活动的屋子里取暖用白炭,别的就只好用黑炭了。”
“娘娘们尚且如此,何况你们夫人呢?”
当柴薪在炭窑中碳化后,并不立刻出炉,而是在窑内隔绝空气冷却,得到的炭就是普通的黑炭。至于碳化后立刻出炉,利用热解生成的挥发物燃烧产生的高温进行精炼,再进行冷却,就会得到表面有一层淡淡白灰色的‘白炭’。
其实白炭就是宫斗剧、宅斗剧里常说的‘银霜炭’‘银骨炭’。
相较于黑炭,白炭更加坚硬耐烧,热量更足,还有少烟的优点,当然更受欢迎。不过烧白炭的工艺也比烧黑炭麻烦,而且同样的柴薪,出的黑炭更多,所以白炭要比黑炭贵得多。在宫廷之中,后妃们更是几乎只用白炭!
不过这司饎司的宫女倒也没说错,没有哪位后妃能全领白炭的!就算是皇后娘娘的宫里,每冬那一千两百秤的过冬炭,其中也有部分是黑炭。不过这些黑炭有的是地方消耗,并不耽误皇后娘娘接触到的都是白炭就是了。
显然,这领炭的宫女遇到的不是正常情况,她领的炭里,肯定是白炭太少了。就这样回去,在她们主子那里也交代不过去,这才闹将起来。
“话是如此,这白炭也太少了!如何够使?没有这样欺负人的,这样叫我们回去,是让我们夫人回头与你们司饎说话么?”
“姑娘说的太厉害了,您瞧瞧其他人的炭,大家不都是这样么?今年天寒的早,宫外连黑炭也难得用上,官家和相公们还整日为这事儿发愁呢因着这个,圣人都不计较多了许多黑炭的事,怎么你们就这样厉害了?”
“先拿回去罢!不过就是这几日用炭而已。待下次,下次来了多匀你些白炭”
这话里话外,又有大义压人,又给了‘下次一定’的盼头,算是软硬兼施了,好歹劝走了这不知哪位夫人的宫女——然而大家都知道,下一次谁知道怎么样?说不得发放薪炭的都不是这位了,上次说的话人家不认的!
瞧着这氛围,杜春杏和席玫瑰都有些紧张了,也不知道待会儿她们领炭时是什么光景。虽然晓得自家夫人如今正受宠,应当为难不到她们头上。但真正落定前,谁又知道呢?
陆美人的宫女在保和殿一行人最前头,很快顺利地领完了薪炭。没什么可说的,黑炭比往年的比例高了些,可今年确实有难处,之前司饎司的人也不是信口开河。因着在可接受范围内,陆美人的宫女也没有多话。
然后就到杜春杏她们了,问明白了是给哪位贵人领炭后,司饎司的宫女还笑着点了点头:“是保和殿的宋国夫人啊你们夫人前两次领的份例都少,这次多拿些吧,领上十日左右的。十日后再来领,到时候肯定就能全领了。”
这样的好态度,立刻就让杜春杏和席玫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两人连连谢过了人家,然后就见几个宫中杂役用推车推出了几大筐炭来。揭开覆盖着筐子的麻袋,看着白炭的比例,竟然比陆美人的还高些!
趁着没被陆美人的宫女看到,杜春杏连忙放下了麻袋虽说陆美人一向是个性情平和的,但还是不要刺激到对方了。
其实宫里很多妃嫔关系不好就是这样来的,大家日常的待遇都比着,就很容易有各种争执。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样的心态谁也逃不过。
不过与此同时,杜春杏和席玫瑰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不管怎么说,自己伺候的主子受看重总是好的。哪怕如今位份还不高,可她们走出去也从来不会被看轻,可有体面了——这宫里的人,大多数时候也就是为了一个‘体面’活!
因为薪炭是很有份量的东西,所以并不是由来领炭的宫女担走,而是由司饎司派杂役宫人推小车给各宫推回去。这时候陆美人的宫女和杜春杏、席玫瑰都不急着走,大家是一起来的,自然一起回去。所以杂役们先行,她们是还等在一边的。
轮到刘锦绣的宫女领炭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虽觉得黑炭比往年多,少不得叫主子不满。可前头那样的都见到了的,说了估计也没什么用。所以在预计范围内没太出格,也就接受了。
只有金香兰的宫女柳枝儿领炭时,才见人变了脸色。揭开盖着炭筐的麻袋,柳枝儿也没盖回去,直接就扯下来了。愤愤不平地对司饎司宫女道:“怎么全是黑炭?这叫我们郡君怎么用?”
司饎司宫女指了指几筐中的一筐:“姑娘怕是看错了,那一筐不全是白炭么?”
“只这一筐顶什么用?其他的可全是黑炭!”柳枝儿继续道,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宫里到处都看人下菜不错,不过有些时候也看当事人的态度。若是主子没得宠爱和位份,主仆又性子软,那才真是被人欺负到尘埃里!这种情况下,性格火爆一些,遇到事了就发出火来,那还能好些。
毕竟,说到底一边是宫女,一边代表的是后妃,真要惹得人家拼着满宫看笑话也要和你争一口气,那还是比不过啊。
那发薪炭的宫女还要用之前应付别人的话去搪塞柳枝儿,柳枝儿却是见惯了这些,不肯认的。这一会儿与司饎司的人争执,叫她们都不好给后面队伍的人发薪炭。磨得司饎司的人没脾气了,到底又给她换了一筐白炭。
这次她们终于能回保和殿了,一路上天阴阴的,她们也怕遇着下雨,只赶紧往回赶,还赶上了推着小车往保和殿送炭的杂役宫人呢!
等到回到保和殿,好歹没逢着雨。杜春杏领着杂役宫人去放好了炭,席玫瑰则是进屋和素娥回话。她来时却是正遇着尚功局送了冬至节的份例之物来,几个人带了一堆东西,东西放在桌上,尚功局的人还和素娥说话呢。
这次送东西的人里依旧有罗天香,除了罗天香外,还有一个宫女素娥也是熟的,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和素娥同住一屋呢。不过这几人里并没有之前常来的周玉姐,但这也不奇怪,这种送东西的‘甜活儿’,如果没有人刻意给安排,凭周玉姐的根基,本来就不是常有的。
冬至节是如今真正的大节,属‘三大节’之一,又被成为‘亚岁’、‘二除夜’,所以这时候的节令物多。另外,很多过寒冬之物,也tຊ是之前没发,等着这个时候发的。这样加起来,可不是节前就有这么一大堆东西了么。
“司珍叫奴婢问夫人的好。”罗天香冲素娥笑笑,表面上她对素娥依旧是当初的样子,但仔细看就知道了,也是恭敬小心了很多。
如今素娥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刚刚当上‘宋国夫人’时,罗天香因着早做好她会做贵人的心理准备,态度上还算游刃有余。当然,两个人曾经的交情和素娥一如往常的态度,也在那时发挥了作用。
但现在,随着时间流逝,曾经的熟悉感不断地被冲刷,突然回首,好像就不剩什么了——说起来,也不过才两三个月而已。
是的,就是两三个月,这两三个月间素娥可是被宫里不少人看在了眼里!虽然在一开始的‘热情’后,郭敞也没有隔两三日就叫她侍寝一回了,但一个月总有四五次是她。若算上伴驾,她应该是宫里最常见到皇帝的后妃了。
便是如今说是宠冠后宫的曹婉仪,她每个月侍寝的次数比素娥多,可她也没有素娥这样经常伴驾呀。
虽然没有一来就‘独霸天下’的气势汹汹,不如一些升迁起来让人瞠乎其后的后妃,但如素娥这样也算是极佳的了。罗司珍看着素娥的情况,估摸着她成为‘娘娘’只是迟早的事,估计翻过年去找个由头就能成行。
至于之后她的前程到底停在哪一步,还要再看。
罗天香也是在姑姑罗司珍反复耳提面命后,才从一开始的平常心、不以为然,到现在也逐渐意识到‘她们不一样了’——素娥马上就要是‘娘娘’,哪怕只是五品的才人,也是她一辈子达不到的高度。
更不必说,她若运道好一点儿,完全可以再想象更高的位置。成为一个对罗天香一言可以决定命运的‘贵人’,字面意义上的‘贵人’。
“罗司珍一向多礼。”素娥轻轻颔首,然后才说起了一些家常话。说起来不外乎最近司珍司忙着什么,又点了几个熟人的名字,问她们过得怎么样。
罗天香一一都答了,差不多了也就要告辞了。她们告辞的时候素娥给送东西的人一人一个红封,不过因着她曾经是尚功局的人,此时也没说‘赏’,只是道:“快过节了,与你们过节添添喜的,可别推辞。”
除了装着钱的红封,素娥还单给罗天香拿了一枚玳瑁的插梳:“你当初做了一对玳瑁簪子,嫌品质一般,就说过的,若得了那一等的好花斑玳瑁,一定要做个插梳。如今我倒是先替你寻着了,喜不喜欢?”
这是郭敞前些日子赏赐给素娥的首饰之一,在那些首饰里也寻常。但素娥看到后就想到了罗天香说的话,便给她留下了。
郭敞给素娥赏赐的频率也挺高的,这种事其实不奇怪,对正喜欢的女人,皇帝一向大方——所以很多宠妃都手头活络,放赏起来经常手笔大得惊人!靠她们的俸禄当然不能如此,都是有皇帝在背后贴补呢。
罗天香得了玳瑁插梳,有点儿感动素娥还记得她曾说过的话之余,又有些心情复杂。而素娥这边,等她们人走了,才和何小福、肖燕燕一起点检这些冬至节的节令物。造册入库,备着日后使用。
“这些绢绸都是一般的,只能和之前的一起收起来,或者做钱使,或者放赏用了。”何小福先指了指总共十六匹的绢绸。这些绢绸素娥这里有很多,少部分是各种份例、薪俸中的物料,多数则是郭敞赐的。
除了这些绢绸外,剩下占地方的还有毛织品,譬如毛毡的坐垫、地衣、毯子什么的相较于这些,司珍司的东西则大多细巧,便是冬至节东西多,两三个匣子也装下了。
“虽然是份例之物,但今年冬至的这些首饰倒也精美,便是戴出去也体面呢。”收拾司珍司送的首饰时,肖燕燕就惊喜地说。
素娥看那些首饰,也觉得确实如此,便点了点头:“俗谚说‘肥冬瘦年’,说不得司珍司也是这般打算的。先倾尽全力,叫大家过好冬至,等到真正过年了,反倒要逊色一些。”
此时冬至又被称之为‘亚岁’,可不仅仅是说它是仅次于年节的节日,也是在说它就是‘小年’,是年节的一次预演!很多冬至的习俗,和过年根本是一模一样。譬如过冬至时也讲究做新衣、吃大餐、祭祀祖先,也会人们互相拜贺、送礼,一如拜年。
甚至就连当晚守夜不睡这种细节都一样!
因此,百姓往往会在冬至节花很多钱,这个时候再等到过年,就没什么钱了,这便有了‘肥冬瘦年’的说法,
这些冬至节份例首饰中,素娥最喜欢的是一匣子十二支的珍珠花儿,由珍珠结成各种花的样子。分别是梅花、杏花、桃花、牡丹、石榴、莲花、玉簪、桂花、菊花、芙蓉、山茶、水仙,这也代表了十二月令。
大概是为了在这少花的冬天,用珍珠花代替真花吧。
虽则结这些珠花用的珍珠都不算大,但个个圆润、颗颗光洁,也是很不错了。再加上结的珠花是此时少见的立体花型,形态也专门设计过,非常好看——这样戴着,不论是戴在头上,还是结在衣襟前,系在帕子荷包上,都很别致呢。
事实上,素娥第二日便在衣襟前结了那朵山茶珠花儿。
缀在胸前,她在前院踢毽子锻炼身体的时候,珠花就一跳一跳的,十分醒目。刘锦绣和金香兰自她小楼前走过,金香兰就说道:“高妹妹这珠花好别致,是画了新样子,自叫司珍司攒造的么?”
自见她们俩来,素娥出于礼貌便停了下来,一手接住了毽子。此时听金香兰这样说,刚想回话,刘锦绣却抢先说道:“这你就看错了!这珠花儿是此次冬至节的节令物呢国夫人都有一匣子,怎么,你没有么?”
这话叫金香兰尴尬地不知如何说了,讪讪了一会子,只得道:“冬至节我也收到珠花儿了,只是没有一匣子那么多,得了有四支其中也没得这山茶的,只有桃花、牡丹、桂花、梅花四种。没见过山茶珠花儿,便以为”
刘锦绣轻轻哼了一声,又走近了一些,装作仔细看素娥衣襟上那朵山茶花的样子。忽然又道:“到底是高妹妹你呢,便是这珠花也与咱们不同,虽则我也收了一盒子,可用的珍珠全不能比,工也不如你这个好。”
“我之前瞧着那盒珠花儿,只当是和平常节令供奉没什么不同,最多就是别致新巧些,今年做这个的该是个有心思的。如今看了妹妹的,才晓得不是那么回事,这都赶上平日专叫司珍司做的首饰了。”
“是么,大约是我运气好些吧。姐姐没在司珍司当过差,不晓得里头内情,一批物料下来总有好坏,做工的人也有手艺高低。因此做出来的东西,看着一样,却是有好坏的。”面对刘锦绣的阴阳怪气,素娥只是心平气和地说道。
她这番说辞自然是搪塞之语,司珍司做出来的一批东西确实会出现好坏不同的情况,但这些东西却不是随机送的。向来是好的送给受看重的人,不好的就给不受宠、地位又低的妃妾了。
但素娥故作不知,偏偏就这样说了。刘锦绣固然可以揭破这一层,可真要那样,场面上就撕破了,真的不好看了。这宫里的事儿,若不是本身已经撕破脸了的,那是极少走到那一步的。如刚刚刘锦绣那样,阴阳怪气一番已经是极限了。
刘锦绣‘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拉着金香兰走了。
走远了她才对金香兰道:“你方才是什么意思?要奉承那高素娥么?你也不瞧瞧,就你这样愚笨的,奉承的上么?再者说了,奉承她做什么!你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过去你好歹奉承的是咱们殿里的美人呢!如今奉承高素娥,她算什么?连个娘娘且还没挣上呢!”
宫廷岁月054
冬至前后, 到了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宫中贵人们也不爱动弹,只在‘猫冬’。不过也有例外的日子, 譬如这一日早晨, 天刚亮时, 有经验的就能看出这会是个好天气了——阳光明媚, 也没有刺骨寒风,怕是不活动,也能出去晒晒太阳。
金华殿里,因着主位娘娘韩充容最喜户外活动, 这种日子自是不能放过的。所以用过早膳, 韩春娘就计划着要去‘后苑’蹴鞠tຊ了。这不只是为了她的喜好, 也是想着能在后苑‘偶遇’官家。
大燕的皇宫较之前朝算是小的了, 空地也不多, 若说哪里能蹴鞠、骑马、打捶丸,也就是‘后苑’那边了。
郭敞也是个喜欢户外活动的, 蹴鞠、马球这类游戏都很擅长,若不是这样, 韩春娘也投不了他的好了这样的好天气, 韩春娘就赌他也可能要去‘活动活动’, 而要活动的开, 也只能去后苑了。
为了到时候‘偶遇’官家时更好看,韩春娘叫宫女精心梳了个朝天髻,这样飒爽又娇媚。脸上妆也细细地画了,冬天就是这一点好, 就算是运动也一般不会大汗淋漓,把妆也给弄花。还有衣服, 穿的是一领窄袖缺胯圆领袍,腰上束着围腹和玉带,红靴绿罗裤,正是此时女子参与体育活动时最流行的妆扮。
韩春娘对着镜子,再三确定自己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不妥,这才又在头上加了一支花翠簪子——其实她已经满头都是珠翠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此时男女参加体育活动,男子幞头簪花,女子戴珠翠几乎是‘定例’了。
珠翠满头,越华丽越好,仿佛要和身上的男装对着来一样。
再者,到时候踢球或者打球到一半,珠翠落地,不知被谁拾了去,说起来也是一种风流。
“如此便罢了,走吧。”韩春娘兴致勃勃地往后苑而去,她身边跟随的宫女有穿裙的,也有着袍的,行动飒爽,都和韩春娘有些气质相似。这样一队人呼啦啦往后苑去,倒是很引得一些人看。
这时后苑没什么人,只有平日就在这里守着的内侍和洒扫杂役。虽然是晴好的日子,但到底是冬日呢,大家不愿意出来活动也正常。
韩春娘也不介意这些,只将缺胯圆领袍的下摆撩起,塞进围腹中,便于活动。然后就拿了一个侍女递过来的缝了彩色丝带的‘六叶桃砌作球’,又点了两个侍女,三个人便做起了三人角踢。
此时蹴鞠是最流行的体育游戏,从市井到贵族都有的是拥趸。在这个过程中,蹴鞠踢的球也发展的很快,早就不是古时候的‘藤球’了,而是有内胆的气毬——球里面是猪牛膀胱充气做的内胆,外面则是数片皮革缝成的圆球,这些皮革内缝,不露线角,和后世的足球已经很像了。
这样的气毬又被称之为‘砌作球’,正是说明了外球皮革砌缝的特征。
砌作球用的皮革形状没有一定之规,因此便生出了种种讲究,譬如五角形的,就会被叫做‘五角砌作球’。而流行的花样已经很多了,譬如‘梨花’‘虎掌’‘侧金钱’‘六如意’等,韩充容用的‘六叶桃’也是其中之一。
此时韩充容和两个侍女一起踢,当然做不了比赛,这种踢法只能是踢花样,专门有个名字‘白打’。
韩充容最擅长的也是白打,所以此时一踢开了,各种花样,如‘斜插花’‘大过桥’‘巧膝蹬’‘下珠帘’‘凤衔珠’,一时都使了出来。随着气毬上红丝带上下翻飞,真是说不出来的好看活泼!
