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岁月111
因着素娥禀报怀孕的事, 张皇后转头就派人去请郭敞——张皇后也有私心,没有直接说事儿,只是请官家来一趟坤宁宫。
虽说身为皇后, 她大可以随时请官家来, 但真要是没有拿得出手的理由, 一次两次还好, 次数多了总是惹人嫌的而告知后妃怀孕,这显然是个足够充分的理由了。至于说,请自己的丈夫来,还需要这样的‘理由’, 是否悲哀, 张皇后其实已经顾不上了。
郭敞干脆通知会晚上来坤宁宫, 看时间就知道了, 应该会顺道就在坤宁宫歇下。明白这一点, 郑姑姑还私下与张皇后道:“圣人,今次便与官家好好儿说, 叫官家也高兴起来人逢喜事精神爽,夫妻敦伦和睦了, 也更容易怀上。”
张皇后知道郑姑姑的意思, 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郭敞一来, 张皇后便叉手盈盈行礼, 满脸喜气道:“恭喜官家,贺喜官家!今朝有大喜呢!”
郭敞挑了挑眉:“什么喜事,朕全然不知。”
“官家,是玉殿的高美人有喜了!”张皇后开门见山, 虽然心里酸酸的,但表面上却是全然为官家, 为大燕高兴的样子,没有一点儿私心:“官家如今膝下皇子还是少了,还得后宫姐妹们多些好消息。如此才能叫前朝稳固,叫官家也放心。”
“高美人一直是官家喜欢的,只可惜这两年多,肚子里始终没动静。如今有这般好消息,也不枉官家这样看重。”
“高美人有喜了?”郭敞怔了怔,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就‘唉’了一声后看向王志通。
王志通被看了这一眼,皮一下就紧了起来——高美人有喜了,这样的大事,他居然一点儿没掌握!还叫官家最后是从皇后这里收到消息,这真是他的失职了!
他哪里知道,素娥的手脚这样快,一个月出头就发现了,叫了太医来确认后第二天,就来皇后这里报告——张皇后听她说了怀孕的时间,再对照彤史上的记录。虽然一直有些忌惮素娥,这时候也得感叹她的‘老实’。
这真是一确定就来上报了,一点儿没藏着耍心眼。
“官家不知情也不奇怪,照着太医院给的脉案,才一个月出头,日子浅着呢!”张皇后笑着解释:“确定了此事,高美人便急急忙忙来与我说,我又急急忙忙找官家通气,中间就没耽搁。”
张皇后还在絮絮叨叨,郭敞猛然站起身就往外走。张皇后下意识追着道:“官家”
郭敞头也不回道:“圣人歇着罢,朕去一趟玉殿,瞧瞧高美人。”
张皇后被留了下来,看着郭敞已经不见的背影呆住了。一旁郑姑姑替张皇后心酸,又低声道:“圣人,官家没别的意思,也不是您哪里不好。只是这会儿晓得了高氏怀孕,官家放心不下,要去瞧瞧,也是常理。”
“先头曹淑妃得宠时,别说是怀孕这样的大事了,就是嚷着头疼,特意叫侍女来和官家说,不也把官家从咱们宫里截了去么?官家就是这性子,听风就是雨。”
“是啊”张皇后喃喃自语:“有宠的就是不一样,淑妃是这样,如今高氏也是这样——官家一向分的很清楚,将喜爱的和不喜爱的放到秤上去称,真的是高下立判。前头的唐才人怀孕,他听了就只有一句‘知道了’,该歇就歇了,第二日再去慰问也不迟。”
“今次轮到高氏,他便一刻等不得。”
唐才人说起来也是素娥得幸之前就做了才人的,而且那时候还挺得宠呢!只不过后来慢慢也就淡了,如今素娥都是美人了,他还是个才人。
不过她运气不坏,在真正无宠前怀孕了。现在只要孩子安然生下来,就是生育之功不说,养大后也是未来的依靠——就是不能生下来立刻晋升,再积累几年资历,将来也是极有可能晋升的。
郑姑姑劝说张皇后:“圣人不必钻牛角尖,帝王的宠爱哪里有长久的呢?瞧瞧姚贵妃、曹淑妃就知道了。再者说了,这高氏一怀孕,还很难说是好事。一来,直到这个孩子生下来,都无法侍寝了。没法侍寝,官家那里说不得就淡了。”
“二来么,官家的习性圣人是知道的,大抵有些避着怀孕的妃嫔更不必提生了皇子之后,官家鲜少去看的。”
避开的原因大家也知道,只是不好开口说穿——郭家的皇子实在是太难长大了,把做父亲的也弄伤了,下意识就不想亲近。
郑姑姑这边还在忧心忡忡地开导张皇后,另一边王志通也同样焦头烂额在坤宁宫里时,官家的神情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而从坤宁宫出来,上了御辇,就更古怪了。像是在高兴,又像是不高兴。
王志通琢磨着官家的心思,忽然听到了一声叹息,一下就打了个激灵。官家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她怎么不先告诉我?如此倒是很规矩。”
心里过了一遍,反应过来官家是在说高美人后,王志通一下就明白了官家的意思——这是因为他惯于揣摩官家心思,也是因为一直以来他是看着官家在高美人的事上如何踟蹰、矛盾的,都有经验了。
郭敞这话说出来不知是褒是贬,甚至还带着一点儿阴阳怪气、怅然若失。但王志通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官家是对高美人动了真心了,这世间男男女女都一个样,若动了真心,便不会喜欢对方和自己分的太清楚,态度太客气规矩。
高美人这样规规矩矩的,早早和皇后通报,也没有越过皇后,先和他说。这固然堪称后妃模范,可落在郭敞这里,却是有些别扭了照规矩,是该这样没错,但宫里凡是怀孕的妃嫔,一半以上都没有遵守这条规矩!越是有宠的,越是如此。
恃宠而骄么,不难理解。
不过,虽然能理解官家的想法,王志通却还是赞同高美人如今的表现。官家如今心爱高美人,自然没的说,怎样都好。哪怕恃宠而骄了,在官家这里,怕也是亲近的表现,还更受用了。可今后呢?若官家的偏爱不在了,如今种种怕都是‘污点’。
说‘污点’或许有些过分了,但想起来的确很可能不喜。
王志通讪笑了一声,便道:“官家,这也是高美人的品格,向来是这样善解人意、守规矩的。若高美人是个受宠便得意忘形,怀上龙裔就坏规矩的,那也不是她了,官家也不至于如此偏爱。”
其实这话没什么正确性,郭敞难道是因为素娥品行高尚、守规矩,所以喜欢她的吗?若真是这样,这宫里之前得宠的就不该是姚贵妃、曹淑妃、孙崇崇等人了,应该是一个赛一个堪称模范的‘贤德后妃’。
只是郭敞如今喜欢素娥,素娥的那些‘优点’才能说是优点。
王志通很清楚这一点,沉浸其中的郭敞却是有些‘忘了’,听王志通这样说就点了点头——若是喜欢一个人,就很容易这样,特别喜欢将对方当成是出色的、特别的。哪怕没甚出奇的,也能整一个‘平平淡淡才是真’的说法出来。如果对方真有什么地方足够好,那更不用说了。
这大概也是王志通并不随着郭敞的话说,而是‘称赞’素娥的原因这种时候,顺着郭敞话说,他倒是更可能不满。
果然,听王志通这样说,郭敞也是跟着点头:“素娥是素来懂事。”
但也跟着说:“只是太懂事了,有时不知该说她谨慎稳妥好,还是怜爱她如今也是‘美人’了,有朕在,还是这样小心翼翼。”
一般来说,正经妃嫔中,妃、嫔会被认为是高位妃嫔,婕妤是中间的,才人是就算是小妃妾之流了。只有‘美人’这个位份,相当模糊。要说是小妃妾,那不会,多数美人都能做一殿之主了,如何还说小妃妾?
