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岁月101
宫廷是存在着很多阴私的地方,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仿佛是人间仙宫。但其实越是光亮,阴影就越黑暗——很多时候, 这些阴私都被压在平静的水面下, 大家都看不到, 或者看到了装作看不大。
有时发生了很恶劣的事, 以皇后为首的后妃也倾向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然呢?真的掀开来,让那些发烂发臭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前朝的事情可以这样,讲究个不破不立。后宫之事却不能那样,因为积重难返, 这都成了后宫的‘正常状态’了, 真的光明正大, 那才是反人性。
呵呵, 少则几十, 多则上百的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注意力,大家在其中甚至可能是求生存——这要怎么样才能光明正大, 处处充满真善美?
所以,真出了什么事, 后宫也是内部问题内部解决, 低调地解决毕竟就像那句话说的,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 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照这个来说,宫里死人真没什么奇怪(特指非自然死亡)。但像这次景福殿后的井里,没头没尾出现一具内侍尸体, 就有些奇怪了。
宫里的非自然死亡,往往是说有人被治死了。比如说某个宫女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就被人找理由罚了一顿,罚得‘重’了些,也有死掉的。这一看就知道里头有事儿,但从程序上是清楚的,若不往下查的话,也说不出什么来。
更隐蔽些的,也有下.毒的,让人不知道下手的人是谁。这样做的好处是,不知道下手的人是谁,更不容易猜到事情。而且只要一直查不到下.毒的人,下.毒的人就会很安全tຊ。而坏处事,没有表面上过得去的程序,一旦被查到了,糊弄都糊弄不过去。
而像如今这样,不明不白死了人,事后还藏尸的。宫中不是没有过,但确实少见。
大概除了凶手,没人知道这里投的内情,因此有些迟疑毕竟还是那句话,‘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如果查出来,会把不该揭开的盖子揭开,到时候是没法收场的。
一时之间,关于‘景福殿井中藏尸案’,后宫各方面都讳莫如深了起来。案子查的很低调,也没人将这件事摆到台面上议论,可私下各种传闻已经满天飞了。
“因着那张怀文是内侍的勾当,又是在景福殿后被发现的。如今又有说法,这事儿或者和后宫无关。但即便是如此怀疑,宫正司得了圣人的信儿,也不敢把事情交予大理寺卿,让他们去查。”所住宫殿和景福殿就隔楼相望的宋觉真对素娥说起这事儿,语气复杂。
距离上次她和上官琼来和素娥说这事儿,已经过去几日了。今日是月中,她们是正式妃嫔,都是要去坤宁宫请安的。请安完毕,上官琼没有回宝明殿,而是和素娥相携来了玉殿。两人闲话着,很快就说起来最近私下最火热的流言。
平日里的闲话,纵使其中充满了嫉妒、恶意、爱恨等等,已经足够抓马了,也比不上一场谋杀来的猎奇、吸引人啊!更何况这场谋杀看起来是那样引人遐想,不少人都猜测其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后宫阴谋
“这是自然的,若是大理寺来查,没查出什么也就罢了。就怕真的查出来,到时候他们不见得能如宫正司那样遮掩。”素娥也说。
这不是大理寺没有能力,而是宫廷中一个案子查清楚只是开始,后续的处理才是关键。在这方面,大理寺也无法和宫正司这个‘地头蛇’相比,后者才能将遮掩的工作做得天衣无缝,始终让后宫保持做一个‘孤岛’。
“宫正司如今也不好过,摊上这样的事儿,真是烫手的山芋,可不接手又不行。”说到这里,宋觉真顿了一下,才往下说道:“美人可知道,最近宫中为这张怀文的案子,已经有种种猜测流言了?”
“想到会有各种猜测,但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素娥是真不知道。她倒是听侍女说过,侍女之间也流传着一些说法,但那些就太多太杂了——毕竟侍女人多,各种想法肯定比贵人们多。
宋觉真如今住着宝明殿,想到藏尸的景福殿就在不远的地方,总是觉得身边阴恻恻的。这直接导致她不愿意回宝明殿,平常总找各种理由去别的宫殿呆着,这也是她今天跟着一起来玉殿的原因之一。
她平常就很关心‘景福殿藏尸案’,也会和其他人谈起。不过相关的东西,她知道的,别人也差不多知道,就算偶尔有不了解的,也就是一点点而已。所以大家谈起来更多是各抒己见,满足不了宋觉真的‘倾诉欲’。
但在素娥这里就不同了,素娥不知道的太多了!
宋觉真听到素娥说‘不知道’,就开始为她‘科普’:“美人不知道,现在宫里对张怀文一案,除了怀疑不是后宫所为的,各样猜测主要有五种。”
宋觉真竖起一根手指头:“首先,大家都说他怕是后宫巡逻时,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
这个猜测没什么奇怪的,素娥都能想得到。毕竟这后宫阴私事儿不少,而他一个内侍,虽然有机会进入后宫,却也没有深入参与的道理——如此一来,因为意外,不小心看到了什么,成为他的催命符,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有人为此,还去打听了这张怀文人不见前一段时间的排班,想看看她的巡逻路径,猜测她最有可能看到谁的事儿”说到这个宋觉真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说来也是古怪,她人虽然被藏尸在景福殿,靠着东边,可巡逻却一直是在西边几宫之间的宫道上。”
素娥大约能理解宋觉真的笑,之前尸体被藏在景福殿,在后宫东侧,不少人因此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那附近几殿的人——在宫里做一件事要隐藏起来实在是太难了,因为几乎不能单独行动。
更不必说外头隐蔽处难寻,经过的宫人、巡逻的内侍来来往往这种情况下,是不太可能在其他地方杀了人,然后把人转移到景福殿扔掉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人是在景福殿杀的,省时省力自然也就藏在了景福殿的井里。
这样来说,要论隐蔽、不易被发现,确实是本来就在附近的人更有可能。
宋觉真这样住在宝明殿,离景福殿可以说是最近的人,可是被人看在眼里,甚至有一些刻薄的猜测将事情安在了她们身上。
不过随着张怀文的巡逻路线被拿出来讨论,住东边的人又被放在了火上烤想想之前宋觉真经历的,也难怪她现在这样幸灾乐祸。
说了一会儿围绕第一种情况,宫里的一些猜测,譬如是谁的阴私事儿最有可能被看到了(这等于说是点名大家怀疑谁了)。宋觉真有竖起了两根手指头,道:“二来,也有人说,那宋觉真是替人办宫外事儿的,办事不力,再者太多秘密都知道了,所以”
这个说法其实没有太多证据,但同样是经典答案。再考虑到他作为内侍,一些事上确实有自己的方便之处,也确实是值得怀疑。
之后宋觉真又说了两种传闻,算是有些不知真假的证词证物,但说到底如今往外露的东西还是太少——说起来,后宫还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有时候能像筛子一样,什么都给抖搂出去。有时候又密不透风,保密工作做的极好。
最后宋觉真一只手五只手指头都长开,说道:“最后,最后这个说法其实少有人说,但我猜实际猜这个人不少,只不过便是私下也有些不好说呢。”
说到这里,宋觉真的声音都放低了一些:“有人说,这张怀文是与后宫私通了就是不知道私通之人是普通宫女,红霞帔紫霞帔,还是哪个小贵人。”
没有猜测是正经妃嫔,原因很简单,后宫里的正经妃嫔们,哪怕是个小才人,也没有自己一个人单独行动的道理。就仿佛是大家小姐,所谓‘一脚出、八脚迈’,这样的排场是绝不可能少的!
甚至不是说当事人想自己一个人,侍女们就不跟了,这可是宫廷规矩!而且不打折扣,必须执行的规矩。
这种情况下,要悄无声息地和个内侍私通这就和贾母在‘掰谎记’里说的一模一样——‘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可见是前言不答后语’。
这最后一个说法,宋觉真没有说太多,但素娥也能猜到:奸近杀、赌近盗,这都是老话了,是经验之谈。特别是在宫廷这么个环境里,‘奸情’牵涉到的风险更大,由此杀人更顺理成章!素娥只是一下,就能想到好几种杀人的情况。
至于大家为什么猜的人多,说的人少,也不难分析心理这种猜测方向,最是容易激发八卦之心。单纯说谋杀已经不够刺激了,或者说纯粹的悬疑恐怖,总会差着意思,总要掺杂一点儿香艳,才有意思呢!
但这样的说法,说出来有损后妃形象不说,到底太不敬了些官家被戴了绿帽子什么的,就算只是一种可能性,大家也不愿意深谈。
“这猜测也不是白来的,似乎有人知道这张怀文家中的事儿。他也二十出头了,有差遣在身,也不是没家底的,本家自然有替他张罗婚事的意思。只是一两次的,他都给拒了,一个年轻人,身边连侍女都没有,这难道不奇怪?”
“怕不是心里有人了!”
这当然不是多有力的旁证,但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容易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一旦愿意相信,那要找证据就简单多了——宋觉真就是这样,她大概是‘少数’猜测第五种可能得,说到最后甚至兴奋了起来。
“宋姐姐真是去tຊ外头可别再说这些了!用民间俗话来说,姐姐这可真是看人出殡不嫌殡大。要真是这样,到时候处置下来,真的就——”素娥摇了摇头。
“敢作敢当。”宋觉真挑了挑眉:“若真有此事,也不过是自己选的。再者,这种事越发要低调处置,到时候不过是无声无息地死了,在连带几个侍女,连家人都不会祸及呢。”
不会祸及家人当然是假的,只不过这个影响是缓慢的、悄无声息的。
素娥并不奇怪宋觉真不同情那个后宫女子(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和内侍偷情的后宫女子的话),都是封建社会里被规训长大的女人,哪会考虑后宫女子的生活苦闷,但也有被爱和爱人的需求呢?为此做出‘偷情’之事,更是不忠不贞,觉得不齿。
她说‘自己选的’,其实是狡猾了,很多后宫女子最初是没得选才进宫的。而且只是‘情难自禁’,就要付出不止于生命的代价,未免不公,未免惨烈——这是素娥现代人的同理心。
还有这种情境下,连带着丢掉小命的侍女,那就更无辜了不过,这更不被宋觉真看在眼里就是了。
素娥没法就此说太多,这是不同三观下必然的分歧。要她违心赞同宋觉真,那是做不到的。可要是反驳宋觉真,那就更没法说了。对方的三观是在特定环境下慢慢长成的,素娥只是说能改变什么?
更进一步说,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对方改变了又有什么意义么?
素娥不想再说这些了,便拿别的事转移宋觉真的注意,道:“总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对了,我前些日子扎了些花儿,只是手艺不精。宋姐姐的刺绣想来极好,替我看看吧。”
宋觉真确实是善于刺绣的,因着做得好,兴趣更大。虽然如今作为正经妃嫔,早不用她自己做什么物件了,但她也会处于休闲娱乐、打发时间的原因,日常做针线。
素娥吩咐了一声,就有侍女取来了她最近做的一件针线。宋觉真看了一眼,就问道:“这个大小,香囊荷包是做不得的。大一些的玩意儿么,可是到时候要来做什么物件的套子?”
花撑子上绷着一块素绢,上面是绣到一半的图案。看到小做小东西是大了,可要要说裙子衣服,又小了太多,就连做汗巾也不够。想来想去,应该是做套子的——扇套、暖炉套等等,类似的东西多着呢!
素娥忍不住笑了:“是‘绣画’,从去岁冬天就开始绣了,本打算绣成了正月里给官家做礼。只是我这绣工姐姐是知道的,绣的一般不说,手脚还慢。过了正月没绣到一半,后来就索性扔开了,这两日才又捡起来。”
“美人也是谦虚了。”宋觉真仔细看了看那‘绣画’,虽然才绣到一半,但已经能看出很多东西了。
‘绣画’也是大燕才有的,过去刺绣用品没有和绘画结合过,就算偶尔有,也不过是个别人的灵机一现。到了本朝,刺绣艺术大发展,绘画也一样,二者结合时机正好不过真正会绣画的人还是少,这要求刺绣的人相较于一般绣工,有更高的艺术修养。
绘画是士大夫的‘艺’,里面充满了文人志趣。就算刺绣本身也和绘画有不少共通之处,原本的审美趣味,也和文人画的审美趣味差很多呢这就是一道无形的门槛。
素娥的绣技一般,但那道门槛对她是形同虚设的,所以她能有此尝试。
“美人这手刺绣功夫,在宫廷之中寻常,那是因为宫廷里多的是手巧的,不少人都练出了好手艺。真要是出宫再比,似美人这般的都可以称作‘巧妇’了。”宋觉真恭维了一下素娥。
然后又道:“再者,美人刺绣就算差些,可配色清雅,布局疏密得当兼着这是绣画,美人善于丹青,自然比寻常绣活儿更得心应手。这样看来,其实很不坏了。”
花撑子上绷着的织物上,绣的居然是前朝的战场景象。这个题材可不多见——有骑白马的大将,骑红马、黑马的胡人裨将,至于步卒,也是人人穿着整备的盔甲,手持兵器。旌旗飘扬、天高云淡,威风凛凛。
从盔甲兵器的式样,还有那种扑面而来的‘唐时风气’,一下就能判断是前朝。
单纯说绣工,精于此道的宋觉真可以一下点出好几个问题,解决这些问题这幅‘绣画’肯定会好很多,成为一件佳作。但哪怕绣工一般,因为素娥的审美足够好,绘画的功底犹在,出来的效果也很好。
就是有‘那味儿’。
宋觉真之后又指出了问题所在,素娥能改的,一一都记下了。至于说不能改的,她也没办法了,她又不可能一下变得绣艺精湛,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见素娥还拿了纸笔,记得认真,宋觉真就笑着道:“美人还是一贯用心这是进给官家的么?也是,若不是官家,这般图样,都不知道哪里适宜用了。”
论了一会儿刺绣的活儿,还在一起吃了顿午膳,宋觉真这才告辞离开。之后几日,素娥的日常都堪称平静,玉殿里一个访客都没有,期间她只去伴驾一次。除此之外,无事发生——这样的平静,似乎就是为之后发生的事做铺垫。
这一日午后,素娥百无聊赖,便又找出了那幅绣到一半的‘绣画’,动针慢慢绣起来。一个善于刺绣的侍女在旁伺候,既是及时纠正素娥不大好的操作,也是帮她劈线——一根绣线往往要劈成好多丝才能用,这样绣出来的图样更细腻。
素娥会劈线,她的手很稳,手指也很灵巧但是要说劈线劈得多好,那就没有了。
而她这个侍女却是善于刺绣的,一根绣线劈上六次都可以——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十六变三十二,三十二变六十四,这就是一根绣线变成六十四丝的意思!
虽然素娥也曾听说过,刺绣中有绝顶高手,可以劈线七次,甚至八次但那种人显然是不多见的,即使在宫廷中。所以身边的侍女居然能劈线六次,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极限’,只可仰观了。
做手工活儿就是这样,一旦沉下心就时间过得飞快,而且真的很不容易注意到周遭变化。所以当人闯进玉殿正殿时,素娥才站起身来,看向外头,眉头拧紧:“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
事前没有一点儿招呼,也没有通传,外间的肖燕燕等人自然更拦不住人素娥就看到一群基本不认识的宫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只有为首的一人是认得的,是如今宫正司的宫正——苏宫正。
宫正司素娥打交道的不多,或者说,宫廷里没有谁想要和宫正司打交道此时人来,就算什么都没说,素娥也看得出是来者不善。
果然,就见苏宫正满脸严肃,直接对素娥道:“高美人,圣人有些话要问美人,美人可得空?”
没有被带走去宫正司的地盘?这是当然的。素娥如今是正四品的美人,单纯说品级,也比她这个宫正高了。更不说‘皇帝的女人’身份加成,更是女官不能比的。
一般来说,哪怕后妃犯事,大多也不是宫正司能处理的。按照流程,应该是皇后‘主审’‘主办’,至少名义上如此。至于宫正司,全程跟进、打打辅助,显示自己‘存在’也就是了。
素娥本来就定力较强,再加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时候就算宫正司来请她去皇后那里了,思维也是清晰的。只是镇定问道:“自然是有空的,有劳苏宫正了只是本位有一事不明,若是能说的,劳烦苏宫正指点。”
“今日好大阵仗,本位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事儿?”
宫廷岁月102
玉殿突遭变故这一日上午, 郭敞一如往常,下朝后就批阅奏疏。看到一半了,实在眼花, 有些心烦地扔下手中的奏疏道:“王志通, 替朕理一理这些琐碎奏疏瞧瞧朕这些肱骨, 怎么什么都要上奏!”
一些奏章真的很废话, 虽然已经经过过滤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无关紧要奏章不会拿到皇帝面前但总有些例外么。比如说重要人物的奏疏,哪怕是普通的问安,政事堂(就是中书门下省)和枢密院也不好自行处tຊ置。
王志通应了一声‘是’,就上前做事了, 他不是第一回做这事儿, 算得上轻车熟路。另一边, 郭敞实在懒得再看奏疏, 眼花还没好呢, 便指了侍立再一旁的宦官,也不管是谁, 只指了指刚刚放下的那本奏疏,道:“你来念。”
这指的人恰好是刘亮, 刘亮出身贫苦, 少时自然是不认字的。进宫之后也没有读书的机会, 也是拜了王志通做师父, 自己渐渐起来了,才在王志通的提点下,学着识字。他是认字,但绝对不是饱读诗书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 官家的命令是不能拒绝的。刘亮只能有些忐忑地打开了一本奏疏,慢慢念着, 然而有些大臣写奏疏也是文绉绉的,再加上一些生僻字、生僻词,搞得刘亮根本读不好,郭敞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先跪下请罪了。
“官家恕罪!奴才实在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这样的差事办不来”
郭敞也知道宦官里有文化的不多,倒没真的怪罪。此时王志通还在整理奏疏,他也不急着听人念奏疏,便道:“也罢,只是你这般也不行。便是做宦官,要做得好,也得读书识字。似你师父这般,许多事才能交由他做。”
“有谁能念奏疏的?”郭敞问道。
立刻就有人冒出了头,得了这桩差事,给郭敞念奏疏。等到手头这封奏疏念完,王志通已经将今天的奏疏都整理好了,效率真是极高的。
郭敞就将随手批了几个字的奏疏往王志通面前一扔,道:“这还是朕的封疆大吏呢!一个地方上的案子,明明几百字就能说清,偏偏他写了一本上万字的奏疏。知道的晓得他啰嗦,不知道的只当他勤勉,这是给朕写万言书呢!”
此时地方上的案子,除了一些特殊的,可能引起极大社会反响,或者牵涉广大的。有的重罪案,也是每件都要上报中央,甚至直接给到皇帝这里的。当然,后者大多数就是走个过场,皇帝批阅个‘知道了’就行。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流程是要走的。
王志通不好在这种事上说什么,他是个很有分寸的宦官,所以当下只是道:“官家,这也是他们想着事无巨细,好叫官家人在京师,也能清楚地方上的事儿至于说详略得当,说的简单,却是多少相公都不纯熟的?”
“说不得,是这位大人没想到官家的难处他们想不到官家要日理万机,不知道要接多少个他这样大臣的奏疏,还当官家只看他这一个呢!”
“嗯,这话说的不错,很有些智慧在其中了。”郭敞点点头,然后就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顿了顿,忽然就笑了:“朕想起来了,素娥有一回说过差不多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郭敞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情,一下就好了不少。重新拿起奏疏,不用小宦官来念,自己看了起来,精神头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样子——王志通看着这一幕,只低着头谦卑地挪到一边去待着,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过了一会儿,是郭敞之前召见的官员来了几位即将赴任的地方官。
这也是大燕的规矩,凡是要到地方上任职的官员,当皇帝的都会亲自见一见,问一些问题,布置一些任务。
说起来,这也不是大燕的独创,过去曾经就有这样的制度这种制度之下,皇帝能始终维持着对地方的关系——哪怕有一天这种见面流于形式了,有这个形式也比没这个形式好。
这次来见郭敞的几个赴任地方的官员,官职有高有低,有的去地方要做知州、县长,但也有两人是去做转运使的。大燕在地方上最高一级的地方官,就是‘转运使’这两个转运使可以说是能吏、干吏,没做过京官,一直都是做地方工作的,政绩斐然,郭敞都对他们印象深刻。
“此去南方,第一要紧的便是除去那些大族,有他们总是拦在朝廷与苗民百姓间,要几时才能化胡为汉?”郭敞交代了其中一位要做转运使的官运,这个官员履职的地方在西南,后世贵州一带。此时那儿还是汉夷杂处,治理起来非常见难度。
“除去那些大族,倒不是说斩草除根,真个那样了,地方上也要不行了。对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吗?”郭敞问道。
“是,官家。”官员连忙道:“臣有些考量,但没到当地打交道,也只能有个大致。无非是拉一派打一派,其中弱一些的,心向大燕的,就扶持起来。强一些的,根基深的,得先打压下去。”
“臣最好少做些,让他们自己斗,只做个裁决最好。”拉偏架的裁决者。
郭敞点了点头:“治理这些边地,说起来就是那么些计策,这都不出奇。做的好不好,却是要看到了地方上如何看准时机,用恰当的人,做恰当的事你,朕自是不担心的——所以才这般与你加担子,这也是为国储才!复杂的情形料理得出来,今后才好。”
“怎么样?可是担得住?”