踢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后才去一旁的亭子里休息,喝些热茶、吃些点心。
韩春娘正思索着些什么时,有个宫女忙忙地过来报信:“娘娘!娘娘!官家来了!”
听得这话,韩春娘都不等后面说的,赶忙又拿了球,叫了宫女来和她‘白打’。那报信的宫女也跟着,好歹把话说完:“娘娘官家不是一个人来的,带着一个女子,远远瞧着也不知道是哪位娘子。”
听得这话,韩春娘的眉毛就拧了起来,原本轻巧就能接住的无难度球,也一下没接住,球从她身边飞了过去。
但她很快又调整了过来,等侍女将球抱回来,重新踢了起来,她又游刃有余了。还问道:“官家是只带着一个女子么?”
“是的,娘娘瞧着官家穿着,倒似乎是要打捶丸的。”那宫女说道。
虽然都是体育活动,但打捶丸和蹴鞠、马球这些,穿的衣服还是有些不同。捶丸很像现代的‘高尔夫’,相对来说运动量没那么大,动作也不大,在此时也是士大夫的‘儒雅运动’。也因此,衣服不必那么‘爽利’,相较而言和日常普通的便服倒更像了。
等郭敞到了后苑,韩春娘就确定他确实是来打捶丸的,不仅仅是他那一身白绢中单衣、鸦青色交领半袖褙子、素罗勒帛,加上头上的黑色软脚幞头、脚上蹬的平头罗鞋,都是再典型不过的捶丸装扮。还因为她看到了后面跟着的宫人,有人就抱着全套的捶丸球棒。
那还是挺显眼的。
捶丸和高尔夫的相似性显然也体现在了球棒上,捶丸所用的球棒就和高尔夫球杆一样,是有种种名目和讲究的。喜爱这项运动的人,往往都会有自己的一套,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么。
这些球棒十根,各种都有,这被称之为全副;球棒八根,则叫做中副;少于八根的,则一概被叫做小副了。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真正叫韩春娘目光一凝的是郭敞带在身边的人。
那是个她从未见过的年轻娘子,看到她时,韩春娘下意识道:“那是谁?想是从未见过的,是官家新封的贵人,还是哪个穿霞帔的?”
大家面面相觑不说话,她们都是韩春娘的侍女,跟着韩春娘行动的时候居多。便是有自己出门跑腿办差的时候,要在偌大宫廷偶遇一个生人,那几率也太低了。
“娘娘,奴婢倒认得那人。”一个在众侍女中不起眼的忽然开口说道,见大家都看过来,也只是继续道:“那位是宋国夫人她原来往咱们金华殿给红霞帔顾氏送东西,曾说要求见娘娘,不过这事儿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原来她就是宋国夫人高氏”韩春娘怔了怔,然后又道:“却是没想到了,原来顾氏说的话竟是十成十的真话。我还当她心里不服气,计较着小孩子时的事,想借我的手除掉那高氏,因此说到那高氏时总有些夸大其词呢!”
说起来也是巧了,虽然韩春娘也动过念头要见素娥,素娥在那次送东西的事件中更是差点儿只能投靠她。之前两人也算是互相知道对方了,因为顾月里嫦娥的缘故,可说是‘神交已久’,但到如今才实际见了第一回。
自从素娥封了宋国夫人,韩春娘也听说过她的名字。毕竟,就算不说她日常伴驾,单是侍寝,彤史上也一笔一划记着呢!虽则说,她如今正‘新鲜’,侍寝次数多一些也不出格。但也不是哪个新人都能这样的,能这样的新人,不出意外最后都是要成后宫牌面上的人物的!
之前韩春娘只冷眼瞧着素娥‘起高楼’,心里也不是没后悔过当初没信顾月里嫦娥的话,不过倒也没有‘悔的肠子都青了’的地步。江山代有人才出,就算没有高素娥,也会有个李素娥、赵素娥只要官家有心,出头的桩子是打不完的。
然而现在见了素娥真人,倒真有些‘悔的肠子都青了’。
素娥确实长得美,即使韩春娘此前已经毫不怀疑她是美人了——顾月里嫦娥那样说,总归是有本而来。而官家一眼看中,也很能说明了问题。
可真正见到素娥,韩春娘才知,她不仅仅是美真要说美的话,这宫里的美人可太多了!似如今最受宠的曹婉仪,那真是飞燕再生、杨妃转世,一笑而倾国倾城也不在话下。至于其他美人,也是春花秋月,各有擅场。
高素娥在美貌之下,还有一种韩春娘看来从未见过的气度,让人不由自主看她。
让人不由自主看过去,可比什么美貌、才情都管用!就韩春娘的经验来说,只要看的多了,没什么特殊原因的话,总会喜欢这个人。
韩春娘心思流转间,郭敞和素娥已经到了,她表面十分平常地向郭敞行礼,然后很自然地就看向了素娥:“官家,这位妹妹是”
素娥向韩春娘行了一礼:“见过充容娘娘。”
“她你没见过,是朕新封的宋国夫人高氏。”郭敞笑笑,看向素娥:“你认得春娘?”
素娥摇摇头又点点头:“臣妾听过充容娘娘的名号,却没有见过人。不过方才听着宫人议论再者,宫中都知道充容娘娘气毬踢的好,再没有别人能比得上的。方才见着,便知道这是充容娘娘了。”
郭敞又忍tຊ不住笑了:“所以你该向春娘学才对,忒不爱出门活动了。整日价闷在保和殿后那小楼里,好好的人也要闷坏了。”
素娥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郭敞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呢?她虽然有些宅,但也没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地步。之所以如今这样,还是不想出门惹麻烦,只想在站稳脚跟前低调行事。
而且她也是锻炼的,毕竟她很重视自己的身体健康么。只不过多的是运动不出门也可以做,比如她最近几乎天天踢毽子,是越踢越好了。就像蹴鞠出花样一样,她踢毽子也能出花样。
韩春娘见郭敞眼睛里全是一片温和笑意,在和高素娥说话的时候就没消失过,愣了一下,然后表情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她想了想,就侧着头就看向素娥说道:“妹妹不爱出门活动么?唉!似妹妹这样的,咱们宫里是多数。因着这个,我平日总邀不到人作伴。便是踢个气毬,也只能叫这些侍女一起作个 ‘白打’。”
“我倒是晓得,你们身子骨弱,出门活动就觉得辛苦。只是越是这样,身子骨只会更弱。要我来说,官家!你不如将妹妹交与我照管,我带着她经常出门。这样我多个玩伴,妹妹也能强身健体瞧着实在是太纤弱了。”
素娥并不觉得自己‘纤弱’,她的身体健康程度大概碾压这个宫廷里所有人,这可是这辈子得到的‘恩赐’。不过看起来确实比较有欺骗性——她的身材按照上辈子的标准,就是苗条,不过以此时的情况,算是有些偏瘦了。
不过考虑到她才十六岁,如果不想青春期肥胖,以后都难得减下来,保持这种体态也好。
素娥没有直接回韩春娘的话,韩春娘这番话听起来没什么不好的,完全是热心肠的姐姐样。但素娥听过她的事,据传她总是通过这种方式‘指点’一些她想打压的人而且这也不需要她做恶形恶状,毕竟‘练体育’么,疲于奔命,甚至受些伤,本来就是正常的。
她表现的热心,当事人就连和别人诉苦,又或者向郭敞告状都很难。
毕竟韩充容不过是热心帮助姐妹们锻炼身体而已,至于你因此整日疲惫、皮肤晒伤、浑身疼痛,甚至受伤,只能说明你锻炼太少,又或者她缺乏教人的经验,并且太急于求成了。
虽说这种做法不算什么强有力的手段,当事人找借口推脱掉,也就没事了。但恶心人是恶心人的,而且真的有不明就里的人,完全不知道韩充容的不怀好意,被耍着玩儿好久。
最严重的一次,韩充容带着一个才人打马球,人家堕下马来。虽然没踩踏上,但却被拖行了一段,伤了脸面——因着这么严重的事只有那一次,其他时候最多也就是崴了脚这种程度,所以也不好说是韩充容故意设计的,最后也就当做是意外,不了了之了。
素娥不知道韩春娘有没有耍过特别恶劣的手段,但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宫廷里,不知道也就算了,已知的风险没道理不避开。
“你倒是一贯热心,这都是你要带着的第几个了?只是当初那些,一个都没坚持下来吧?也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精力充沛的。”郭敞打趣了一句,然后又看了看素娥,道:“素娥也就算了,朕怕你把她吓走了,日后更不肯出门活动。”
“慢慢来罢,先教她打打捶丸也就是了。”
郭敞两三个月前承诺素娥带她打捶丸的,这时才实现承诺。这期间素娥没有提醒他一句,因为她知道性格强势、身居高位的人大多不喜欢别人做这种提醒——他们或许会有一种你在催他、管他的感觉,这甚至会让他们觉得受到冒犯。
若他们是真的忘记了这件事,你提起,说不得他们就要恼羞成怒。而若是他们没忘记这件事,你提起,则是另一种不耐烦。
本来郭敞提过打捶丸这件事后,两三个月没动静,素娥就当他是忘记了。天子日理万机,忘掉对一个小妃妾随口许下的话不奇怪。再不然,他记得这件事,只是不当回事,当初也不是真心的,如今冷处理,当无事发生也可以理解。
却没想到,今天忽然来寻她,就说要带她打捶丸。还叫她急急忙忙换了便于行动的衣服——素娥带着之前准备好的一套八根的中副球棒,还引得郭敞观摩了一番,要看她的球棒品质好不好。
素娥当然准备好了球棒,就像之前复原返魂梅香、学琵琶一样,郭敞说的话她都百分百重视的。即使她不确定郭敞还记不记得也一样!她做好自己的事最多就是浪费一番功夫,可要是郭敞关注到了,这一番功夫就能有不小的回报呢!
不出所料的,郭敞见素娥准备了球棒,而自己却是过了这么久才想起这件事,表情是高兴中又带着些惭愧——根据素娥的经验,郭敞总会想办法‘弥补’她的。或者赏赐些东西,或者多教她几次捶丸,而不是一次玩过就算了。
当下对韩充容说的话,似乎也是这种情绪的延续。他甚至脱口而出:“这不必春娘你来,朕自教素娥捶丸素娥一贯是个聪明学生,手把手教她学东西,也是一种趣味,朕不能叫你抢了去。”
似乎是太过意外郭敞有这样的回答,韩春娘险些没维持住脸上的一片可亲神色。过了一会儿才有些讪讪地道:“妹妹真有福气,竟是官家亲自教她不过这也不怪,臣妾瞧遍宫中上下,似宋国夫人这样叫人一见就喜欢的也不多。”
“今日我一见妹妹,也有一见如故之感呢!”
这样的话当然是假的,韩春娘对素娥一丝一毫的好感都没有,只觉得又是一个争抢官家的人来了。
“若是顾氏还在,如今倒是好办些,好歹有人与我做个急先锋。”回了金华殿的韩春娘感叹了一句,然后又瞪了一眼身边伺候的宫女:“还是你没什么用,当初你要是得了官家看重,哪怕是一时新鲜,也不会将高氏养成如今这样。”
这宫女就是当初她向郭敞推荐,所谓善于用香的那个。当时郭敞是临幸了她,叫她穿上红霞帔了。但那之后郭敞就忙着黄河汛期之事,整一个月后宫都没怎么踏进过,哪里还顾得上她?
可以说是临幸过一次后,什么印象都没留下,完全抛到脑后了。
其实素娥现在起来了,和这个穿了红霞帔的宫女没有半分关系,韩春娘自己也清楚其中没有因果。只是她如今心里懊恼,便只能拿这个已然没用的手下出气!
骂了几句后,韩春娘的心腹宫女忖度着她的意思,就替自己主子开口:“还站在这儿做什么?平白惹娘娘生气么?还不滚出去领罚?”
韩春娘的人设摆在那里的,是不好如此刁钻刻薄地罚人的。所以很多时候就需要这些心腹‘给台阶’,这样一来就不是她恶毒、不宽宥了,都是下面的人把经念歪了,自作主张——
那善于调香的红霞帔沉默着走了出去,她不知道会被罚什么,只心里希望这一回没有‘新花样’。
等她走了,心腹宫女复又道:“娘娘可是心里忌惮宋国夫人?”
“是有些忌惮,官家待她有些不一样。”韩春娘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虽然宫里总有新人,只要官家有那个心,这样的人是不会少的。可这个高氏不一样,虽然才是个国夫人,可那个样子,俨然是大患了。”
“是这样不过娘娘也不好出手,这高氏身份低倒是一个好处了,叫娘娘见她都没什么理由。”
“没得理由便寻个理由好了。”韩春娘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我记得保和殿里还有一个陈国夫人、一个鄱阳郡君,那鄱阳郡君可是个绝色,还曾连着三日侍寝承宠过呢!怎么如今没听过她了?”
“也不知怎的,就失了圣心。”一旁心腹轻声道。
“先看看,用我的帖子邀了鄱阳郡君来若是她是个合用的,便捧着她,再借她的手一用。若是她没什么用,就用陈国夫人好了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是见过陈国夫人的,那可是个有心向上了,与她们保和殿的主位全不同。”
宫廷岁月055
韩春娘想要在宫中建个‘毬社’, 于是广发‘英雄帖’,邀请其他后妃加入。面对这样的邀请,能够对韩春tຊ娘这位充容娘娘说‘不’的, 自然都婉言拒绝了。但总有些人或是位份低下、出身微贱, 还无宠, 性子也软, 实在无法拒绝。
另外,还有些人,却是不想拒绝。
韩春娘的名声有两种,一种是说她表面一套、私下另一套的, 一种却不认为她是坏人, 反而是这宫里难得的热心肠呢!
对于后者来说, 就算听到一些韩春娘的流言蜚语, 也不大会相信——这宫里就是这样的, 捕风捉影、含沙射影是很多的,很多时候都让人分不清楚真假。众人做判断, 也没法通过一些风评来进行。
至少看起来,韩春娘确实是高位妃嫔中难得的可亲可近的了。
总之在韩春娘的号召下, 毬社很快就有了十几名成员, 达到了她的目标——此时蹴鞠如果是打比赛的话, 一队一般是12人或16人。她建毬社, 对外的说法是要和仙韶院女乐,甚至内侍毬队打比赛。
仙韶院女乐为皇室提供各种表演,除了最常见的乐舞,说书、讲笑话等也很多见。另外, 她们也提供表演性质的体育活动,最有名的就是‘驴球’了。规则和马球差不多, 只不过因着女子身量等原因,讲马换成了驴。
蹴鞠于仙韶院女乐来说没有驴球那么大名气,驴球甚至被认为是仙韶院一绝,其技艺精湛宫中有目共睹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如今最流行的体育项目,仙韶院女乐自然也是修习过的,内部也有毬队。
只有内侍毬队,这些皇帝的近身侍卫组成毬队,一方面是自己也爱玩儿,年轻的官宦子弟,怎么能不赶流行呢?另一方面,也能陪皇帝玩,满足郭敞这个官家偶尔想蹴鞠的乐趣。内侍毬队甚至不止一支,他们内部就能踢比赛了。
如今风气虽然不如前朝旧唐开放了,但多少还有有些唐时遗风。韩春娘打算到时候和内侍们踢球对垒虽有些出格了,但这样光明正大的来,除了有些人嘀咕两句,大体上却是没人拿这个问罪的。
当然,这也和郭敞支持她有关皇帝都表示支持了,再说怪话也不能当着面了。
韩春娘的‘英雄帖’当然也有发到素娥这里,素娥却是借口体力不足给婉拒了。
参与到这种郭敞也很支持,还亲自关心过的活动中,固然有利于刷存在感,收获好感度。出于‘职业道德’,她也应该答应。但考虑到‘毬社’里那么多后妃,什么样的人都有,大家的关系有那么微妙,不出麻烦是不可能的。
哪怕一切顺利,韩充容也一点儿搞事之心也没有,也说不定会因为某个意外作妖。更何况,两个前提也不是那么好达成的。
权衡利弊后,素娥就给拒了。倒是同住刘锦绣和金香兰,拿了韩充容的帖子,去了一回后就应下了参加毬社的事。自那之后,每旬逢着毬社起社的日子便要去后苑练毬——她们本来就会一点儿蹴鞠,不过只会‘白打’,没有踢过比赛而已,也算是有点基础。素娥猜测,这或许也是她们会答应参加毬社的原因之一。
这种出风头,特别是在皇帝面前出风头的机会,要是自己实在没那么把握也就算了。但凡有些可能,她们这样位份不高也没什么宠爱的妃妾,大多是会争取的素娥如今已经看过很多这样的事了。
而看的多了,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醒:皇帝是指望不上的,后宫是个糟糕至极的地方!