可要说到到了中间婕妤那样,好像也没有,更多时候还是会把它和‘才人’归为一类。
但不管怎么说,偌大后宫,别看妃啊嫔的才能说得上‘地位’tຊ,实际上‘美人’已经很厉害了。不知多少个宫娥中才能出一个穿红霞帔、紫霞帔的,这些穿霞帔的宫女里,又只有一小部分能得到‘名份’,成为贵人。
至于无品的‘贵人’要成为正经妃嫔,也是自身素质、运气等缺一不可才能成功的。毕竟,正经妃嫔的话,每一个品级上都人数有限,真不是随便能许出去的。
换个说法,只要成为正经妃嫔,就是这个宫廷中真正的‘主子’了。常常听说宫人刁钻,怠慢敷衍无品贵人的,但从没听说有哪个正经妃嫔也会被那样对待。哪怕不得宠,该有的待遇也是有保证的。
才人或许还稍弱一些,可多半能做一殿之主的美人,实在不能说弱了。
这些‘美人们’,对下可是很有架势的!若是再有宠,对上也能强硬起来。
对于郭敞的说法,王志通只是垂着头,谦卑地笑着,不做任何评价——他是知道官家特意压了高美人的位份的,不然以官家对高美人的真心,婕妤、嫔之类的位份唾手可得,妃位上若不是没得空位,也能轻易封出去。
官家压高美人位份的原因很‘别致’:大约是过去有太多‘前车之鉴’了,叫官家担心,高美人位份高了,也会如其他后妃一样‘改变’。
官家无法接受高美人改变,不再是最初见到的样子,甚至到了畏惧的程度对此,王志通真的不知如何评价。如此消极应对,软弱游移,实在是不像官家了。
这样的官家,若是高美人真的大胆起来,不是过去的样子。第一个不知如何是好的,难道不该是官家自己?
御辇不慢,这话说完后没过多久,就到了玉殿外头。郭敞一贯没叫人提前通传,而是到了地方后,径直往里去了——玉殿宫人真没想到官家会天都黑了,突然来访,退到一边叉手行礼后,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官家怎么此时来了啊,难道是为美人如今怀了龙裔?”
郭敞注意到了玉殿的灯笼,是喜庆的红色,装饰的也华丽。玉殿很少挂这样的灯笼,风格上就和玉殿不搭玉殿当初是作为一个赏景的地方修建的,还有这么多‘玉梅’,应当是文雅清丽,没什么宫廷风的地方。
而这灯笼,属实是太宫廷风格了!
郭敞意识到挂这个灯笼只能是为了素娥的身孕,脚步一下顿住。顿住的那一下郭敞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觉得那些灯笼着实刺眼,很不适合玉殿。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并不讨人厌。
顿住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郭敞又继续穿过前院,往正殿走去。正殿卧房外守着的宫女见到郭敞,就要叉手行礼、道‘万福’。然而郭敞听到帘子后卧房里有说话声,便对宫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志通上前,对宫女使了眼色,又往后扇了扇手。那宫女犹豫了一下,还是很快照意思退了下去。
卧房中,素娥确实在和今晚要在卧室守夜的何小福说话。
素娥此时已经上床了,比平时还要早一些(主要是侍女们劝说的,说她如今该更注意休息)。但她的生物钟是很顽固的,哪里是说上床就能睡的?连休息都很难。于是她就坐在床上,摆了一盘棋,一边打棋谱,一边和何小福说些闲话,消磨时光。
“要我来说,你们实在是太提着小心了。韩太医不是也说了,我身体康健,这胎如今瞧着也好,十分稳固。如是这般,平常就不该太小心,太小心了就容易紧张,反而对胎儿不利。就譬如说今日,这么早叫我上床歇息做什么?我又睡不着?”
“便是真能早早睡下,也不会比过去多睡,睡到四个时辰,我是怎么都该醒了。”
“到时候起的太早,反倒是不好了。”
“娘子说的也是。”何小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奴婢们刚刚得知娘子怀有龙裔之事,又无人伺候过怀孕的妃嫔,总有些忧虑的,难免过头这也不是奴婢找借口,实在是、实在是,唉!还是奴婢们太不稳重了,娘子责罚奴婢罢!”
“你们是为我好,我如何会责罚?左不过就是这几日了,过了这几日,便是燕燕也该回过神来了。”素娥摇摇头,又低头摆上一枚棋子,继续打棋谱。
听得素娥这样说,郭敞的心里已经在摇头了,但又有一种不出所料之感——素娥对下还是太宽宥了!明明此时她也是第一回怀孕,却得照顾这些宫娥的心思,由着她们失了分寸。如此不算,连个责罚都无
这样御下,往好听了说是‘宽和慈悯’,往不好听了说就是‘管教无方’了。如此,往往会把人养的不知天高地厚,能做出什么事简直不敢想——宫里就是这样的,不怕一个人笨一些,就怕一个人胆子忒大!