那官员也是个有热血的,此时哪里还会说别的,感念官家知遇之恩,立刻道:“回官家,臣担得住!”
午膳时间,郭敞又和这几个即将赴任的官员一道进餐。这个时候吃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几名官员只觉得荣耀。不管将来他们会怎样,此时此刻是感念到了极点,一心‘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呢!
午膳之后,几个要赴任的地方官走了,郭敞跟着也离开了,回了福宁殿。
还没进福宁殿呢,就正逢着两个裹头阿监急匆匆地张望。样子不像是平常传信递物,似乎因为着急,已经一点儿体统都没有了。甚至没注意到官家的皇驾从背后来了,还险些撞上呢!
刘亮看了师父王志通一眼,立刻站了出来,呵斥道:“混账,怎么阻了官家的驾?惊了御驾,可是担待的起的?”
差点儿撞上时,两个裹头阿监已经反应过来了,立刻跪倒在地。此时听了刘亮的话,更是害怕,都浑身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如何罚你们先不说,那副样子到底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传递?”这话是王志通觑着郭敞的意思问的,虽然还是公事公办的严肃样儿,但已然温和不少。
裹头阿监中的一个,怯生生地直起身,但依旧不敢抬头,颤颤巍巍地道:“回都知的话,按着都知的吩咐,我等一直过问着‘景福殿藏尸’一事。之前都没什么,未听说进展,谁知今日忽的,宫正司就上门拿人了。”
王志通要替郭敞盯着后宫动作(其实他个人也有这方面的情报需求),自然构建起了情报网络。不过,类似‘景福殿藏尸案’这种突发大事,要额外派人盯着,有什么进展随之跟进,也不奇怪。
当下听这个裹头阿监这样说,王志通依旧不解她们的焦急失态。就算宫正司突然动作,也可以解释为事情涉及到特殊人物,结案前最好保密。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全,所以雷霆一击、一击必中——而这又关两个福宁殿的裹头阿监什么事?值得她们跟着着急?
是事情的内幕太敏感,还是拿的人非常特别呢?
这个念头不过是一瞬间闪过,裹头阿监其实很快就跟着说了:“宫正司的苏宫正带人进了玉殿,直接带走了高美人,一应去了坤宁宫。我们知道了这事儿,立刻要过来禀报都知。”
这两个裹头阿监是王志通的‘情报人员’,所以位置虽低,从王志通那里得到的提点却不少。很多外人完全不知道的事,她们都一清二楚——比方说,官家对高美人的看重!
那真是真么说都不为过她们甚至帮官家和高美人微服出宫打过掩护,当时她们看到的,已经完全能佐证王都知说的那些了。
“什么!?”这下就连一向处变不惊的王志通都吓了一大跳,脑子嗡嗡的,根本想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官家。
郭敞倒是谈不到‘惊吓’,毕竟对他来说,有什么事发生,直接处理就是了。但他的反应依旧非常直接,没有进福宁殿,直接转身就走,往坤宁宫的方向。
一路上叫了那两个裹头阿监在一旁,两个身量不高的裹头阿监根本跟不上郭敞的大步,值得小tຊ跑着跟。中间郭敞问她们细节,她们只能说出宫正司拿人,一路上不少人都看见了。至于素娥如何涉案,宫正司掌握了哪些证据,她们就说不清了。
毕竟,要是提前知道了那么多,早就要过来报告了!哪能当下事发突然,人都被带走了才来说话?
此时王志通的脑子已经从刚受冲击时,那种反应不过来,一片混沌的状态中挣了出来,清明了几分。他很快做了一个分析——这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高美人确实涉案,她主使杀了一个内侍。另一种,就是她被冤枉了。
确实杀了人的话,也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杀人是连带反应。另一种,她可能也是受害者,杀人更像是不得已的自我保护。
被冤枉的话同上,一个是普通地受冤枉,办案不小心搞错人,不一定是恶意的。另一个,那就是刻意嫁祸了——或许是真正的凶手误导,或许是办案的人张冠李戴。
这种时候,王志通最怕的是高美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其他的,官家都能一力平息下去,也不见得会如何生气,呃,至少不是对自己生气,只是对另外一些人发泄而已。但如果是高美人有问题,那官家该如何跨过这道坎?
王志通有时也把握不准官家是如何看待高美人的,只是感觉官家将高美人想的太好了,也是因为太好了,所以绝不愿意她有所改变当下,如果高美人被发现是两幅面孔,私下十分算计,甚至龌龊,官家该怎么想?
当然,那是最糟糕的情况,实际上以王志通对高素娥的观感,应该不会。
王志通下意识用余光观察着官家,然后就发现,官家一点儿犹豫之色都没有。只听官家骂道:“要你们有什么用!?这样的案子,特意要盯着,却是宫正司拿人了,才听到风声。下回,下回你们是结案了才知道吗?”
这话应该骂王志通的,但两个裹头阿监是实际执行人,骂她们也没错。不过王志通可不会觉得郭敞是给他体面,才骂裹头阿监,不骂他的——根据他对他们这位官家的了解,这位官家向来不愿意冲最底下的人发火,哪怕训斥,也是训斥上头的人居多。
这一方面,是郭敞骨子里多少有些傲上而悯下(虽然没有人在郭敞之上,但意思是那个意思)。另一方面,也是郭敞不大喜欢越过中高层直接管理最下面,这本身就不符合驭人之术的原则。
当下如此,王志通觉得是官家气急了!
竟是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甚至没想过高美人会杀人,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么——王志通就想过,即使他也觉得那样可能性很低,但可能性再低,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会想吧?
想到这里,王志通更懊恼了!宫正司保密工作做得好,不是他事先完全没听到风声的理由。如果事前知道,事前能调查,也不至于会这么没底气虽然就算提前有底了,也不能改变最糟糕的那种情况带来的可怕后续。
郭敞还要骂,却对着两个瑟瑟发抖的裹头阿监骂不出更多,转头瞪了一眼王志通:“这就是你这奴才做的好事!宫里这么大的案子,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这多少有些刁难了,‘景福殿藏尸案’是大案不错,后宫议论可多了!但郭敞之前其实并不重视,一来,不就是后宫(甚至只是接近后宫的地方)死了人么?后宫的阴私之中,明里暗里总会死人的。只不过大都是‘合理死亡’,所以没有今次这么耸动。
到时候调查清楚,该怎样就怎样,有什么需要格外在意的呢?
二来,这事儿已经交给皇后,督促宫正司处理了,那就看他们的成果好了。如果郭敞这种事,还要时时刻刻关注进度,那日常就什么都不要做了——平常,就是他亲自交代给前朝的事儿,也是大多只看结果的,没有中间一直盯着的道理。
下面的人办事就是这样,上面人的态度决定了用心程度和成果。郭敞是这个态度,两个裹头阿监表现成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个时候郭敞骂人,好似他一直重视这件事,对这类事一向是高关注实际完全不是的。非要说的话,更像是在气急败坏,是在迁怒。同时也是太过担心了,以至于慌张,而人在慌张的时候是会这样的。
郭敞一行往坤宁宫赶的时候,素娥已经被‘送’到坤宁宫有一会儿了。
今次的坤宁宫倒不像是每月两次请安时那样,最大的正殿正厅也坐不下。事实上,这会儿人不多,具体到有资格坐下的,那就更少了。一个自然是端坐在正上方位置的张皇后,另外就是四妃了。她们分坐下手,一边两个。
至于为什么会请来四妃,道理也很简单。这种后妃犯事儿的,特别是事情还比较敏感的,为了大家的体面,官家的体面,知道的人不能太多。同时,又不能只有皇后一个,不然瓜田李下的,没个证人,事后官家问起来,可能说不清。
素娥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请来,只知道是和景福殿藏尸案有关她之前在玉殿就问了苏宫正自己是沾了什么事,具体的苏宫正自然不会和她说,但还是点了一句。
现在素娥表面还是很镇定的,主要是她知道自己和这件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个张怀文是谁都不知道。不过,内心深处,她是担心的她明明和这件事一点儿干系都没有,事情却扑到了她身上,而且看宫正司还一副证据确凿的样子。这明摆着告诉她,她这是被算计了啊!
她是清白的没错,可既然被算计了,谁知道人家有什么招数等着呢?要是真被算计死了,也不是不可能啊!
见到满脸严肃的皇后,还有看着严肃,实则各有神色的四妃,素娥规规矩矩行礼。这就不是平常请安叉手蹲身而已了,因着她现在是‘罪人’了,是要磕头跪着的。而且磕头完毕也不许起来,只能跪着说话。
这也是古代和现代的不同,按照现代的观念,作为‘嫌疑人’,疑罪从无,自然不能把她当罪犯。可如今么,进入这个程序,她就被剥离很多‘权利’了。
“高氏,你可知罪!?”张皇后盯着素娥。她内心之中为能除掉一个有宠的妃子高兴,同时又为这件事实在有损后宫体统而生气。另外,还有对官家的感情,让她很难接受高素娥居然给官家戴绿帽子!
依照宫正司从‘张怀文’家里,还有内侍班房里搜出来的东西,其中有一些往来书信,并传递物件。分明证明了高素娥与内侍张怀文有私情!张怀文出现在景福殿,本身就是为了与高素娥私会!
宫廷岁月103
“回禀圣人, 臣妾实不知何罪之有。”素娥自然是不会认的,抬起头来,并不畏惧张皇后的视线。
“好好好!不到黄河心不死!”张皇后几乎被素娥的理直气壮气笑了!立即指了指身边的郑姑姑和苏宫正, 道:“这样的丑事, 本宫说出口, 你们与高氏来说, 叫她死个明白,也好认罪伏法!”
苏宫正示意身后的宫正司女官,一个包袱被放在了张皇后手边的案上。打开来,里面似乎放着不少东西, 其中一沓书信、纸笺之类格外显眼。
张皇后应该是见过这些东西的, 此时看了更生气, 拿起拿一沓书信就砸到了素娥脸上。信封的尖角处有些刁钻, 正好撞到了素娥的眼角。虽然只是轻微的刮划伤, 但眼角十分脆弱,她下意识就眼睛红了一下。
然而她死死忍耐住了, 没有流下泪来。
“好叫高美人得知,这些书信正是您与那张怀文往来的证明!里面可是说的清清楚楚从那张怀文如何钟情于高美人你, 又如何与你传递文字——你殿中有个名叫董素贞的婢女, 就是通过她成事的。”
董素贞?素娥当然知道, 这是她升做才人后, 一同分配来玉殿的四个侍女之一,身份背景非常简单。董素贞不是很机灵,但也勤恳老实,以玉殿的生态, 她也能过得挺舒服。就素娥所见,她实在没有理由背叛自己。
是的, 素娥听到提及董素贞,是她做‘红娘’,第一反应就是陷害然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是tຊ被陷害和人有私情?
不是她迟钝,而是她想过各种算计,唯独没怎么想过是陷害她和人有私情——她很多时候甚至觉得生活在封建时代的宫廷,她其实已经丧失爱人的能力了。安稳的生活是她唯一的追求,活着就是一切,一切就是活着。
飞蛾扑火,冒着巨大的风险去追爱?她想都没想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没遇到能点燃她的那个人要知道,很多恋爱脑一开始也不觉得自己会是恋爱脑,是后来真的爱上才上头的。所以才有‘智者不入爱河’的谆谆教诲么,虽然这个教诲没什么用,真爱不止不受别人控制,也不会受自己控制。
“臣妾不知这些信件中写了什么,但臣妾并不认得这个张怀文!若不是这些日子,景福殿藏尸之事闹得大,臣妾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素娥扫了一眼那那些信,看外面信封上的字,确实很像她的。
但字迹像算什么?她的文字在宫里可不是稀罕物。因着郭敞称赞她的字画,求画的不多,求字的确实断断续续都有——弄到一张画,靠着自己努力学到什么这很难,一张字却是可以用来做法帖临摹的。
再者,后妃们除了个别,都是会写字的(就是不会,做了后妃后也慢慢学会了)。而画画,会的人就要少得多了这也是一道门槛么。
所以,要模仿她的字迹还真是不难。
“高美人不认没关系,证据是在这里摆着的”郑姑姑看了一眼张皇后,立刻说道:“对高美人,宫正司是不好用刑,可对着宫女就不同了。如今董素贞已经被带到宫正司,只等招供——听闻高美人是个对下悯恤的。”
“宫正司的刑,一个弱女子如何熬得住?进去了就没有不开口的既是如此,高美人不如招供来,也省得那董素贞临死还要受一番皮肉之苦!”
做后妃和侍卫的‘红娘’,最后当然只有死路一条了。
素娥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她到现在不知道自己能否度过这个难关。但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即使再周密的设计,都应该有漏洞,所以更多还是想着脱险之法。可不管她能不能脱险,董素贞这一难是少不得了这就是宫廷斗争。
楚国亡猿,城门失火,不外如是。
但这没有让素娥软弱,反而激起了她的烈性!她很清楚,如果她这样倒下了,玉殿所有人,一个都逃不了!
“回禀圣人,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臣妾自来便没见过那张怀文!”素娥抬起头来,面色如霜雪一般,自有一股凛然。
如此理直气壮,倒是让郑姑姑等人有一瞬间的游移,难道事情真不是那样的?但很快,她们又自我说服了那么多证据是明摆着的呢!
“巧言令色!”张皇后终于开口了,冷着一张脸道:“过去只当高氏你是个寡言的,如今才知道,一张嘴却不让人!人证物证俱在,也能如此言之凿凿真当什么事都由你一张嘴说了算吗?这些日子宫正司查案,此次拿你,自然是有十足把握——”
“有甚把握,说与朕听听。”
“官家!”“官家万福!”
郭敞忽然到来,甚至没来得及通禀今日坤宁宫要‘审案’,大门紧闭,按理说谁也不许进出。可官家来了,守着大门的宫人难道阻止官家?
看着行礼的一大片人,郭敞不以为意,但并未立刻免了所有人的礼。而是自顾自坐到了正上方另一个位置上,与张皇后隔案而坐。等郭敞坐好了,看了看跪在正中的素娥,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免礼。
“听说今天圣人这里要‘开堂审案’,这样的‘热闹’倒是好久没听说过了。朕不请自来,圣人不会怪罪罢?”郭敞显然不在乎张皇后的回答,只是看了看桌案上的一些东西,又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宫正司女官,就道:“到底是什么内情,什么把握,谁与朕分说?”
苏宫正连忙行礼,后道:“回禀官家,此事还要从内侍张怀文说起”
事情说起来并不复杂,宫正司去张怀文家中调查,查到了不少东西。其中包括他和素娥‘传递’的文字,其中主要是素娥写给他的信,也有他写给素娥,但没能传出的部分信——这很正常,宫妃和内侍往来不通畅,信写好了不一定能递出去。
这些,再加上张怀文自己写的一些诗词,足够勾勒出这场‘私情’的全过程了。
大约是张怀文在宫中行走,见过素娥一次,从此便魂牵梦绕。只不过因着素娥是皇帝的女人,他始终压抑在心里。谁承想,有一日素娥的侍女会给他传信,原来是‘两情相悦’于是便有了一段孽缘。
从信中内容可以看出,两人曾多次在景福殿幽会
“至于张怀文之死,就不知道是起了争执,还是早有预谋”这种危险关系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所以宫正司这方面并未仔细调查。左右人拿来了,事情也就‘真相大白’了。
王志通跟在郭敞身边,乍一听‘私情’,眼皮就跳了两下!想过各种发展,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以他对高美人的了解,这实在不可能。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倒也不敢给高美人打包票。
想到此处,他偷看了官家一眼,却见官家听到‘私情’之说,并没有生气。依旧非常平静,还拆了‘证据’中的一封信,扫了两眼:“这字是像高美人,但要说一定是她写的,倒说不上更何况,这般口吻,实在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郭敞第一反应就是信是假的。转头就问:“就是这些证据?这些造起假来,可是不难。”
苏宫正连忙道:“回官家,还有人证。照着这些文字所透露的,帮忙传递文字的是玉殿宫女董素贞。如今董素贞已经被送到宫正司去了,到时自有供词。”
“拿去宫正司算什么?不如将人带过来,当面对质就是了。”郭敞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是建议,而是命令。
苏宫正犹豫了一下,但真的就是那么一下,几乎没有停顿地吩咐了手下。很快有人就出去了,应该是去带董素贞了。
素娥当下知道,郭敞应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心里松了口气。最怕的是,事情她没做,但前有阴谋设计、伪造证据,后有张皇后借题发挥,对于给她伸冤更是没兴趣。到时候,就算她没做,也是她做了。
现在有郭敞站在她这边,至少她的喊冤能得到重视。
等着人将‘董素贞’这个人证带过来的时候,郭敞就问:“你们所谓的‘人证物证俱全’,就是这些吗?朕看着,单薄的很呐。”
听出了郭敞对素娥的‘偏心’,张皇后的眼神沉了沉,她没想到,这样伤官家体统的事,官家一点儿也不动怒,甚至还相信那高素娥。这时也顾不得保全官家的颜面了,道:“回官家,不止这些,还有一件事,和高氏与那张怀文私会是对得上的。”
“哦,不知是什么事。”郭敞平静地问。
“那张怀文有机会去景福殿的机会不多,每次去也不是巡逻的日子。”张皇后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能去景福殿的日子,不是有后宫巡逻的工作安排时,这不奇怪。有差事要做的话,都是和其他同僚一起行动的,哪能一个人乱跑?还一次消失挺久,去景福殿幽会真当规矩是死的,人也是死的?
“照内侍班头所说,这张怀文因着没有家室,一人独居京城,倒比别的同僚自由自在。因此空闲时日也比别人多,所以常常热心代班。有哪个内侍因着急事,不好守门下钥等,都能去寻他。”
“继续说。”到此,郭敞依旧没发表太多意见,也不见生气。
“问过那些与他一同当班的内侍,有那么几次,他确实擅离职守过。再不然,就是一同当班的内侍自己喝酒赌钱去了,并未注意到他。”
郭敞听到这里才忍不住‘啧’了一声:“这就是戍卫宫城的卫士?如此怠惰么这才安享太平几年啊,就糜烂至此——想到朕的卧榻之侧,是由这等人守着,睡都tຊ睡不安稳了!”
“王志通,给朕记下来,此事了了,要整顿一番内侍风气这些勋贵子弟,难道这样不济事?”内侍中充斥着大量勋贵子弟。
在王志通应了一声‘是’后,张皇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突然话头就到别的事上了?不过,她还是很快继续道:“张怀文擅离职守,又或者同班者无法确定的日子中的一些,正好逢着高氏也有不能确定行踪时。”
“这倒是奇了,高美人如今位份在那里,行动坐卧也是离不得人的,还能消失在人前?”郭敞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是被带来的董素贞打断了一下。
董素贞被两个宫正司女官,两个宫正司寻常宫人押解过来的。虽然这么会儿功夫,还来不及用什么大刑,可一个‘下马威’她是吃到了。素娥看向她,就见她头发凌乱、脸色惨白,手指尖上血糊糊的,是用竹签插过指甲盖了。
“这是人证到了对了,先前在宫正司,这宫娥招出什么了吗?”郭敞站起身来,仿佛是好奇一样问带人过来的宫正司女官。
宫正司女官有些紧张地道:“回禀官家,这宫娥来的辰光短,不过两刻,还来不及问太多。奴婢们问张怀文之事,她倒是不肯认的,只说自己没见过张怀文。”
“这样人证就不作数了罢?”郭敞挑了挑眉。
“官家,不是这般说。”张皇后忍不住打断郭敞的‘偏心’,道:“官家就是偏帮高氏,也不能如此轻轻带过。不过是这宫娥负隅顽抗,不见棺材不掉泪这等刁钻的,须得用刑才是。”
“用刑,用多大的刑?是要屈打成招么?”郭敞似乎是真的烦了,说话一点儿情面都没留。
其实这个问题上,张皇后和他都有理。以此时办案的流程,特别是宫正司办案的流程,用刑拿口供是必然的。不然真的要彬彬有礼?那样的话,就别指望那些心怀大秘密的人能开口了。而郭敞,他的预设也是极有道理的,宫正司本来就多的是屈打成招。
郭敞并不是在乎屈打成招这件事本身,这种事以前不会少,以后也不会少他只是介意当下这一案中,关键‘人证’被屈打成招。
张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想和郭敞直接起冲突,那样就是争赢了,她又能得什么好呢?于是只能忍下,对旁边郑姑姑说:“你去问话,问问这玉殿宫娥,那几日高氏都是如何消失在人前的。”
郑姑姑领命,立刻就去问了。提了几个日期,然后就道:“那几日,高美人从不出现在人前,这是玉殿上下都知道的吧?”