哪怕她如今似乎过得不错了,也万万不可被麻醉,忘记这些人、这些事本质上的恶劣——不管怎么说,想办法拿到一个正式妃嫔的封号就是素娥的中期目标。无品的贵人还是太不保险了,一旦皇帝没了兴趣,在后宫的日子就会难过。
有位份品级,最好是坐到婕妤之位,美人的话也可以,但如果是美人的话,最好如陆美人那样,是一殿之主。看着陆美人如今的日子,就差不多是素娥理想中的样子。到了那个位置,就不需要希求宠爱,只要不得罪皇帝,让皇帝生厌就行了。
所以,在那之前还是要尽力讨好郭敞的!想着这些的素娥将之前合的‘韩魏公浓梅香’,以及改版的‘韩魏公浓梅香’都取了出来。这是需要窨藏才能用的香,已经窨藏了这几个月,足够了。
郭敞刚刚派人来接素娥,叫她去伴驾,素娥便带上了这两种香。
“素娥,你来!”素娥走进郭敞所在的房间,郭敞便招招手,让她过去。
素娥走过去,原来是郭敞新画的一幅画,画技还是挺不错的,但如果不是郭敞这个皇帝所画,也只能说是寻常。差不多的画儿,画院里人人都能画得出,放到大相国寺的早集上,这般尺幅售价最多三贯。
这不是贬低,毕竟能卖画本身就是一种认可了,认可郭敞至少是‘专业的’。
“怎么样?”郭敞问素娥的意见。
“官家的画技越发进益了。”素娥拣好的说,而且这也是实话。她倒是可以说些更奉承的话,但她早发现了,郭敞是一个很聪明、很有自知之明的皇帝,虽然有自知之明也不妨碍他继续自尊自大、唯我独尊就是了。
郭敞是这个性子,说些不真实的好话,无脑拍马屁是很有可能马屁拍在马腿上的!就算当时看不出什么来,不好的印象也留在郭敞心里了——是的,素娥还发现郭敞是一个很能记仇的,有什么不好被他记住了,他也不一定会当场发作。
更多时候郭敞都是默默记在心里,等到突破了他设定的界限,就会一起算总账。因着这个缘故,他有时候会显得格外绝情、喜怒无常。比如之前还表现的颇为喜欢,忽然有一次之后就弃若敝履了。
但他其实不是突然这样的,是之前的不满意不断积累。只不过极少有人注意到他之前的心理活动,真正的介怀之处,所以看起来就是那样了
之所以那么多人揣测帝心,结果却很少有人发现这个,素娥觉得是郭敞太会装模作样了。皇帝天生就是要被人揣测的,与此同时,他们也本能地会不让身边的人猜到自己的真实想法。一个事事被身边人看穿的皇帝,是非常危险的,一不小心可能就被影响了。
素娥能够看到这些,一方面是她本来就很留心这种事,另一方面也是郭敞在她这里颇为放松,很多时候一些反应不会刻意隐藏。
素娥觉得,郭敞眼里自己大概是那种温柔似水、万事由他做主、一颗心全寄托在他身上、毫无攻击性的人设——这当然是假的,但这样的印象也确实让郭敞在她这里少了防备。
总之,素娥对自己的奉承水平没什么信心,索性都说实话这还是她面对郭敞,一贯应对的延续。相比起增加好感,更重要的是不要让他有恶感,毕竟他原本就喜欢她,好感是足够的。
虽然这‘喜欢’,也是一个皇帝对妃子的喜欢,并不比喜欢一只小猫小狗用心。
“你直说匠气就是了。”郭敞嗤笑了一声。
虽然是这么说,但听语气不是生气的样子,素娥就松了口气。
“朕自幼便有名师教导,如今更是叫哪位国手指点都不过举手之劳,可丹青一道也讲究灵气。若是缺乏这份灵气,便是技巧再纯熟,也只是一照猫画虎的匠人——素娥你就不同了,这上头比朕强出十倍。”
“不,官家”素娥觉得受之有愧,她知道自己的‘灵气’是怎么回事,说起来也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而已。
“你别的都好,就是这上头容易妄自菲薄。”郭敞打断了素娥的话,神情中透着轻巧:“这大约是因为你自来是在六局学画,教你丹青的人虽看得出你的不俗,却也不知道你不俗到了何等地步,只以为是寻常好苗子。”
“你不知道那是如何难得的才情。”郭敞其实不是那么在意后妃有甚才艺的人。固然妃嫔们会唱歌跳舞,会点茶烧香,会泼墨挥毫,还能和他打马踢球这些都会让他对这个妃子多几分兴趣,但他其实不是打心底里在乎。
就像是一件顽器,他会因为工艺出众而多把玩几回。可因此生出珍惜,甚至钦佩之情?不可能,绝不可能,他都不在乎这些的。
作tຊ为君王,最好的东西,最好的人他都唾手可得。
但对素娥,不太一样,但要说哪里不一样,他自己也未意识到。
素娥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反驳郭敞当然是不能的,坦然受之也做不到。想了想便岔开了去,将带来的两瓶香丸给郭敞看:“官家,这是早前说的,仿的‘返魂梅’的香。因着要窨藏后才能用,所以如今才得。”
郭敞其实都忘记这件事了,素娥提起才想起这事儿。不过是一品香而已,当初或许有些好奇,因为人家不肯给香方,就更在意了。但说到底不是什么重要东西,过了那一阵子闹就抛到脑后。
“是么,朕来看看。”郭敞不记得当初那味‘返魂梅’的味道了,还让宫人将当初没用完的‘返魂梅’拿出来,好做对比。
又是郭敞亲自烧香,素娥有些好奇地看他用打火石,如今她和郭敞说话也随意些了,就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妾自来用不好这打火石,也不知道是怎么使那巧劲儿。”
“不会用打火石?”郭敞觉得很惊奇。
此时可不是按下开关电灯就能点亮,打开燃气灶就会有蓝色火苗冒出的现代。日常生活中可以说处处都要用火,而取火就是一个顶顶普及的技能了。哪怕是郭敞这样的,贵为天子,也能得心应手地用打火石呢。
最多就是她用的打火石是最好的,比别人更容易些而已。
素娥之前是做宫女的,打火石都不会用,可太稀罕了。郭敞觉得有趣,就让她上手试试,结果就是素娥半天弄不来。还是郭敞手把手教她,还替她拢了蒲绒,这才点燃。
烧着香时,郭敞就忍不住笑了一下:“朕还记得,上回烧这返魂梅,你替朕拢火挡风。”
素娥不解,不是不记得这件事了,而是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笑的。对此郭敞也不解释,没法解释,笑笑后就去嗅‘返魂梅’和素娥带来的香。感慨道:“真是绝了,竟是一模一样。怕是将这香给朕的大学士去看,他也分不出哪个是他亲自调的。”
还有一味香,就是改过的‘韩魏公浓梅香’,郭敞听素娥解释过这味香,也烧了来嗅。点点头:“这也好,明日朕就袖了这味香给大学士瞧,他怕是不知道,自己宝贝的不得了的一味香方已经被解开了,还在此之上有了新方。”
素娥笑了一下,没说什么。郭敞就握着她的手,亲了亲手背:“你生的纤弱,朕一直担心你身体不好。如今看着倒是还好,今冬这样冷也没有生病手也是暖的。”
素娥听出了些言外之意,就道:“难道宫里也有许多人生病?”
“可不是,这几日太医院上下都绷着弦呢!”郭敞看看素娥,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傻女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这宫里的事儿,也得探听着些!不然真有什么事落到头上,不是一点儿准备都无?”
素娥的情报能力确实弱,甚至比她当初在尚功局还不如了。她当时好歹有一整个尚功局的‘同事’串闲话,就是她不关心那些,也不会错过宫里一些大消息。而如今呢,她人在保和殿后的小楼中,几乎不会自己出门。
再者,保和殿的主位娘娘也是个关上门过日子的,外头消息难得进来,素娥在里头也不好让宫女去打听——素娥是不知道宫廷剧里的娘娘是怎么建设自己的情报网的,感觉好多事只要找到合适的人,都能打听到。
然而到她自己身上,才知道这件事有多难办。显然肖燕燕她们中也没出一个社交天才,可以不动声色地和各处宫女都交上朋友,从而打听消息,这样走下层路线就不行了。至于走上层路线,素娥只是一个国夫人,每天还尽力低调不出门,一样做不到。
“前两日春娘带领毬社的人与仙韶院女乐赛了一场,一场蹴鞠下来大约是下头的人伺候不好,出了汗伤了风,有七八人都咳嗽起来。同时有这许多人生病,太医院自是忙翻天了。”郭敞轻飘飘说道。
说起来那场比赛他是亲自捧场去看了的韩春娘起这毬社有他的支持,而他之所以支持,一方面是看韩春娘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有趣。看到毬社真的有了一支蹴鞠队,还有模有样地同人比赛,他也算是娱乐到了。
说起来,对毬社最感兴趣的时候,他也临幸了其中几个。不过自从蹴鞠队的核心成员都伤风了后,他就忘了这回事了。
素娥想了一下,金香兰和刘锦绣也加入了毬社,但她们都没事难怪她什么都不知道。
素娥不知道的是,这次集体伤风也打乱了韩春娘的布置。她本来的打算是借着建毬社的机会,吸引郭敞的关注,然后借机推出几个人来——根据韩春娘的经验,数个美人聚在一起,其实是能彼此衬托,增添吸引力的。
计划一开始算是比较顺利,参加毬社的妃妾们也确实叫郭敞另眼相待了一番。若按照她的想法,之后就是排挤其他人了她一开始是打算以此排挤素娥的,但计划真的开始实施,自然不可能只针对素娥一个。只不过郭敞如今对素娥正是热情的时候,素娥又还没真正站稳脚跟,真要是韩春娘计划实现,素娥应该是损失最大的。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谁承想一场蹴鞠赛下来,毬社倒了一多半,还都是核心成员。
“怎么偏偏事情就这么巧了!便是伤风,也不该是有用的那些都伤风,没用的什么事都没有罢!”韩春娘此时就在同知道她计划的心腹抱怨。
正说着呢,外头宫女走进来说话:“娘娘,保和殿的鄱阳郡君求见。”
韩春娘皱了皱眉,一旁心腹就道:“这鄱阳郡君好不晓事,娘娘明明表示什么,她攀附起来却比世人都快。这几日都来了几次?怕是看着毬社中几位娘子都病倒了,娘娘一时欠缺人手,想要娘娘用她!”
“只是她也不看看,娘娘就是无人可用,再去红霞帔、紫霞帔里寻人,也不会用她呀!”
金香兰是鄱阳郡君、是贵人,但如她这种完全无宠的无品贵人是得不到宫廷的尊重的。似这宫女这样,乃是高位妃嫔身边的心腹大宫女,自是可以居高临下地瞧不上,甚至是‘鄙夷’。
虽然不怎么想见金香兰,但韩春娘还是起身坐到妆镜前:“头发抿一抿,再插几支钗来也是没办法了,被她缠上了。我哪里知道她是个这样不中用的?想着她到底姿色上乘,还曾连着侍寝三日。便是如今无宠,也该有些用处的。”
“再者,她是保和殿的人,若是收服了她,也好在那高氏跟前做个钉子。”
“请进来了才发现是个草包,呵!难怪当初那样出过风头,后头却无宠了指望她做帮手打压高氏?怕是帮倒忙了。”
不一会儿韩春娘料理好了,这才端着充容娘娘的架子接见了金香兰。金香兰有些迟疑地走进来,一开始说的尽是废话。等到她那迟钝的神经都意识到韩春娘不耐烦了,她才赶紧进入正题。
“娘娘,妾昨日得了一对气毬气毬这物件虽然寻常,但要严丝合缝、轻重恰当,那也是难得,便是满京师也没得几个气毬匠能做出那等好毬。妾想着,如妾这样的,气毬好些差些都差不多,只有娘娘这样的女校尉才配用这样的。”
此时女子踢球和男子一样风行,既有专业的女子球队,也有女球员加入齐云社这样的全国性‘蹴鞠会社’。和男子一样,女球员如果技术水平出色,也是可以评等级的!而在球员等级中,校尉最高,男球员最高可以做校尉,女球员自然可以做女校尉。
金香兰说韩春娘是‘女校尉’当然是奉承。
那对气毬也由身后的侍女柳枝儿拿了出来,韩春娘看了一眼,以她的眼力看得出来确实是一对好气毬——送这份礼物也是金香兰仔细考虑过的,韩充容是嫔,又一贯比较得官家的心,不知比她富多少!恐怕她倾尽全力送些她眼里的好东西,在韩充容眼力也不值一提。
相比之下,投其所好要好得多,也更显得她用心。
而且说实话,到这份上了,她送礼归送礼,但达成目的的关tຊ键真的不是礼物!关键是要说服韩充容给她机会、提拔她。
“这对气毬是很好,难为你搜罗了来宫里是肯定没人能做出这样的好气毬的,没那么多人蹴鞠,一年到头能用几个气毬?自然是宫内造不如宫外买了。而若说宫外的气毬匠,隔着宫墙,办什么事都难。”说着韩春娘还摇了摇头。
因着东西虽用心,实际价值却不算高,韩春娘收下的也很坦然。便是之后金香兰说的事她不能应下,她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金香兰感觉韩春娘这会儿的态度比平常更好,心里一喜,按捺着说道:“也不难,这世上事最怕有心,只要有心,这算什么呢?”
“是啊,有心就好。”韩充容朝金香兰点点头:“我相信郡君是个有心的,如今这样的也难得了。我也知道郡君在想什么,这事情说来也不好办说到底,我就是想要帮扶一些姐妹,也得要官家先有兴趣,我只是顺水推舟”
宫廷岁月056
进入冬月后, 各种节日、庆典、节俗就多了起来,一场接着一场,将整个宫廷忙得脚跟打后脑勺的同时, 也让‘时间’仿佛一下被加速了。素娥记得之前还在‘小岁’时送百神、照虚耗, 转头就带着宫女们在自己住的小楼中扫尘了。
‘扫尘’是年末活动, 洒扫门庭、除尘净秽, 这是一种祈求新年平安的节俗了。
因着平时收拾的干净,所以这一日的扫尘活动更像是做样子,素娥更是只拿了拂尘拂了拂门口和供桌。
做完这些之后,她就摘下原本的旧门神, 换上新的钟馗像, 这是她自己画的。然后是‘桃符’, 也就是春联的前身, 此时还是木头做的。
“娘子, 听说今日宫中要举行驱除疫鬼的大傩仪,十分热闹娘子要去看看么?”虽然知道素娥一贯不爱凑热闹, 但肖燕燕还是提起了这件事。实在是这样的驱傩仪式不同寻常,宫里的人都相信这样的仪式有强大的力量, 真的可以减少得病。
再者, 这也是终年沉寂的宫廷里难得的‘狂欢’了——教坊伶工、皇城亲事官, 甚至诸班直, 这一日都会戴假面、穿彩衣,手执兵器和旗帜,扮成各路神仙,然后就是吹锣打鼓, 按照一定路线满宫转悠,最后出东华门, 抵达龙池湾而止。
这就是一个把宫中之‘祟’驱赶、恐吓出去的仪式,不过看起来确实很热闹,和后世的狂欢节大游行仿佛。这种时候,便是理应端庄的后妃,也可以在驱傩队伍外尽情欢笑玩耍,出格一些也无妨,没有人会追究。
“太吵闹了,我不惯那个。今岁除夕,便是我们主仆几个守岁就是了啊,若是你们爱看驱傩,自去就是了。到时候咱们保和殿肯定有人要去,你们随着不要走散了。”素娥不信驱傩仪式的力量,来自现代的她也不会觉得看驱傩特别有趣,她只觉得吵闹。
“还是不了罢,每年这时宫里都乱糟糟的,还要生出一些事来驱傩除祟也不需要去看才有效,他们本就是要把宫里的‘祟’给赶出去么。”肖燕燕还没说话,何小福就先说了。
她说的生出一些事来,往往是一些丑事除夕这一晚不只是驱傩仪式,各种活动多着呢!所有人都忙、到处都闹,这就让一些人以此为掩护,可以做出一些平常不敢做的事。与侍卫幽会、盗窃财物是最常见的,而就算没有这种丑事,狂热的气氛下,口角争执也会不请自来。
“小福说的也是。”肖燕燕很快赞同了何小福。她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低调的,不愿意招摇,更不喜欢惹事。她是这样做事做人的,跟随她的宫女只要不是傻瓜,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只是不去看驱傩,就少了好大一件事,眼看着除夕的活动也大多不值得期待了。肖燕燕想了想就说:“春杏和玫瑰都去内膳房了,今日除夕,内膳房要造一大堆菜肴,娘子也点了那许多菜奴婢们要有口福了。”
素娥笑了笑:“是啊,到时候你们也不必伺候,我们这小楼里才几个人?便同桌吃年菜罢,多少是个年味儿。”
虽然素娥知道此时是尊卑分明的封建社会,但她灵魂到底来自现代。哪怕这些年她已经被同化了不少,而且有些事不是她看不惯就能以一己之力抵抗的。表现在外,她依旧显得过于没架子了。
一开始肖燕燕她们还摸不准素娥的性子,而且之前早被宫廷调理地很注意这种事了,所以还有些诚惶诚恐呢。也就是如今,确定素娥表里如一,那样的和气可亲一点儿没有假的,这才慢慢习惯。
这个时候说要她们同桌吃饭,也不至于受到惊吓,一下跳起来劝阻。
说起来,人心都是肉长的,肖燕燕她们其实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素娥这样她们哪怕觉得有些不妥,她们也无法一直拒绝
郭敞倒是偶尔见过素娥对自己的侍女是如何亲切的,虽然当成是对自己侍女的宠爱也无不可。但他还是有些不惯,说过素娥‘你如此惯坏了她们,使她们忘了尊卑规矩,日后烦心的是你,吃苦的是她们’。
素娥其实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但那是做最坏的打算。最坏的情况才会是她以相对平等的态度对这些女孩子,反而纵得她们心大,最后谁都得不了好。正常情况下,这应该是一个对大家都好的事才对——若不是这样,岂不是说,对人好反而是错,只有用阶级进行压迫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那太可笑了。
所以素娥当时也只是说:“臣妾有分寸的,臣妾是想着她们有宫廷教规矩,早都是懂事的。特别是燕燕、小福她们,性情我也了解,没有轻狂之人。她们这样,臣妾就是再宠爱些,又能如何呢?”