但郭敞又无法责备素娥什么,寻常妃嫔如何御下,郭敞才不在乎呢!最后是好是坏都是她们自作自受而已。可是素娥如此,他是一边看不过眼,一边又不想去改变她这也是她最初性情里的一部分。
她就是这般性子,打心眼里悯下,不会因为自己身份不同了,就理所当然地居高临下。更不必说,如某些人一样,一旦地位提高,就迫不及待掩盖曾经不那么好的出身来历——其实这也谈不上什么好坏高低,后者也算是一种人之常情。
只不过郭敞个人来说,喜欢素娥这种‘圣质如初’。
“肖姐姐确实是最忧虑的那个,毕竟她管着咱们殿中人事,如何安排服侍娘子,也要她看着办呢。”何小福提到肖燕燕,为她说了一句话,然后又道:“如今娘子怀上龙胎,外头还不怎么知道,可这事儿只要圣人和官家知道了,传开也就是几日辰光。”
“到时候上门贺喜的少不了,又是一桩事儿。”
“娘子到时候不好拒绝,不然倒是不近人情了。但也别太当真了,得学会偷懒如今娘子怀胎不上三月,胎都没坐稳呢。虽然有韩太医说娘子身体康健,胎儿也稳当,可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劳累还是要避免的”
絮絮叨叨了挺多之后,忽然,何小福认真对素娥道:“其实奴婢知道娘子心思,娘子的性情最怕麻烦,也不爱出头。便是在宫中,也只要能混日子便满足了。但如今有了身孕实在是大好事,奴婢打心眼儿里为娘子高兴,如此一来,娘子至少未来有靠了。”
这话实在是太过‘真心’了,以至于卧房之中安静了好一会儿。素娥别说应答了,就是手上要摆的棋子都没有放下去,一直捏在手心不自觉摩挲着。
“我知道小福你的意思,说来不怕你心里笑话,这样浅显的道理,我是没想过的所谓‘未来有靠’,那得是多久以后的事儿了?我暂且还想不了那么远。如今我想着的尽是生孩子太难另外,也怕这个孩子生不下来,又或者生下来,却养不住。”
素娥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不必说明何小福,以及外头听着的人都知道如果素娥腹中是个男孩儿,就是会有这样的难处。
郭敞平常很不愿意听这个,这是郭敞的痛处。虽然事实如此,可真的有人去戳这个痛处,他也不会高兴——严重的话,甚至会因此迁怒说这个话的人。
然而,这一次他听着素娥说这个,却只是心里沉重素娥的忧虑是人之常情。而想到素娥可能和后宫不少妃嫔一样,要经历丧子之痛,郭敞很不愿意。
其实从刚刚在坤宁宫,听张皇后说素娥怀孕起,郭敞的心绪就没有落到实处。他是冲动之下就来了,但到现在为止,他都对素娥怀孕没有实感——心情谈不上好坏,既不为此狂喜,却也没有往常听说后妃怀孕的忧虑、后退。
当然,换个说法就是两种情绪都有一些。
直到此时此刻,听到素娥的担心与迷茫,他才有了一点儿素娥怀有身孕,要做一个皇子或者皇女的母亲的真实感原来是这样的,原来素娥真的要生育一个孩儿。
郭敞又想到那个叫‘小福’的侍女的说辞,‘未来有靠’他当然知道这话的意思。这后宫之中,妃嫔们总想着生儿育女,大多也是为了这个。相比起未来有靠,凭借生育之功晋升位份都算不得什么了。
毕竟皇帝的宠爱捉摸不定,高一级的位份也不见得能在tຊ新帝登基后提供太大好处。只有一日一日长大的孩子是不同的,是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倚仗’。哪怕是个皇女,生下来不能指望继承皇位、得享王爵,那也有自己的公主府,出宫奉养母妃绰绰有余。
后宫是属于皇帝妃嫔的地方,先帝的女人,除了太后外,在宫廷可不会太舒服。
郭敞其实不太喜欢后宫的人提这种话,除了因为他还年轻,总觉得那些事离他还很远,远到好像不会到来。也是因为这种‘找后路’的行为,多少冒犯到了他那颗有些拧巴的心。
与此同时,他也很不喜欢后妃们抱着这样的想法侍奉他仿佛他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孩子——郭敞早就被宠坏了,在一段关系中他总要占据绝对的主动权,绝对的优越地位,显然很难接受自己变得没那么重要。
一想到素娥也可能那样,他甚至下意识皱起了眉头。于是再也听不下去,一手撂开了帘子,道:“素娥,朕听圣人说,你这是怀有身孕了——多穿些衣裳!怎么能只披着呢?”
宫廷岁月112
午后的福宁殿很安静, 郭敞是有午睡习惯的,但只在日头够长的夏天。现在还没正式入夏,不过天气越来越暖和, 白日越来越长, 他有时也会在围榻上小憩两刻左右这种时候, 福宁殿就会安静地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
小睡了大约两刻后, 郭敞自然就醒来了。立刻有早候着的宫人,端来洗脸水,郭敞擦了擦脸,又喝了半盏茶, 这才真的清醒。
想到这么小睡一会儿, 居然就梦到了两三天前的事儿, 郭敞眉毛就动了动——他梦到了知道素娥怀孕, 去玉殿那晚的事, 仿佛耳边又听到了那句‘未来有靠’。
其实当时的他并没有那么在意那句话,虽然他不喜欢别人说这个, 但也没到否认事实的地步。现实如此,人之常情, 如之奈何?他还不至于现实都不肯面对。
只是郭敞没有想到, 事情过去了几日, 他却是越来越频繁地想起那句话。那句话还越来越清晰, 直到出现在他的梦里,一丝一毫不差这仿佛是一个提示,提示他自己,他真的很在意这个, 即使他也说不上原因。
“王志通,你说这宫里的女子, 都是想生下孩子,叫未来有靠的,对么?”郭敞忽然问道。
王志通揣度着官家的意思,谨慎道:“回官家的话,这是不错,生儿育女本就是天下女子的本职。若一个女子没有生儿育女,便好比只开花不结果,终究不圆满。再者,替天家绵延子嗣,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至于未来有靠,这原是人之常情。就好比民间生子,也是为了养儿防老、香火绵延。后宫的娘娘们,身份尊贵,倒不用担心养老。可只是吃喝不愁,与等死又有什么分别呢?到底还是有子女承欢膝下,才能心满意足。”
“素娥倒不像是在乎那样事的人。”郭敞含糊了一句。
这不是他瞎说的,而是过往观察到的。后宫女子听闻有妃嫔怀孕生子,总是会有一些羡慕、嫉妒的情绪表露出来。面对孩子,一个个也是向往的。只有素娥,实在是太平静了,很多时候还会流露出一丝害怕。
郭敞并不奇怪她会害怕,都说生孩子是一道鬼门关,会害怕的人多了去了。只不过人大多是往好处想的,会忘记其中的风险,下意识想好处——而在皇家生孩子,好处可太多了,就更不容易在意其中风险。
但素娥的性情,总是会把一件事好的坏的都想到,自然不会漏掉明摆着的风险。
“这”王志通打了个等儿,很快又往下说道:“高美人性情纯质,有时比别的女子要周全纯熟的多,有时又似个孩子。这样的事儿,说不得高美人都没有多想过。”
郭敞笑了一声后道:“像个孩子?是啊,你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朕。素娥的性子有时是孩子气极了,只不过因为她许多事上比世人都游刃有余,倒使人忘了这个了——但没有多想过,也说明她的确没有其他女子那样在乎。”
“但她不想‘未来有靠’么?居然说自己‘没想过’。”随着和王志通谈话,郭敞才一步步发现,原来自己在意的不是宫女那一句‘未来有靠’,而是素娥说自己‘没想过’。也是,一个宫女老生常谈的话,他做什么那样在意?在意的自然只能是素娥。
郭敞想了想说:“宫里老太妃们如何过活呢?”
王志通没有伺候过老太妃,具体的也不知道,只能说:“回官家的话,老太妃们多在角落里住着,但也有得太后娘娘喜爱的,能在宝寿宫住。要说如何过活,太妃们也自有俸禄,伺候的人也是定量的总归能过下去。”
除非是特殊情况,不然谁会在乎宫里的老太妃?她们都无儿无女,不管先帝时是多么受宠,在宫廷里何等受趋奉,此时也像是个用坏了的旧物,扔到一边无人问津了。就连郭敞,他过去难道在意过太妃们的生活?