“这奴婢记不大清了只说日子,都不知道那一日做了什么”董素贞怯怯地、断断续续地说。
“你记不清了?再好好想想!譬如这一日,去岁的冬月初九,不正好是你的生辰,那一日做了什么一点儿不记得了?”郑姑姑逼问道。看来宫正司确实做了一些细致调查,连董素贞的生辰都知道了。
有了这个提示,董素贞才想起了一些东西。但想起来的同时,她就犹豫地看了一眼素娥——这个动作当然被在场其他人看在眼里!
郑姑姑仿佛是抓住了老鼠的猫儿,立即道:“董素贞!还不说清楚么?当着官家与圣人的面说谎,那可是欺君之罪,你有几条小命这样大胆?如今老老实实承认,至少不会祸及家人——”
“那一日,臣妾在——”素娥显然想到了什么,抢先就要说话。但话说到一半,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往下说,而是看向了郭敞:“臣妾在——”
郭敞原本还脸色越来越沉,浑身都是不耐烦的感觉,听到这里,突然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了抬手:“圣人再与朕说说,景福殿‘幽会’,都是哪些日子来着。”
张皇后还以为郭敞终于认清了高素娥的真面目,不再偏帮她了,连忙说了几个日期出来。
郭敞算计着那些日期,还有些不确定,于是又看向王志通。王志通一下就明白了郭敞的意思,点了点头,轻声道:“正是那几日,官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郭敞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一面笑,一面拍着大腿摇头。
在场的人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官家这是怎么了。大约只有素娥知道他为什么笑大概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很荒唐吧。
而此时,素娥也终于完全放下了新,知道这一次针对她的算计已然失效其他的方面不说,在关键‘证据’上,出现这种纰漏,还真是她运气好啊——呃,也不能说是单纯运气好,毕竟可以钻漏洞的地方本来就少,选到错的‘漏洞’,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必然了。
“官家官家为何发笑?”张皇后忍不住道:“官家若是生气,也别如此气坏了身子,这高氏便是万死也不能抵过”
这是当郭敞‘怒极反笑’了此时其他四妃也是互相看了一眼,跟着道‘是啊是啊’的,劝慰郭敞。
郭敞摆摆手:“不是那般,朕是真觉得好笑极了素娥你站起来,你啊你,自诩平日低调不惹事儿,不会得罪人。如今怎么说?竟有人这样精心设计你,置你于死地——王志通,与你高娘娘拿个座儿来。”
王志通这时也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总不会是最糟糕的那种情况了。至于说高美人这次被陷害算计,官家之后会做什么,折腾多少人,那都不是大问题了。左右死的是别人,干他王志通什么事?
王志通亲自端了一只鼓凳来,就摆在郭敞一旁的位置。一旁刘亮也算是有些眼力了,自去扶了跪在地上的素娥。
如今天气还称不上‘暖’,坤宁宫的正厅地衣却又已经收起来了,地上是坚硬致密的青方砖。素娥这一跪,可不像平时一样,还有人放蒲团、跪毡之类的东西。再加上跪的时间也不短了,没人扶着确实站不起来,走路也狼狈。
“官家!”刚刚见郭敞如此吩咐,张皇后有些迟疑,迟疑自己是不是错漏了什么证据,让官家彻底不再怀疑。而就是这一迟疑,高素娥都坐在官家身旁了。此时,她再也忍不住,下意识提高了声音道。
郭敞甚至没给张皇后一个眼神,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张皇后先别说话。他自去看着素娥,这才注意到她眼角淡红色的划痕,脱口而出:“这是怎么了?方才伤着的?朕倒不知了,宫正司对着妃嫔,也是随意用刑的么?”
苏宫正觉得压力比山大,却顶着官家冰冷的眼神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这是圣人砸的吧?这虽然是实话,但由她来说,也有将圣人推出去顶缸的嫌疑。
“怎么不说话?是觉得委屈了?”郭敞伸出手,指头碰了碰素娥眼角那道划痕:“朕总不会叫你白受这一回委屈的。”
素娥能说什么呢?她的心情和苏宫正差不多没法说啊!这时候说是皇后砸的,倒像是在告状了。
“官家,这连小伤都不算,是那几封假信,不小心刮到了。”素娥说了真实情况,却没有提及张皇后。
不过郭敞很聪明,大概猜到了内里实情纸张这种玩意儿,刮到手指也就罢了,好好儿的怎么会刮到眼角?
“朕都不知道,你平日小心谨慎那个样子,到底是人好,性情和顺,还是胆子小了。”郭敞摇了摇头:“但,不管是哪种,如今你也该知道了,有些事不是你想躲就能躲的——这回若不是恰好,这等事扑在你身上就算朕信你,流言也能杀了你了。”
和素娥说话的郭敞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又抬了抬手,再次阻止了想说话的张皇后。
这一次,他转过了什么,对张皇后语气淡淡地道:“圣人不必说了,朕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这回是宫正司弄错了。最大的错处在于,高美人不在人前的那几回,嗯,你们应该查到了,说她是躲在静室礼佛是不是?那几回她根本不能去tຊ幽会——不,的确是在与人幽会。”
“是同朕幽会朕微服出宫,偷偷带着高美人一起的。”
宫廷岁月104
“是同朕幽会朕微服出宫, 偷偷带着高美人一起的。”
郭敞这一句话,让厅中一片无声。一开始是反应不过来这什么意思,然后反应过来了, 下意识觉得这是假的, 郭敞在维护高素娥。然而最后, 理智告诉在场所有人, 郭敞就算再宠爱高素娥,也不会在这种事上维护她。
这可是给他戴绿帽子的事儿!是个男人都忍不了,更何况万万人之上的皇帝。
更不说,高素娥虽然有宠, 可怎么也到不了叫官家为她‘颠倒黑白’的地步。
“官家的意思是”张皇后怔了怔, 忽然道:“官家过去这一年常于民间微服私访?这、这如何可以?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若有个万一, 天下如何?官家如此, 却是轻忽社稷了!”
张皇后的话很有道理,但也只是有道理了。郭敞有些不耐烦道:“这便是圣人想说的?微服私访之事, 先帝也是有的,传说起来还是美谈。作为天子, 居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 不知民间事, 才是天下不幸, 轻忽社稷呢!”
“这样的话,圣人不必与朕来辩了,这也不干今次的事儿眼下该如何说?”郭敞指了指那些所谓指认素娥与张怀文‘私通’的证据:“照着这些文字所说,高美人几回与那张怀文幽会, 可如今看来,却是污了人清白。”
“既然高美人是清白的, 就只能是证据有假了啧啧,青天白日,哪来的假证据?看来,这张怀文之死就是设计的,背后的人、背后的阴谋算计,还藏着呢。”
郭敞说话间,目光扫到下头还跪着的董素贞,又道:“还有这个宫娥,照你们所查到的,是她在张怀文与高美人间传递文字、流通消息?她到底是遭人陷害,还是确实牵涉其中,说不得是个关键。”
苏宫正从知道高美人消失在人前,一个人在静室礼佛,其实是和官家‘私会’起,就处于脑子一片浆糊的状态了。这个时候听官家说这个,才反应过来,忙道:“回禀官家,这宫娥必定牵涉其中!臣有证人有内侍曾远远见过张怀文与一宫娥交谈。”
“那等内侍,只当是寻常,并未深究。但如今宫正司查案,他倒是想起来了,方才拿人时也叫那内侍辨认过了,与张怀文交谈的宫娥确实是她无疑!”
所谓‘只当是寻常’,说起来也很现实。虽然后宫女子,从妃嫔到宫娥,严格意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但普通宫女哪有那机会?基本上也很少幻想有朝一日能侍寝穿霞帔不过少女怀春,一颗春心托付,这受激素影响,实在是不能控制的。
这让一些宫女和宦官结成了无性伴侣关系(当然,不是所有宫女和宦官都是自愿有这种关系的),这虽然也不合规矩,但风险较低——一方面,这样的例子不是一个两个,法不责众么。另一方面,上层对此鄙夷,却并没有特别忌讳。除非是被抓典型了,不然都是不举不究。
相较于找宦官,其他的路子就要危险的多了,堪称是走钢丝宫女和内侍就属于此列。
但危险归危险,这条路却也是一直有人走的,只不过隐蔽且少见,加上大家讳莫如深,所以‘隐形’了。
张怀文平日的人缘不错,看到的内侍又正好心善,便没有往外声张。只是事后旁敲侧击着提醒他,要他悬崖勒马——当然,从最终结果来看,他是没有悬崖勒马的,被搅进了宫廷阴谋当中,一条性命做了结果。
“官家、官家、美人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听了苏宫正的话,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董素贞都吓傻了!
之前被带到宫正司,她虽然惶恐,但到底时间短。吃了‘下马威’后痛归痛,却还是笃定自家娘娘是清白的,自己也是清白的。而被带到坤宁宫后,即使有心态上的波折,可看到自家娘娘‘沉冤得雪’,也就安定了。
娘娘清白了,自己自然也跟着清白。
却没想到现在会有这样的反转特别是没有娘娘在前面了,她真有冤屈,贵人们也很有可能不会重视。只要想到之后,宫正司为了从她口中挖出所谓的‘口供’,会有种种折磨,她就胆子都要吓破了!
下意识的,董素贞知道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家美人,立刻膝行几步,不管这样是不是‘放肆’,扯住了素娥的裙子,趴在地上道:“美人!美人,真的不是奴婢,奴婢自来胆子小,哪里敢这样干事?”
“奴婢自来没有一个人出过玉殿,与玉殿里的姐妹出去,也不曾落单美人可以去问,问问殿里的姐妹。奴婢出去的少,她们肯定能记得。”
满脸是泪,不住磕头。素娥按住她的肩膀,不叫她磕头了,又请求地看向郭敞:“官家”
郭敞知道她的意思,又叹了一口气:“你这性子,朕向来不知道怎么说,对下实在是太容易心软了!若不是宫廷中规矩严,放在民间,你这样的哪能当得好家,说不得还会被刁奴欺主——如今关键说不得就在她身上,你要放过她?”
素娥摇摇头:“官家,臣妾也不是心软,她说的也有道理有没有单独行动过,问问其他人也就清楚了。就算有记不清的、含糊的,总不会人人都记不清,人人都含糊。再者,她是臣妾的侍女,性子臣妾多少知道一些,确实胆小,这样的事儿就不像是她能做的。”
“也罢,朕全了你这片善心!”郭敞看了素娥有一会儿,一句话不说,末了才这样道。
然后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董素贞,冷然道:“你这奴婢是瞧见了的,活命之恩全在你们美人,今后记得要好生回报,且做个忠仆罢。”
素娥很想说,说不定是她连累了人家。现在来收尾了,却叫人家感恩于她,是不是——但她也知道,郭敞的思维方式才是此时的主流。
事情到这时候其实就算告一段落了后头叫了玉殿其他宫女来,一一问过,确定董素贞确实没有落单过,她也暂时‘安全’了。但郭敞没让她回玉殿,只是交给了王志通——没让宫正司带走她,却也隔绝了素娥和她。
“暂且先这样罢,她与外人勾结,事涉其中的可能性虽然不大,却也不能完全信任。等此间事了了,再放她回玉殿。”素娥再回玉殿时,是郭敞陪她一起的,还与她道:“王志通你还不信?有他关照,你那侍女不会有事。”
素娥点了点头,这种时候信不信的有什么用?当然,对于王志通这个权势第一的大宦官,她也确实信只要他的确打着保董素贞的心。
“此次全赖官家恩德,回护之心实在是”回到玉殿,素娥低声对郭敞说道。其实她这个时候正处在‘劫后余生’的疲惫中,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营业’,但她没办法。
一方面,她确实有点儿感激。不管怎么说,郭敞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就过来,而且听到宫正司和张皇后的说法后,依旧相信她,这是人家的好。另一方面,她也是在尽力弥补今天这件事的不利影响。
素娥一直很清楚的,郭敞或者说大多数皇帝,对于后宫,他们只希望找乐子。如果没有乐子,甚至给他们带来麻烦、负面情绪,那就不喜欢了。哪怕这并不是出自某个妃子的主观,她们也是受害者。
就比如素娥这回,她是受害者没错,可这一次郭敞是来给她收拾麻烦的。取乐没取到,平白要理这些事固然此时郭敞喜爱她,和她建立了亲密关系,这时应该没那么嫌烦,甚至还有一些做了英雄,给素娥撑腰的愉快——但这只是一时的。
郭敞到底不喜欢纠缠在这种事里,只愿意一直轻松愉快,从素娥这里得到各种各样的正面反馈。
“说这些做什么,朕知道你有此心,说出来反而生分。”郭敞轻叹一口气说道。
素娥并不觉得郭敞这句话是说谎,但该说的话她还是会说有些话该说就得说,不然tຊ情浓时,这是亲近,是默契。等到情淡了,再想起来,就是用来怨恨攻击的素材了。
当然,也不是一直提,一直提显得刻意,而且正如郭敞所说,太‘生分’了。所以素娥点到即止,很快就不说这些了。只是和郭敞相对坐着,膝头抵着膝头,两只手握着郭敞的一只右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相顾无言。
这种时候不需要说话,她以一种温和无害的眼神看着对方。于是气氛很快由之前的‘不太愉快’,转到了两人平常相处的样子轻松的、愉快的、亲密的、有安全感的。就像是一杯黄酒,炉子上煮着,人在热热的、微醺的氛围里徜徉。
惬意、柔缓,但又不至于迷醉。
郭敞不知为何,一下脸红了,眼前是自己的妃子,他却有一种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心情——他都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情绪唬了一跳,仿佛掩饰,又仿佛是逃避一样,他猛地站了起来,还因此脱开了素娥的手。
一下心里空落落的。
“官家?”素娥的眼神是询问的意思。
“没什么,朕、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郭敞躲开素娥的目光,然后就看到了案几上放着的一件绣活儿。这是素娥被带走之前正在做的那幅绣画,被带走时,因着人多手杂,绣画也被撞到了地上,还被不知道谁踩了一脚。
弄脏了也就罢了,还能清理,可正面抽的几道丝,实在是没法修饰恢复了。
“这是?”过拿起来看了一眼,觉得配色和布局有些眼熟,反应过来:“这是素娥你绣的作品?”
“平日里总说你绣活儿不好,如今看来也是好的。若是你多做些活儿,也很快能练出来一手好绣艺——不过这也不必,有那辰光,你尽可以多画几幅画,你是爱这个多些的。”郭敞赞了素娥一番,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幅绣画的情况不正常。
若是素娥的作品,玉殿侍女哪里会这样不小心?做到一半必然是好好收着。看这样子,他用脚后跟想都知道了,必定是今天宫正司过来拿人,不知道谁碰倒了,谁又踩了一脚,事后才被玉殿的人拾起来的。
素娥也看过那幅绣画,抿了抿嘴唇:“官家谬赞了,不过是做得慢些,能细细地做,才有些样子。就这样,也远不及那些善绣的——说来不怕官家笑话,这原本是臣妾去岁开始绣的,备着正月里给官家做礼。”
“结果到了时候,一半没绣好,便拖延了下来如今这样,却是下回给官家做礼也用不上了。”
“给朕做礼?”郭敞再看看绣画图案,明白过来:“也是,这样的战场图景,挂在玉殿倒有些不应景了。”
想到素娥不擅长绣花,绣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要花多少精力。所谓‘细细地做’,说的简单,却是用功的意思郭敞默默收起了那幅绣画,轻轻拢着素娥的肩膀:“这绣画损坏并不严重,朕不会叫你的心意白费的。”
素娥不解,郭敞却是回头将绣画交给了刘亮:“寻宫里最巧的针线上人,瞧瞧这抽丝的一片该如何织补才能不留痕迹。还有这清洁,不要损坏这绣画,须得是清洁了与没清洁是一样的。”
刘亮接了绣画就退到一边去了,郭敞又冲王志通招了招手,一边去廊下说话:“宫正司没甚指望,查个景福殿藏尸案查成这个样子。如今眼见得里头有内情,且不说她们有没有息事宁人的想头,就是没有,怕是也没有那个能力查个水落石出。”
“你自安排了人手去查,要查的清楚干净明白吗?”
“官家,老奴明白!”这种时候,王志通自然是赶紧表态。
吩咐完了这事儿郭敞又一人在廊下发呆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暗了,他忽然又说:“摆驾玉殿。”
“官家?”王志通不明白了刚从玉殿回来,又去玉殿是个什么意思?若是官家想着高美人今日受了惊吓,要去安慰一番,那很正常,可刚刚就该顺势留下,或者直接将高美人带来福宁殿啊。
“怎么?自去准备就是了。”“是,官家。”
因着郭敞今天去坤宁宫看了一场‘升堂审案’的大戏,尚寝局安排侍寝的事都不了了之了。原本瞧着,今晚就不招幸妃嫔了,但郭敞这一往玉殿去,彤史还是得拿出来记一笔——除了皇后的坤宁宫,郭敞几乎不在妃嫔的宫中过夜。
所以这天都黑了,皇驾出现在宫道上,看着是去哪位娘娘殿里的,立刻引来了一些议论。
“官家这是往哪儿去的?”等到仪仗过去,有点灯的宫人就忍不住犯嘀咕。
另外素娥这边,这会儿吃了晚饭,好好洗了个澡、洗了个头,此时正坐在铺着厚实锦被的围榻上晾头发呢——洗澡的时候,头发已经拿干布巾一缕一缕擦过了,此时只是微微发潮而已。不过现在天气还有些冷,也不能头发就这样冷冰冰地上床,还得晾一晾。
这会儿天也黑了,素娥不好看书打发时间,便让人取了琵琶来,盘腿坐在围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琴素娥可以说是非常爱护眼睛了,以前在司珍司做宫女时,能不晚上做活儿就绝不晚上做。如今做后妃,自然更注意。天黑点灯后,绝不做费眼的事儿,就是铁律!
此时要是弄坏了眼睛,想要搞一副合用的眼镜基本不可能。更何况,就是眼镜合用,肯定也不如原本的好视力。
郭敞来时,不让人通传,然后还在外头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琵琶琴音。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外头听了一会儿,才与王志通道:“她这是心绪不定,自古琴音便是心音,琴音这样不定,心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
王志通能说什么呢,只得道:“官家说的是,今日之事,瞧着高美人镇定,其实也是为了不叫官家担心。真要说一点儿不乱,那怎么可能呢?这般事,一个不小心,便是要粉身碎骨的。”
“正是如此。”郭敞轻轻颔首,这才走进屋子里。
“官家?”素娥放下琵琶就要下榻,此时有侍女拉开了房间之间的帘子隔断,郭敞正从外面进来。
“你坐着罢。”郭敞抬了抬手制止素娥。不过素娥虽然没有强行下榻行礼,但也没有坐回去,依旧穿着寝鞋,站在了围榻边上。
郭敞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还好,不太凉坐着晾头发,应当叫侍女拿薄被来的。你一向身子康健,朕知道,可也不能仗着身体康健,就不注重保养身体了。”
素娥坐下来,肖燕燕此时听了郭敞的话,赶忙抱了一床薄被来。郭敞接了过去,给素娥盖在身上。然后又拿起了一旁的琵琶:“怎么这会儿用功了?”