“说来她们也不过才十几岁,春杏、玫瑰都还一团孩子气,叫她们一年到头伺候我,我总不忍心叫她们提心吊胆,没得个松泛臣妾也是做小宫女来的,将心比心呢。”
素娥并不怕这样的话叫郭敞不喜,这或许会让郭敞觉得她软弱,觉得她不擅长驭人。但作为一个强势的君主,一个封建社会的男人,他真的会喜欢自己的‘小妾们’强硬,不懂得怜恤,冷心冷血,善于玩弄权术、驾驭下仆吗?
不,他会本能地讨厌那些和自己相似的人,特别是对方是自己的女人时,会更讨厌!
他当然会觉得呆在自己身边的女人越柔软越好!
所以郭敞最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口头敲打了肖燕燕她们道:“你们是听见了的,你们夫人如此爱惜你们,却不是让你们日后胆大包天起来的。要急着她这份好处,更加用心才是。若是有个不好,宫里可容不下那样不知好歹的。”
察觉到素娥祈求的目光,郭敞才没有说更有威慑力的话。只是叹息一声:“早说你是有些不知事的,都不知道你如何在宫中长成这般。没叫那等人生吃了,倒是你之前的养母用心——你是这样,叫朕如何放心?”
其实宫里养出什么样的人都不奇怪,一样米养百样人么。就算绝大多数人会变得比宫外的人更冷血,更势力,也不妨碍总有些人天性柔软,又或者就是运气好,在宫里也成长在相对单纯的环境中。
郭敞过去也不见得在意这种事,反正后妃们无论本性如何,在他面前总要表现出最美好的样子。至于说那是真是假,郭敞其实也不在意。特别是当他还比较喜欢的时候,那些真假就更不重要了。
甚至有时候他会更欣赏那些能在宫廷中生存的很好的人,他的妃嫔中并不缺少说一不二、女中诸葛那一类人物——就像是强者总会欣赏另一个强者。至于那等生存不下去的弱者,他自然是看轻的。即使那些弱者若有漂亮的羽毛、动听的歌喉,他也不介意将之豢养,用于逗趣。
但素娥不太一样,他其实没太考虑过素娥的个性适不适合在宫廷生存。换个说法,对素娥他用的不是旁观的强者这个视角,更多是站在素娥这边,为她考虑。
即使素娥其实不是‘弱者’,她之前其实也在宫廷生活的好好的。她能顺顺利利长大,并不全是顾尚功庇护的功劳——顾tຊ尚功的确让她少了一些外界欺负,可她本来就不是任人欺负的!而且完全谈不到‘软弱’。
只能说,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不太能理解素娥,她那样的外在表现是因为她有现代人的平等思想,而不是因为性情软弱。但他们想不到前者,就更容易理解为后者了。
听了素娥说一起吃年夜饭的话,肖燕燕就笑着道:“也不知道内膳房准备的如何了。”
“今日内膳房可够忙的,还好陆美人要去参加宫宴,不用准备这份年夜饭,内膳房好歹才能应付。”何小福回答了肖燕燕的话。
也是因为知道素娥不介意‘宫宴’的事,她才能这样说话的。除夕之夜当然有宫宴,但就像之前的宫宴一样,素娥这样的无品贵人根本没资格参加。整个保和殿也只有主位娘娘陆美人才能去,素娥和刘锦绣、金香兰,都只能留在保和殿过年。
内膳房不用为主位娘娘服务,这才能勉强承担三桌年夜饭——很多菜色都在前一天完成了准备工作,所以烹饪年夜饭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费时。
听说有些宫里,似素娥这样没资格去参加宫宴的小妃妾也会聚在一起过年,吃年夜饭。不论她们是真的关系很好,还是装的姐妹情深,这都大大减少了内膳房的工作负担。但很可惜,保和殿没有这样的事儿。
刘锦绣排挤金香兰不是一天两天了,至于素娥,也没有想要和她们装感情好的意思。在宫廷里需要伪装的时候已经够多了,特别是面对皇帝的时候除夕之夜,皇帝是一定要去主持宫宴的,而且素娥还因为身份低微,连凑热闹的资格都没有,这不就是最好的休闲放松时刻么?
她无意这种时候和刘锦绣、金香兰她们一起,那样除夕之夜也过得累。
说起来,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正经过年呢——这辈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进宫了,而在宫廷之中,宫女作为奴婢是万事不由己的。没有私人空间和私人时间的情况下,过节这种事,她们很多时候就是‘如过’。
好像过了,实际没过。
有随着贵人们热闹了一番的,也有私下凑在一起热闹的,但那哪里算过节呢?随着贵人们热闹就不要说了,说是大家一起乐呵,可心里没一个轻松的,时时刻刻注意着主子,喜乐轻松也是演的,比平常还难熬!
至于宫女私下凑一起过节,那也不见得多好。宫里年节热闹,可这种热闹是需要金钱和人手才能堆砌出来的。人手从哪里来?还不是使唤宫人如牛马,紧赶慢赶出来的?
说起来,宫女也是做服务工作的,逢年过节时比平常更忙倒没超出素娥的经验。
所以这种时候所谓凑在一起过节,不过是忙里偷闲,而且根本过不安生!能好好吃完一顿比平常更丰盛的饭,这就算不错了!
也就是今年,素娥是宋国夫人了,住到了保和殿。哪怕她只是住着殿后的一座小楼,那也是归她支配的小小地盘,她在这里可以做自己想做的舒舒服服过一个完整的‘年’,自然也不在话下。
另一边内膳房中,确实如素娥她们说的那样,忙的飞起,即使今天有好几个宫女在这里帮忙也是一样——年夜饭虽然是主子们吃的,可这一天宫女也会有比平常丰盛的多的份例,再怎么样内膳房也很难忙过来,所以能帮忙的都会来帮忙。
杜春杏和席玫瑰昨天就在内膳房帮忙备今日的膳了,今天上午在小楼参与了扫尘等过年的活动后,吃过午饭也就立刻来了内膳房,都不带耽误的。
“要是再生出一双手就好了,实在忙不过来!”内膳房的一个宫女忙乱中差点打翻了一盘鱼,惊险稳住后忍不住道。
“多生一双手?吓!那多可怖啊!”对面的一个宫女想想便觉得鸡皮疙瘩起来了,而后又道:“往好处想吧,今年比往年好多了!今年好歹宵夜果子是内司意思局进奉的,往年这都是尚食局做。宵夜果子本就精巧费工,便是能提前准备多数,那也累死人!”
过年吃宵夜果子也是此时的传统,而所谓的宵夜果子其实就是各种细巧果点,专门是守岁时消磨时间、填报肚子的。类似素娥上辈子时为看春晚准备的各种小零食,总归不会叫嘴巴在那一天空下来。
各种名目的宵夜果子非常多,十般糖、皂儿糕、小鲍螺酥、韵果等糖果糕点外,蜜饯、鲜果等也是不少。这些东西又多又杂,而且外头采买也就算了,要是自己做,那可是极其费事儿的!
“是你们才能这样轻松地说,局里因着这个正生气呢!尚食大人都说了,要与内司的人争到底,不能就此成定例。”内膳房的宫女撇撇嘴道。
她说的‘局里’指的自然是尚食局,本来制作宵夜果子就是尚食局的活儿,就是每年为此忙碌、为此抱怨,那也不代表愿意看着这桩差事转给别的部门啊!
不过说话的宫女到底是内膳房的人,而不是御膳房的,再者只是普通尚食局宫女,倒也没有那么义愤填膺。毕竟,内膳房本就忙碌,少了这一桩差事,确实轻松不少至于口头上同仇敌忾,更多是习惯了。
“但这事儿很难办吧?”另一边一直守着炸锅,今天总在炸各种东西的内膳房宫女忙里偷闲,也参与到闲话中。除夕日的厨房实在是太忙了,手上永远不得停,不说说话转移注意力,都坚持不下去。
“内司既然抢到了这活儿,还回来可没那么简单说起来,今年主子的赏赐都放下来了么?”
内膳房的宫女因着是‘外人’,所以在这种事上反而受优待,各种赏赐都会比较早收到。比如这处细节的‘红包’,一早就拿到了。至于吃完年夜饭,贵人们再放赏,那就不是除夕日红包了,是对今天年夜饭的赞赏。
说话的内膳房宫女是在问今天来帮忙的宫女。
“我们一早就放了‘包子’早上去伺候我们夫人,因着过年还要磕头,夫人就拿了红包给我们——应当都拿到了罢?反正是要给这个赏的,做什么不早些给?”杜春杏嘴快,立刻就回答了。
话是这个话,毕竟是省不下来的赏赐,给的迟了还惹人心里抱怨,何必呢?所以她这样说,其他人也下意识点头。金香兰身边的侍女柳枝儿神色有些复杂,其他人点头时,也只有她没跟着一起。
“是这个理儿!你们的‘包子’都装的什么?”那内膳房宫女有些好奇地打听。
一般来说,应该和给她们内膳房的红包差不多,但也有人讲究个内外有别,会多给身边侍女一些。
“能有什么?和你们不会有什么不同姐姐也不想想,这样大节下的赏赐,大家都看着,贵人们还要比较着来。真要是不同了,倒不像了。”席玫瑰择了一会儿菜,直起身子锤了锤腰,细声细气地说。
她这话也是真话,素娥也没有因为自己有钱,一向又对自己的宫女好,这种时候就在红包里多塞点儿——对宫女好有的是办法,平常多给东西,多找理由给些实惠不惹眼的赏赐就是了,做什么在大节日下打眼?
“不过,我们夫人待我们宽宥,之前各处送来的节令物,就给了好多。姐姐瞧这宫花,还有这耳坠子,都是我们夫人前几日给的。”席玫瑰指了指自己身上,笑着说。
这倒不大会挑动其他人的神经,毕竟大过年的,贵人们清点东西时随手赏人是常有的。特别是此时节令物多,很多体面的贵人本来就不大在意那些,随手散给宫人也不奇怪。
虽然,看席玫瑰、杜春杏等人平常光鲜的样子,她们从素娥那里得东西的频率应该比其他宫女要高不少
但说到底这就是人家的运道了,跟了个好主子么。其他人就是有些羡慕,这个时候也是不好说酸话的。
“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宋国夫人宠爱你们是大家都知道的。而且宋国夫人手也松,大面上不出错外,就不会短了你们。”内膳房的宫女笑嘻嘻地说。
内膳房中忙忙碌碌,大家话短话长的,不经意天色就渐渐迟了。随着快到年夜饭时间,内膳房的工作也进入到了尾声。这时候甚至一些菜都在往三位妃妾楼里送了,只有一道菜,此时才正要做。tຊ
一道此时过年少不得食物,馎饦。
年夜饭桌上少不得的食物自然不止这个,春盘、百事吉等也是少不得的。不过那些早都准备好了,只有馎饦,一种汤饼,这个得现做才行,所以这时候才开始做——今日准备的是红丝馎饦,要用虾肉制作。
之前已经剁好了虾肉泥,虾壳择干净后也碾碎加水滤汁。还用虾肉泥混合面粉,以虾汁和面这样得到的面团微微泛红,煮过之后会更加明显,这大概也是红丝馎饦这一名字的由来吧。
当下要做的就是将铺在薄木板上,自然摊开,像是小被子一样的面团端起来。然后用一根筷子,快速在薄木板上压下一条面团,快速一甩,一根圆面条就落到了滚烫的开水锅中。一根又一根,直到量足够了才停手。
煮熟之后盛到碗中,浇上鲜汤,撒上香葱,摆上几只虾子就好。
因着今夜陆美人不在保和殿,内膳房第一个要奉承的人就变成了素娥。这第一碗红丝馎饦,孙姑姑是亲手装进了杜春杏的食盒的,还对她道:“快些给你们夫人送去,这馎饦是要赶紧吃的。”
杜春杏脆生生应了,转身掀开内膳房门口的棉帘子,一手抓着袖子搪着风雪,就快步往素娥的小楼而去。
这时东间饭厅这边已经摆好了,锅子菜就用小泥炉,普通菜肴也用上了温盘(一种底下带一个盒子的餐具,盒子里可以装热水,给上面盘子里的菜保温)。杜春杏送来最后的馎饦,就算齐全了。
“你们不吃馎饦么?”素娥看了看说。
肖燕燕笑着说:“娘子,您忘了?我们是得了您的福,这才这会儿吃上年饭的!若不是这样,还得更晚些时候去内膳房提膳呢!到时候才有我们吃的馎饦我们也吃的,不过稍晚些罢了。”
今夜有雪,不过一切风雪寒冷都被关在了屋子外面,这时候素娥忽然就有些开心——虽然,虽然有些虚假,但至少此时此刻她收获了久违的温暖。
宫廷岁月057
宫廷的忙碌从进入腊月起就没有停歇过, 过完除夕和元旦才算是过了第一波高.潮。但在那之后并不是就轻松了,之后除了除夕和元旦的余波,就是在为元宵节做准备了。此时三大节, 就是冬至、除夕(包含元旦)和元宵节了。
甚至说起全民欢乐的氛围, 元宵节还要远胜于冬至节和除夕日, 因为后两者都往往限于一家一户之中。大家就算有一些节俗活动, 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还是一家人关起门来过节。元宵节就不同了,是所有人都要走出去过的节日。
它是狂欢节,这一天大家都出门闲逛、观灯;它是情人节, 是青年男女极少数可以正大光明走在一起的日子;它还是开年第一节, 过了元宵节之后, 热闹盛大的冬天一连串节日才算是收了尾。
也是元宵节之后, 这场盛大的冬日狂欢会戛然而止, 就像一场大戏到了高.潮就结束,一点儿不拖泥带水——十七日收灯夜过后, 包括官员,所有人都要回归日常生活, 工作的工作, 离家的离家。
今年的元宵节还没到, 但过了元旦后, 处处都可以看到为元宵节做准备的痕迹,福宁殿也不例外。
这段时间主持各种宴会活动、祭祀仪式的郭敞难得能歇一歇了,趁着这个时间还得看看后妃们送来的元宵节小玩意儿这也是后妃们刷存在感、表心意的方式,平常不年不节时也有这样做的。
而当下过节, 有了拿得出手的理由,便是有些矜持的妃嫔也能送东西到福宁殿了。也因此这渐渐成了‘必须’, 后妃人人都要送元宵节礼来——于是就有了一大堆东西。
郭敞也会专门挑一个时间全部看过,到底都是自己的后妃呢,一点儿心都不上,那也不像话。
“官家,这是孙修容送来的”王志通见郭敞多看了那对玉马镇纸一眼,便解释了一句,即使礼物匣子上其实有笺子,写了礼物来历。
“她算是有心了,这是照着朕的‘照夜白’和‘玉狮子’刻的。”郭敞一眼看出那对玉马镇纸的形象原型,就说了一句。不过看他的神情,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在意。或者说,孙修容有没有心,他其实不在乎。
后宫里那么多妃嫔,谁对皇帝不用心呢?便是如陆美人那样躺平了,没有争宠之心的,也不会说就不在乎郭敞了——他是她们的君王,不把他当丈夫,也是要当做至高无上的存在尊敬的。
视线从孙修容的元宵节礼上滑过,又落到了旁边,点点头道:“这是花容的元宵节礼?其他的便罢了,她倒是懂得应景,还送了这几盏琉璃灯。这样小巧,是能拿在手中走夜路的吧?不怕风不怕雨,雨天用是极好。”
“过几日元宵,便挂在东间吧。”
王志通应了一声‘是’,郭敞又继续点检那些礼物。这次是看到了一堆女红之物,这才停下说道:“这些东西,朕不看都知道定然是充媛送来的。她就是这样,一直低着头做活儿。朕还记得,在东宫时,朕的鞋袜只能她来做。”
‘充媛娘娘’姓陈,闺名‘宜主’,乃是郭敞做太子时太后(郭敞祖母)身边的宫人。因为女红出众、生的美貌,还有那名字的寓意,便被老太后赐给了自己的孙儿。一开始只是做最低的奉仪,之后也不见升的多快,但该升的时候都升了。
如今她也位列正二品的嫔之列。
郭敞一开始其实是挺喜欢陈宜主的,喜欢她那种不争不抢、温润如水的性子。或许他不会经常找她,但在别处烦了、腻了之后,就去陈宜主那里坐坐,不多久也就慢慢好了。
但有一次,郭敞发现陈宜主也没那么不争不抢,一切就变了。虽然说不上生气,毕竟后妃们大多如何,他其实心知肚明,争才是最普遍的可到底心里头失望了,觉得自己这么好的眼力也看错了人。
他甚至因此不得不怀疑所有后宫看错的肯定不止陈宜主一个,只不过其他人还没露马脚而已。
每当想到这些,郭敞都会烦恼,即使他一直很清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些是必然的。
视线在陈充容的那些女红之物,荷包、鞋袜、手帕、寝衣等上掠过,郭敞想了想:“宋国夫人的元宵节礼在哪儿?”