只要没有闹出虐待太妃的丑闻,哪有人会管——太妃们生活不会太好,这有点儿像是无宠、位份又不高的妃妾,处处碰壁总少不了。不过宫廷里尊卑有别,太妃总归是‘主’,是‘尊’,不会太出格。
郭敞听王志通说的太简单了,他说的难道自己想不到?索性便起身抬脚往外走:“走,去太妃们的住处瞧瞧。”
王志通大约明白郭敞为什么要去看太妃,忙忙地跟上因为太妃们大多安排在宫廷的角落里居住,御辇还走了挺久才到。
郭敞下了御辇,已经有住在这里的两位太妃出来迎接了。郭敞自然尊重她们身份高一辈,格外客气一些,寒暄了几句才入内说话。
郭敞仔细打量了这两位太妃,努力想了想才想起她们年轻时的样子——无儿无女,却能留在宫廷颐养天年的,都是品级较高的妃子了。而品级高,要么是出身好,要么是得宠,再不然就是两者兼而有之了。
这样的先帝妃子,即使郭敞当初避嫌,除了必要的请安,绝不去后宫,应当也是见过的在坤宁宫请安时,又或者一些宫宴上,她们经常非常引人注目。多见几次,总能有一些印象(也有郭敞记忆力很好的原因)。
面前这两位太妃就是如此,一位曾经多少算得宠冠后宫,就算没有曹淑妃的样儿,也有孙修容的谱儿。另一位,则说起来还是先帝的表妹,是先帝亲生母亲的侄女非要说,也是郭敞的表姨了。
先帝去世时,两人都是嫔位上的人。
这样的资历绝对不算差了,但因为无儿无女,如今也只好在宫廷做个太妃。两人一起住在这一处小殿——这不是后宫常见的那种有规制的宫殿,就连玉殿那种都比不上,玉殿说是不成规制,但最主要的前殿、正殿都齐全着呢!
这处小殿,并不比寻常宫殿后的楼阁来的宽敞,住两位太妃不能说住不下,但肯定不舒服。
郭敞看了看伺候的宫人,两位太妃都只有两名侍女,都是老的老、小的小(老的往往是当初做妃子的时候就跟在身边的心腹,小的大约是缺人了,新分配来的。分配给老太妃的宫女么,往往不会当用)。
再有,住处的一应布置,也是看着还好,有宫廷的体面。可仔细观瞧,却是暮气沉沉不说,细节处透露着不用心——两位太妃过去是那个样子,手头上肯定是有钱的,不至于不能花钱过得精细些。但是,宫人们用心不用心,有时不只是钱的问题。
更不要说,本人这种情况下,也可能没心气了。而人一旦没心气,过日子也会随便很多。
看着两位已然毫无棱角,面对自己些微局促的太妃,郭敞模模糊糊记起她们也曾经光彩照人——这不只是因为年华老去,郭敞见过不少年老贵妇,从皇家的那些公主,郭敞的姑姑、姑婆们,再到能进宫的诰命夫人,她们的精气神是没有少的!
就连他的嫡母,如今的向太后。即使经常生病、缠绵病榻,做太后装扮出现时,也让人不能忽视。
这些太妃们更像是被人遗忘久tຊ了,于是连自己也忘了自己。
郭敞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他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还会同情这些老太妃。但他会想到素娥,如果素娥没有孩子,未来他不在了,也会如此么?不,如果素娥一直只是个美人,说不定连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有。
到时候是去皇陵,还是去庵寺是说不准的。
郭敞回了福宁殿,一直想着这事儿,因着没召人侍寝,晚间是一个人睡的。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他就梦见了未来的事儿——他似乎已经挺老了,头发上见了爽色,皮肤也松弛了不少。
躺在龙床上,底下妃嫔子女跪了一大堆。他费力地转了转头,轻而易举地就从一堆人里分辨出了素娥。素娥也不再年轻,但她并不像他,已经是个老人了而且那双眼睛,依旧像曾经一样,那样清凌凌的。
他想要叫素娥近前来,好抓住她的手,和她说说话,但他做不到。
然后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自己’驾崩。先帝驾崩,新帝继位,一切有条不紊,后妃们自然也各有去处。素娥似乎并无子嗣,但好在位份也不算低,到底在宫廷住下了,而没有去更艰苦的皇陵和庵寺。
只是,她似乎不得太后和冯太妃的喜欢,所以在宫廷中日子并不好过。
继位的似乎是郭琅?哦,没什么奇怪的,毕竟是庶长子。太后就是张皇后(此时并没有两宫太后之说,同时只会有一个活着太后,优先封嫡母为太后。嫡母没了,才能轮到亲妈),不过作为新帝亲生母亲的冯太妃显然权势不弱于她。
素娥在这两个人那里都没有讨好,做了太妃,自然要难一些即使这两位并没有特意点名要整治她。
瞧着素娥艰难度日,处处受人怠慢,就这样被遗忘在宫廷的角落里。郭敞是一下从梦中被惊醒的!
这不是他往常起身的时间,守夜的宫人都吓了一跳,只是表面依旧平稳地过来伺候。还当是官家被噩梦惊了,道:“官家炉子上还有安神茶”
其实当郭敞是被噩梦惊了也不错,但并不完全。相比起被梦惊醒,郭敞更像是沉浸到了某种低落的情绪中,不是惊恐,而是后怕、悔恨、忧伤、怅惘、不满等等的混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摆摆手:“不必了。”
又躺了下去,听宫人报了滴漏上的时辰,这离他平日起身还差着半个多时辰呢!但他再睡不着了,只是怔怔地看着帐子顶上的绣纹和装饰物,眼前闪过的还是梦中情境。直到起床的时辰到了,宫人服侍着起床,他也没回过神来。
如此,别说是伺候的宫人了,就是早朝上,远远站着的大臣们都注意到今天官家的心不在焉了。
不过这本身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谁没有状态差的时候呢?官家也是人,若是心里有事,又或者昨晚晚睡了,早朝时走神、打瞌睡都是有的。只要正常频率内,大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倒是伺候郭敞的,以王志通为首,为他的状态发愁。担心他心里有事,这样下去伤身伤神。
不过还没等王志通劝说什么,郭敞便扔下了还没看的奏疏,道:“今日去玉殿瞧瞧吧。”
郭敞去了玉殿,素娥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才怀孕一个多月,能有什么看得出来的变化?