“臣妾晾头发无事可做,也是打发时间。”素娥解释道。
郭敞又捏起一小束素娥的头发,宫灯之下,乌黑亮泽,仿佛鸦羽:“你平日里常常素扮,但今日这样,却又比平日更甚——难得见你披头散发,如今才晓得,什么叫‘粗布蓬头,不掩国色’呢。”
素娥哪怕是去侍寝,也没有这样的时候。寝衣会穿的更有花样,头发也不至于披散,好歹绾个总髻,用一两样装饰品哪里有在自己的地盘上,准备睡觉时那么不加修饰。
“你这头青丝,留了几尺了?却是不够长看着不像是留不住了,怎么不继续留长?”郭敞仿佛是第一次注意到,素娥完全披散着头发后,虽然算得上是‘长发’了,但在此时女子中,并不突出。
此时女子留长发,基本上是越长越好。但头发这个东西,长到一定长度之后是会断的,而且就算不断,也会有诸如分叉等问题。所以为了‘质量’,舍弃‘长度’是必须的。留到一定长度后,便要经常修剪发尾。
素娥的发尾整整齐齐、强韧光泽,抓起来后明显感觉到发量很多,并不比脖颈处抓一把少多少。这样的话,明显是还可以往下留的。
“臣妾头发厚,留到这般长,尽可以梳发髻了。好多人家要用假发、义髻的,臣妾用真发就够了便没有再留长。留长了也有许多不方便处”其实这个长度已经很不方便了,只不过是素娥如今有人伺候打理,且大家都留长发,所以没tຊ必要说而已。
郭敞点点头:“也是,不过若是再留长一些,到时候你临轩梳头,就真与仙女无异了。”
郭敞说话间,信手弹了三两声琵琶。过后想到什么,笑了笑:“你喜爱哪一曲?朕弹与你听罢。”
宫廷岁月105
宫廷之中, 少有比皇帝起床还早的了——比皇帝起得早的,大约只有福宁殿这些伺候皇帝早起的人。
除非是不需要上朝的日子,不然郭敞总是寅正(早晨四点钟左右)之后不久就起身了伺候的人时时刻刻听着寝殿的动静, 察觉到翻身的动作就候着了。确定是真的醒了, 即刻就去服侍。当然, 这其实也需要一点儿卧室中守夜宫女的配合, 才能分毫不差。
福宁殿里宫人为了官家赶上卯初之后的朝会,之后一切事情都得干脆利落,又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这既是因为服侍官家的人,本就要求更高, 得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显出这天字第一号地方的牌面。也是因为郭敞的性子, 那是最不爱旁人安排、催促的。
这一日寅正还差着半刻的时候, 寝殿外头已经一群人候着了。只等寝殿里传出动静, 守夜的宫女给信号,就要进去伺候。
往常也在这群人中的王志通这会儿却不在, 他急急忙忙从抄手游廊那边往寝殿赶。身后跟着两个小宦官。他就问道:“事情确保查到了?”
两个小宦官中的一个低着头,小碎步飞快, 跟上王志通道:“王爷爷, 事情只能说查到一半了师父叫我们来, 先告诉您老人家一声。”
王志通点点头:“你们师父有心了, 是该一边查一边说的,不然许久没个结果,如何对官家交代。官家如今为着高美人十分关心此事这也不是催促你们师父,只是你们师父要心里有数。自来这样的事儿也能说是机遇, 他办得好了,官家不是就记得他了么?”
“罢了, 这些话不说,你们师父也该知道事情怎么说,查到哪儿?”
说话的小宦官继续说道:“王爷爷,查到了一个叫刘百蓉的宫女。这刘百蓉与玉殿宫女董素贞是表姐妹,大约是父母辈换亲的关系,两人生的十分肖似,虽不到双生女那样,可若是特意打扮过,不熟悉的人的确难以分辨。”
所谓‘换亲’,其实就是贫苦人家为了儿女婚姻嫁娶的一种无奈之举。我家将女儿交给你家的儿子,你家也要将一个女儿嫁到我家做儿媳——董素贞和这个刘百蓉,是双重表姐妹,既是姑表亲,又是舅表亲。
“这倒是有意思了,有这样一个人,足够混淆视听了罢?你们倒是得力,这么短时间查到了这么个人这个刘百蓉,应当不是哪宫伺候的吧?”王志通很快反应了过来‘刘百蓉’能起到什么作用,毕竟若是她和此事无关,又何必提起呢?
郭敞命令王志通查清楚景福殿藏尸案的前因后果,死一个张怀文郭敞不在意,王志通也不在意。但现在这件事后面还有事,将素娥也牵扯了进来,更别提那歹毒的陷害郭敞的意思自然是让王志通以最快的速度查清,越快越好。
王志通立即着手,让下面的人发动起来。如今这才两日,就有如此重要的消息传来——所以他才称赞了一句。
“王爷爷神了!”小宦官拍了一句马屁,然后又赶紧道:“那刘百蓉的确不是哪宫伺候的,甚至不是六局的宫女。她因着做小宫女时学规矩,顶撞了姑姑,之后被分去后苑做杂役去了。”
王志通没应这一声‘马屁’,这哪里是他‘神了’,不过是最简单的猜测幕后要是真有人安排,就不可能找个侍女来做这事儿——若是自己的侍女,事发之后,不就直接指向自己了?若是别人的侍女,则更不好安排。
别看后世宫斗剧里时不时就有宫女中安插奸细的做法,实际这一招是很难做的。真的做侍女的,哪那么容易做小动作?而像这种需要自有行动才能做的事,做侍女的没有主子娘娘点头,几乎不可能做!
“因着这刘百蓉与董素贞不过是表姐妹,其实一开始都没想到查她。是运道好,正逢着有人来,说这个刘百蓉前几日自杀后,已经送出宫了,来销宫籍的这关头死了,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便查了下去。”小宦官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么快查到刘百蓉。
查到刘百蓉不难,毕竟幕后那人选了董素贞做筏子,这里头就该有缘故。或许就是人手里捏了一个单纯长得像董素贞的,方便实施计划,但能关联上董素贞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可是,要这么快查到,就是有些运气成分了。
在对董素贞的人际圈子进行筛查前,‘刘百蓉’自己就冒出来了。
“那刘百蓉,报说是在后苑做杂役,劳苦的很,又有人欺辱。受不住这些,便梁上拴了腰带,寻了短见。有人查验过,确实是吊死的,之后便按着宫里的规矩,送到宫外专葬宫女的乱葬岗埋了。”
宫女死在宫里了,是没有还给家人,回家安葬的说法的。一则,家里送女儿进宫做宫女的人家,大多贫苦,哪有钱财安葬女儿?二则,说不得家人都离散了,宫廷也懒得花功夫为了个普通宫女,还要寻亲。
三则么,也有一些宫女并不是普通死亡,她们的死因多多少少与宫廷阴私有些关系。如此的话,自然是秘密随着她们入土为安最好。将她们交给她们的家人,若是有些事没能就此埋进地下,谁能担待的起?
说是葬在乱葬岗,倒不是那种一卷席子裹了,就扔在沟渠里,埋也不埋的。事实上,哪怕是古代,除非是天灾战乱时期,顾不过来,不然‘乱葬岗’大多数时候也是要把人埋下去的,深度也有(防止随便什么野生动物都能刨开,然后将尸体咬食得零碎)。
这样一是出于道德伦理,是感情上的原因,毕竟都是人,物伤其类。二是非常现实的原因,‘尸骨露于野’是真的会引发传染病的,
‘乱葬岗’的‘乱葬’,只不过是指埋葬在这里的人来源混杂,往往不会一个家族成片,另外甚至不立墓碑,大家都不知道埋的是谁。而且,葬得也简薄,不要说陪葬品了,一口薄皮棺材都了不得了。大多数人就是草席一卷就下葬,有的草席都没有。
宫女是一个不小的群体了,而且再怎么也关系着皇家脸面,所以她们是有一个集中埋葬的墓园的。只不过除非是女官,又或者有别的身份,基本不会有墓碑,葬的也薄——其实就是乱葬岗一样。
“小的们去了葬宫女的乱葬岗,叫那天埋人的认坟,他也不能确定,索性就把新坟全挖了出来,这才找到了一个吊死的。后又寻仵作验尸虽说有些时日了,但那仵作也能断定,她是先被勒死,才‘被’上吊的。”
“这就对了,事情串起来了。就说怎么牵扯到董素贞的,该是用了这个刘百蓉,让见到的人留了个影儿,以为是董素贞,由此好构陷高美人。说不得,那张怀文也是被骗了,当‘红娘’是真的,就以为崔小姐也是真的。”王志通眯了眯眼睛,点点头:“就查到这儿了吗?”
虽然《西厢记》是元朝的剧本,但唐朝就有原是的底本了,名叫《会真记》。张生、崔莺莺、红娘等人物一应俱全,王志通一下就想到了这番典故。
小宦官回道:“王爷爷,如今就查到这儿了,想着该从这个刘百蓉着手去查,看她平日里与哪些人打过交道。”
“是该如此走吧,待会儿官家起身了,由你和官家去说。”
王志通一行这就走到了寝殿外头,这时里头郭敞应该已经起身了,外头能听见一些动静。不过这时大多数人并未动作,只有里头值夜的宫人伺候着坐起来了,才会有人在窗边打出暗号,这才是进人的时候呢!
这个过程是很快的,毕竟官家也赶着上朝。
果不其然tຊ,不过一小会儿,就有宫女在窗边露了一回脸,不用说什么,大家就都知道了。很快,送热水的、敬献羹汤糕点的(不算早膳,只是稍稍填肚子,不然早朝该饿肚子了)、伺候梳洗的,等等等等,流水似的进入。
王志通此时没有做领头的那个,而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此时的福宁殿没人说话,偶尔有一点儿轻微声响,都一点儿不刺耳。
“官家上回吩咐的,张怀文案有进展了。”王志通在郭敞洗漱快完时,寻着时机,便上前说道。
郭敞本在擦手,刚刚洗过的手上还有水。听到王志通说起这个,他直接从侍女手中扯过干布巾,自己浑擦了两下就扔回给侍女。站起身,立即有伺候更衣的宫女帮忙打理,说道:“继续说,查到什么了?”
王志通示意那小宦官,小宦官也是个口齿清晰的。而且早整理过思绪,加上经过给王志通‘汇报’那一遭,算是一遍排演。此时给郭敞汇报,更加简洁,同时也没有漏掉什么信息。
郭敞听过后想了一下:“这样说来,那张怀文倒是被骗了。”
当然,郭敞可没有同情张怀文的意思不管怎么说,这个内侍可是主观上想秽乱后宫的——只不过捋清楚事情的故事线后,就事论事,他的确是被骗了。
简单来说,张怀文见过素娥,一见钟情。但他到底是个正常人,没胆子接近皇帝的女人,所以爱慕也只在心里。这件事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再利用了一个和素娥侍女董素贞长得像的刘百蓉,让她以董素贞的身份去给张怀文传信。
张怀文以为是两情相悦,虽然还是背负着背叛君父的道德压力,但接近爱慕的人却有了可能那边刘百蓉拿去的是冒名素娥的书信,其间约定了在景福殿幽会。
问题的关键是,是不可能找到一个素娥去景福殿的。所以应该是张怀文仅有的几次去景福殿赴约,都没有遇到人——其实,张怀文的文字里,多少也提到了这件事。但因为不是次次都提,所以当初宫正司看到这里也不以为意。
这种私会的风险极高不说,事先找到机会从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溜出来本来就很难了。出个什么意外,素娥这边出不来了,放了张怀文的鸽子,这多正常啊?
“也是怪了,这主使者不是个简单的偌大宫廷,找到一个刘百蓉倒不难,说不得就是正好遇见了,又知道玉殿有个宫娥长得像,于是上了心。可是这个张怀文是什么情形,对后宫妃嫔心怀不轨,这是要命的事儿,便是醉死了,也该藏在肚子里才是。”
“怎么会被人打探到,而且还是宫里的人。”这是默认主使者是宫中人的意思。
郭敞哪里晓得,他的后宫中有人是有着‘未来记忆’的。有些事,事前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但因为一些意外被暴露在了人前——她可是利用这样的信息差做了好多事儿。
是的,这次张怀文之事构陷素娥,是方采薇的计划。只可惜,她千算万算,什么都算过了,唯独‘未来记忆’没告诉她,郭敞是会微服私访的,而且还会带着素娥去这是‘未来’没有暴露的秘密呢。
就是这样,关键的一大‘佐证’就不成立了,整个计划也由此破产。
王志通捧着一碗羊肉羹奉给郭敞,就道:“官家说的是,不过有些事也说不准。这张怀文也不是个周密的,若他真的周密,那些文字和东西,特别是文字,焉能留下——如今查清了,知道都是假的,不是出自高美人,可他只知道那是高美人给的!”
“留下那些文字,要是不小心被人瞧见了,那是多大的罪过?”
郭敞想一想也是,便点头道:“也有理,但那主使者能找到他,绝对不简单。”
吃了一碗热热的羊羹,还有两块点心,郭敞便又漱口。再起身就是要上朝去了,一边往寝殿外走,一边吩咐道:“这张怀文案,还是要接着往下查,务必要将那背后主使者揪出来这样深的心机,这么狠辣果决的手段,说要人命就要人命”
“这般人物在后宫之中,朕倒是有些好奇了。”郭敞说到这里时忽然停了一下,然后才道:“再者,素娥被这般人物记恨陷害,保不得有一就有二,那不是她能应对的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王志通应了声‘是’,心知后头这个原因是此案必得水落石出的重要原因。
王志通这边调查‘张怀文案’,其实是私下进行的,至少名义上如此。至于说查案的动静总有一些人能察觉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而相比起王志通这边,宫正司的动作却是摆在明面上的,一改之前私下查案,最后‘雷霆一击’,到玉殿拿人的作风,如今是宫里人几乎都知道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那日玉殿拿人就没瞒着,大家自有议论。眼下素娥是好好儿回来了,官家甚至去了玉殿过夜,这几日也是连着叫她伴驾、侍寝——这种情况下,但凡是有点儿好奇心,又或者单纯是不愿意错失情报,做睁眼瞎的,都打听起来了。
另一方面,也是那一日坤宁宫‘开堂审案’,说是闲杂人等一个也不放进来,可本来就不少人了!
张皇后管住自己的坤宁宫是没问题,但四妃的人呢,郭敞带去的人呢?
福宁殿的人最服管,口风也严没错。可是那是在揣摩官家意思后,知道事情不该往外说时。若是一件事官家都不在意他人外传,又确实很有做谈资的价值,他们八卦起来也是很凶猛的——郭敞考虑到要为素娥正名、辟谣,其实是有些放纵当日的事往外说的。
毕竟事情若是不清不楚的,就算素娥好好儿回去了,那也是张怀文案一日不水落石出,一日就会有人传一些不好的话说素娥。
福宁殿之外,四妃就更没必要替皇后、宫正司这次的翻车保守秘密了。或许她们不会明目张胆地外传,可是私下和走得近的‘姐妹’说一说。还有她们的侍女,回到下所了,提个只言片语到时候都说不清是哪里传的,更谈不到追究了。
既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那保密行动就毫无意义了,宫正司索性明光正大做事。
“吓真是没想到,有人能布这样的局陷害高美人!”最近,宫廷私下谈这件事的人不要太多。司珍司这边,因为认得高素娥的人到处都是,私下说的还要更多一些。此时便是一个司珍司的小宫女吃饭时说了起来。
“是呀是呀,而且那幕后主使者也不知道是谁,亏得能做的滴水不漏呢若不是他不晓得官家微服民间是带着高美人一起的,错了这一处,就该得逞了!”这件事里,和阴谋一样备受关注的,还有郭敞微服私访带着素娥这件事。
“哈哈,这就叫假的真不了!凭他是怎样的算计,既然不是真的,就必定有地方露馅儿,只不过有的隐晦些,不那么容易被看穿而已高美人一向与人为善,这正是她的福报,所以露馅儿这样快,叫官家叫破了。”
说这话的人是曾经跟随素娥做过事的小宫女,对素娥很有好感。而且之前还因为这层关系,被派遣往素娥那里送过东西,素娥对她态度依旧亲切,给赏赐也大方——这时候自然替素娥说话。
“这样说也是”素娥当初人在司珍司时,自然不是人人都喜欢的,就算她人不错,也是如此。不过她如今成为正经妃嫔了,和大家都‘不一样’了,依旧对司珍司的故人们平易近人,这反倒是让她在司珍司的名声越来越好。
“不过,我还是更想知道,到底是谁非要陷害高美人这可有些古怪,按理来说,高美人不是侍寝最多的,没有皇子傍身,位份也只是中等,做什么非要这般构陷她?这般构陷若是成了,便是要命。”
“或许不是因为争宠tຊ,是因为私仇呢?”有人提出一个看起来很有说服力的理由:“虽说是在后宫之中,但也不是不能为了私仇害人吧?高美人虽则性情好,内里却也是十分刚强的。早前在司珍司时,就因为不肯低头得罪过人。”
“她那样刚强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个心思狭窄的。”
司珍司的宫女们议论的,基本上也是最近宫里其他人议论的。大家都在猜测到底是谁设计了眼下的事,这样的手段,让不少人都有些害怕呢——别看宫斗剧中,好像娘娘们都有手段的很,要么是脑子灵,要么是纯粹的坏,怎么下手都不迟疑,再不然兼而有之。
但实际上,那样的后妃其实是少数大多数后妃就算争宠耍手段,也是很简单的那种。
另外,郭敞微服私访带着素娥一起,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说实话,这件事如果不是夹杂在‘张怀文案’中出现,应该引起更多的注意的。毕竟那可是跟着官家一起出宫,这是何等的‘优待’‘恩典’!
“如今外头传什么的都有,互相猜着幕后主使者到底是谁。”玉殿之中,上官琼还当着素娥这个当事人的面,说起了最近宫廷里热度最高的话题。
大约是因为,当初‘景福殿藏尸案’就是上官琼和宋觉真一起与素娥说的。如今她们竟也约着一起,来和素娥说‘后续’虽然这个后续对比起之前,已经完全画风不同了——一下从探案悬疑,转到了正经宫斗剧场。
“虽然大家明面上不说,可私下说谁的都有。”宋觉真在旁边补充道:“如今最受怀疑的那几个,甚至深居简出了起来,呵呵。”
明面上不说,自然是怕得罪人。但展开想象的翅膀这种事,后宫中人向来做的很好。可以想见,这件事只要没个结果,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流言流言不需要证据,只需要‘自由心证’就好。
这种情况下,倒是素娥这里成了一等一的清净地一方面,除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其他人虽然见着她了都多有一副好脸色,可大约是为了避嫌,都没有专门接触她了。
另一方面,针对‘张怀文案’本身,有些人还很心虚时,不过素娥这个风暴中心反而安静了。此时谁都有可能是坏的,她却是早早脱身,洗清了嫌疑。
当然,凡是总有例外,就在素娥打算享受一段风暴眼的平静时光时,有人居然特意找上了她。这个人还不是一般人,是四妃之一的冯贤妃,一个素娥一直以来都不甚熟悉的高位妃嫔。
宫廷岁月106
冯慧很了解郭敞, 至少她自认为,后宫妃嫔之中,比她更了解官家的, 再没有了。
有人认为冯贤妃今时今日能坐上四妃宝座, 出身和运气的原因更多些, 至于官家的宠爱, 却是一直有所欠缺的——她的出身不错,所以当初在东宫做太子妾时,位份就高。由此郭敞登基,她的起点就已经是不少人的终点了。
然后她的运气也好, 早早生了儿子。那时郭敞别说是活下来的儿子, 生下来的儿子都只有两三个。因着这生育之功, 以及东宫伴着一路走来的‘情分’, 她顺顺利利地坐到了贤妃之位。在没什么宠爱的前提下, 这怎么能说不是运气好呢?
更别说,如今她所出的二皇子乃是官家活着的儿子中的长子, 唯一一个脱离了‘危险期’的儿子。不少人已经笃定那是未来的官家了,若不是郭敞如今年纪不过刚刚三十出头, 正值春秋鼎盛(字面意义上的春秋鼎盛, 而不是下面人奉承的), 怕是站队都要开始了。
如此, 冯贤妃就是再低调做人,在后宫的势力也一日日大了起来有一个活着的儿子,而且还是实际上的长子,对后妃来说确实意义不一样。不同于其他妃子, 随着时间推移,总会担心‘人无千日好, 花无百日红’。时间站在冯慧这边,越是往后她越有利!
冯贤妃的这种势大,并不显眼,也不突然,就是慢慢的出现在那里的。
直到一年多以前,那次四妃共同协理后宫,算是一次最明显的展示了——当时四妃之中,凸显出来的就是曹淑妃和冯贤妃,曹淑妃是因为得宠,冯贤妃则是因为儿子。如今再看,曹淑妃也是不成了,时间果然站在她那边。
又是一个曾经强大的对手,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那种。论宠爱,冯慧知道自己十个也抵不过一个曹淑妃但宠爱又有什么用?宠爱是会消逝的,时间就是君王之爱的最大敌人。她则不同,随着时间推移,她的儿子会一天比一天强壮、康健。由此,她的地位也会越来越稳固,未来越来越光明。
别人认为冯贤妃运气好,冯贤妃也承认这一点。毕竟宫里死了多少皇子啊,偏偏她的琅儿能平平安安长大(冯贤妃所生二皇子名为郭琅)。
但她可不觉得只凭还算不错的出身,以及运气,就能走到她今天的位置她认为自己足够了解郭敞,投其所好、避开其不喜,就算不能让官家宠爱,至少也让官家觉得她顺眼舒心——如此兢兢业业,才有的如今。
正是因为了解郭敞,所以冯慧其实更早以前就注意到官家他对高素娥不一般了。而不是那一日坤宁宫中,官家自说微服私访也带着高素娥时,才见端倪说实话,那一日在场其他人,尤其是张皇后、曹淑妃的‘意外’,简直让她想笑。
亏得其中一人一直以民间所谓‘正妻’自居,深爱官家,另一人则是后宫之中第一得宠者(姚贵妃最盛时,也比不得曹淑妃)结果这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么?