王志通连忙道:“回官家话,在后头那一桌。”
最前头这一桌摆的当然是高位妃子的元宵节礼,即使郭敞如今喜欢素娥,也没有让她的元宵节礼夹在这其中的道理。
郭敞也不看前头这些了,走到靠后一桌,不用王志通点明,很快就找到了贴着‘宋国夫人进上’笺子的匣子,匣子总共有三个,一大两小。他先打开了小小扁扁方方的一个,打开来就发现里面全都是写着字的花笺。
“‘一对湘江玉并看,二妃曾洒泪痕斑。汉家四百年天下,尽在留侯一借间’(注一),这是灯谜?等等,朕想想。”这灯谜并不难,郭敞略作思索便得出了‘筷子’的谜底,翻过花笺背面,果然写了谜底‘筷子’。
“果然是筷子。”郭敞笑了笑,又去看其他花笺,都是各色灯谜。
“‘重重叠叠上瑶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却叫明月送将来’(注二),这个写得有意趣,唔,朕来想想——该是‘影子’罢?果然如此。”郭敞笑了笑,又找到一张不是写着灯谜的花笺。
素娥在这张花笺上说明了这些灯谜的用处,是叫郭敞元宵节用得着就拿去用的。当然,若是用不着,当做小游戏自己猜着玩儿也不错。
此时元宵节已经有了观灯猜灯谜的习俗,元宵灯谜这种东西,倒不在于多难多巧,就是要大多数人猜得出来,才能活跃气氛。当然,也不能毫无难度,在稍有些难度,能叫人活跃的前提下,能有些趣味感就是最好的灯谜了。
郭敞想着元宵节时候开宴,到时候与民同乐,确实有要出灯谜、猜灯谜的时候。往常这些他或是自己来,或是叫身边的人来,都是无妨的,倒没有提前准备tຊ过——毕竟他是皇帝,想不到什么好灯谜,谁又会一定要他上呢?
“素娥总是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往年过元宵节,朕出得几个灯谜便不行了。如今有这样一匣子,尽可以为难人了她也是会这些,难怪她总说自己日常会自得其乐,从不会无所事事么。光是这些灯谜,每日想上两个,就够推敲个把时辰了。”
郭敞拿出了那个小匣子,王志通自然明白意思,接过了那匣子就让宫人收起来了,这是郭敞要在元宵节时使用的意思。为防止到时候忘了,要王志通这些人替他记着。
看了灯谜,郭敞的兴趣更增,干脆开了三个匣子中最大的那个。打开一看,这竟是一个果子盒,里面上下两层,每层两格,这样便盛装了四样点心。
郭敞再看匣子上的笺子,写着‘宋国夫人进节食四品,有上灯圆子、油?、桃花酥、米花糖’。
上灯圆子就是元宵,只不过此时的远销都是没有馅儿的,素娥做了有馅儿的。而且不是‘包’出来的汤圆,而是事先将馅儿切成小块,在户外冻硬了,再蘸水后放到不透的竹扁筐里摇出来的汤圆。
经过了六蘸六摇呢!
也因此这上灯圆子比此时常见的上灯圆子要大不少,郭敞因为晓得素娥常在吃的上有巧思,并不觉得这奇怪,只当是素娥又有什么新做法了。便道:“这上灯圆子还是如常煮着吃么?”
“先去煮一碗罢,正好朕有些饿了。”郭敞也没多想。主要是素娥过去搞出来的新吃的都很不错,郭敞也不觉得她会翻车。
煮上灯圆子是很简单的事,甚至用不到御膳房,福宁殿后有茶房,平时能煮茶煮粥煮汤水什么的,这时候煮个上灯圆子自然也不成问题。
说起来一层两格,一格也装不了多少上灯圆子。不过这上灯圆子个头大,而且只是做个点心吃,也不必吃饱,王志通便让人只煮了四只——到时候先盛来两只就该够吃了。
煮上灯圆子时,郭敞就看另外三样,首先是上灯圆子旁边的油?,大约都是圆的,个头也之稍小一些,就放在同一层了。相比起明显比一般上灯圆子大不少的元宵,这些油?就很正常了。
郭敞也不奇怪,此时油?才是元宵节的代表食物,而不是什么‘元宵’。所以哪怕是凑数,送节食的话也该包含一份油?。这种传统食物就不该讲究什么推陈出新,最传统的样子就好了。
油?在素娥看来,其实就是一种炸汤圆,而且此时的油?就和上灯圆子一样,是没有馅儿的。素娥实在吃不来,但也无意在里面搁糖。最后只按照自己上辈子老家做‘油炸果子’的办法,搓好后的油?糯米团会滚一圈糖再去炸。
所以素娥送的这些油?倒是比普通油?上色深一些但郭敞以为是素娥炸的时候偏爱这种炸的厉害一些的,这也是个人口味,不值得奇怪。
“油?便元宵节时吃吧。”郭敞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这种炸出来的油锤,刚出锅可以直接吃,又香又脆、又软又糯,是最好吃的。不过大家其实很少吃刚出锅的,特别是寻常人家,难得用一锅素油,所以会一次炸很多。炸出来的油?也能吃很久,从正月初吃到元宵节过完也不成问题吃法就是拿去煮着吃。
揭开上面一层,下面两层的解释明显要‘精致’的多。郭敞首先就被左边做成桃花形状的粉色典型吸引了注意力:“这一定就是桃花酥了。”
说话就拈了一个吃,这类点心一看就是直接吃的。
桃花酥是清朝时的糕点,素娥曾经做过制作视频,这时再做也不难——非要说难度,大概就是‘油酥’和‘水油皮’了。当然,相比起荷花酥那种,桃花酥已经很简单了,毕竟不要求层层张开的造型效果么。
不过桃花酥在此时已经很精致很可爱了,郭敞尝了一个,发现味道也好,不是那种中看不中吃的。就点点头说:“素娥一贯是这样的,点心要好看,但也要好吃,绝不做那等样子货。”
相比起桃花酥,旁边的米花糖就要‘朴素’不少了。米花糖也是清代才有的点心,不过郭敞一见米花糖就笑着说:“这不是孛娄么?”
所谓‘孛娄’,其实就是华夏爆米花,用糯米来爆的那种。起源于汉代,到此时已经是元宵节爆款小食之一了,和上灯圆子差不多。‘孛娄’是拟声词,拟的是米花爆开时的声音,除了这个外还有‘炒米’‘糯米花’等名字。
而米花糖说起来也简单,不过就是猪油在锅中加热化开,然后加入饴糖,等待饴糖融化冒泡,就可以吧爆好的糯米花加进去了。迅速翻滚,使米花均匀裹满猪油饴糖液,最后铺在板子上压平,切成合适的小块,就是米花糖了。
这是一款非常简单,看着也很朴素,但吃起来很香甜的点心。
饴糖的甜蜜,猪油的香,糯米花那种属于谷物的朴素清甜,结合的恰到好处!郭敞尝了尝,立刻抛弃了之前还称赞的桃花酥。
“这孛娄还能这样吃,是之前无人想到的吧?真是完全不一样了,味道极佳呢!而且瞧着也十分简单。”虽然素娥没有写做法,但米花糖实在是太朴素了。郭敞看一看样子,再尝尝味道,便是不痛庖厨之道的,也晓得大概用了那些东西,做起来应当不复杂。
猜了灯谜,吃了桃花酥和米花糖,上灯圆子也煮着了。沉浸于甜食之中,郭敞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而愉悦,再打开最后一个长匣子时就显得随意很多了——王志通也注意到了郭敞的心情变化,全然没有了之前忙碌半个多月的疲惫烦闷,心里觉得官家果然待宋国夫人不同!
是的,素娥送的元宵节礼挺不错的,既有别出心裁的灯谜,又有好吃的元宵节食。但话说回来,郭敞会少这些东西么?会被这些东西‘收买’,心情就有这种程度的变化?不,那是不可能的!
真要是那样,这宫中最红的应该是陪皇帝玩儿的文人待诏,是御膳房的厨子!
说到底,送东西的人不同,牵动的情绪是完全不同的。
郭敞打开长匣子,里面是一个卷轴,该是一幅画。虽然之前看匣子的外形就知道该是画卷之类,但还是打开了才真正确定。
这一下郭敞就想起了,先笑着摇了摇头,才对王志通说道:“她还是这样,要朕来说就是太老实了!前些日子朕叫她画一幅宫中之景,原是想着要画景就得常出去观瞧才行,也是叫她能多出门的意思。”
“她如今画得了,就巴巴的和其他元宵节礼一同送来她难道不知道,另寻个时候单独送来好邀功?混在元宵节礼中,朕要是不仔细看,不就略过了?”
郭敞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语气却又是带着无奈的:“她那样一个聪明人,偏偏”
王志通在旁揣摩着郭敞的意思道:“宋国夫人性子至纯,这正是赤子之心呢。”
“赤子之心?哪里至于!”郭敞却是摇了摇头:“她虽性子单纯了些,却也没到那份上。非要说她如今这样,其实是她本性太正,再加上矜持,做不来太过讨好的事——这样的性子,真不知是好是坏!”
时间久了,郭敞越觉得素娥非常‘矜持’,甚至‘傲慢’。当然,这个‘傲慢’并不是贬义,颇有些有才之人恃才傲物的意思这反而说明了秉性争执,做不来身段柔软、卑躬屈膝的事。
王志通之事保持谦卑的表情听着,他知道这个时候官家是不需要他说什么的。
“朕有时想提点她,免得她日后在宫中吃亏。有时又觉得她一直如此也不错,她那样的在宫里也太难得——”郭敞的话忽然止住了。
是画轴展开了,这样一幅画在眼前,郭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是见过无数杰作的,那些由时间最出色的画者画出的美妙作品,其中最出色的,便是郭敞也能打动按理来说,他应该已经被tຊ养‘刁’了,不那么容易被震慑住。
但这一次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这一幅《瑞鹤图》,画的是冬日宫廷。但宫廷其实不是重点,下方有宫殿瓦顶和部分宫殿建筑,描绘也很细致,其雕梁画栋无不透露出人间富贵之极。但没人会注意到这一点,画作的中心在上方,冬日起得大雾,最终形成了一片清冷云气。
同时云气也隔开了宫殿和天空,这仿佛是一种分解,仙境与人间的分界。
上方大片的青蓝色天空,调色极妙,大片大片画开,有一种天空无限延伸,远不止画中一小片的感觉。就在这种典雅的,真实而又不真实的天空中,是一群白鹤。除了两只白鹤落在宫殿左右最高处的鸱吻之上,其他都做翩飞之状。
二十只白鹤,姿态各不相同,这和此时很多描绘仙鹤的图画不同,那些图画最多不过描绘两三只而已。而且基金可能地工笔细画!这样细节地去绘画,其实反而将仙鹤拉回了‘人间’——写实不一定会杀死浪漫,但多数情况下确实如此。
《瑞鹤图》中这样画,扑面而来的就是浪漫的、仙气飘飘的,而且一次二十多只,气势完全不同。也就是这样,才有了玉宇澄清、仙鹤告瑞的大气!明明是这样优美清俊的绘画题材,居然能产生壮丽之感呢。
这幅《瑞鹤图》实在是太好了,便是将古时名画全算上,也能在郭敞这里排到前几。素娥之前虽然也有极好的作品,可也没有《瑞鹤图》这样的——事实上,真要让素娥来说,她也完全同意这个结论。
她画《瑞鹤图》,一开始是给郭敞交差来着。郭敞让他画宫里的景色,她固然能够敷衍一番,随便找个景致入画。实在不行,画些宫中是女画儿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不能让郭敞觉得自己敷衍他,所以这种事是不能做的!
之前一段时间,她还真为了这幅画出门好几次,让她庆幸的是没有因此陷入到什么麻烦事、麻烦人里。幸运的是,不过多久,她就看到了《瑞鹤图》中那一幕。这立刻让她想到了那幅历史名画《瑞鹤图》,所以就有了敷衍又不敷衍的她这个版本的《瑞鹤图》。
说敷衍,她是照抄了那幅宋代名画《瑞鹤图》,这省了多少事儿啊!不需要再想构图、色彩等等,胸有成竹,直接就能下笔如有神了。
说不敷衍,则是因为这种级别的画作,哪怕是照着画也是千难万难的!绝大多数人都画不出原作的精髓。
素娥这幅画能画出来,在她自己看来,都有些运气的成分了。别的不说,就说那天空部分所用颜料的调色吧。她虽然尽可能想调出原作的颜色,但那是古代颜料,根本没有‘标准化’的!真的就是一次一个色了。
最后落到纸上,真的出了理想中的效果,素娥自己都吓了一跳!想来,要再来一次都不行了。
至于说画技,素娥也觉得画这幅《瑞鹤图》的时候自己的状态十分微妙,展现出来的技巧真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佳这也是一种如有神助吧。
说实话,这样一幅作品画出来,素娥看到成品都舍不得给郭敞!真想留着自己珍藏,然后再画一幅算是给郭敞交差了。最终没有那样做,一方面是素娥没有什么收藏的癖好,另一方面也是一贯以来的谨慎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
她一贯以来的表现就是事事以郭敞为重的,让郭敞完全是这段关系重的中心。现在有了一幅这样的杰作,按照她过去的样子,更应该献给郭敞才对。若是留着,之前的一切表现就都成了虚情假意了。
或许别人不会这么极端,但素娥知道郭敞的性格,他就是这么极端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至于说瞒下这件事,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便是有机会瞒下来,素娥也不愿意为了一幅画担这样的风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干脆提早一些送出了这幅画——送出去了就不用想了,眼不见心不烦。
宫廷岁月058
郭敞元宵节前得了这幅素娥画的《瑞鹤图》, 真的就如同得了宝物一般。一开始在一旁亲自题跋,又用了自己‘天下一人’的章不说,日日都还要展卷观瞧。除了这样, 他还有机会就要炫耀。
召见臣属时, 见到爱画、擅画的人, 就要拿《瑞鹤图》给他们看不出所料的, 引来一片赞叹羡慕。
“这是哪位大家新作?画院里那几位,臣想来想去,也没有一位是这般风格。不像,实在不像, 难道官家是新得了个大才?”说这话的是王驸马, 他娶的是金城长公主, 那是郭敞最大的姐姐, 所以也算是郭敞的‘姐夫’了。
王家也是勋贵高门, 不过王驸马没有朝堂上从事的天赋,更吃不了从小打熬身体、修习兵法的苦。文不成武不就得, 家人瞧着就担心,好歹为他求着先帝, 尚了公主, 保住了这一两代的富贵——至于说之后, 只能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不过, 王驸马虽然文不成武不就得,但也不说是草包废材。他为人不坏,善于结交朋友,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也都来得, 在文坛是很有地位的。特别是郭敞很喜欢这个姐夫,在他不涉朝政的情况小, 反而更突出他的超然地位了。
“姐夫瞧不出来?”郭敞微笑着说道。
这话有些误导的意思了,使得王驸马更加认真地去想,最近画坛有没有出新天才。但想来想去也没个头绪,只得道:“回官家话,臣实在想不出了只能瞧出画这幅《瑞鹤图》的不是一般人,必定是自小生在富贵锦绣之中,金尊玉贵的一个。”
“不是这样,难有将这人间富贵之极如此轻巧绘出,甚至有居高临下之感还有这鹤舞九天,三十三天临凡的品格,若是常在俗世里染尘的人,也是不能的——咦?该不是管家自作的吧?”