素娥尽力让自己保持平常心,在比较容易流产的前三个月,保证作息规律、身心平和、饮食均衡、活动适量,这就是她能做的了。剩下的,就要看命运的安排了。如果肚子里的是男孩儿,就是保不住,她也没办法。
郭敞来时,素娥正一桌和两个婢女坐着,磕核桃、剥桃仁等,一边还说些闲话。
“怎么做起这个活计来了?”郭敞自外头走来,照旧没让人通报。玉殿的人也有些习惯了,并不惊慌。原本坐着的席玫瑰和肖燕燕立刻起身行礼,然后就站到一边去了。又有肖燕燕领着另一个小宫女,给郭敞倒水洗脸擦手。
素娥也擦了擦手,要过去帮忙。郭敞摆摆手:“你坐着罢,哪里就要你伺候了亏得还是宫女出身,伺候人向来是一等一的外行。”
对一般的后妃说‘宫女出身’,很容易引得人多想,觉得官家是不是觉得自己出身低微。但在素娥这里,素娥是不介意这个的。郭敞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说话如此随意——在别处,他也是想说就说了,不管妃子们怎么想,不过‘随意’与‘随意’也是不同的。
“臣妾是尚功局的宫女,又不是在各殿做侍女的。”素娥没有推辞,非要去服侍,便又坐了回去。只是依旧面向着郭敞说话:“在尚功局时,虽然也要帮姐姐姑姑做事,打扫屋子、打水提膳、铺床叠被、缝缝补补但到底与真正的服侍不同。”
“那时可觉得不公?明明都是宫女。”郭敞洗脸擦手完了,也坐到了素娥身旁。
“倒不觉得,姑姑姐姐们也是如此来的么,等着自己成了大宫女,也是一样当然,不能是遇到那等刁钻刻薄的姑姑姐姐。到底是寻常差使小宫女,还是有心刁难,甚至虐待,这是瞧的出来的。”素娥说的很诚恳了。
“左右臣妾是没遇着那等刻薄人的,臣妾一入宫,便被顾尚功收做了养女,有靠山在,就遇不到太坏的人。再者,后来臣妾自己也慢慢在司珍司站稳脚跟了”想起了过去的事儿,素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其实也不过是小几年前的事,但现在想来,竟觉得过去了好久。当时的她,还想着走女官升职的路线呢。
“尚功收了你做养女倒不奇怪,似你这般资质出众的,到底要落到人眼里的。”郭敞不避讳‘养女’这个话题,斜看了素娥一样,笑着说:“只是顾尚功到底没享着你的福,去的早了一些这便是人生无常了。”
说到‘人生无常’,郭敞顿了一下,又想到了昨晚的那个梦。当下有些生硬地转开了话题:“刚刚怎么说来着?怎么做起这个活计了朕是记得你爱吃这些果仁儿,核桃仁、桃仁、杏仁喜欢吃,叫小宫女到外头剥了就是。自己来做这些,仔细到时候手疼。”
素娥让郭敞看用来磕开核桃的钳子:“用这钳子倒是不怎么手疼,也不比用锤子敲布袋里头的果壳来的散碎就是有的核桃极硬,就有些费力了。”
“也是左右无事了,寻些事情做。”素娥还对郭敞解释了一下:“臣妾听说,怀着身孕时,多吃些干果仁儿有好处。当然,有好处也不能多吃,还是要在限度内这几个是方才臣妾夹不动的,官家气力大,帮帮臣妾罢。”
郭敞接过那钳子,夹住了之前素娥夹不动的一个核桃,用力大一些,便听到‘咔嚓’声,这是裂开了。然后就是剥开裂开的果壳,得到了一个颇为完整的核桃仁。
郭敞干脆帮素娥把另外几个夹不动的也给夹了,一边做一边说:“这许多果仁儿,就这样吃吗?”
“有些就这样了,有些还要炒过可以用盐,可以用糖,还可以用五香粉,对了,用乳粉也可。”素娥想到了奶香味的坚果小零食,决定到时候试着做做。
“倒是花样不少”郭敞笑了一声,将夹好的核桃放到一边,然后看素娥一点一点剥开裂开的果壳。视线慢慢挪到了素娥的腹部,其实现在还一点儿看不出来。
“你这肚子里的孩儿怕是不晓得,朕如今就要为着他做‘苦工’了。”郭敞是在说自己夹核桃的事儿,当然,这也只是玩笑话。
在场的人,哪怕是素娥都不会知道,能自然地说出这句话对郭敞有多难——大约只有王志通知道一点儿,毕竟他是看着郭敞如何对待一个个怀孕的妃嫔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只能赏赐一大堆东西,派人经常去询问,至于他自己,却难得去看望关心。
而如这般,以‘孩子’这个话题说玩笑话,那真是头一回了!
郭敞这一次的心态确实有些不同,非要说的tຊ话,他对素娥肚子里的孩子有着不一样的期待过去的那些孩子,他总是首先去想,能不能生下来,生下来又会不会夭折。有这样的想法横亘在前头,别的根本想不了太多。
那些对自己孩子的种种幻想、期待,郭敞一开始是有的。但随着他第一次当父亲后,一次次经历失去,那些东西就被摧毁了。
现在郭敞对孩子的‘期待’居然压倒了那些消极的想法——在那个梦之后,他想,果然还是要有一个孩子,素娥必须得有一个孩子,至少一个。
这样他之后,才能有人照看她,叫她‘未来有靠’。
抱着这个念头,郭敞忽然间真正接受了这个孩子,对这个孩子有了不同的期待——即使这个孩子还在素娥的肚子里,有可能生不下来,生下来了也可能养不下来这真是他很久都没有勇气做的一件事了。
宫廷岁月113
端午节前后, 素娥便坐胎满三个月了。
对后宫中的孕妇们来说,三个月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点。这不只是暂时告别了容易流产的孕初期,肚子里这一胎稳当了很多(在本朝, 因着郭家的男孩儿容易流产、夭折, ‘三个月’的时间点更受重视了)。还是对有孕妃嫔的奖赏, 第一回发放的时候。
妃嫔有孕当然要给赏赐的, 正式的赏赐总共有两回,一回是怀孕满三个月时,还有一回就是孩子生下来时。其他时候,如十朝、满月、百日等, 其实也有赏赐放下, 但这些赏赐‘自由度’极大, 没有一定之规。
素娥这儿, 是知道怀孕就有一回赏赐的, 按理这不该有。不过皇帝喜欢的话,就是没理由也可以赏人, 更何况是这种理由充足的。
当时赏的‘不成体统’,颇有些郭敞看什么适合孕妇, 就都赏了的意思。这次坐胎满三月就不同了, 完全是按照规矩来的。与其说是皇帝赏, 不如说是借皇帝的手, 拿到一份规定的‘奖金’。
照大燕宫廷规矩,坐胎三月后,皇后会赐钱一千贯,各色绫罗绸缎三百匹:四妃会赐钱五百贯, 各色绫罗绸缎一百匹;嫔会赐钱四百贯,绫罗绸缎一百匹;婕妤会赐钱三百贯, 绫罗绸缎七十匹;美人会赐钱两百贯,绫罗绸缎四十匹;才人会赐钱一百贯,绫罗绸缎二十匹:无品贵人则是一样的,都是赐钱五十贯,绫罗绸缎十匹。
说起来,坐胎三月后这次赏赐并不很丰厚,无论是哪个位份的妃嫔,这样的‘奖金’都还比不上一个月的俸禄。
不过这也没什么,规矩就是如此。
看到这些送来的赏赐,谢恩完毕又送走了送赏的人,杜春杏就忍不住道:“却没想到,这三月里的赏赐这样简薄。”
“少说这样的话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对官家的赏赐说简薄,是心有不满么?不要命了!”何小福瞪了杜春杏一眼,十分严肃地道。
“不不不,小福姐姐”杜春杏被唬了一下,连连否定:“下次再不敢了我没有不满,我是没想到这赏赐是官家给的,还当是宫里给的。”
实际就是宫廷给的,只不过有一个皇帝的名义在。
“宫里的就能那样说了?平日里娘子宠爱你们,倒叫你们十足轻浮起来了。”何小福又教训了一句,然后才教她说:“怀孕三月里的赏赐都是这样的,按照各位娘娘的位份来,我们娘子是美人,所以就是钱两百贯,绫罗绸缎四十匹。”
“宫里的娘娘也没人指望靠这个发财,真要想要一注财货,还是得等皇子皇女生下来,那次赏的才丰厚呢!”