是的,或许这两人也察觉到了官家对高素娥极为喜爱,所以才都有过打压之举。但依旧没把官家对高素娥的宠爱与其他人区分开,在她们眼里,大概高素娥和孙崇崇、韩春娘、朱翠莲等等,并无区别。
呵,怎么可能没有区别在坤宁宫看着官家开口安抚高素娥的冯慧,表面温和一如往常,心里却是冷冷地想。
官家表面是个有情郎,实际却是个薄情之人,这是后宫之中不少人都能得出的结论。是说郭敞平素就不苛刻,对待后妃很大方,位份上也是能给就给。以一个君王来说,这已然很好,仿佛有情郎。
但是,他若决定不要谁了,比谁都果决。而且这其中全是他冷冰冰的计算,或许前些日子还是你侬我侬,如今已经是恩爱衰绝只因为这个妃子在他心中‘犯错’了,可一可二不可三,过了他划下的的那根线,他就毫不留恋地舍弃了。
然而以冯慧来说,官家表面上也不是个有情郎他所能给的东西,不过是钱财、位份、家族荣誉等等,连表面的情意都没有。
姚贵妃、曹淑妃正当宠时,冯慧也是亲眼见过的:官家算是有些表面情意了,眼睛里有些眷恋,行动之间也能看到一点儿体贴。但微乎其微,而且这‘微乎其微’也只有一只手数得过来的人能享有。
高素娥冯慧在心里念过这个名字,她第一次见着高素娥,是在坤宁宫。当时心中感叹,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她见曹淑妃已经是绝代佳人了,不觉得世上女子还能更美。见了高素娥才晓得,你想不出来,不代表没有。
不过感叹归感叹,却没有别的妃嫔那么惊讶、嫉妒冯慧在后宫佳丽中从来不以美貌取胜,她的容貌不差,没有张皇后在后宫众妃嫔里那么‘不值一提’,但也就是平均水平。比她貌美的后妃过去有,现在有,未来也会有的是。
她是真的不在乎这些的,那些那么美的女子们,不都要向她行礼,讨好她么?而她也要对一个生的不如她的皇后恭恭敬敬在后宫,美貌确实是一把利器,能够一次划开众多的阻碍,一夜之间让人得到别人十年都得不到的东西。但美貌从来不是万能的,而且越是到更高的位置,其作用越是微乎tຊ其微。
冯慧是见过官家与高素娥相处后,才意识到不同寻常的。
官家看高素娥时,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眼神会随着她动而动,哪怕她只是很自然的一些小动作,并不特别。更不说,官家对着高素娥,总会忍不住要伸手,或牵起高素娥的手,或摸摸她的发丝,又或者抚过她的脸有时明显场合不适当,就能见到官家伸出又忽然收回的手了。
曾经冯慧是真的以为官家就是天性凉薄,不必指望看到官家对谁能有真情。直到看到他对着高素娥,她才动摇了这个最初的想法。
而看到这些,曾经的一些‘不正常’才会被注意到,仿佛在嘲笑着所有人的‘粗心’——高素娥的侍寝频率并不算高,至少相对真正的宠妃来说是这样的。但她的伴驾频率高的惊人,也就是伴驾不似侍寝,还有彤史记录,不然对比其他后妃伴驾频率,能更直观地看出高素娥到底在这上面多有优势。
曾经大多数人都说,这是高素娥不会伺候人,但又实在美丽,且蕙质兰心。所以官家较少叫她伺候,又常常叫她到跟前伴驾解闷。
这一说法冯慧曾经虽然有过怀疑,但到底没太放心上。但如今再想到这个,真觉得太蠢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会相信这种处处是漏洞的说法?是因为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还是因为做出的猜测,总归无法脱出过往经验?
伺候人很难学吗?都侍寝这么久了,还能一直磕磕绊绊下去?而且,他们这位官家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伺候的不好,还叫侍寝,次数不多,却从没断过非要这样为难自己?
官家竟然真的动了真情,不是那么一点点风吹就会散的眷恋,浮于表面的情意,是‘真情’。
所以才每每要与那个人相对相比起温情脉脉的陪伴,肉.欲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要说此时冯慧还有什么不解的话,大约就是素娥的位份了。对姚贵妃、曹淑妃这样,有点儿眷恋的,他都那样大方,妃位说许就许了,最后也确实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对一个动了真情的女人,难道他会吝啬吗?
固然,高素娥的晋升速度不慢,穿上红霞帔后几个月内就成了贵人,还是贵人中第一等的国夫人——哈,又是一个‘证据’,宋国夫人呢,也不知道官家在定下这个封号时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若是有心的,是想过这个自己心爱的女人能做‘宋王妃’就好了吗?
若是无意的,某种意义上,可能比有心为之更‘要命’了。
做了宋国夫人,翻过年去,就封为才人似乎是有听闻过,一开始是打算直接封为才人,因为皇后‘劝谏’,才分了两步走。张皇后怎么想的,冯慧大约能猜出来,但看结果的话,张皇后的算盘显然打错了。
这个才人也当的极受优待,明明没有生下皇子皇女,还是能以才人位份坐上一殿之主的位置明明这么多证据摆在眼前,怎么后宫之中就没几个人多想呢?
倒是从才人到美人,这一步花了一两年才达成但不管怎么说,多的是小才人呆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动了,一两年由才人晋升到美人,谁又能说慢呢?
如果这样走过晋升路的人不是官家真心喜爱的女人,冯慧并不会奇怪但现在,她看不懂了,官家到底在想什么呢?
不过抛开这一点来说,官家的举动都是在她预料之中的从张皇后派人请她去坤宁宫‘开堂审案’,再到高素娥被带来,事情被说清楚——冯慧无暇去分辨事情真假,高素娥是不是无辜,首先想到的就是官家知道这事儿吗?
必定不知道!她很快得出结论。
若是官家知道此事,定是要自己查,哪里会叫皇后和宫正司包揽——官家不愿意理会后宫纷扰,只愿意来后宫享受温柔乡之乐,那是因为他的心思不在这里。若心思在此处,就如同他对前朝抓的那样紧一样,是要亲力亲为的。
然后,这样想着的冯慧就看到了官家匆忙而来,偏帮之意还那样明显应当是收到消息,立刻就赶来了罢。
直到官家一语道破那些证据中最大的破绽,其他人惊讶意外。冯慧也惊讶,但单纯是为了官家时不时会出宫微服私访,这件事竟然一直没有风声传出。至于微服私访带着高素娥,那倒是不意外了。
当时冯慧和其他人一起看向高素娥,因为其他人都在观察打量,所以她的观察就不怎么显眼了她想要在这张脸上看到更多的‘过人之处’,弄清楚怎么是她,偏偏是她,她凭什么能叫官家动了真情之念。
但看来看去,除了确实美丽之外,冯慧其实没有看到更多。
稍有遗憾,但这本身就不是什么大事对于冯慧来说,高素娥是靠什么取得了官家的真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既然真心爱重她,那她就是后宫的重要人物之一,甚至特定情境下,这个‘之一’都可以去掉。
交好高素娥百利无一害因为她之前就有过一些铺垫,此时做来倒也自然——素娥和冯贤妃确实不熟,但有那么几次,冯贤妃确实表达过友善之意。但考虑到冯贤妃在后宫一贯与人为善的作风,素娥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这次明显和过去不太一样,冯贤妃的厚礼直接送上门了。
素娥是在打算享受一阵风暴眼的平静生活时,接到的礼物,然后就懵了。礼物很丰厚,而且一看就知道是精心准备的,都是素娥爱用、能用,且价值还很高的。并不是看什么东西做礼物够体面,就随便安排着的那种。
但一方面,这种厚礼,不年不节的,赠送起来连个理由都没有,着实烫手。另一方面,之前素娥和冯贤妃从来没有亲近过,突然送礼这么‘贴心’,反而让人有一种不怎么适应,甚至不舒服的感觉。
“回高娘娘的话,我们淑妃娘娘送这些过来,多少是想着给高娘娘压惊。此次经了这样的事,好大的委屈我们娘娘心里一直有些内疚,当日我们娘娘也是在的,却没能帮着高娘娘说句话”
素娥听着送礼物过来的宫女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表情是带着微笑的,似乎对方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然而,她很清楚,冯贤妃送来这份厚礼,绝不是给她压惊、心中内疚。那些都是理由,但都不构成理由。
目的性真的很明显不过素娥心想,冯贤妃大约也不介意自己的目的性被看破。
是拉拢吧,也只能是拉拢了。素娥想到了坤宁宫里,郭敞对外透露的微服私访之事,即使有‘张怀文案’扰乱视听,该注意到的人还是注意到了——或许她们会觉得自己比看起来更有价值,是值得拉拢的。
和礼物一起送到的,还有一份请帖。冯贤妃打算过几日在自己殿中办一个赏花局,请素娥到时候去素娥总觉得,相比起礼物,这份请帖才是‘图穷匕见’。
虽然不怎么想受拉拢,到时候搅合到可能的站队风波中,但素娥没有拒绝的余地,还是答应了到时候参加赏花局——自然是站队,不然的话,冯贤妃做什么要拉拢她?后宫中那些最有权势的人,何必要团结一些人呢?
别的站队也就算了,参与到冯贤妃的站队中,总有一种未来会升级为‘夺嫡之战’的感觉。而对于上辈子看过太多夺嫡大戏的素娥,真是本能排斥这个。
就算现在看起来,冯贤妃赢面很大,但未来的事儿谁知道呢?哪怕张皇后就是没得生了,二皇子作为实际上的庶长子,只要不犯错,就是最符合礼法的继承人可这里面的影响因素太多了。
二皇子真的能长大吗?真的能不犯错吗?郭敞就一定会按照礼法来?若是未来有宠妃生子,又或者更小的儿子得了他的欢心——提早站队冯贤妃,别说夺嫡大戏中输了,就是最后赢了,焉知这个过程中会不会有人称为‘牺牲品tຊ’?
素娥可不想自己成为那个牺牲品。
而且非要说的话,她揣摩郭敞的意思,也不觉得自己和冯贤妃走得近了,他能高兴。
她只要和冯贤妃走得近了,以郭敞的敏锐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作为一个春秋鼎盛的皇帝,会乐意看到自己的妃嫔开始站队,想着自己哪个儿子继位的可能性更大吗?别的皇帝怎么想素娥不知道,但郭敞的性格摆在那里,肯定不会高兴。
再者,素娥这样做,又比别的妃嫔多一些障碍。她为了和郭敞构建一个亲密关系,塑造了完全无害的,不会给他带去负面情绪的,对后宫权势没有兴趣的形象。这些给她带来了好处,但同时也是桎梏。
一旦表现得和塑造形象不符,就极容易反噬,在郭敞那里好感度大减。
为了未来可能的‘老板’,得罪现在的老板这也大可不必——当然,说是这么说,对于冯贤妃的拉拢,却也不能简单粗暴地拒绝。所以素娥平静的生活没有了,她又得苦恼这件事。
相比起素娥这边,冯贤妃那边就有余裕多了毕竟她掌握着主动权么。
“娘娘是打算拉拢高美人?”□□温美人一边帮冯贤妃整理几日后赏花局的安排,一边说道她不过二十出头,是个很美丽的年轻女子,即使在美女众多的后宫中也极为亮眼,不愧是以美貌出名的。
她的美似乎如她的名字一样,透着一股子温柔,毫无攻击性,叫人见了就如沐春风。
“是有这个打算,别看高美人位份还不算高,和你一样是美人,但官家待她不一般呢。”温美人如今也算是冯贤妃的心腹了,这些事她也不避讳对方。
温美人‘嗯’了一声,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妾也听说了一些,官家微服私访,谁也不知道,偏偏带了高美人去说法是高美人要为画《千里江山图》采风做底稿,很说得过去的样子。但这种说得过去的理由,放谁身上没有呢?”
“再者,《千里江山图》都画好多少日子了?官家上一回带高美人出宫是什么时候?早不是需要采风画底稿的时候了。”
“是啊,官家的偏爱其实是明摆着的,只不过有些人傻,摆在眼前也看不到。只要有个骗自己的理由,就真的自欺欺人起来了。”说这话的冯贤妃是在一语双关,既是指眼下后宫的看法,也是指之前后宫没几个人看出官家对高素娥的不同。
当然,后面这个意思,□□就没听出来了。
“别的本位都不想,只是想着二皇子。别看二皇子如今独占鳌头,但未来的事儿谁说得准?”冯贤妃叹息着摇头:“人都说宠母而抱子,本位的宠爱么,不过是个笑话。如今二皇子瞧着地位稳固,不过是官家宠的那几个都没有儿子。”
“别的不说,只要德妃生的皇子养下来了,说不得都能和二皇子争。”
“娘娘说的过了,官家不是那等不讲体统的。二皇子是官家如今的长子,要越过二皇子去看其他皇子,非得有好大缘故在里头,不是那么轻易的。”
“至于宠爱,官家一贯给娘娘体面。”
“是啊,体面,因着自东宫的情分,还有二皇子,官家一向不会短了我的体面可也只是体面。”冯贤妃很早就不指望郭敞的宠爱了,但又哪能丝毫不在乎呢?所以此时说来,也是有些无奈。
“娘娘别多心了不是娘娘自己先头说的,官家的宠爱,来的浓烈浩大的,大多不长久。平平淡淡的,反而能细水长流下去。如今见娘娘这样,正是如此呢。”
宫廷岁月107
“这天候是这般, 真不知该如何穿衣了。”杜春杏从内膳房外头进来,不住拿帕子扇风:“郭姑姑,娘子要的藕粉奶冻做得了么?”
郭姑姑笑眯眯地道:“今日是杜姑娘来取点心么?早做得了杜姑娘也吃一个, 替娘娘尝尝味儿, 若是不合娘娘的口味, 我们也好改正。”
其实玉殿内膳房只伺候素娥一个主子, 早把素娥的口味摸清楚了。一份之前也做过的点心,哪能有口味上的差池?左不过是内膳房的宫女,再受重视,面对主子娘娘身边宠爱的侍女, 都会讨好些。
所谓‘藕粉奶冻’, 其实就是藕粉布丁说实话, 如果不是素娥上辈子会复原一些古代美食, 还真不知道布丁还有藕粉做的, 话说外国人会吃藕粉吗?还是说这是一道华夏改良过的外国点心?可这又不像——素娥是从《造洋饭书》里看到这道甜食的做法的。
《造洋饭书》是清朝宣统年间出的食谱书,好像也是华夏第一本教做外国菜的书(书名取的真朴素)。那个时候应该不兴改良西餐, 而且那时写书的人大多比较较真,说是‘造洋饭书’, 那就应该是西洋人的饭菜, 而不是华夏人改良的西洋菜。
书里的‘藕粉布丁’被翻译做‘阿萝萝朴定’, ‘阿萝萝’是藕粉, ‘朴定’则是布丁——此时没有‘洋人’来传播‘布丁’这个音译名,素娥自然没法和司膳内人们命名这道甜点作‘布丁’,所以用了意译的‘奶冻’。
说起来,这也是素娥去年冬天, 见了供应司有不少好藕,动了作藕粉的念头。然后真的做了几罐藕粉, 这才想到的食物。
藕粉应该是此时没有的食物,至少素娥和玉殿众人提到藕粉该如何做,并领着她们做时,大家都完全不懂的样子不过这也不能确定,或许地方上已经有人做藕粉了。古代就是这样的,一些小众的食物哪怕很不错,要普及开也需要很长时间,有时还要有一定的运气。
洁白的藕粉,舀六大匙,用一杯牛乳搅拌匀和。然后又上锅煮沸两杯牛乳,用煮开的牛乳去调和之前已经用牛乳搅拌充分的藕粉。再然后就是放凉,这个时候正好用六个鸡蛋黄加适量蔗糖搅打、过筛,然后又加入六个鸡蛋清搅打。
最后与之前调好放凉的牛乳藕粉混合就好了。
最后的最后,倒入小杯小盏中,上蒸锅蒸成——最后吃的时候,可以在藕粉奶冻上浇一点儿蜂蜜、果酱之类调味,也可以不加,看个人口味。
做得不久的藕粉奶冻由罗颂贞从背后的橱柜中取出,是放在一个单独的食盒里的。里头上下两层,每层都有四只青瓷小盏,盏中的藕粉奶冻呈现出琥珀色(素娥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出来的藕粉冲调开后,不是上辈子那种灰白色,而是呈现出淡黄色,连带着制成藕粉布丁也是这个色)。
素娥一个人休息吃点心,自然吃不了八份,但一次做出来就有这么多,多余的自然是其他人享用
“尝尝罢!浇些蜂蜜娘娘不爱吃太甜,做的时候少放了些糖,瞧着你的口味,应当是要再加蜜的。”罗颂贞笑着将一盏藕粉奶冻递给了杜春杏:“不过说实话,这样味儿稍淡着吃,也别有清香,奶味儿、藕粉味儿更显出来了。”
杜春杏却是个爱吃甜的,顾不得什么奶味儿、藕粉味儿,直接浇了一大勺蜂蜜上去。舀了一块藕粉奶冻上来,嘴里香香甜甜、滑滑嫩嫩、细腻爽口一下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吃吧?娘娘的食谱,就没有味儿差的。”罗颂贞见她这样,笑着说道:“你先前说天候,我们常在锅灶前忙的,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老话不是说了么‘二四八月乱穿衣’,可见这时候天候琢磨不准,忽冷忽热——把不准的时候就多穿些,热一点儿总好过受凉。”
“热出汗了,风一吹,也一样受凉。”吃着藕粉奶冻,杜春杏有些含糊地道。
“到底眼下是二月呢,再热能热到出汗?再者你们常在屋子里伺候,吹风的时候都少。”罗颂贞替杜春杏将一碗藕粉奶冻摆在托盘商,旁边放上装着蜂蜜、果酱的小瓶,然后又从外头盆栽里摘了一片薄荷叶,点缀在藕粉奶冻上。
素娥喜欢薄荷,以前做宫女的时候还会在窗台前种薄荷自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今玉殿内膳房也是常用薄荷的——虽然可以去供应司领这样的物料,但薄荷又不难种?便就和小葱一样,盆栽了一tຊ些,随时取用。
一盏藕粉奶冻并不多,杜春杏很快就吃完了。擦擦嘴,端着罗颂贞替她摆好的托盘就往外走去了。一路到玉殿后头,一处亭子里素娥见今天阳光很好,便起了兴致,收拾了针线在户外绣花。
就是那幅被踩过、还抽了丝,以为会报废的绣画显然宫里是有能人的,郭敞再将那幅绣画还给素娥时,素娥竟看不出这幅绣画曾经损坏过。处处簇新,和之前没两样——不知道是不是素娥的错觉,她觉得比之前甚至更新一些了。
如果不是了解郭敞的性格,她都要怀疑郭敞是让人照着她原先的样子,找人重绣了。
“官家可惜娘子的工,特意寻了能手,这才复原的。”肖燕燕也瞧着那幅绣画,笑意盈盈道。关键当然不是绣画本身,而是官家对这件事的关心——官家是天子,日理万机,平常哪里会在意这等小事?如今这样,自然是因为看重她们美人。
“若是半途而废,确实是可惜了不过这绣画绣出来,总归是献给陛下的。”素娥绣了几针,又拿远了看一眼。其实原本她虽然计划将这幅绣画送给郭敞,但没随便往外说的事儿,总有足够的余裕。
现在都说给郭敞听了,郭敞还特意让人‘修复’了一番那就得抓紧时间做完,尽快送给郭敞了。如此一来,也显得她牢牢记着这件事,以及对郭敞这般关怀她的感激——郭敞特意叫了修复了绣画,可以想象,他应该会觉得自己有一番付出、关心。
这种时候,素娥正该给他正反馈,而且越快越好。如此,关系才能依旧正循环。
“娘子,歇息一会儿罢!今日的点心送来了!”杜春杏端着藕粉奶冻,还隔着一些距离就道。
素娥扔下绣画,站起身来,眺目远望,防止近视端起盛着藕粉奶冻的小盏时,她也没坐下,依旧站着看向远方。
“不错,这味儿不怎么甜,是正正好的。”素娥吃完了半盏藕粉奶冻,才复又坐下继续吃。
正吃着呢,就见何小福领着两个杂役,担着一个大箱子过来。杜春杏远远问道:“小福姐姐,这又是什么难道是哪里送的礼,要叫娘子过目?”