郭敞听得王驸马的猜测越来越离谱,忍不住大笑!笑过之后才道:“姐夫这话实在差着些了,朕的画技、才情姐夫不知道?若是能画成这样,那也不是朕了而且之前那些话,姐夫也着实猜错了!”
“这画是朕的宋国夫人所作,她是个真正在丹青一道上才情高标的。不过她如今就能画成这样,也是出乎朕的意料了,这应该也是妙手偶得,不是能常有的——就如同那些名家,一辈子所画,也不过几卷最为有名。”
“至于说宋国夫人出身,就和姐夫猜测完全不同了。她”郭敞本想说‘出身微贱’,但不怎的,用这样的话去说素娥,就有些说不出了,即使这就是事实。他只能换了个说法:“她几岁就进宫了,一直在六局做小宫女。”
“虽然在宫中应该是见多了富贵,可那也不是她的富贵。”
“只能说她是天性那般不入流俗的,才能得这样的作品罢。”
王驸马对郭敞的后宫算是比较了解的,主要是妻子是长公主,会常常进宫‘联络感情’,对于宫里的事他因此比一般的外臣要知道的多些。但就后妃的情况来说,他一般也就是知道那些位分高或者有宠的有品级妃嫔。
不受重视的小才人、小美人也不见得知道,更何况还只是个国夫人。
若她有个特殊出身,早就落入有心人的眼里也就算了,素娥也不属于这种情况啊。所以此前王驸马并不知道‘宋国夫人’何许人也,只是听郭敞这样说,心念一动,也想起了郭敞在立为太子前做王爷,封号是‘宋’来着。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小小的国夫人应该是有些过人之处的。若是不出意外,说不得就是后宫里的‘一方诸侯’了。
当然,前提是‘不出意外’,事实上,宫里也从不缺少出意外的人。
这些不用王驸马多想,所以也只是念头一闪而过罢了。他当下更多还是顺着郭敞的话,看了看那卷《瑞鹤图》,半是揣度郭敞心思,半是真话地道:“原来如此!如此才情,却是天生而来,并非后天所致,倒更难得了。”
“想来也是宫中养人,这才钟灵毓秀,生出宋国夫人这样人。另外,还有官家慧眼识英雄,不然怎么就从一众宫女中挑出来了呢?”tຊ
郭敞笑笑,却不对王驸马这话做回应了,后头他就没怎么让外臣看这《瑞鹤图》了。只自己每日闲时看看,而且不敢深看,只能小心地、浅浅地看,总觉得越看越容易沉溺其中——不是沉溺在画中,而是沉溺在对素娥的想象中。
说实话,这幅画画得太好了,其中的才情、气度过于超脱,郭敞看多了便忍不住去想。想真实的素娥更像是自己平时见到的,还是更像这幅画里表达出来的。若是后者,他就忍不住对素娥有了更超凡脱俗的想象。
郭敞知道这是非常危险的,对一个人有了太超出的‘期待’,之后总难免失望。他很喜欢素娥,至少现在还很喜欢,与她在一起时是难得的轻松快乐。他不想过多的想象让他之后对她失望,从而失去现在见到素娥的轻松快乐。
对他来说,能这样带来正面情感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说起来,朕倒是忘了一件要紧事。这幅画儿原来也不是宋国夫人送的元宵节礼,是原来朕命她画的。她画的这样好,好的都超出了朕的预计了,朕应该奖赏她才是。”元宵节前一日,郭敞又看完了《瑞鹤图》,将之收起来时忽然说道。
这样说着,便有一番赏赐放下来。王志通知道素娥正是好时候,将来前程还大着呢!又叫了徒弟刘亮赶紧把赏赐送去保和殿。
而此时的保和殿,上下都在准备元宵节的事。虽然明晚和除夕日差不多,陆美人要和后宫其他娘娘一起,陪着宫宴,陪着去宣德门前与民同乐,但保和殿这边的事儿还是一件不能少。不说‘表面功夫’,就是没有陆美人这个主位娘娘,保和殿不还有三位贵人么?
她们也是要过元宵节的。
这一日也是难得,陆美人有‘姐妹亲热’的意思,叫了三位殿后居住的妃妾来正殿这边消遣。大家一起坐着吃各种元宵节食,一切玩些游戏——陆美人虽然喜欢读书,但玩游戏时却不爱联诗这类文雅的,而是更喜欢一些大众化的游戏。
比如说打马,比如说双陆都是些博戏。
这些东西民间很流行,但宫里后妃偶尔玩玩这些有些算了,常玩到底有些不庄重。所以也就是年前年后,趁着年节下氛围轻松能玩玩了——素娥合理怀疑,陆美人就是自己喜欢玩这些,平时又不能放开了玩,平常那么‘自得其乐’的一个人,这次才拉人来玩儿。
不过这都不重要,因着此时没有后世那么多娱乐,素娥也挺愿意玩这些消磨时间的。而且有陆美人坐镇,刘锦绣、金香兰应该也不会那么难搞了。
素娥不怕刘锦绣和金香兰,可日常高高兴兴的时候,忽然有人满身低气压,时不时就要KY一下,谁也不会舒服吧。
“唉,妾这运道!怕是今年又不会交什么好运了。”说话的人是金香兰,刚刚一局打马棋她又输了。
‘打马棋’是此时非常流行的游戏,但与其说是棋类游戏,倒更像是大富翁那种桌面扮演游戏——打马棋玩起来时,大家都在写着类似象棋棋盘(不过上面有函谷关、赤岸驿等真实地名)上排布棋子,棋子被称作‘马’,这大概也是‘打马’一说的由来。
大家走棋是按照掷骰子的结果来的,打马要用到三颗骰子。
一般来说,玩打马棋的话,人数限定不严,两到五人都能玩,不过两人玩大概是感觉上最有游戏体验的。
但素娥她们也不在乎这些,便四人各坐了四方桌一面,一起玩着打马棋。
“香兰可别这样说,正打着马哩!这种时候丧气话说不得,越说越灵验!”刚刚刘锦绣赢了不少,仅次于陆美人,因此说这些话的时候是透着些得意的。
陆美人赢的最多,一方面是大家多少有些让着她,不说多明显地让吧,就是那种两可之间的,总愿意给她。另一方面,也是陆美人的打马技术确实高,本身就是高手来着。
素娥的话,她以前其实没怎么玩过打马棋,宫女们玩这个的时候,她只偶尔去凑人数。不过打马棋本来就不是很难的游戏,所以玩的少也不见得会玩的很差——素娥真说起来,水平也和金香兰、刘锦绣差不多。
只不过今天的运气不算很好,所以输的多了。算下来,可能也就比金香兰好一些。
刘锦绣要收刚刚赢了一局的钱,这会儿金香兰带来的四贯钱都输完了,便叫侍女回去取钱来。对刘锦绣说道:“姐姐等下局算钱吧,我叫侍女回去拿钱了。”
素娥这会儿也将之前带来玩儿的铜钱输的差不多了,想了想,便从荷包里倒出两个一两的银锞子:“也懒得叫人回去取钱了,我同刘姐姐换吧。姐姐刚刚赢了许多,铜钱都有一大堆了。”
刘锦绣示意身后的侍女,侍女很快就把两贯钱交给了素娥身后站着的肖燕燕,同时收下了那两个银锞子。
刘锦绣瞧了一眼那银锞子就道:“如今这些玩意儿是越做越精致了,拿来做钱使倒有些亏了这是今年内司造的新样式么?还没见过呢。”
素娥没说什么,倒是金香兰先说了:“是新样式,只有新年得了赏的人才有一些。”
素娥今年其实还没得过赏赐,只不过是初七那一日她被叫去伴驾,正好逢着内司送了一批新的金银锞子、金银钱来,给郭敞新年到处放赏使的。所谓见者有份,当时郭敞打眼扫过,开玩笑叫素娥拿出自己的荷包来,能装多少就装多少去。
素娥当然不会只抓那些更值钱的金锞子、金钱,倒也不必这时候为了这点小便宜显得自己多贪财似的。所以只是随手抓取,金银混着来的。
郭敞见她荷包精致小巧,也装不得多少,最后还拿自己的荷包来,自己动手给她又装了一荷包。
金香兰这话说的就有些意思了,以她的情况,新年受赏赐什么的,肯定没她的份儿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看到的,才晓得今年内司新造的金银锞子样式是这样而且还这样就说出来了,是无心,还是故意?
如果是之前,素娥敢确定她就是不会说话,但现在素娥不能确定了。自从金香兰开始奉承韩充容,说话做事总透着挑拨。
“香兰这话说的说起来如今香兰也是越来越细心了,别的也就罢了,这种小东西她也留心着。我都不知道这是今年内司新造的锞子样式呢——前几日似乎是有金银放下来,可我也懒得看了,每年都有的东西,大同小异而已。”陆美人瞥了金香兰一眼,慢悠悠地说。
陆美人不同于素娥三人,是正经嫔妃,哪怕没有郭敞特别关照,很多她该得的东西也是素娥三人不能及的。
陆美人这话一说,金香兰便面上一红,不再说话了。
于是打马棋继续,只是这局打马棋却是没结束的,被过来送赏赐的刘亮给打断了。素娥在这边接了刘亮传来的口谕,然后大家就看着宫人一箱一箱往素娥的住处送东西。
其中其他的东西也就算了,不过是绫罗绸缎、金银细软,都是平常赏赐常见的。但其中有一箱居然是最上等的颜料,这可就了不得了——这些都是矿物颜料,换个说法就是,大部分都是宝石磨成粉呢!
而且要做上等颜料的话,还不能是一般二般的宝石,得是最好的才行!
这么一箱各种颜色的矿物宝石,直接可以换算成等量体积的黄金,不,说不定比那还要值钱!
“素娥画得好画我是知道的,却不知道那幅《瑞鹤图》好成什么样,竟然让官家如此满意。唉,早知道素娥进上之前该看看的。”见着福宁殿的人离开,气氛有些不上不下的,陆美人有意打破这氛围,便笑着说道。
说起来她对素娥的印象不差,因为素娥也是个喜欢读书的。虽然没有陆美人那么痴迷,但在此时的后妃中,素娥确实算爱读书那类了。虽然说,妃嫔中真的不识字的也罕见(做了妃嫔,便是之前不识字的,也会学着识字),可多的还是文化修养一般的。
毕竟此时男女在教育资源上差距巨大,就是殷实人家,会叫女儿读书,一般也就是认得字就算了。这时代才女固然有,可那是极少数。
要说陆美人对素娥有什么不满,大概就是她来了保和殿后,保和殿就没有之前tຊ的平静了——之前有刘锦绣和金香兰在,虽然也免不了生出一些事,可到底她们一个宠爱平平,一个已经失了宠,再闹也就是保和殿内部说一说,陆美人完全压得住。
如今素娥这样的,却是让保和殿更多落入了外面人的眼睛里。就连陆美人这些日子在外,也免不了被人明里暗里试探。
“那《瑞鹤图》是妾有生以来最满意的一幅画,不过就算如此,妾也没想到官家会这样喜爱。说到底,丹青这一类作品,多数时候还是看喜好,而人的喜好也不尽相同。大约是正合了官家的喜好,才有这样吧。”素娥不功不过地说。
这种时候谦虚过了显得虚伪,大大咧咧应承下来也叫人厌烦,也只有这样说才能少些敌意了。
陆美人听了这话,笑着点点头。然而她是这样,另外两人就不是这样了。
刘锦绣更是阴阳怪气道:“这话说的不错呢,重要的还是合了官家的喜好。而官家的喜好么,如今不正是宋国夫人么?要是宋国夫人画的,别说是佳作了,就是信手涂画,官家也是要赞叹不已,要奖赏许多东西的。”
就差指着素娥的鼻子说,她是个邀宠媚上的,画的好不好根本不重要。估计画的也不怎么样,只不过官家宠爱她这个人,便是不好也愿意赏赐她。
素娥并不惹事,但被这样直接奚落,这还要息事宁人,那以后就别想有安宁日子过了,而且那也不是她的性格。所以她当即就顶了回去:“陈国夫人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是想说官家连一张画也品鉴不来么?”
“我可没那个意思,只不过么”刘锦绣假惺惺地道:“只不过,官家品鉴出来了又如何呢?如今妹妹你得宠,那便是什么都好了。”
“我知道了,刘姐姐是想说官家赏罚不公。”素娥淡淡地说,然后就一句话不说了。哪怕刘锦绣还要刺她、试探她,她也不说。
如此倒是让刘锦绣有些担心了,素娥如今是正得官家喜欢的,若是回头她与官家告状,吹枕边风——素娥的性格,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但刘锦绣又哪里知道素娥真正的性格?以己度人,难免有这种猜测,一下就惴惴不安起来。
到了正月十七,收灯夜结束了,这个‘年’总算过完,刘锦绣的担心也到达了顶峰!因为第二天郭敞就交了素娥伴驾和侍寝,刘锦绣就怕素娥去告状。另外,正月十八就叫素娥侍寝,这也让刘锦绣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可看清楚了,福宁殿的人真个叫宋国夫人去,不只是伴驾?”见着素娥根福宁殿的人走了,刘锦绣就急急忙忙问刚才去打探的宫女。
“是奴婢看清楚了,宋国夫人身边的肖燕燕、何小福带着包袱,装的应当是衣裳。若是伴驾,是不会带那些东西的。”宫女知道刘锦绣肯定不愿意听到这些,但这就是事实,她也只能照实说。
不然等到晚上,宋国夫人没回来,还是要知道的。
听自己的宫女这样说,刘锦绣先是一呆,然后就是自言自语:“怎么可能呢?今朝才十八,官家怎么会招她去侍寝。便是不去坤宁宫,几位妃哪个不能侍寝?”
刘锦绣之所以这样说,还是因为每逢大日子的时候,郭敞都会遵照传统去皇后的坤宁宫过夜。正月十八虽然不是‘十五’,严格意义上也不是节日。可这会儿刚刚出节庆呢,也多少有那个意思。
毕竟,即使郭敞重要的日子去坤宁宫是给皇后体面,那也不能真的就只重要的日子去,重要的日子一过,立刻就走。真要是那样的话,很难说皇后的脸上到底是有光还是无光——这不就是在直说,皇后根本留不住皇帝,完全是靠着皇帝愿意守‘规矩’,这才勉强维持的吗?
偶尔大日子结束了,郭敞直接就走,之后跟着侍寝的也是位份高的妃子。这样的潜台词是,皇帝不是不喜欢皇后,幸完皇后,再幸其他地位高的妃子,这也是传统啊
这样说起来,素娥今天被叫去侍寝,确实是有些意料外。素娥自己也搞不明白,怎么就获得这种‘特殊待遇’了。
她不知道的是,今天郭敞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福宁殿上上下下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就怕呼吸的声音大了一些,就惹得官家发作。
直到郭敞让叫了素娥去伴驾和侍寝,以王志通为首的福宁殿宫人才算是松了口气——接下来不管怎么样,官家都会被安抚下来吧。
宫廷岁月059
郭敞的心情不好, 素娥一走进福宁殿就发现这一点了。
好消息是,郭敞这个人就算是心情不好,也不会有打老婆之类的坏毛病——这不奇怪, 作为皇帝, 想要发泄自己的愤怒, 他有太多选择了, 打女人这种都不在选择内。毕竟站在阶级社会顶端的皇帝是当之无愧的强者,强者一般也只会找强者的麻烦。
坏消息是,生着闷气的郭敞很不好搞如果好搞,福宁殿的人自己就解决了, 根本轮不到素娥来。
素娥没有多说话, 她自认并不擅长安抚, 至少通过语言安抚这绝不是她的强项而且以郭敞那专断的性格, 这种时候一旦有什么说的不顺心了, 那就全完了。所以素娥只是静静呆着,主打一个陪伴。
她相信郭敞也只是需要一个‘无害’的人来陪伴, 不然呢,叫她伴驾是好玩吗?