素娥在旁边听着,并不打断何小福教导杜春杏,这也是为她好么。等‘教训’完了,才慢慢道:“当初定下赏赐细则的人,想的是不错的宫廷开支有限,每回每人都厚赏,也是很大的开销了。”
“厚赏一次也就够了,三月里厚赏实在没必要。若是官家实在宠爱的,大可以再另外放赏但就是不好形成定则,成为实实在在、躲不过去的开销。”素娥想起了上辈子一些效益好的行业,年终奖会非常丰厚。这一方面能激励员工,另一方面也避免了奖金均摊到工资里,效益不好时也难节省的情况吧。
都是一个道理。
“也是,听说娘子前头有孕的唐才人前些日子又赏了一回。”何小福想到了最近听到的消息,点了点头。
杜春杏在一旁道:“怎么也越不过咱们娘子!官家向来是个对后宫大方的,怀有身孕的妃嫔时不时就有赏赐放下去。生一次孩子,就是再穷的妃妾,也能立时富贵起来。但那些赏赐,用心没有,实在差的太多了!”
“就说半月前,官家还把自己小时候的东西送来了好些,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以后再不许说了!”素娥皱了皱眉,语气严厉。她极少如此疾言厉色,以至于这样来一次,杜春杏都被吓到了,立刻不敢再说话。
素娥却没有停下,继续道:“官家送了自己小时候用过的东西来,这话不准说出去!若是传出玉殿,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风波来”
素娥是看过宫斗剧、宫斗小说的,这种皇帝对某个孩子的‘特殊偏爱’会引发什么事件,她是再清楚不过了——拿自己小时候用过的东西,预备着给这个孩子将来用?若素娥生的是女儿,还则罢了,若是个儿子,这个消息在外面传着,说不得就是一场风波。
素娥倒不是觉得郭敞有那个意思,毕竟孩子还在肚子里,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好好长大,更不知道。这个时候谈那些‘期望’,实在是太早了。再想想郭敞有时会有些听风就是雨的性格,她更倾向于觉得他是一时兴起。
不过素娥的想法不重要,甚至郭敞的想法也不重要,关键是别人会怎么想。
“娘子说的极是春杏,以后说话可要提着小心。”何小福这样说着,又吩咐她:“罢了,你今天被教训几次了,怕是话都不会说了。也别在这里伺候了去内膳房替娘子把羊乳山药羹拿来吧。”
杜春杏确实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话了,飞快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然后一溜烟跑到了内膳房。
内膳房这会儿不算很忙,只是在做一些晚膳的准备工作。这会儿大家都不愿意呆在灶房里,只有一个看火的,实在没法走,这才大热天的守着热灶。至于其他人,有在外面树荫下摘菜的,也有特意去储藏间切切剁剁的——储藏间里为了存食物,夏天用冰很多。
罗颂贞就在内膳房门口对面的树下摘菜,见杜春杏来了,就道:“你是来取娘子今日要吃的羊乳山药羹的么?”
此时正值夏日,没有一个宫女会无事了往厨房跑,所以罗颂贞不用猜也知道杜春杏是为什么来的。于是站起身,抖了抖围裙上的菜叶、根茎碎片,道:“估摸着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但想着这道羹不好久煮,所以还没煮呢!”
“我这就来给你煮了。”
所谓羊乳山药羹,其实挺简单的,就是将山药去皮蒸熟,捣成山药泥。再将其与掺了清水煮沸的羊乳混合,如此就好了。
山药泥午膳后就做得了,但羊乳还没煮。罗颂贞走进厨房,三两下就将羊乳煮得翻起了水花,然后就舀起来和山药混合——这做出来显然不是一碗的量,其他的见者有份,内膳房的人,过来拿膳的杜春杏,想要都可以吃。
罗颂贞给倒进白瓷小盅的羊乳山药羹又加了些蜂蜜,盖上盅盖,就道:“幸好如今娘子怀了身孕,不然这午后要这么新鲜的羊乳,实在是太难了供应司的人也是乖觉,特意留了一头产乳母羊在,午后也能领来这鲜羊乳。”
牛乳、羊乳什么的,在宫廷并不能算多稀罕的东西,不少宫廷食物里也需要用到鲜牛乳、鲜羊乳,以及一些乳制品。但是,限定在夏天的午后,还想要非常新鲜的奶,这就不是人人都有的待遇了。
鲜奶是非常容易变质的,即使宫廷里有冰,那也比不上冰箱的效果。若说是平常,早上从供应司领些鲜奶来,用冰保存着下午用,倒也无不可。但素娥现在是怀孕的人,根本不能‘冒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所以若是下午或晚上要用鲜奶,那也是要想办法从tຊ供应司搞到最新鲜的(刚刚挤出来)。
杜春杏听罗颂贞这样说,就点了点头:“是啊,说起来鲜乳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就是大夏天的要最新鲜的,总有些麻烦。若是平常,便是供应司奉承娘子,愿意这样麻烦,终究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却是不同了,娘子身怀龙裔,一应供给都往上提了不少。莫说是鲜羊乳这样没甚稀罕的,就是一时兴起了,想要整日山珍海味,又有何难?”
杜春杏最近也去供应司跑过,所以知道实情。
“哪里能整日山珍海味,虽则都是好东西,可吃的多了也不好。更别说娘娘怀着身孕,入口的东西更有讲究韩太医写的条子,难道你没看?”罗颂贞打趣了杜春杏一句。
“看了看了只是这样说而已。”杜春杏看了看装进食盒里的一盅羊乳山药羹:“娘子怀孕起,一日三餐,还有下午要吃的羹汤点心,就都换了呢!”
其实改的幅度不大,只要剔除一些孕妇一点儿也不能吃的东西,又添上一些对孕妇有益的就成了。
而孕妇一点儿不能吃的东西其实不多,大部分孕妇不宜吃的,其实摄入量控制在合适范围内就不会有问题了。至于有益于孕妇的食物,其实也没那么重要相比起靠吃某一样,或者某几样食物,达到补孕妇身体的作用。还是丰富食谱,保证什么都能吃到更有益处吧。
所以更多还是调整,让每天的菜单搭配更加合理就是了。
相比起一日三餐,素娥下午这一顿‘茶歇’的变动要大得多,凡是给孕妇的补品,都被她塞到这里了。如此不会耽误吃饭,也等于是没有凭空多吃什么——就等于是补品取代了原本的下午茶。
例如今天的羊乳山药羹,其实素娥不大喜欢食用山药。如果不是因为这道羹实在适合孕妇,营养丰富,还有补脾润肺的效果,她怎么可能在自己的下午茶中安排这个?