何小福过来叉手行了一礼,她身后的杂役则是放下手中担的箱子,行礼更深一些。
免了礼后,何小福就和杜春杏解释:“这不是哪里送来的礼,而是尚功局送来的,说是给玉殿‘赏红’用的,算是尚功局孝敬娘子。”
说着何小福还打开了那个大箱子,素娥能看到箱子里是彩色绢帛扎成的花儿——所谓‘赏红’,其实是花朝节前后的一个习俗,这时候天气还没暖和起来,但赏梅、赏水仙又过了,园子里要看花,实在没什么可看。
所以心灵手巧的女子便剪五色彩绸,扎成花儿,粘在花树上,增加花园里的生气,用以观赏这就是‘赏红’了。
一般来说,赏红要用的绢绸是归各殿自己出的,最多就是人手不够,叫尚功局帮着剪绸扎花而已。如今尚功局送来一大箱子已经做好的绸花,显然是一种奉承。这在宫里也寻常,被称作‘孝敬’。
若不是太过夸张,明显别有所求的‘孝敬’,素娥也会收。毕竟这种普通的孝敬,并不是人家有事托人情,只能算是一种示好,维持一个‘友善’范围内的观感而已。如果素娥非不收,不只是送‘孝敬’的人忧心忡忡,其他收了孝敬的人也难免尴尬。
“赏红用的?也是她们有心了,便收下吧送东西来的两个孩子给她们喝碗茶,吃些点心,再叫她们走吧。”至于打赏,这甚至不用特意提出来。
等人被杜春杏带走去喝茶吃点心了,没有‘外人’了,素娥才道:“他们孝敬的,我也不好不收,可这赏红么”
素娥说着忍不住摇了摇头:“我这里是不爱赏红的,一则,天然花树,非要用人造像生花去‘狗尾续貂’,失了意趣,也不觉得如何好看、有生气。二则,这样的事靡费的很,这等绸花用上一回,外头风吹日晒雨淋的,也不能收回去重新使用。这么多上好的彩绸,用过就废了。”
“三则,古时彩绸饰树的典故有几个好的?要么是斗富之人汰侈,要么是昏君无道”
“娘子说的是,只是这宫里,不少殿里都是要赏红的。咱们玉殿梅树多,此时又光秃秃的,真个就不‘赏红’了么?”肖燕燕还是有些不确定。
“不用了至于这些绸花”素娥想了想,一时竟想不到如何处置。真的收起来那是另一种浪费,可她自己是不会想在玉殿,给玉殿的玉梅们全都挂上假花的——思来想去,只有送人了,可送谁呢?
她在宫里关系亲近,可以随意送礼的人不多。还要考虑人家是否就需要这些绸花,那就更没个目标了。
“还得赶紧送出去,不然过了花朝节,送都送不出去了。”素娥自言自语。
然而这样一想到花朝节,素娥又心烦起来冯贤妃的赏花局正在花朝节前后——此时皇家喜爱赏花,办赏花局,民间受影响,也一时之间风行起来。虽说什么时候办赏花局都可以,但一般来说,大家还是喜欢在清明、端午、重阳等重大节日期间办赏花局。
花朝节不算重大节日,但因为其寓意与‘花’相关,所以即使这时其实没什么花可看(说是花朝节乃百花生日,从这一天起便是百花含苞吐蕊。但从这一天起,本就说明了此时还没到正经开花时),同样是办赏花局的高峰期。
不管素娥如何心烦意乱,该来的还是得来,很快花朝节当日,她收拾的齐整,便往冯贤妃宫中去了。
“说起来,花朝节也是个有些年头的节日了,晋时就有人过呢!不过那时成书的《风土记》等书中大多记载花朝节为二月十五,倒是与如今不同。”素娥到时,已经有人到了。说话的人是昭媛耿丽华,她是个才女,而且性子活泼口才好,很容易成为人群焦点。
而听她说话的有两位,一个是□□温美人,另一个是昭容朱翠莲——素娥一直对朱昭容印象深刻,毕竟这种健康美艳型的女子在后宫真是少见。她和韩充容就算是这类型的门面了,但韩充容还是不能和朱昭容比,至少在素娥这里是这样。
韩充容有‘健康’,但没有‘美艳’此时大家也喜欢美艳的,但因为道德方面的原因,美艳向来不受推崇呢。后妃要作为天下女子模范,底下小妃妾也就罢了,高位妃嫔中要寻个美艳的,确实难寻。
“如今也有二月十五过花朝节的呢。”温美人微笑着说:“只不过,这京城里都是二月十二日过了。妾外家在北面,那边过花朝节依旧是二月半,儿时妾曾去探亲过,所以晓得。”
“这也是,神州大地,各处不同。既有新样的,也有和古时没什么两样的。”昭媛耿丽华点点头:“二月十五过花朝节应当是更早的,这才能和八月十五过中秋对应起来——一个是花朝,一个是月夕,一个在春半,一个在秋中,就该是这样。”
“至于如今偏要在十二日就过花朝节,想来是人们都盼春来,就想着越早越好了北边晚些,依旧是二月半,那也有道理。北边气候更冷,暖的更晚,本就该再等几日再过花朝节呢!”
正说话间,见素娥来了,两方又是见礼。昭媛耿丽华上下打量了一回素娥,便嫣然一笑:“说来平日里都是要去坤宁宫请安的,但总觉着见到高妹妹的机会很少。如今乍一见,竟有好久不见的感觉。”
朱翠莲轻轻摇头:“还是高妹妹平日里太少出来走动了,又是个喜静的至于在坤宁宫,每回请安都乌泱泱挤着了,妹妹又坐的靠后,你能见着那才有古怪——须得你一直向后张望才能见到罢?”
旁边□□提醒素娥:“高妹妹来的不巧,贤妃娘娘正好去更衣了,稍等些再见礼罢。”
冯贤妃更衣是很快的,更衣完毕又回来,见着素娥就拉着她的手说话,亲近之意十分明显。她还将殿前花树上粘的彩色绸花指给素娥看:“其实本位是不爱往花树上挂这些的,‘赏红’之事实在过于浪费,tຊ又不见得有多少观赏价值。”
“但花朝节便是这样时兴的,特别是这回本位还办了赏花局,就更少不得了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兴起这‘赏红’的,实在没开一个好头。”
素娥想了想道:“娘娘,此事大约怪不得人,应当是从‘崔元徽悬彩护花’的故事起的。为纪念此事,很早便有花朝节悬彩条于花树上的习俗了。由彩条变为彩绸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崔元徽悬彩护花’是唐时古时,花朝节的历史明显更加悠久,最早甚至可以在《陶朱公书》中找到相关记载呢!但古时节日不断吸收新故事的事儿屡见不鲜,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冯贤妃还要与素娥说些什么,却因为又来了新客,便被打断了。
冯贤妃张罗的这场赏花局,邀请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加起来也有十几人。不过不像是其他高位妃嫔的局,一般只会请身份地位比较高的妃嫔——好一些的,也就是正经嫔妃都可能邀请。更‘严格’一些的,甚至才人、美人都不请呢!
而在冯贤妃这里,还能见到两三位无品贵人。
等到客来的差不多了,冯贤妃便带着众人去赏花、扑蝶,还一起吃了花糕。
一盘盘颜色、形状各异,芬芳扑鼻的花糕被送上来后,素娥拿了一只小巧的,迎春花样式的花糕,不紧不慢地吃着这种花糕好看是好看,香气也很好闻,但味道着实不能指望,所以吃起来就是吃个意思。
不只是素娥如此,大家都只是略吃一两个,就算是过节了。
这‘花糕’据说是源自武则天的糕点,她喜欢在花朝节这一日,命宫廷制作以百花和米捣碎后蒸出的糕点。这个做法只要想想就知道不会太好吃了——这又不是后世那些可食用的花!比如说做玫瑰酱的特殊玫瑰什么的,现在的花直接用来和米捣碎,该多苦多涩啊!
大自然世界的植物,绝大多数味道都不会好,所以才需要‘驯化’。有些花倒也有过‘驯化’,但很可惜,驯化的方向并不是味道。
“说起这花糕,其实都是中看不中吃的,本不欲上这个,但谁叫过花朝节呢?总是个意思。”吃完一块花糕后,冯贤妃一面洗手,一面就道:“若说,有能叫花糕也好吃的,大约就是高妹妹了,谁不知道她善于调.教司膳内人呢?”
“玉殿的司膳内人听说御膳房的人还要反过来向她们讨教了。”
素娥知道这是冯贤妃这是故意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倒不见得是坏心,大约还是想和自己拉近关系——然而素娥不是纯粹的古代女子,对于宫廷的一些认知也迥异于世人。所以冯贤妃这种反复cue她的做法,她没有受宠若惊,也不觉得冯贤妃如此‘折节下交’,自己就该如何如何。
事实上,她只觉得局促,甚至会尴尬。
等到这一场赏花局,进入到大家各自散着,三三两两赏花去的阶段,素娥本来终于松了口气的。谁知道,冯贤妃又指派了温美人过来‘请’她,叫她同行。
“高妹妹最喜欢什么花?”看着暖房里拿出来,如今虽不到时候,但却提前开放了的珍奇花卉,冯贤妃指了指就道:“本位方才还在和温妹妹她们说,以高妹妹的品格,喜爱的必定是兰花、荷花、梅花这样的。”
“都有君子姿态。”兰花本来就是花中君子,梅花是凌寒独自开的气节让人敬佩,荷花则是出淤泥而不染——此时自然没有宋代周敦颐的《爱莲说》,但《爱莲说》显然不是凭空来的,荷花的一些拟人化品质,早就有总结了。
“娘娘着实谬赞了,妾哪里有那样高的品格。”素娥摇摇头,仿佛看不懂冯贤妃的亲近之意一样道:“其实妾从来便是个寻常人性子,甚至有些俗了。譬如这喜欢的花儿,妾一直爱栀子、蜀葵、山茶这样的。”
“要么轰轰烈烈,要么干干脆脆这倒是太过了,一向是‘俗品’。”
此时的审美趣味已经由唐末乱世时的极度艳丽繁复,转为了清新淡雅。譬如香料上,就因为海外来的沉香香气过于浓烈,一直不受欢迎,一般此等舶来沉香都只能送到药房做药的。
而在‘花’上,也推崇那些花型花香清秀的花朵——大约只有牡丹是例外,延续了唐时传统,此时人们对牡丹的追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常有花开时节,满城都为牡丹狂的事发生呢!
“这倒没什么不好,至于旁人之见,那当不得什么,说到底自己喜欢就好了。”旁边温美人插话道:“而且说来,这些花都是插花时的好配花,哪有什么嫌弃她们俗的?”
这话其实说的不太对,栀子山茶也就罢了,以蜀葵的个头和色彩饱和度,做配花哪里能了?反而是做主花虽然常被人嫌弃品格不够,但也是有的。
后妃们大多会插花,温美人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素娥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邀请’。
宫廷岁月108
冯贤妃的赏花局散了, 殿中又恢复了往日宁静。只有正殿东次间,冯贤妃与温美人、昭媛耿丽华三人围坐,冯贤妃亲手点茶与另外两人一同饮用(和温美人一样, 耿昭媛也是冯贤妃的心腹之一)。
气氛这时说不上好, 还是温美人先开口道:“高美人自来就不大与人走动, 这上头倒是与她当初做宋国夫人时的主位娘娘陆美人相近如今这般, 虽则有些不识好歹了,可到底她就是那样性情,应当不是投了圣人。”
刚才的赏花局上,冯贤妃的‘邀请’已经够明显的了。素娥无心站队, 但又无法直接拒绝, 就只能‘推拉’了。只可惜她是个这上头没用的, 推来拉去, 拒绝的意思半遮半掩表达出来, 到底不算圆缓这就有些叫冯贤妃面上不好看了。
当然,就算素娥推拉的技巧臻至化境, 拒绝还是拒绝,当面好看一些, 事后没那么生气——但该不满的还是会不满。
冯贤妃心里不高兴, 但理智还能压制这种不高兴。
她这是身居高位久了, 即使一些事是早有预料的, 但真的不按自己期待的发生了,还是容易不满。只不过,她又是个能沉得下心的(这或许是因为她有二皇子,时间总是站在她这边), 最终理智还是能占主导地位,而不是‘喜怒形于色’。
听了温美人的话, 她只是轻笑了一声:“本位自然知道高美人不会是圣人的人,别说她不会想着投圣人了,就是圣人,要拉拢下头的妃嫔,也不会选高美人——圣人选择拉拢人时,不知道怎么想的,总会避过受宠的那些。”
“许是圣人觉着,只有原本不受宠的,受了她的抬举有宠,才能死心塌地辅佐自己罢。”昭媛耿丽华语气带着一些俏皮,笑着说道。
这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仔细想想倒也有道理。
“是啊,我们这位皇后娘娘,总是想着身边的人要有把柄在自己手里才好,随时能拿捏住的才能收下。也不知道她自来是受了怎样的闺中教导,竟然这样‘谨慎’。”冯贤妃难得这样轻视地说起张皇后。
由此温美人也能判断出来了,冯贤妃确实还在生气这种表现,一方面确实是对张皇后早有看法,另一方面也是在发泄负面情绪。
“温妹妹你说高美人是那样性情,与陆美人相近?”话题又绕了回来,冯贤妃的眼皮挑了挑,说不上是不满,还是觉得这事儿可笑:“陆美人那样过日子,倒是没什么。左右她本就无宠,且大家也看清了她,后宫不多她一个‘闲人’。”
“可高美人那个样子,还想如陆美人一样安安生生过日子,谁也不理会,就有些异想天开了。就是她真想那样,其他人,还有情势也是不允许的。许多事儿,她不去惹,到头来也会扑到她身上。”
耿丽华连忙道:“娘娘说的是!如今‘张怀文案’不就是这样么?哪怕是之前,都有人要除之而后快了,何论今后?”
今后,后宫至少知道官家比表面上显示的更看重高素娥!这种认识不只是会给素娥增加各处送来的‘孝敬’,身边的‘好人’越来越多。还会引来更多的嫉妒、怨恨、陷害、纷争、流言蜚语,树立更多的敌人。
“娘娘还打算拉tຊ拢高美人么?”虽然这话说的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但温美人知道这是一定要问的,所以还是说了出来。
冯贤妃尽力排除‘情绪’的干扰,想了一下才说:“暂且先如此罢,虽然应该给她一点儿厉害瞧瞧,但如今官家正宝贝着她,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就难堪了。再者,她这样的‘宠妃’,就是不能拉拢,也不能在她得宠时成为仇敌。”
至于今后怎么说,还是要看人家的得宠情况,宫里的风向。
耿丽华这时又赶紧插话:“正该如此呢这官家的宠爱哪有长久的?从来都是琉璃易碎、彩云易散。等到宠爱没有了,高美人就知道痛苦了,后悔怎么没早早投靠贤妃娘娘。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道理果然在不需要‘乘凉’时,是很难明白的。”
虽然冯贤妃不满高素娥,但对于耿丽华这一说并未有肯定的意思她想到了官家落到高素娥身上的‘真情’。
如果真的就是平日里所见的‘宠爱’,哪怕是对曹淑妃那样的盛宠,耿丽华这话也不能算错。官家轰轰烈烈的宠爱也不是一次两次,一般来说,来的越猛烈的,往往更不长久——但官家的‘真情’,她这也是第一回见,并不能猜测未来会如何。
当然,冯贤妃并不认为‘真情’是什么灵药,得到了官家‘真情’的高素娥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官家的‘真情’很稀有、很珍贵,甚至到此为止算得上‘只此一份’,但不代表那会很有用。
这世上痴男女有满腔真情,而这真情也不一定能让他们做平时所不会做、不能做的。更不必说,再真的‘真情’也是可以变的——曾经用情至深、用情至真,也可以有朝一日相顾无言,不过是兰因絮果而已。
在冯贤妃与心腹谈论今后如何对待素娥时,素娥却是如同将头埋进沙子的鸵鸟一样,想当之前发生的事不存在。
冯贤妃没有拉拢自己,自己没有拒绝拉拢,一切还是赏花局之前的样子今后或许要考虑修复和冯贤妃的关系,毕竟人家有二皇子呢。但,但还是等‘今后’再说吧,最近的事一件接一件,她还因为‘微服私访’之事的曝光成为焦点,实在是累了。
就这样,她还真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低调日子了。
日常除了伴驾和侍寝,几乎不会离开玉殿。人在玉殿的话,就和以前一样,画画写字,烧香弹琴总之生活节奏非常慢,日子过得很单纯(前者在宫廷中倒是挺常见的,这年头生活节奏想快起来也不允许。而在后宫,就更慢了。倒是后者,真的挺难得的)。
要说日常有什么需要忙的,一个是之前那幅郭敞还回来的绣画,另一个就是‘玻璃板’了——两件事说起来其实是一件事,都是为郭敞准备生日礼物。
那幅绣画既然是郭敞‘用了心’复原的,素娥为了尽快给他正反馈,自然要快些完成然后送给他,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思没白费。‘玻璃板’则是之前素娥就想到的,要给郭敞的‘生日礼物’主菜。
此时无论是西方,还是华夏,玻璃烧制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差的是品质。具体来说,西方的玻璃制品要更好一些,毕竟他们的玻璃属于钠钙玻璃,华夏这边因为原材料的关系,属于更脆、更不耐高温的铅钡玻璃。
另外因为西方有着令人艳羡的天然纯碱资源,玻璃的品质又能再高一重。
至于华夏早有成熟的瓷器,玻璃器的用途有些重合了,导致无法催生出巨大的产业,从而反哺‘研发’则更不必说。
素娥要搞‘玻璃板’也不是想推玻璃产业,真的就是单纯给郭敞送个礼物——此时的房子采光真的不行,小房子低矮,为了保温窗户也开的小,哪怕开着窗也会觉得室内昏暗。而有钱人的大房子,挑高足够高,窗户也又多又大,但进深也很深啊,还有帐幔、屏风之类分割室内空间,光线好不到哪里去的。
所以郭敞的书房,也就是临窗的位置光线不错,不妨碍看书。其他地方看书,素娥都觉得伤眼睛。
而在过去的一个冬天,素娥甚至觉得临窗位置都不甚明亮冬天要防风的,窗户只得合上——窗户分内外两层,一层是夏糊纱冬糊纸的窗棂,一层则是支摘的窗板,大风大雨的时候就要将窗板放下来,那时候室内真就是白天也昏暗如夜里了。
要是有透明的窗玻璃,保温的问题就简单多了,窗户能开的更大。同时,玻璃窗的透光性好得多屋子里也能明亮很多吧?
素娥知道,窗玻璃做出来,肯定能做成一个产业此时玻璃泡都是小孩子养小鱼的玩具了,玻璃还真不是消费不起的东西。到时候,至少家里有读书人的,会愿意在书房改装玻璃窗才对。还有家里长辈身体不好怕风的,有能力的话,是不是长辈卧房也要换玻璃窗
但她不会以搞产业的心送这份礼物,那样固然可以给皇家产业增加一个财源,郭敞应该也会高兴。可真的那样了,生辰礼物里的心意呢?对于维持素娥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亲密关系’,也毫无益处。
素娥的理由只能是郭敞日理万机,十分费眼。她特意‘想’出了窗玻璃的主意,既能让室内更明亮,也叫冬日不至于开窗受冻——总之,全都是为了官家着想,是关心官家。至于官家之后要用窗玻璃开辟产业,那是官家的事。
不用觉得皇家会看不上窗玻璃这点儿小产业事实上,这不是小产业,真的做起来了,收益是很大的。而且皇家不存在看不起,真的看不起,做什么酒水还要专营?酿酒权进行扑卖(类似后世的拍卖)时,也没有手软过啊!