郭敞坐在围榻上, 见素娥来了, 只是淡淡一笑:“素娥, 你来的倒比朕预想的更快定是他们又催促你了。”
素娥走过去, 斜坐在了围榻下的脚踏上,双手撘在郭敞的手上——这个姿态是这样柔顺、温驯,一点儿攻击性也没有,只让人觉得这个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是不用担心她会让自己失望的。
素娥的身体很健康,各方面来说都是最佳状态。比如说她的体温, 常常给人冬暖夏凉的感觉。夏天的时候不怎么会出汗,摸上去虽然不至于‘冰凉’,但就像是玉一样,一点儿也不热。冬天的话,末端循环很好,手脚也总是暖暖的,而且也不会有汗,是温暖而干燥的。
她从外面走进来,搭在郭敞的手上,双手却比郭敞这个一直在温暖屋子里的男人更暖。
郭敞垂下头,似乎在看素娥的双手,又似乎只是在发呆而已。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便被素娥的手转移了注意力——素娥一直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哪怕是在司珍司做活儿,也没有损害这双手分毫。
如今更是什么有损双手的手工活儿都不用做了,同时有条件做更细致、高级的保养。
结果就是,这一双手越来越莹润,有时候素娥都会想,她那些保养手段真的有这么好的效果吗?这样一双手,在她上辈子,直接去做手模也可以了吧?骨肉匀亭,洁白莹润,纤细又不失肉感,简直就像是艺术品。
这样说的话,果然还是本身的身体条件太好了。
素娥的指尖处泛着淡淡的粉色,这种粉色完全是自然的造物,要想刻意弄出这种颜色,几乎是不可能的——郭敞每次瞧见,都忍不住摸一摸,碰一碰。
这样摩挲了一会儿,郭敞轻轻叹息一声。他又想到了第一次见素娥的事,轻声道:“你可还记得朕第一次见你的事儿?”
素娥点点头,声音很低,但又不是气声,在这安静到落针可闻的殿内,听的清清楚楚。
“臣妾自然记得,官家一下从众宫女中选中了臣妾。”素娥在塑造一种氛围,一种她是被他发现的,一切都是他给予的,他拯救了她、改变了她,甚至主宰了她的氛围——一个控制狂,这种认知多少能安抚他一些吧。
是的,郭敞绝对是控制狂不过这也不奇怪,一个实权皇帝,控制欲不强一些,反而奇怪了。
郭敞‘唔’了一声,没说话。素娥只是感到他握着自己手的力气加大了一些,都有些疼了。但她控制着本能地想要挣脱的反应,轻轻靠在了郭敞的膝头,这个动作露出了她雪白纤细的脖颈这是身体中最脆弱、致命的部分,是完全的臣服。
冬天的衣服多少是有些领子的,素娥今天的衣服也不例外,包裹住了半截脖子。但因为这个动作,露出了更多脖子上的皮肤。在不甚明亮的室内,这一小片皮肤仿佛明珠玉璧,莹莹生光。
今天的天一直有些阴阴的,看tຊ着似乎是要下冬雨了。以此时建筑物的采光情况,哪怕是皇帝的居所,这时候室内也会有些昏暗。原本这样暗的话,应该多点几盏灯的,但郭敞心情不好,就不喜欢太明亮的环境,因此禁止宫人点灯。
见到素娥脖子上那片皮肤,郭敞忽然就有些烦躁了起来。但这种烦躁与之前的心情不好产生的烦躁感不同,之前他是想破坏,现在是想占有。
郭敞的手放开了素娥的手,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又移到了她的肋下,用了些力气——素娥顺着他的力气配合,就坐到了郭敞的膝盖上。
“怎么还是这么清瘦?朕觉着你这些日子还清减了。”郭敞叹了一口气,又摸摸素娥的脸:“都说‘逢年上膘’,腊月、正月里就是吃喝二事,怎么样也该长些肉罢?”
“大约是吃喝进去,都用来长身体了臣妾还长高了些呢。”素娥微笑着说。
素娥这个年纪确实是还能长高的,虽然她的生长期较早,这时候就算长也长不了多少。
“又长高了么?倒是瞧不大出来,长得也不多罢?也罢,你已算是高挑的了,再长太多也不好。”素娥的身高如果是在上辈子,只能说是还不错,如果继续长几厘米蹿到一米七,那才是最佳身高呢!但在此时,已经算是高挑的了。
不过好在这个高挑是在此时的最佳身高内的高挑素娥本身对自己身高高几厘米、矮几厘米是不在乎的,甚至高点儿更符合她这个现代人的审美。但她得考虑郭敞的想法,毕竟做人嫔妃的,不在他的喜好区间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时候素娥和郭敞之间的氛围已经不错了,至少脱离了之前有些紧张的状态。素娥就倚在郭敞的胸口,用自己的脸去贴近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喁喁细语——素娥一直很注意观察郭敞的各种反应,所以很早就发现郭敞大概是有些皮肤饥渴的。
郭敞并不缺少能和他‘贴贴’的人,但他儿时作为皇子,身边的人事事替他做,叫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余,却没有真正满足他对亲密关系的需求。换句话说,他儿时应该挺孤独的不奇怪,郭家金尊玉贵的儿子,生怕一不小心就没了,别说是奴婢了,就是亲人也是捧着怕摔了。重视归重视,这种情况确实也很难亲密。
母亲怕太亲近了,照顾不好,叫儿子夭折,那就是皇家的罪人了。父亲则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更难扮演好‘父亲’的角色。而且作为父亲,亲眼见过太多儿子夭折了,儿子没长成前,其实也有些畏惧太过亲近。
有些皇子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其实也还好,但郭敞偏偏是个相当需要亲密关系和肢体接触抚慰、满足的小孩子,嗯,高需求宝宝。
这就导致他如今长大了,那份需求还在,甚至因为这么多年都没有得到满足,变本加厉了——是的,他当然有的是妃嫔可以‘贴贴’,但这种需求也不是单纯‘贴贴’能够解决的。必须得先构建亲密关系,这样再进行肢体接触,才是有效的。
如果不是这样,郭敞其实也不该儿时没得到满足。毕竟和父母不亲近,不代表他身边少了保姆、侍女、宦官,这些人伺候他时真是事事替他做,亲密接触其实很多。只不过显然他们在‘身体’上亲密接触时,内心是恭敬疏远,甚至畏惧的。
这些不用说,但潜意识中是能感觉到的。在这种情况下,接触也就无意义了。
不过显然郭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问题’,而且古代也没什么心理学,其他人就更不容易发现了。
素娥是因为作为现代人,无时无刻不在外界获取信息,虽然没什么精通的,却是什么都知道一点儿有这方面的意识再观察郭敞,佐以一定的试探,这才确定这些的。
她总是尽力先塑造一种无害的氛围,和郭敞相处时也不将侍寝放在第一位,反而是爱说一些琐碎的事、做一些足够亲近的人才能做的小事为的就是这个,有这样的前提在,她和他的接触才能满足对方对肢体接触的需求。
说的难听一些,对一个皇帝来说,肉.体上的亲密根本不算什么,他有足够的性.资源。素娥自从意识到郭敞的‘小问题’后,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觉得自己总算有了努力的方向。
相比起侍寝时‘努力’,却很在这方面‘取胜’。构建一段亲密关系,细水长流,这显然也是和其他妃嫔‘差异化竞争’了这样,被抛弃、被取代的时间也能延后一些吧?
素娥没想过能长长久久地得宠,她只要在失宠前做到陆美人那样的位置就好了。
当然,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后宫多的是无品贵人,坐上那个位置后就不动了,刘锦绣、金香兰都是摆在眼前的例子。从无品贵人到有品的妃嫔,这在后妃中也是相当惊险的一关呢!
也就是从红霞帔、紫霞帔到无品贵人比那更难了。
倒是做了有品的妃嫔,再一级一级往上升事情要简单许多。哪怕没有宠爱,也可以积累资历,兢兢业业之下也能升迁,只不过花的时间比较长而已。甚至于,不再升迁也不要紧,已经是正经妃嫔了,只要没有犯大错,今后其实都是有保障的。
这么说起来,正经妃嫔的位份倒是很像‘编制’了
脸部的皮肤贴住郭敞的脖子后,郭敞就不动了,只是一只手搭在素娥的背上,另一只手抓住素娥的两只手,僵硬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素娥联想到了被抓住后脖颈的猫猫,弱点被抓住后就不能动了。
素娥觉得这个联想突兀又可笑,这可是皇帝诶!怎么可能是猫猫,猫猫那么小,是宠物,根本不可能伤害到自己。非要细究她和郭敞的话,她倒是更像一只宠物猫。无论他表现出多喜欢多亲近的样子,终究是人对宠物,那么轻巧随意。
更关键的是,他可以随时抛弃她、伤害她,她是没有一点儿办法的。
贴了有一会儿,素娥一直在郭敞耳边讲话,郭敞应该是在听的,时不时就‘嗯’一声回应。听起来也不是随便‘嗯’的,每次答应都恰到好处。
素娥不知道的是,这个时候郭敞的心情已经很好了,平静而温暖,仿佛泡在温水中。那点儿皮肤接触,还有那么近的轻声细语,构建出只有两个人的亲密空间——其实殿中还有其他人,但这种时候,亲密关系的笼罩下,对郭敞来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素娥到底不是专门学心理学的,当然无法分析出郭敞的细节变化,最多就是能感觉到现在的情况不错而已。倒是王志通,更能把握住郭敞的变化他也没学过心理学,但他了解郭敞,一直在观察、揣摩的也只有郭敞一个人。
王志通见郭敞这般变化,心中也不得不感叹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了!谁能想到,高娘子就那样如官家的意呢?
郭敞若是生气,经常就是一个人生闷气,谁劝说开解都没用!但这样闷气不可能在郭敞那里随时间自然消解,它总要爆发出来的——郭敞好歹有做明君的坚持,倒不会在前朝无缘无故发火,落个喜怒无常的名头。这样一来,承受帝王之怒的就只能是身边的宫人,还有后宫了。
说起来,郭敞确实是个很无情的君王,杀伐果断。他如果罚身边的宫人,甚至后妃,往往就是一罚到底,没有罚了之后还要用的道理。
按照他的思路,身边人是不能太苛刻的,宫人、后妃刺杀皇帝这种事又不是没有。所以他平常给赏赐都很大方,日常处着,就算不能平易近人,也绝没有折腾人过。只有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格外挑剔,容易发火。
这对于伺候皇帝的人来说,其实应当是早有预计的事。伴君如伴虎,这点难度都没有,也对不起他们因为伺候皇帝而得的特殊地位。
不过即使是这样,郭敞也从不存在侥幸心理,罚过的人都会打发出去,不再留用。罚过的妃嫔也会彻底厌弃,不再亲近——按照他的想法,罚过的心里就会生怨,谁知道会做什么?没必要冒风险。
素娥一直在‘安抚’郭敞,直到晚膳前,郭敞已经像平常一样能说能笑了,福宁殿的空气又恢复到了往日的轻松宁馨。
“打马棋太依靠运气了,臣妾今年tຊ的运气不大好,在保和殿里与姐妹打马,总是输。”晚膳时素娥还说起了正月里保和殿玩打马棋的事,当然没有告刘锦绣的状的意思。相反,素娥将一切都描绘的非常有趣、可爱,似乎没有一处不好的。
素娥永远记得自己的人设和身份,‘告状’这种事她从不做,不只是因为事情没到那份上,她的性格让她做不出那种事。也是因为,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在传递一种负面情绪。她是负责消解郭敞负面情绪的人,怎么能让事情反过来呢?
皇帝来后宫就是放松身心、找乐子的,就算他现在喜欢她,愿意为她出头,这样做也是叫他心情不快了一回。这样的事多来几次,原本的喜欢也会变成不耐烦,然后转头就去更能让自己放松的人那里去了。
“谁说你的运道不好?朕说你的运道好着呢!”郭敞意味深长地看了素娥一眼,顿了一下才道:“朕金口玉言,说你运道好便是运道好。”
素娥噗嗤一笑,眼睛在烛光下笔平时更亮一些:“那便是这样了,只可惜,就是有官家金口玉言,今年也没机会再赢了后妃要端庄,除了年节下,大家平常也不玩这种博戏。”
郭敞想也不想,道:“那便陪朕玩儿,与朕玩这些,谁还有话说?”
素娥很想说,那样就更有碍名声了。后妃们自己玩玩,只要没有太过分,大家说一两句也就算了,太上纲上线了反而不像。可是经常和皇帝玩这些?那就有带坏皇帝的嫌疑了,那引来的口诛笔伐是不能比的。
不过素娥只是应下,完全顺着郭敞说话想也知道了,郭敞话是这样说,实际也不会和她玩几次。既然是这样,何必在他正有兴头的时候泼冷水呢?
看看班婕妤和汉成帝的例子吧!皇帝宠爱的时候要和她同车,她以妃嫔不能与皇帝同车拒绝。看起来很有后妃之德,她之后也有的是人赞颂。但在当时,对于皇帝来说这就是泼了一盆冷水!
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喜欢的妃子同车而已,这样一板一眼、上纲上线,还劝谏他、教育他,可谓是倒胃口极了。便是后来没有赵飞燕、赵合德,班婕妤这样也是必然要失宠的。
这一晚的侍寝可以说是‘宁静’,郭敞对素娥也没有那方面的需求,更多是挨挨蹭蹭,字面意义上的‘肌肤相亲’而已。
素娥感觉郭敞应该是累了,毕竟从腊月忙到如今,没有停歇。他这个皇帝就算多数时候都是做吉祥物,那也够累了。想想上辈子时见过的那些打工人吧,忙的太厉害了是不会有性.欲的——素娥觉得郭敞就是这个状态。
所以她没有茫然无措、诚惶诚恐,觉得是自己哪里伺候的不好,叫皇帝没了兴致。而是很自然地揽住郭敞的背,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抚,轻轻哼着温柔的曲调。不一会儿,郭敞果然睡着了。
第二日,素娥依着自己的生物钟醒来,倒是郭敞没有醒。直到王志通来叫起,他才真正醒来。
郭敞没有起床气,不过这种正睡着、被叫醒的情形下,多少会有些烦躁。素娥摸了摸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脸旁,轻轻说:“官家,还要再睡一会儿么?想来迟半刻一刻的,也不打紧。”
素娥简直就像是个溺爱孩子的母亲,一般来说对孩子更宽容的父母更容易得孩子亲近,严格的话就容易在孩子青春期时收获一个越来越疏远的崽。但无底线的宽容就是溺爱,正常情况下,这是不可取的。
然而他们现在就不是正常情况,素娥只是要讨好郭敞,叫郭敞喜欢自己而已,那自然是万事都顺着他了。她才不会这时候装贤妃,立贤惠人设,要让别人称赞了——她记得的是,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要站在郭敞这边。
哪怕是宫人按时叫他起床,她首先也是站在他的角度,让他多睡会儿。
郭敞却是个勤政的,从不会迟那一刻半刻的,即使心里不想,也打算起身了。只是此时听素娥这样说,不知怎的心里就熨帖了。微笑着起了床,由宫人伺候着更衣、洗漱,稍微吃了些东西。
“朕是不能再睡了,你多歇息会儿吧,冬日这么冷,你也不贪睡么?”郭敞让素娥躺下,还吩咐福宁殿宫人:“好生伺候宋国夫人,叫她用了早膳再走,用车辇送回去。”
虽然出了元宵节,天气应该一日暖过一日才对,但昨晚下了一场冬雨,淅淅沥沥的。到今天这时候,外头十分清寒。要是走着回去,那也太冷了——素娥位份不够,是没有自己的车辇的,也就是郭敞开口要用车辇送,这才能行。
没等素娥为这个‘谢恩’,郭敞说着就看向肖燕燕:“你们娘子的香囊呢?”
肖燕燕她们带了素娥的换洗衣裳来,其中应有尽有,自然也包括算是配饰的‘香囊’。郭敞这样说,肖燕燕立刻取出了一个配色非常漂亮的扇形香囊,上头绣着雪里梅花,绣活儿不算上等,郭敞一看就知道是素娥绣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样的绣活儿如何能上她的身?