“孕妇要小心吃喝,这是应该的,不然宫廷做什么多给怀孕了的贵人供应?”作为司膳内人,罗颂贞在这方面显然比杜春杏要‘专业’。她掰着手指头给杜春杏算账:“如今咱们娘子,原有的份例不算,又多给鸡蛋二十个,上色粳米、红米、黄米各一升,芝麻五合,好糖半斤”
“这么多东西,要真是娘子一个人用,怎么都用不完本来也不是叫用完的,只不过各色都要有。”
临时增加的份例会给到孩子生下来满月,甚至在生下皇子皇女后、坐月子期间,另外还有别的滋补物供应。说起来都是些养气血,温补身体的,很适合孕妇吃。
既然羊乳山药羹都得了,杜春杏也不好在内膳房多呆,说话间就提着食盒离开了。内膳房这边,罗颂贞刚准备继续去摘菜,郭姑姑却从储藏室过来,对她说道:“那摘菜的活儿,叫别人做了送冰的来了,去看着他们接进来,一块一块都要数准了。”
夏天的冰绝对是金贵物,即使在宫中也是如此!别看贵人们随便就用掉了,实际这些冰的使用都是记录在册的,有来处必有去处。这会儿‘接货’时出了纰漏,后头就要平账虽说管理着一个内膳房,平账也算是基本技能,但要为别人弄鬼而平账,那就有些大可不必了。
罗颂贞应了一声,就去监督送冰的杂役将冰块送入库了。
原本这夏天只有早上一次送冰的,是素娥因着怀孕,冰的供应拿了双份,这才多了午后这一次——她要是想,当然可以早晨一次送,还给冰井司的人省事儿了呢!但因着分两次送更耐用,就让冰井司的人一天送两次了。
大块大块的冰有一人合抱那么大,这已经是分割过的了。为了冰块能在储存半年后,消耗尽可能减少,冬天采到的冰向来是越大越好——据说南方因着没有北方那么厚的冰,要么得去高山上采冰,一路下山,不知道多辛苦、多危险。要么就是采薄冰,然后撒盐水,将薄冰交叠着,如此冻成厚冰。
这分割过的冰,防着路上化掉,表面包着秸秆——之前在车上时,外面还盖着一层褥子呢!
罗颂贞打开秸秆外包装,一块块检查看过。确定没问题,这才给冰井司的人画了花押,确定玉殿已经收到这些冰了。
“又送冰来了么?”此时午后日头正盛,就是原本看门的宫女,也没有守着门的,只在能看到门口情况的树荫下乘凉。而这里本就里内膳房和储藏室比较近,就串闲话一般和走出储藏室的罗颂贞聊了起来。
见罗颂贞点头,守门宫女便道:“说起来,今日宫里又因为这冰引起了一场事端。”
“是什么事端?”罗颂贞眨了眨眼睛,立刻说道。呵呵,八卦谁不喜欢呢?特别是在这没什么娱乐的宫中,也就剩下这点儿乐趣了。
一般来说,门前洒扫并看门的宫女,因着与外面人接触较多,总是消息更为灵通的。玉殿这看门宫女就是这样的,不说平常有意无意听到的,就说如今因着素娥得宠,不少宫人还特意来玉殿外门与她说话哩!
“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看门宫女抬了抬下巴,又努了一下嘴,做出‘这没什么’的表情:“左不过就是那些冰这东西,不管前一冬存了多少,来年夏天就没有够用的!冰井司每年那么多冰,既要供宫里,还要赏大臣,怎么够呢?”
“听说,今年又要多开几口冰井了。”冬天采的冰,有的是用冰窖存,有的则用冰井。冰井藏冰也是很古老成熟的办法了——所以三国时,曹操有‘邺城三台’,分别是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
冰井台是用于储存物资的,‘冰井’之名就来源于这里有为数不少的藏冰井。
“入夏以来,官家不是新封了一位杨郡君?嗐,看声势好不一般!之前十分得宠的徐才人,一时风头都被她盖过去了。”看门宫女说起这个却是比较轻松的,大约是她们玉殿的娘娘已经有身孕了,暂时根本不用考虑后宫争宠的事儿。
“这位杨郡君的性情是有些张扬无忌的,听宫里的姑姑说,倒是有几分往昔姚贵妃的样子。”说到这里,看门宫女压低了一些声音:“只可惜,还没到姚贵妃的位份,先有了姚贵妃的脾性。”
别看姚贵妃如今低调懂事,当年得宠时,性情却是最张扬的!就像是一朵牡丹花,开到了最盛的时候——然而,亲眼见过姚贵妃当年何等天下无双的,在宫里都是有资历的老人了。毕竟,她当盛时,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罗姑娘你也能想到吧,这样性子的,哪里知道什么叫忍耐一个郡君,夏季用冰的份例少得可怜,她觉得少了,便私下与官家要。官家向来对后宫大方不错,但这种份例上的东西,是不会随便许的,得给圣人体面呢!”
“就连当初给咱们娘子冰,也是官家直接从自己的用冰中拨的,不妨碍后宫的分配,这才没与圣人商量。”
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没给。但那样的话,又哪里来的事端?所以罗颂贞猜测道:“官家最后还是给了杨郡君冰?”
“是啊,一开始是不许的,但杨郡君着实缠人,官家到底还是许了。”看门宫女‘啧啧’两声,似乎很有些感慨的样子。又道:“能叫官家破例,这位杨郡君着实是有些宠爱在身上的。只是这样一来,就要惹得一些人不忿了。”
话说到这份上,不用对方说,罗颂贞也能想到能生出什么‘事端’了。
说起来,当初素娥得了郭敞额外补贴的冰,是有理由的(不管那理由说不说得通,都是理由),而且冰是郭敞从自己的份例里分出来的,其他人应该无话可说然而饶是如此,也有人因此背后议论呢!
如今这杨郡君这般,背后的议论声只会更大。
事实也是如此,那都不只是背后议论了——有人看不过眼杨郡君的行事作风(当然,也可能更多是嫉妒她得宠),甚至当面阴阳怪气了一回。而杨郡君的性子可是不吃这一套的,于是双方便撕破脸闹了一回。
这就是看门宫女所说的事端。
猜测的方向是对的,但具体还是有不同。罗颂贞一时听住了,忍不住道:“杨郡君这tຊ样的倒是少见,宫里娘娘们不和的多了去了,可会撕破脸闹将起来的 ,真没听说过几回。她如此行事,都不知道该说她是鲁莽任性,还是单纯质朴、表里如一了。”
“谁说不是呢?”看门宫女同意罗颂贞的说法,又道:“不过这般作为当时是爽快了,事后却是要吃苦头的。虽然尚未动手,可争执的那样厉害,仿佛是市井妇人吵架,实在不是后妃的品格叫圣人知道了,叫杨郡君罚奉一个月。”
罚奉对于小妃妾算是不大不小的惩罚了,毕竟小妃妾大多没多少余财,就指着俸禄过日子。但要说对杨郡君这样得宠的,那就真没什么威慑力了。相比起俸禄,皇帝随手赏些什么,就尽够了!