大燕的社会氛围相比起过去一些朝代,是相对重视商业的。
不过,素娥想的很简单,真的要让人帮着做窗玻璃,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她找的是自己最相熟的司珍司,司珍司有药玉作,倒也专业对口。
但司珍司药玉作的玻璃,基本上是用来做饰品的。简单来说,她基本只做有色玻璃,透明玻璃几乎没做过。
其实何止是司珍司呢,因为华夏的玻璃最开始就是做饰品(譬如自主生产原本产自西方的‘蜻蜓眼’),甚至是仿玉的,根本没有透明玻璃的用武之地。所以即便有人做透明玻璃,那也是小众。
玻璃本就是小众了,无色玻璃又是玻璃中的小众
最后没办法,素娥只得转而寻求内司意思局的帮助,他们制作玻璃的人才储备、技术储备更加全面,无色玻璃也不在话下,这才让素娥的窗玻璃计划不至于‘胎死腹中’。
按照素娥所说,意思局吹制了透明玻璃器皿,然后用剪子剪开,就得到了摊开的玻璃板——用‘压制’法应该可以得到更大的玻璃板,历史上压制玻璃板也确实取代了吹制玻璃板,但素娥考虑了一下现实情况,还是选择了吹制玻璃板。
一方面是她现在用不到那么大的玻璃板,就算窗户比较大,她一扇窗户里多用窗棂,就能几块窗玻璃镶一扇窗了,问题不大。另一方面,压制窗玻璃对玻璃的品质有另外的要求,历史上,压制窗玻璃的失败率就挺高的了
吹制玻璃板一开始就和此时大多数玻璃制品一样,存在浑浊、气泡多、厚薄不均等问题。因为素娥要的是无色玻璃,这些问题更无处掩藏,还要更明显一些。不过,意思局是给皇家造办东西,也不怕素娥挑剔。很快他们就通过精选原材料,筛选不合格品等,达到了送到素娥这里的成品,都还不错的程度。
至于说这会导致成本增加笑话,这可是素娥送给皇帝的生日礼物诶!花钱算什么?
想来,将来商用时,一般的窗玻璃就足够了——当然,这也不需要素娥替他们操心。
素娥这样一通忙碌,郭敞就在自己的‘圣诞节’前,已经送来的众多礼物里,看到了一个‘怪东西’——装在匣子里的玻璃板,平平整整的一块,素娥不说这要用来做什么,他还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郭敞先是看到了那幅绣画,拿起来仔细观瞧了一会儿,眼睛里充满了笑意:“这也是难得了,素娥的绣活儿一贯拿不出手,如今看这个,果然是tຊ凡是就怕‘认真’二字——回头寻人镶个小屏风罢,只挂着看倒是单薄了。”
王志通应了‘是’,就又听官家道:“就是这样‘认真’,怕不是要费神了她绣活儿不好,得加倍小心地做朕将这绣画复原了,倒是给她寻了一桩劳心费时的差事,不该如此的。”
王志通是看着郭敞变脸色,自言自语起来的。前头还高高兴兴,后头又忧心忡忡心里跳了跳,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看完了绣画,郭敞才看到那窗玻璃,奇怪道:“这是什么玩意儿?看着似乎是药玉?做成了无色水晶的样子,但还是不如最上等的水晶——不过,水晶也难得这么大块,还要打磨成这样一大片。”
“难道是素娥觉得这稀罕,好用来做案几的面子?”郭敞一时不知道这份礼物的用处。
还好,素娥一贯会在这种礼物旁写‘说明’的笺子。郭敞找到了一张揉蓝色的彩笺,对照着上面的文字,才晓得这是做什么用的。
“用此物镶窗子?”郭敞瞧瞧大块的窗玻璃,又瞧瞧如今刚换的窗纱。相比起之前的窗纸要轻薄一些,透光自然也好些,但还没到春末、夏日时那种真正轻薄半透明的程度。所以一旦关上,还是影响采光的。
他的反应一向很快,立刻明白了这所谓‘窗玻璃’的妙处,笑了起来:“原来是做这个使的!素娥果然有巧思大约是想着明瓦造出来的。但明瓦何等费工?药玉就易得多了,且还更好些。”
明瓦就是用大而厚的蚌壳,打磨成半透明的薄片,就和镶玻璃一样使用就行。
但此时明瓦使用非常少见,或者说,哪怕素娥上辈子,明清那样封建社会生产力更进一步的时期,明瓦也是极少数人会使用的奢侈品——原料并不金贵,但费工极了,所以价格还是贵。
而除了价格贵外,明瓦尺寸太小,窗格不得不做密,透明度也没有彻底和窗纸、窗纱拉开差距等,也是原因。
相比起明瓦,窗玻璃无疑是各方面都要更有优势的。也就是夏天时不如窗纱了,窗纱更透风。但大可以窗纱和窗玻璃共同使用,左右有了窗玻璃,窗板也就用不上了。
郭敞觉得窗玻璃很有意思,立刻就命王志通安排人手,给福宁殿的书法镶窗玻璃——镶窗玻璃首先就是要设计带窗格的窗棂,这难不倒工匠,这样的事他们做的多了!最多就是要再窗格内侧流出嵌玻璃的凹槽而已。
窗格并没有设计特别复杂、曲线很多的图案,毕竟,虽然素娥提供了‘精钢钻’做划玻璃之用,但此时玻璃的质量、划玻璃的技术等,都是值得商榷的所以暂且先不搞花哨的,窗格就是规整的几何图形。如此布局设计过,倒也有吉祥清雅的样儿。
因为就是简单的木造,宫廷木匠的手艺更不必多说,郭敞几乎是下午就看到了自己书法的玻璃窗。
看了一会儿新奇,郭敞满意地道:“确实亮堂了许多其实还能更亮堂些。有了这窗玻璃,倒不怕风了,尽可以多开几扇窗,窗户开的更大也无妨——如今气候渐渐暖了还看不出来,冬日里这窗玻璃要更有用。”
“这般样子也好,关着窗子外头也清清楚楚。”郭敞对这一点似乎尤为满意。
或许以华夏传统审美来说,会觉得用窗纱窗纸更有一种朦胧美。但郭敞的性格,真的是典型的皇帝样子,掌控欲非常强,喜欢将自己置于方便观察全局的位置。比如说他在福宁殿,这平时批阅奏疏和休息的方位,都是能将内外瞧清楚的!
透明的窗户完全满足了郭敞这方面的癖好。
因为很喜欢玻璃窗,郭敞还召来了意思局的人,让他们抓紧制作更多的窗玻璃,供福宁殿上下更换——素娥送来的窗玻璃只够书房更换的,也符合她说的,因为担心郭敞在书法费眼,所以想了这个‘窗玻璃’出来。
“高美人既然教了你们这个巧宗,就要担起来。朕看这‘窗玻璃’极好,福宁殿上下就要更换,你们算计着多制一些”郭敞说着说着,又好奇道:“这样板正的药玉,到底是怎么做的?总不会是将化了的药玉摊开又碾平了才成的罢?”
郭敞杂学知道的不少,还真晓得玻璃是怎么回事儿。
“回禀官家,高娘娘是叫奴才们吹成玻璃器,才用大剪子剪开,成为玻璃片的。至于碾平的事儿,奴才们私下也试过,想着这样能不能叫玻璃片更大更平整试了后才晓得更难做,大多都是坏的,品质也不如吹出来的。”
“想来,高娘娘是心中早有计较,比奴才们懂得更多。”
“哈!她确实不是外行。”郭敞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是想到了素娥以前在司珍司做宫女,药玉作似乎也熟悉的样子(素娥常常自己设计药玉饰品,他是见过的),不知为何,又有些高兴起来。
宫廷岁月109
圣诞节过后, 天时一日暖过一日。
“小心着些,别弄坏了内窗的窗纱,那是新糊的。”席玫瑰站在窗边, 看工匠给玉殿的窗户进行改造。换下原本的支摘窗板, 换上新的合页玻璃窗, 叮嘱道:“那样细密轻软又透光的好纱, 还那样鲜亮,可不易得!”
工匠们讨好地答应着,手脚利索轻快地进行更换工作。
自从福宁殿换上玻璃窗后,玻璃窗立刻成为了后宫各殿的‘新时髦’。倒不一定大家都有增加室内采光的迫切需求, 这会儿不是冬天, 玻璃窗的优势也没那么大。之所以如此, 还是‘上有所好, 下必甚焉’, 官家喜欢,且又难得的东西, 谁不想要?
由此,内司意思局的工期都排满了, 倒是素娥这个‘始作俑者’有些排不上。不过, 她作为窗玻璃的提出者, 意思局肯定不能让她排队, 所以还是给她插队了。对外的说法是,高美人早就和意思局说定,制作完福宁殿所需的窗玻璃后,就要制作玉殿的。
因为‘窗玻璃’是素娥和意思局弄出来的, 大家倒是不怀疑这个约定的真实性。
但有这个预约就可以了吗?要知道,排在素娥后面的后妃们, 也不是没有人来得早、排得晚。在宫廷中‘排队’,从来不是简单的先来后到,先来后到是建立在彼此平等的基础上的,而后宫多的是不平等。
所以意思局能这样爽快,排在素娥后面的那些后妃也没话说,还是因为素娥如今得宠宠妃是有特权的,即使看不顺眼她们,往往也只能等君王的宠爱淡了,再谈‘回敬’。
更换玻璃窗的事很快做完了,席玫瑰又给工匠们赏钱。等工匠们都走了,又叫了一个小宫女和自己去擦洗窗户——更换玻璃窗后,那些工匠已经收拾清理过了,看上去挺干净。但席玫瑰知道自家娘娘爱干净,肯定还是要自己人擦洗一回的。
这边玻璃窗换好,到了午膳时间,素娥才和上官琼、宋觉真从外头进来。素娥是知道今天换玻璃窗,觉得噪音会很大,特意避开的她果然已经被古代生活养敏感,她上辈子穿梭于喧嚣的大学校园和街道,与室友同住一屋,也没有觉得噪音是个问题,这辈子却很介意。
其实换玻璃窗的噪音并不很大,毕竟都是木工活儿,匠人也都手脚很轻,但还是能躲则躲。
“还是要在你这儿用午膳才好,玉殿的灶头是没得说了。”尝了一些烤鸭后,宋觉真赞不绝口——午膳端上来后,素娥和上官琼、宋觉真同桌吃饭。此时分餐制、合餐制并行,一起围桌吃饭也很正常。
今天午膳吃的是烤鸭,这是素娥提前安排的菜牌轮到了。在确定会带两位客人回来,又提前派了人回来说明,让多准备一些,所以现在肯定是够吃的。
烤鸭算是一道历史悠久的名菜了,毕竟‘烤’本身就是最古老的烹饪方式,肉类会考虑到‘烤制’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不过不同时代的烤鸭总归有不同的细节,而相比此时的‘烤鸭’‘炙鸭’,玉殿内膳房出的烤鸭是按照素娥给的方子做的,基本是明清,甚至现代风味了。
至于说现代风味和明清风味的最大差别,在素娥的感觉来说,就是外皮越来越酥脆了。即使是一些讲求传统的老店,也会偷tຊ摸摸调整,让鸭皮比百年前要脆
除了用荷叶饼卷着片烤鸭、萝卜条之类的一起吃(荷叶饼是一种非常古老的面食,并不是配合烤鸭诞生的,而是自古皆有,用来卷什么的都有),桌上还有鸭血粉丝汤,炸鸭货等,都是从鸭子身上来——毕竟是后妃的午膳,总不能只有一样鸭子卷饼。
就算素娥能接受,内膳房的司膳内人也会觉得端不出来。
“在别处也吃过炙鸭子,但再没有这样香的用荷叶饼卷着吃也好,配着萝卜和酱料,也十分解腻。”上官琼点点头,跟着宋觉真一起赞了一句。
此时吃烤鸭,拿来配饭吃的有,配面食吃的也有,素娥这样用荷叶饼卷着吃或许已有,但宋觉真是没见过的,所以提了一嘴。
当然,到底都是吃过好东西的人,赞过一回也就是了。很快她们就不说这些了,转而说起了别的。
“前些日子,我们殿中的主位起兴了,要与我们看星宫。我才晓得我是磨蝎宫,唉,难怪时运不济呢!”上官琼叹了口气。她是看到了对面高几上的一个磨蝎水盂,这才想起了这事儿。
这本来是她的感慨,却激起了宋觉真的兴趣:“原来上官姐姐你是磨蝎宫,我是蝎宫的呢!”
‘黄道十二宫’,或者说十二星座这一学说其实很早就传入了华夏,一开始是西方传入印度,然后由印度的佛教僧侣传到华夏——伴随着一些佛教典籍。
隋朝初年传入华夏的佛经《天乘大方日藏经》里提到,‘是九月时,射神主当,十月时,磨竭主当其月八月时,蝎神主当其月’。其星座顺序,星座名称,已经与后世大差不差了。就是对应日期有些问题,但这极有可能是几次出口后,和各文明不同历法进行交织的结果。
总之,不看历法,纯粹从天文的角度划分各星座,还是很清晰的。
十二星宫这一学说在华夏最初没什么人关注,毕竟华夏正统的是‘二十八星宿’,而不是黄道十二宫。星座学真正走红还是在本朝这在当下绝对是最火的算命方式之一,堪比素娥上辈子那会儿的‘MBTI’,测的人多,社交媒体上有热度。
说实话,刚知道现在十二星座学说流行时,素娥甚至有一种错乱感。想到了她上辈子儿时,小学初中那会儿,真的不少同学都痴迷星座,还会看专门的杂志果然,现代人玩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是古人玩剩下的。
“素娥是哪一星宫的?”上官琼问素娥。
素娥按下内心的复杂念头,回答道:“我生之时,日在狮子宫。”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必然,素娥两辈子的生日都一样,,只不过出生‘年份’不同而已。所以星座什么的,自然也是一样的。
“狮子宫吗?狮子宫也好,就是我这磨蝎宫,唉!命途不好皆由此而来。”上官琼半是自嘲地道作为后妃,要自嘲时运不济,也只能是说自己不受宠,位份多年不得提升,未来估计也就这样蹉跎了。
“我倒宁愿是磨蝎宫。”一旁宋觉真无所谓地说:“虽然总说磨蝎宫命途多舛,可说起来,出了多少不一般的人物?这大抵就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吧而且大家谈星宫时,说到是‘磨蝎宫’的,旁人都要高看一眼呢!”
很难说是十二星宫带火了磨蝎宫(也就是摩羯座),还是磨蝎宫带火了十二星宫这一舶来品——有些著名诗人、词人、文坛领袖等,喜欢拿自己是磨蝎宫自嘲,迷弟迷妹了解到了,自然就兴起了‘磨竭狂热’。
大约是‘文章憎命达’吧,文坛混的好的,特别是能名留青史的,命途都不会多平顺。其中一部分人发现自己是磨蝎宫后,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甚至会写诗词记录。这样一来,确实强化了磨蝎宫和‘时运不济’的联系。
但这种‘时运不济’很难说是一种负面的表达,就和‘文章憎命达’这句诗一样,作为自嘲,里面其实又掺杂了一些自豪。能说出这句诗的,至少文学上受到了广泛认可
当然,宋觉真这样说也是因为她不信十二星宫推算命格的事儿(或者说,她是信着玩儿的)。
随口点了几句星宫的话题,用完了午膳,又漱口洗手后,三人又去玉殿后头亭子里坐着了。素娥如今练琵琶,上官琼也是擅琵琶的,正好让她指点一番。
“倒是不知官家这样爱琵琶。”听素娥说起郭敞自小学琵琶,常常自弹取乐,还让素娥也学琵琶,上官琼有些意外:“我此前也只是知道官家会琵琶,不过天潢贵胄,学些琴瑟也是寻常,便没有多想过。”
上官琼没有说的是,她还曾经给官家表演过琵琶——邀宠么,最常见的手段之一就是表演才艺。她擅长弹琵琶,自然是有机会就要表现出来的。
但当时官家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兴趣她只当是官家对琵琶这一才艺无动于衷,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了。
“官家爱自弹自娱,也不一定就喜爱听人演奏,我也没见过官家叫仙韶院女乐来弹琵琶琴。”宋觉真多少能感觉到一点儿上官琼的复杂心情,便安慰了一句:“美人不是也说了么,官家其实也不怎么要她弹奏。”
“要教她琵琶琴,大约也是官家‘好为人师’了说来,我在家时就听我母亲说过,说是天下人都有一等‘好为人师’的癖好,男子尤为如此。”
素娥心里默默点头好为人师的快乐确实是没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的。
上官琼也不是第一天晓得自己不得官家偏爱了,自不会怪罪到素娥头上,这会儿调整心态也快。当她投入到指导素娥琵琶这件事上时,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别扭心态了。
教弹奏了一回,休息时上官琼就道:“素娥这琵琶琴也不坏了,若是一两年前才开始学的,那便是极有天赋了最要紧的是有灵性,不是那等死板弹琴的,这十分难得。”
大约是因为上辈子学的声乐,到底和乐器有相通之处。而且说乐器的话,她本来也有会的(虽然水平不高),这辈子学弹琵琶,素娥一开始就学的很快了。而如今,上官琼这个擅长琵琶的,也给出很高的真实评价。
“我听着也好。”宋觉真在旁说道:“我只会弹筝,不过这些丝弦乐到底有共通之处,好坏是听得出来的。”
休息时,侍女送来了‘下午茶’和配茶的点心,三人闲聊的话题很快就不局限于乐器什么的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宋觉真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道:“说来那‘张怀文案’,如今可有什么结果了?”
“只听说宫正司前些日子到处查案,声势大得很,如今动静倒小了。”
素娥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官家也叫王都知遣人查了这案子,说起来有些得罪,但王都知手下的精兵强将,在查一些隐秘上,倒比宫正司更强可就是这样,如今也没得进展。”
“查到是个叫刘百蓉的宫女,她与我这殿中的董素贞生的相似,身形也仿佛,就扮做了董素贞。这才叫张怀文以为我与他传书,也叫其他人误会她说是寻短见吊死的,但后来开棺验尸,又说是先被勒死,之后才被吊上去的。”
素娥这样一说,上官琼和宋觉真都能想到其中的算计了。
“本来这刘百蓉是极好的线索,顺着她查下去,怎么也该有些东西。但奇就奇在这儿了,似乎是断了线索。”素娥难得有比宋觉真她们还要消息灵通的时候,这主要是因为事情和她相关,王志通特意让人告诉过她。
对于这样的调查进展,素娥也有些心烦。她当然希望查到幕后主使者,不然一个对自己怀着这样巨大恶意,而且还很有行动力、很有心机的人就在那里,她始终是不能安稳了。
但现在情况就是这个情况,她只能接受,并祈祷王志通那边的调查能有进展。
“王都知出马,都查不下去了么?”惊叹过‘刘百蓉’一事,上tຊ官琼又觉得好奇:“这样说来,那个幕后主使者倒是厉害,竟然能做的这样滴水不漏。”
方采薇若是知道自己得到了‘滴水不漏’的评价,大约不会觉得如何自豪——对于一个依靠‘未来记忆’,能提前知道很多事、很多人,然后快人一步加以利用的人来说,做到这种程度,根本不值得说。
三人又讨论猜测了一番这幕后主使者是怎么做到的,直到宋觉真开始猜测谁可能是那个幕后主使者,素娥才转移话题——没凭没据的,要列怀疑人名单,之后再见到人家说不定都会心虚!
更何况,祸从口出,说这样的话实在太容易得罪人了。素娥并不因为是在自己的地盘,外传的可能性极低,就掉以轻心。
稍晚些时候,总之晚膳之前,素娥送走了宋觉真、上官琼两位客人。回到正殿,就见小宫女抱了晾晒过的衣物进来整理,要收进衣箱中。发现其中居然还有新做的一包月事带,就愣了愣。
素娥的月事带和此时常见的不太一样,而更像是素娥上辈子祖父母那一辈常用的那种——像是系带内裤,那一小块布料的部分其实是个口袋,还可以往里填充卫生纸等吸水性强的东西。
素娥以前做小宫女时,选用的是一种相对柔软吸水的纸。现在做妃子,条件好一些了,让她把脱脂棉弄出来了(此时已经有棉花了,棉布也有,只是棉布不是主流纺织品,甚至还因为量少,价格不比丝绸低呢),就塞脱脂棉到那个‘小口袋’里。
祖父母辈的月事带往往会掏出填充物后重复使用,她现在当然不会。就把填充了脱脂棉的月事带当成是一次性产品了,和上辈子使用卫生巾一样,用过就丢掉了。
也不是她一个人如此,宫廷里娘娘们用‘月事布’,也没听说谁还会重复使用——甚至宫女们,只要稍微有钱一些,月事布也往往用过之后就烧掉、埋掉,重复使用确实不常见。
素娥的月事带做好之后会清洗、暴晒,然后收起来,供她来月事时使用。
因着她身体健康,月事也准到不能更准了,宫里的侍女帮她做月事带的日期是很规律的。基本就是一次月事后半个月,如此就能保证下次月事时能用上干净的,且不用担心压箱底太久受潮,或者有别的问题的月经带了。
这些新做的月事带代表的是她上次月事应该过去半个月了。
但实际上,素娥半个月前没有来月事,这件事当时肖燕燕就提醒过她了——素娥一直以来的月事都太准了,所以晚了两天之后,肖燕燕就提醒了她。
肖燕燕观察到素娥看到那包月经带就表情发愣,过了一会儿便道:“娘娘,您这一回换洗都迟了半个月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说不得就不如这几日就请太医来看看罢。”
素娥迟疑了一下:“这事我心中有数时间还太短了,太医就算能瞧出来,也不好往上报,最好是胎坐稳一些——太医若是来过了,便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了,暂且先当没有这回事。至少,至少再等半月。”
现在的怀疑方向是明摆着的:素娥怀孕了。
这其实没什么奇怪的,郭敞有让人怀孕的能力,这一点看其他妃嫔的生育记录就知道了。而素娥又是一个正当生育年龄,且身体极为健康的女性。两个人每个月都能睡一两次,又没有避孕措施可以做,不怀孕是素娥运气好,怀孕也只能说是应该的。
是的,不怀孕是素娥运气好不同于宫廷其他人,大都是想着怀上龙胎——短期来看有生育之功,晋升机会可比其他妃嫔高多了。长期来看,有个孩子,无论男女,都意味着终生有靠。
没有孩子的妃嫔,虽然不会殉葬,但位份低的会被送去出家、守皇陵,那可苦得很!位分高的好一些,但也只是能在宫里做个太妃看看如今宫里的太妃就知道了,真不是好出路,和活死人差不多!日常就是不出现在人前,假装没自己这个人。
有孩子就不同了,运气最好的,孩子成了新帝,自己也高升。就算不是新帝,是王爷公主,那也能将自己接出宫去奉养,过上安稳优裕,有儿孙绕膝的幸福晚年生活。
素娥对怀孕没什么想法,甚至觉得恐惧古代头胎产妇死亡率真的挺高的。
再者,若怀的是郭家的男孩儿,那就等于是怀上开始,就要开始承担巨大风险了——在后世,郭敞家里这种情况,查出来肚子里的事男孩,医生说不定都要建议拿掉了!