素娥善于打络子,很多时候也手巧,就是刺绣缝纫之类的活计一般,这是郭敞早知道的。
郭敞拿过香囊闻了闻,摇摇头:“这香也好,只是与素娥你身上的味道不同。”
但这样说的他也没把香囊还回去,而是自袖了香囊就去上朝了。
宫廷岁月060
素娥并不知道郭敞为什么心情不好, 昨天还没来得及和福宁殿的人打听。不过今天倒是有余力了,便趁着在福宁殿用早膳的功夫,试探了一二。
“官家这是怎么了呢?昨日我就瞧着不对, 官家心绪不好。年节下, 到处都是花团锦簇、喜笑盈盈, 不好的事儿这会儿都不会拿出来说的, 是谁那样不懂事,倒叫官家这样了?”素娥问的人是相熟的刘亮。
刘亮自得了王志通提点,就对素娥十分用心。后头见素娥果然不一般,就更加殷勤了。昨日素娥才化解了一场福宁殿的大灾, 刘亮这时候怎么会隐瞒, 当即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唉!夫人有所不知, 这说起来谁也不知道官家为什么会那样不快正如夫人说的, 年节下谁会找不痛快呢?就是前朝的相公, 也会把那等闹心的事儿押后,决计不会这时拿出来议。”
随着刘亮的讲述, 素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而就刘亮说的,这件事表面上还真不该让郭敞如此生气。
这次的事和前朝无关, 真就纯粹是后宫之事, 事件的主人公是尚淑妃——说起来, 素娥还和尚淑妃有些交集呢, 当初素娥在司珍司崭露头角,靠的就是为尚淑妃设计了一个‘重楼子’花冠。
当时的尚淑妃膝下有皇长子,自己已经是四妃之一,真可以说是志得意满、正当鼎盛!所以就连一顶冠子也要最好的, 一定能压倒其他人才行。
事实上,在那之前, 如今张皇后还没有被册封前,尚淑妃甚至还因为家世不俗,且有皇长子傍身的关系,是皇后的有力人选呢。可想而知,面对无子,同时也无多少皇帝宠爱的张皇后,她甚至是有优越感的。
之后的事也不用多说,素娥都是知道的。皇长子夭折,后宫各种新人越来越多,分走了郭敞对尚淑妃的关注。一开始他还怜悯她丧子之痛,多有关心,只是后来也淡了——丧子之痛,郭敞也有啊!常常听尚淑妃念叨皇长子,郭敞也痛苦,而人的本能是会逃避痛苦的。
丧子又逐渐失宠,尚淑妃因此似乎出了一些心理问题。
‘心理问题’是素娥的猜测,她是从尚淑妃一些‘失仪之举’中猜的,其实也不确定。只是尚淑妃那之后变得越来越古怪,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她那些‘不妥当’的行为,想着皇长子,一开始郭敞还能宽容、理解。既然郭敞都宽容、理解了,后宫其他人自然更无话可说,只能忍着了。毕竟尚淑妃还是四妃之一,后宫比她位份高的也只有皇后了。就连‘贵妃’,也只是似乎比淑妃强那么一线,实际却是一样的。
今年冬天,也不知道是冬日无聊,尚淑妃比往常更爱刁难那些小妃妾了。
都是一些新出来的,年轻貌美、比较得郭敞喜欢的小妃妾尚淑妃失宠以来,可能是将自己失宠的部分原因归咎于不断冒出来的新tຊ人,因此格外针对她们——这也被大家认为是失了淑妃的品格气度,然而尚淑妃不在乎这样的平静。
素娥因为很少出门,一直是躲是非的,倒没遇到过尚淑妃,被她整治。但尚淑妃整治小妃妾的事儿,她是听过不少了。
譬如说今冬,她就遇到一个在御花园堆雪人的郡夫人。大概是玩儿的太忘我了,那小妃妾竟然没注意到尚淑妃来了,一时错过了行礼。这叫尚淑妃抓住了把柄,叫她站在风雪里,听女官念宫规。
虽说小妃妾出来玩雪,穿的也暖,可风雪里站上半日也不是好玩的。回去便病倒了,而且大约是身子本身就弱,此时的医疗也就那样,如今还缠绵病榻呢!眼看着御医甚至下了‘病危通知’。只说能熬到天气转暖,那还好,应当能慢慢好转。可要是熬不到,那就是香消玉殒了!
这样的事,就是宫里的一点儿谈资,说起来十分轻巧,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但真要往深里想,说不得就是一条人命呢!可大家要说是因为尚淑妃而起,就觉得‘果然如此’,不觉得如何惊讶了。
因为这样的事在尚淑妃身上不是一次两次了!
或许是这样长久地得罪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即使只是一些小妃妾,加起来也是有能使力的地方的——前些天尚淑妃就被‘捉弄’了。
前几日元宵节,宫中宴会,所有有品级的宫妃就在张皇后的带领下,站着等太后来。太后来了后,众妃嫔行礼,然后太后就免礼,让她们坐下。而这一坐下,不知道是谁竟然搬走了尚淑妃的椅子,让她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十分狼狈。
尚淑妃受了这样的捉弄,深感受辱,自然是要找到人报复回去的。但奇怪的是,她让人查,怎么都查不出结果来。请求皇后为这件事主持公道,可最后也没有给她交代。说起来就是无人愿意认,而且都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来来去去定不下罪来。
其实这种事查起来很容易,真要用刑,什么不说?所以有这么个结果,只能说动手之前已经准备周全,破绽控制在了最小不说,一些该打通的关节也打通了!
甚至就连张皇后,她或许不是这件事的参与者,可她应该也知道一些。而且她也乐于看尚淑妃出这一次丑,所以就顺水推舟了往深里说,她说不得也是在借机报复,最红的时候,尚淑妃对她可是很不恭敬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所有人看的分明。尚淑妃在这宫里已经没有真正的‘力量’了!她还是四妃之一,所以能用身份压倒小妃妾,随便折腾她们。但她自己一旦受到侵害,只要动手的人做的利落一些,没有太多把柄,她其实也没有太多办法。
如此,尚淑妃只能寻了个机会,向郭敞告了一状。
郭敞其实也知道尚淑妃之前做的那些事,但一来因着大皇子,他始终有些可怜她,着实无法深责,所以每次也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二来,他本来就不大喜欢做后宫之事的‘仲裁者’,那只会让他心烦。
自从张皇后主持后宫后,这样找到他头上的事就多了起来,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对张皇后不大满意的原因之一。
之前郭敞没有做‘法官’,如今告状的人成了尚淑妃,郭敞其实也没有做‘法官’的意思。为了省些麻烦,他也只是含混了过去——他知道这事儿尚淑妃是受害者,但他也知道之前发生过什么。
郭敞要含混过去,却不知道哪里激怒了尚淑妃,尚淑妃竟然与郭敞争执了起来。由此,郭敞一怒之下就走了。
刘亮之所以说这件事本不该那样不快,是因为说到底,尚淑妃只是后妃,若是对她不满意,不要她就是了,何必自己一个人生闷气呢?要是尚淑妃之前还受宠也就罢了,小情侣分手也是要低落一阵的。但尚淑妃都已经失宠了啊,之前也没见郭敞还在意她呢。
素娥听了刘亮说这些,却是若有所思她没想尚淑妃,尚淑妃怎样都和她无关,她想的是郭敞。或许,郭敞比她想的要重感情也说不定。
绝大多数人看来,郭敞都算是薄情了。不过对一个有为君主来说,‘薄情’并不算缺点,甚至还是优点呢。
之前素娥也觉得郭敞绝情,之前不管多喜欢的人,‘犯错’的次数到了他划定的标准,立刻也会被他抛弃。这也是素娥一直以来谨小慎微,就算不做对事,也绝不做错事的原因。但现在看来,郭敞又好像挺重感情的。
尚淑妃这样,必然是触怒他了,若他真的毫不在乎,如今也没有生气的必要。他既然生气了,必然也是想起了与尚淑妃的‘过去’。
素娥思索着这些,用完早膳就上了福宁殿准备的车辇,车辇中早有熏笼点着了,叫她能暖暖和和地回保和殿。
保和殿这边,瞧着她是被福宁殿的车辇送回来的,如何各怀心思暂且不说。之后,素娥的小楼倒是随着天气渐渐转暖热闹了起来。
其实之前素娥就已经被一些人看在眼里了,只不过她是个新人,大家还要再观察一阵,不然急急地凑上去,结果没两天就没了动静,不就白费了么?再者,她一直甚少出门,加上位份低微,大家便是想结交她也没什么机会。
如今翻过年来,大家确定她不是一闪而过的短暂烟火了,所以便是她不出门,也有人找上来了。
当然,因着她位份低,稍有身份的肯定还是不能‘纡尊降贵’,所以这时候上门的都是无品贵人。
素娥对这样的‘热闹’算是不喜欢,也不讨厌。人多是非多,这是后宫的永恒真理。她这里时常来人,若大家只是来打发时间、交朋友的也就罢了,可那怎么可能呢?最终还是少不得尔虞我诈、心机算计。
不过,大部分还是不至于那样的,很多人甚至不见得抱有太多目的,就是好奇素娥这个新人,再不然就是有些抱大腿的意思。这些之外,不可否认,宫廷终日无聊,她们是真有消遣时光的想法的。
素娥也借此人际交往,获得了一些乐趣。更不说,时不时有人拜访,消息也灵通了不少呢!
“素娥你可听说了,尚淑妃过几日就不是淑妃娘娘了!”和素娥说起这事儿的是越国夫人上官琼,她和素娥还比较投契,来往了几次之后就算是‘小姐妹’了。嗯,至少以宫中后妃的标准,她们这样的绝对算是‘小姐妹’。
素娥还真不知道上官琼说的事,面露意外之色:“上官姐姐这又是从哪里说的?这不大可能罢自前些日子起,总有人说淑妃娘娘要如何如何,可如今看来也没什么动静,我还想着之前的事要平息了呢。”
之前尚淑妃和郭敞争执,惹怒了郭敞,大家都猜尚淑妃这次完蛋了!但自那之后,没有任何惩罚降下来,就有不少人又说,管家还是念着皇长子的,尚淑妃这次怕是又要平安过关了。
不过,素娥倒不这样想,之前尚淑妃犯错,郭敞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好歹还有个高高举起的动作呢。不管罚的有多轻巧,那也是罚了!而罚过了,就代表这件事过去了,至少是暂时过去了。
可如今叫郭敞那么生气了一回,结果却什么事都没有?只能说有这个可能,但着实不大。
然而就算素娥想过尚淑妃之事还没完,却也没想过她会做不成淑妃——难道是因为到了郭敞划定的‘界限’了,就像之前很多人一样,只能被彻底抛弃?
“怎么不可能?也不瞧瞧这几年她都做了什么?”上官琼说起这事,表情有些无所谓,还有些幸灾乐祸。说起来她也是被尚淑妃整过的,只不过她运气好,没像今年冬天那个小妃妾那样——前两日已经过世了,到底没熬到天气真正暖和起来。
“之前官家还因为大皇子,好歹给她些体面。只是这样反倒更纵容了她,越发胆大,以为大家都得容忍她,包括官家。居然和官家争执起来听说那一日,她还差点儿拿茶盏砸到官家呢!吓!真是惊险!”
“真要是伤了官家,别说是如今的淑妃之位了,她尚家满门又有几tຊ条命够抵罪的?”
这个茶盏砸人的细节素娥还真不知道,不过这也确实不重要。或许上官琼他们觉得重要吧,但素娥的感觉,郭敞生气肯定不能是因为尚淑妃要拿茶盏砸他,还差点儿砸中了郭敞的内心其实很敏感,是很容易觉得自己受到冒犯的,不过这种直接动手的事反而没那么容易触动他敏感的心。
“姐姐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消息?”素娥犹豫了一下,还是多问了一句。
上官琼无所谓地摆摆手:“这其实也不是秘密了,原是坤宁宫流传出来的。听说是官家决定的对尚淑妃的处置,叫圣人照办”
这是自然的,虽然皇后统领后宫,可真到了四妃这一级别,普通的赏罚也就罢了,稍重一些的,无论是赏是罚,皇后都得等官家开口呢。
说了一会儿尚淑妃的事,素娥觉得莫名沉重,便找了个借口不再说这些了。转而拿出棋盘来,和上官琼下棋玩儿。
但玩了没多久,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官家要来了!
上官琼惊讶地睁大了眼,她是真没想到,郭敞会来素娥这里。郭敞偶尔去各宫坐坐,也是去主位娘娘那里,何曾去过小妃妾住的狭窄小楼呢?
事实也不错,郭敞这也是第二次踏足素娥这里,只不过这第二次就赶巧叫上官琼撞上了。
郭敞一来,上官琼磨蹭了一会儿,还想借机刷点儿存在感呢。但她很快意识到郭敞的心情不算好,较之平常气势更强,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是坐立难安,更不要说什么刷存在感了。所以很快的,她就借机告辞了。
上官琼一走,郭敞的心情还是没转好,但素娥能感觉到,他应该稍微放松了一些。
素娥也没得办法,只能凑近了与郭敞挨着坐在围榻上,抓住郭敞的手,以一种十分担心,又不知道说什么的眼神看着郭敞。
过了一会儿,还是郭敞先开口:“你们在做什么呢?看这样子,倒是朕扰了你们了。”
“官家来了,自然得紧着官家。哪有把官家扔在一边,后宫自己玩耍的道理。”素娥很温柔地说,又指了指一边的棋盘:“方才是同上官姐姐下棋来着,上官姐姐的棋下的实在是偏偏她又爱下,实在磨人。”
“所以还要谢谢管家呢,这一来也是救臣妾于水火。”
这俏皮话其实算不得多好笑,但郭敞就是一下笑了。这一笑,原本有些冷凝的气势都散了不少,他叫旁边的宫人将棋盘搬到围榻上来,说道:“说来,朕之前还说过要同你下棋,瞧瞧你的棋力的话。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试试吧。”
素娥也乐得这时候有事能转移郭敞的注意力,便笑着说好。亲自动手收拾了刚刚和上官琼没下完的残局,棋子归到棋罐里。
“可要朕让先?”郭敞笑着看向素娥。
素娥摇摇头拒绝,而见她如此,郭敞就道:“看来素娥你的棋力是不错的,竟然不要让先。”
两人猜先,结果是素娥执黑,郭敞执白。不同于现代围棋是执黑先行,古代围棋却是白棋先下的。只不过因为座子制,先下后下倒也没什么分别了。
素娥和郭敞下棋,一开始郭敞还觉得没什么,但很快他就发现了素娥与众不同的下法——围棋在一代代棋手的研究中,形成了定式,定式就是一连串的应对,很多甚至是‘只此一手’的选择。
然而素娥就是在许多‘只此一手’的地方不一样。
最初郭敞以为素娥是不会下,虽然以素娥的性格,不会下棋,之前却表现的那样胸有成竹,是有些奇怪,但似乎也只能那样想。不过随着落子越来越多,郭敞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了,因为棋盘上分明是他情况不好。
对此素娥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是围棋理念的不同了。很多此时还没发展出来的理念、原则、定式,到素娥上辈子那会儿都已经淘汰了!这个时候素娥很多棋在她自己看来,那是不用想的‘只此一手’,在郭敞那里却违背了棋理。
非要说的话,素娥下的棋是这时的人下不出来的,是许许多多的后来者智慧的结晶嗯,甚至有AI的智慧。
“古里古怪的”郭敞嘀咕了一句,这会儿他已经完全从之前的低落情绪中脱离出来了。主要是素娥的棋真的太怪了,他的注意力暂时全转移到了这上头。
“这怎么能这么下呢?全然不合棋理啊!”摸了摸头,郭敞也是无语了。明明素娥常有‘无理手’,可到了现在,却是她形势一片大好,自己要输了的感觉。
素娥笑笑说:“官家,这棋理也是下棋的人总结的,难道是一成不变的?最初那些棋理,被后来者推翻。如今这些棋理,说不得什么时候也会被推翻尽信书不如无书,道理不就是如此么?”
“你的口气倒是大,‘尽信书不如无书’虽是至理名言,但能明堂正道将这话说出来的人还是少呢!”郭敞点了素娥一句,然后又摇了摇头:“不过么,这棋是你赢了,你这样对朕说也随你了。只是改日,朕叫哪位棋待诏同你下,若还有如今这样子,那才能叫所有人信服。”
能做棋待诏的,自然都是国手了,代表了此时围棋的最高水准——就算不是数一数二的,实力也该差不多。
“那臣妾就等着了。”素娥笑眯眯地说,很有自信的样子。准确的说,她是对一代又一代的围棋成果有自信,对阿尔法狗有自信。
这局棋还在继续下,随着最后收官,素娥确实赢了,只不过没有收官之前那么优势明显。郭敞还以为她有意让着自己,还道:“你也不必故意让着朕,朕最厌如此了!争输赢的游戏,要是需要让局,还有什么意思?”
“输也好过别人让着赢。”
“臣妾不是让官家,这不还是臣妾赢了么?下围棋切忌贪胜,这是臣妾不知在那本书上看过的,当时觉得极有道理,便一直是如此了。”
“赢一目是胜,赢十目也是胜,又没甚分别。”
“赢棋不闹事,收官时候只要能保证最后赢,对手要争,就让着了。”
不得贪胜是‘围棋十诀’里的第一条,但此时也没有‘围棋十诀’。
不过素娥不贪胜倒也不是因为她严格执行‘不可贪胜’这一条,而是受了AI围棋的影响——阿尔法狗就是无情的下棋机器,只要赢就可以了,也不在意赢多少。所以确定胜局后,对手再挑衅,它都情绪稳定,冰冷地一步步走向胜利。
“不可贪胜?这可真是围棋大智慧,说这话的一定也是一位国手。”郭敞揣摩着这话,点了点头。
同时也是素娥说的真心,他确定素娥是真的严格执行了‘不可贪胜’的原则,而不是让了他。一时又高兴起来:“你这样好也不好,要是个善于争劫的,怕是就要吃亏了。”
素娥笑笑不说话嗯,真要那种时候,就可以见识AI围棋时代,争劫是多么凶残了。哪怕她这个业余棋手身上只能看出一点点,也能吓到此时的棋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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