从怀上起,是男孩就更容易流产,而流产伤身,甚至死人也没什么稀奇。至于生下来后,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孩子夭折,那更是一种慢性的、长期的折磨
如果是女孩,情况会好很多,但问题是,素娥自己也不能选择生男还是生女。
“娘子,这事儿不好等,若是不小心小产了,到时候谁也担待不起。”肖燕燕其实已经紧张了小半个月了。素娥不召太医来,怀孕的事不能确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真的是怀孕了,没有太医提点,她总怕做的不够好。
素娥本想如上辈子看过的后宫题材文娱作品中一样,坐胎稳当了才往上报,这也算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了。但现在看起来,这一点确实很难做到——郭家的孩子,如果是男孩,在胎里就弱的很了,格外需要太医的协助。
而一旦让太医来看了,太医记录在医案上,这是能瞒住的吗?到时候自然是大家都知道了。
素娥左思右想,也没法解决这个问题,更知道肖燕燕她们因着怀疑她很大可能怀孕了,这些日子都提心吊胆的。所以最后还是点头了:“既是如此,明日就去太医院传个善于断喜脉的太医来看看就是有,只怕月份也还浅,不知能不能断出来。”
从月事的情况看,素娥也最多怀孕一个月半。如果再参考彤史——上次月事后,素娥总共侍寝三回,最近的一次是五日前,肯定不是那次。另外两次,一次是在二十日前,一次则在三十七日前。
换句话说,怀孕最多一个月出头!
“能的,一定能的!太医院的太医极善于这些,前头方美人怀孕,不是一个月出头便被诊出来了么?”肖燕燕见素娥态度松动,立刻打消她的顾虑,甚至还举了例子说服素娥。
宫廷岁月110
肖燕燕带着杜春杏服侍素娥睡下, 本来应该去到外间守夜的,这是素娥的习惯。但这次,肖燕燕却劝说素娥:“娘娘, 教我们留下吧!在外间, 即使警醒着, 也有察觉不到时平时也就罢了, 如今娘娘却是极有可能怀着龙裔的。”
“任何一处都马虎不得。”
其实要流产还真不是那么容易,不然人类早就灭绝了。但一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家的孩子金贵么。二来就是郭家的男孩儿真的容易怀不住, 换句话说, 素娥有一半的可能性就是会比较容易流产。
素娥叹了一口气, 知道自己不答应, 她们恐怕一晚上都要紧绷着, 贴着门帘听卧房里的动静了。便道:“要进来守夜就进来了,只进来一个人就够了我外头有一张美人榻, 正好铺了毡子休息。”
有些娘娘会让守夜的宫女在卧房墙角里坐着,最多许裹个毯子, 连毡子都不许铺。这和外间守夜的待遇不太一样, 要更‘苛刻’一些——可能是因为卧房是更加私密的空间, 所以更不许有‘打乱’这里的‘碍眼存在’吧。
好一些, 肯体恤人的,则会让宫女在床边脚踏上安置。按理说,这个脚踏勉强够躺下一个娇小的宫女了,不过在这里安置的宫女几乎没有躺下的, 都只是坐着斜倚床边就是了。一来是这样更警醒,不至于睡沉了去, 顾不上守夜。二来,若是将脚踏全占了,主子不方便了怎么办呢?
虽然晚上睡下后,有守夜的宫女服侍,理论上主子是不会有下床的时候的——渴了有人倒水,热了有人扇风,冷了还有人盖被,就连想方便了,尿壶也能送到床上。
但总有要下床的时候么,真的那时候,娘娘踩着了不打紧,摔了绊了娘娘,那才是大tຊ问题!
“娘娘,不必了那是娘娘平日躺的,奴婢们用了不大好。”肖燕燕连忙道。
“我又不介意这些。”素娥摇了摇头:“如今说是天暖了,可晚上还是凉,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没个像样歇息的地方,受凉生病了更麻烦你难道想到时候被挪出宫去?”
肖燕燕不说话了,她自从素娥做了宋国夫人就做贴身侍女了,知道素娥的性情。这不是素娥在说客气话笼络底下人,她是真心想着她们这些奴婢的。她若是执意不肯,反而叫素娥担忧,而且也对不住这份心。
很快美人榻就被抬到了卧房床榻一侧靠墙处,又铺上了厚厚的毡子,一张盖着的毯子也拿来了。毯子不算厚,不过守夜肯定是不脱衣服的,所以这样也勉强够了。真的弄得暖暖软软的,太舒服了,恐怕就会睡熟,就谈不到守夜了。
晚间睡下,素娥忍不住在被子里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安,乱七八糟想了很多,都不成片。一会儿想着古代头胎妇女生育的死亡率,一会儿想着如果是个男孩儿,是担心未来会夭折,还是要担心可能的‘皇位争夺战’?
其实也可能根本没有怀孕,只是生理期的一次小小不规律,所有的担心都是白担心——但素娥知道,以她的体质,这个可能性非常小。
最后的最后,素娥也只能让自己往好处想:如果真的怀孕了,以她的体质,皇家的条件,还有她如今的年龄(她如今的年龄哪怕是在现代,也是最佳生育年龄了,相比起古代头胎生育的平均年龄要大不少,发育完全,风险自然也就小多了),其实没有那么危险。
肚子里是女孩儿就不说了,就和普通的生育没什么不同。若是男孩儿,其实也没有想的那么糟糕——最差的情况,孩子保不住,她有这么好的身体,保住自己还是没问题的。
这辈子十多年下来,素娥对别的信心不大,唯独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有信心了哪怕是在医学昌明的现代社会,其实很多病也只能靠本身的免疫力等痊愈,药物等手段都是辅助。在古代就更是如此了!而这方面,她的身体真的无敌。
虽然还是正常范围内的人类身体,但也是这个正常范围的最佳了。
也就是古代练体育什么的没出路(她人在后宫,更不可能练这些了),不然换做上辈子,有这么好的身体素质,她高低得练个吃身体素质的项目。到时候挑战更快、更高、更强,走上人生巅峰,估计都轻而易举。
素娥也不是天性乐观,什么事都往好处想,而是现实摆在面前,只能往好处想——如果真的怀孕了,她总不能时光倒流,那一天告病不去侍寝了。另外,打胎也是行不通的,身在宫廷哪有那么容易打胎?如宫廷剧里的打胎小分队,基本不可能存在。
而且打胎就是‘小产’,现代社会正常的人流都很伤身体了,古代社会的人流来一次,其实不会比真的生产伤身。打胎留下病根的,甚至死人的,也不是没有呢
至于说,嫔妃私自打胎,即使打的是自己的胎,其中是什么罪过,就不必说了。一旦被发现,小命怕是都难保——宫妃都是不许自杀的,因为这有怨恨皇家的嫌疑,若真有宫妃自杀,连家人都要受不小的牵连。在这个逻辑之上,可以想象私自打胎是个什么级别的罪。
带着这样‘往好处想’的念头,素娥总算慢慢睡着了。第二天,起床的时间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肖燕燕有心劝素娥多睡一会儿,现在说不定怀着身子,更要好好休息。但看着素娥十分平静的样子,到底没说出口。
洗漱更衣,梳头休息,不一会儿又吃了简单的早膳这会儿,玉殿的两个宫女已经赶早去太医院递话儿了。
平日里素娥从没生过病,最多应时节,有太医过来请平安脉。开一些相比起药,更像是食补方儿的方子(可吃可不吃),所以素娥在太医院并无熟悉常用的太医。
但这问题不大,太医院的太医不少,最多的就是妇科、小儿科的——皇帝是重中之重,但他到底只有一个人。相比之下后妃要多得多,孩子也不少,加上郭家的男孩儿们对太医的需求更高,所以妇科和小儿科就人多了。
当然,此时的大夫,常见全科的。只不过说起来会有一两样极为突出的长处嗯,甚至不一定是某科,而是某个专门的病症。所以说,这些妇科、小儿科的太医,未必不能看别的病。只不过在皇家,针对贵人们的医疗资源其实是过剩的,太医优中选优,只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才有了分科。
何小福领着一个小宫女过来请太医时,都打听过擅长妇科的太医了。此时递上玉殿的帖子便道:“我们娘娘这个月有些经期不调,若是韩太医在,想托韩太医去瞧瞧。”
韩太医是太医院妇科能排上前三的人,诊喜脉也很有一手。据说三四个月的时候,他还能诊出肚子里的胎儿是男是女。因为这个原因,宫内宫外的贵妇人们,都很喜欢请他去看看。算起来准确率很高,有□□成的样子,不像是拼概率猜的。
更重要的是,他曾经几次给素娥请过平安脉,算是认识的了。在多数都不熟的太医院妇科,素娥还对他比较信任——医患之间的信任关系,其实很多时候要比医生的医术更影响病人的选择。
太医院的小徒弟晓得来的是玉殿的宫女,替高美人请脉诊病,不敢怠慢。立刻道:“在的,在的,姐姐稍待,我这就去和韩太医说!”
转身去里头太医们坐班的地方,低声与韩太医说了,又递上了玉殿的帖子。
韩太医心里有个念头过了过,听到‘经期不调’便有些猜测了——他给宫里不少娘娘都请过脉,对娘娘们的身体情况是有了解的。玉殿的高美人以其身体康健,远超后宫娘娘们的平均水平,让他印象深刻。
她是从来没有过毛病的,一些换季应时的小毛病都没有过。眼下说‘经期不调’,再考虑到自己擅长的方向很大可能就是怀孕了。
当然,一切确定之前,就算是有所猜测,也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得帮着遮掩。所以旁边的同僚见韩太医要去后宫,过来打探的时候,他也只是道:“高美人有请高美人一贯身子康健,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我给高美人请过几次平安脉,如今倒是因此得了这桩巧宗。”真的只是一点儿贵人常见的小毛病的话,确实是巧宗。一方面可以借此奉承上如今正得宠的妃嫔,另一方面,更实际的,走这一趟,赏钱不会少。
宫里只要不是使唤自己身边的侍女,都是见人给打赏的(就算是自己的侍女,逢着年节,或者大喜事上,给打赏也是惯例)。那些杂役尚且如此,如太医这种有手艺傍身,甚至妃嫔还有求于他们的,那给钱就更大方了。
要知道,哪怕是小毛病,太医也没有特别使坏,只是药方增减一些用量,妃子说不定就要多不舒服几日。这种情况下,后妃们愿意去赌这个太医是不是个不在意赏赐的么?自然是为求心安,多多地给赏了。
就和素娥上辈子那会儿一样,已经禁止医生收红包了,家属还是要塞,直到被强硬拒绝才收回来——然后就是每回去医院都送一些饮料、水果什么的给医生护士,这是卡着不违规,人家也不好拒绝交好呢!
古今心态,没什么不同。
记了档,又领了出入的对牌,韩太医便自己提着医箱和何小福她们进入了后宫。这会儿,素娥已经吃完早饭,听说太医来了,便在花厅等着。
此时的风气没有那么苛刻,而且即使是男女大防最严苛的时候,也会适当对大夫解禁。所以并没有说素娥躲进帐子里,太医都见不到她的人的情况——望闻问切,见不到人的话,第一步都没法做了。
素娥就这样落落tຊ大方地接待了韩太医,韩太医则是恭恭敬敬的,如之前请平安脉时一样。除了看素娥气色,绝不多瞧一眼。
进行了简单的交谈,主要是问素娥最近吃的如何、睡的如何,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这些也可以由侍女代为回答,严格意义上来说,侍女对服侍的主子的了解,绝大多数时候是要大于主子本人的,这其实也是她们职责所在。
韩太医之所以先将这些大而化之的问题问高美人,一方面是当事人的一些感受是主观的,侍女也不一定能观察到。另一方面,也是听听‘声音’、‘气息’等,算是望闻问切的第二步。
之后再问一些细节问题,就是一直记着素娥身体情况(每天睡觉、吃饭、喝水等各方面都有记)的肖燕燕、何小福等人回答了。
问完了这些,即使还没把脉,韩太医也基本心中有数了。等到素娥将手腕放在了脉枕上,韩太医诊了大约有小半刻钟(诊脉本就没有影视剧里演的那么快,另外也是因为韩太医不敢马虎,要再三确认),结果也不出所料。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韩太医叉手行礼,然后又说了一番脉象的话,其他人都半懂不懂。但也知道,是说素娥确实怀孕了。
“准么?多少日子了?”素娥愣了一下,虽说是早有预料的事,但还是心跳得快了些。
韩太医忙回答:“回禀美人,日子还浅,只一个月出头不过臣是常朕喜脉的,绝不会错!正是怕错,方才还多诊了一会儿,再三确认过了。”
素娥缓缓点头,没有说话,一旁肖燕燕就道:“如此真是大喜事了!韩大人,我们美人这是头胎,有什么该考虑的,请您多给我们说说还有我们美人的身体,如今可还好?”
这是本就该叮嘱的,韩太医自然详细说了。不只是说,后头还要一桩桩一件件写下来呢!
“至于美人的身体,如今看着是极好的。自来美人就身体康健,不见大小病症。平日里大约是吃的得法,歇的足够,活动也没有停过,臣在这里没什么可说的——最多就是劝娘娘的思虑少些。”
从脉象上看,素娥的思虑确实有些多,但韩太医并不觉得这是大问题。后宫里的女子,思虑多才是常见的,素娥的情况甚至说不上严重
素娥点头应许之后,韩太医就被请到了外间写素娥的‘孕期注意事项’去了。这会儿,素娥只安排了侍女去拿给韩太医的赏赐,以及准备一会儿放赏的事儿,就发起呆来这下是真的确认怀孕了。
殿中大家伺候的娘娘怀上龙胎了,这绝对是一殿之中的大喜事!放赏下去也是应当的。等送走了韩太医,就人人都拿上了颇为丰厚的‘包子’,包括内膳房的司膳内人。
除了放赏,说起来应该还有一些别的庆祝活动,但素娥觉得那些太‘显眼包’了,所以没让侍女们去准备。只是换了殿外的灯笼,是更喜庆的样式。
侍女劝说素娥,她便回答:“如今还未禀报圣人,声势做的太大,传出去了,倒显得轻狂对了,除了方才的‘包子’,这个月玉殿的薪俸,都拿双份,公账上补贴就是了。”
宫女的俸禄都是宫廷发的,不是主位娘娘说发双薪就能发双薪的,除非发双薪的钱由她自己出。
“今日先不说了,明日早些去坤宁宫与圣人说明此事吧。”素娥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说起来去坤宁宫‘汇报’的事。妃嫔怀孕了就是这样的,一旦确定,第一件事不是通报皇帝,而是先要和皇后说。
若是越过了皇后和皇帝说,这就是不懂规矩。
这大概是‘男主外,女主内’模式的延续,传统上就认为内院是女主人在管理的,而小妾们是内院的一部分。严格来说小妾的直属上司应该是女主人,而男主人是大老板没错,却不是直接管她们的。
皇宫之中,皇后和妃嫔们的关系不好完全套到大小老婆上,但又会在这类细枝末节上显示出相似性。
其实今天还早,赶着去坤宁宫禀报怀孕的事也可以。但素娥从没在请安时段以外去过坤宁宫——不只是每个月两次的正常请安,其他时候实在有事要去坤宁宫,她也是请安时段去。去得早既能表示尊重,顺便请一次安,也能确保不会走空,毕竟皇后娘娘也不是随时在坤宁宫的。
此时一怀孕,就不照着之前的尊敬态度来了,多少有些不妥当。
第二日,素娥果然早早去坤宁宫请安虽则不是初一十五请安的时候,但因为素娥请安之外来得少,且她如今确实受重视,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此时张皇后正用早膳,素娥来了她也没停下,只是给她赐了坐,又吩咐宫女给她上热茶和果盘之类。
“今日臣妾过来,一则是向圣人请安,二则是有事要禀报娘娘。”说到这里,素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原本以为,这种时候她得调动起演技来,装也装出不好意思。却没想到,到了时候,自动就不自然了。
也是,小老婆给大老婆汇报自己怀孕什么的这个场景可是够微妙的了。更微妙的是,不管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都要一脸喜悦,然后就是叮嘱一些应当注意的事,仿佛她真的很关心爱护这个肚子里的孩子一样。
素娥对张皇后谈不到‘同情’,虽然她确实有值得同情的地方,但这样说的话,这个宫廷里谁不值得同情?相比起来,她还是先同情同情自己吧。
然而,此时此刻,素娥确实替张皇后感到尴尬了,同时也为自己尴尬。
淡淡的尴尬氛围里,张皇后要演出喜悦和热情,大家都知道对方的真实想法,但‘这出戏’还得继续,素娥也只得配合张皇后
等到素娥离开坤宁宫,她是松了口气,可坤宁宫里的氛围却是更紧张了。
张皇后没有发脾气,她只是沉默了好一会儿,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神情。一旁的郑姑姑看着,心里也是一酸,安慰道:“圣人心要放宽些,奴婢曾听人说过,越是心宽,越容易怀上。奴婢娘家的一个弟妹就是如此,娶进门几年了,没得动静,都急得不行。”
“后头也是奴婢的母亲和弟弟一同宽慰她,说是大不了过继一个。左右家里兄弟多,侄儿更多,不妨事的如此,弟妹慢慢心放宽了,倒是不多久就怀上了。如今已生了三个,一儿两女,儿女双全,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张皇后有这番反应,自然不是因为素娥怀孕,至少不单纯是。郭敞如今正当年,后宫妃嫔又这么多,一年冒出好几个怀孕的再正常不过了。真要是这就受不住了,那皇后真就别当了!
主要还是张皇后如今无子,有妃子过来禀报怀孕的事,就会触动她这块心病。另外,也会让她忍不住想,要是之前那个孩子没有流产,那就好了!
那会是官家唯一的嫡子,相比起如今所谓的‘二皇子’,礼法上更具优势!
“我如今的年纪,还有官家宠幸的次数”张皇后露出苦笑。
郑姑姑却打断了张皇后:“圣人,不是这样说!圣人才二十几岁呢,正是生育的大好年纪!民间多少女子五十岁了还能老蚌生珠?三十多岁的妇人,再嫁也能生子且放宽心,只要生下小皇子来,后宫这起子人再多的心思也要收起来了。”
郑姑姑只说了年纪的事儿,却略过了宠幸的问题郭敞每月十五都会来坤宁宫,除此之外,重大节庆时也大多宿在坤宁宫。但来坤宁宫不代表会和张皇后睡觉,她们夫妻过性.生活的频率真的不高。
作为张皇后的心腹,郑姑姑也知道这个,但这种时候实在不好拿出来说。而且,怀孕这种事也不是由频率决定的——曾经宠冠后宫的姚贵妃、曹淑妃都没有生育,可就是有些女子,只是一次侍寝,就能开花结果,瓜熟蒂落。
张皇后不知是没注意到郑姑姑的避重就轻,还是自己也怀着一些希tຊ望,并没有指出郑姑姑话里的问题。终于还是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吧不过当下么,还是得先告诉官家这个‘非常喜事’。”
“说来,今年这是第二个报有喜的了也算不错了。”
今年还没入夏,就有这样的‘成绩’,若是照这个几率,说不定能后宫孩子+8这也算是‘丰收年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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