“这也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但没法子啊,这样的错处也只够这般罚的了。若是再罚的重些,不是不行,但”但就有些打官家的脸了。
其实同等的惩罚项目还有一些,但都没有罚奉来的好——罚奉丝毫不会影响到杨郡君伺候郭敞,这一点是最重要的!
要知道最近杨郡君是很得宠的,叫她闭门思过、抄宫规什么的,就不好侍寝了。这种不考虑皇帝的惩罚方式,可不是打郭敞的脸么。
听到这些,罗颂贞想了想,颇为感慨道:“这样说来,也是这位杨郡君赶上好时候了!如今圣人的脾性比过去好了不少,一般是不与小妃妾计较的。要是换做几年前,杨郡君这样跳出来的,第一个要被圣人杀鸡儆猴呢。”
“是这个道理,不过要我说,这对杨郡君不见得是好事儿如此张扬任性,如今官家新鲜时自无不可,今后要怎么办?宫里这样的女子,从没听说过有长久的。”
宫廷岁月114
素娥坐胎三个月前后, 杨神爱的确风光——杨神爱就是杨郡君,她的封号具体是‘洞庭郡君’。
说起来她出身不差,乃是士大夫之家的庶女, 选入宫中是正经的八月良家子当然了, 这样的出身进宫, 就不会是家里养不活了, 给孩子一个出路。从一开始进宫,她就是奔着成为妃嫔来的。
怎么说呢,一个‘不重生男重生女’的故事。
入宫之后,杨神爱便因为资质出众被婕妤余红云相中, 留在身边做了‘养女’。到如今, 养了也有五年了, 正当十五六岁的年纪, 可是承宠的好时机!于是两个月前, 余红云就正式在郭敞面前推荐了这个‘养女’。
余红云确实了解郭敞的喜好,不愧是屡屡推荐美人成功的, 这一次也一点儿不错。郭敞见杨神爱鲜艳明媚、活泼泼如同一簇开到极致的石榴花,又轻巧地如飞来飞去的鸟雀, 是很有些兴味的。
第一回招幸后, 不过半个月, 就封做了洞庭郡君。之后荣宠更盛, 彤史上她的名字隔两三日就要出现一回,其他种种优待也不必多说——杨神爱这个洞庭郡君,作风那样大胆无忌,除了她本性如此, 也是因为君王的宠爱让她飘飘然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 在家时家里只教她进宫后要服侍官家,将来也好荣耀家里。等她十岁上下进宫,被要到了余婕妤身边做侍女,还收做了养女。余婕妤倒是会教她一些东西,可也多是如何媚上的,至于如何‘宠辱不惊’,那可是没有的。
毕竟,余红云一开始就觉得她的性格很容易得到郭敞的喜爱,真的‘宠辱不惊’,反倒没趣了。更不要说。‘宠辱不惊’这种事哪里是教的出来的,非得是自己有所经历,这才能养成的。
“官家,臣妾这洞庭郡君还要做多久啊!”杨神爱冲着郭敞撒娇:“臣妾如今走到外头,区区一个郡君,着实不起眼,随便见人都要行礼。就说前两日,有个姐姐就作弄臣妾,行礼了好久不叫起”
杨神爱是个长得漂亮可爱的小美人,郭敞饶有趣味地逗了逗她。过了会儿才说道:“才与你封了郡君,再要晋封,多少要等几日近前就晋位份也不是不成,只是那样便只能晋国夫人了,再下一次晋封,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若神爱你能等等,等到年下,朕就封你做个才人,如何?”
杨神爱却不吃‘画饼’这一套,立刻脆生生道:“官家!臣妾就要早些晋封,官家封臣妾做国夫人吧!”
杨神爱的想法很简单,吃到嘴里才是自己的。未来的才人和现在的国夫人,要选择很难吗?若是未来依旧得官家喜爱,那才人也是迟早的事儿。可要是宠爱渐渐淡了,那时候难道能用‘官家答应过’的去逼问官家?
还真有人逼问过,曹淑妃的淑妃之位有一半就是这么来的不过这个时候的杨神爱虽然大胆无忌,但显然对上郭敞,还没那么‘随意’。
“朕就猜到你会这样选了,你一直是个急性子么。”郭敞笑了笑,倒不觉得杨神爱这样表现有什么问题。他喜爱这杨神爱,本就是因为她个性鲜活,想要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或许将来他不喜欢她了,这些也会变成缺点,但现在来说的确不算缺点。
郭敞答应了封杨神爱做国夫人的事,回头就要和张皇后说一声——不是正经妃嫔的话,一般都是郭敞说什么是什么了。但即便如此,还是要和皇后打声招呼,由她来宣布这件事,这是对皇后的尊重。
若这种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估计着这皇后也是到头了。
“封了洞庭郡君做国夫人”郭敞自言自语到此处,忽然说道:“素娥,素娥也该晋封一番了。她如今只是个美人,以怀有身孕为名,先与她晋个婕妤名位。等到日后,瓜熟蒂落,平安生产,正好以生育之功晋封为嫔,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王志通在一旁垂首听着,心中暗自纳罕:官家什么时候转性了?不是不愿意封高美人做高位妃嫔,以防着她如其他高位妃嫔一般,随着位份提升,性情越来越不如最初时那样‘惹人喜爱’么?
心里是这样想,面上王志通还是道:“官家说的是,高美人坐胎满三月,太医都说一切稳妥。如今晋封,倒是理由充足,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郭敞点了点头:“朕朕也是想着,若不如此,素娥生育了孩儿,连一个嫔都不是,岂不是太可怜了?到时被人看轻,那就不好了。”
对于这个说法,王志通只是笑了笑,无话可说什么叫生了孩子后,‘连一个嫔都不是’?官家是瞎了吗?这宫里多少生育了孩子的后妃不是嫔,甚至连正经妃嫔都不是的也有呢!那时官家怎么不说‘可怜’,怎么不提那些后妃会被人看轻?
说到底,官家的心就是偏的。
准确地说,人的心都是偏的。只不过站在皇帝的位置上,任何一点点偏心,都可以带来巨大的不同,所以看起来会更加明显。
郭敞念着这些,当下也不想等了,知道:“既是如此,便要先与圣人多说说了择日不如撞日,这就去坤宁宫罢。”
先前只是要给杨神爱要一个国夫人的位份,只和张皇后说一声就行了。倒也不必特意去说,大不了下一次宿在坤宁宫时,顺口就说了。但现在,还要给素娥要一个‘婕妤’位份,事情就复杂的多了,非得特意去说才行。
如今张皇后在这些事上比过去容易松口,但也不是郭敞说什么是什么的。
转头摆驾坤宁宫,提前有裹头阿监前去通报了,郭敞来时,张皇后便领着人见礼。郭敞微笑着坐下,先是和张皇后闲话:“朕也有几日未见圣人了,如今圣人忙着什么呢?”
张皇后笑着道:“今日不见什么大节,宫里也没甚大事,臣妾这里也清闲了些。左不过是些姐妹说嘴的小事,还要叫臣妾论断想来也是天热,大家火气都上来了,倒比平常更容易生出龃龉。”
一会儿,又说了些琐碎事,郭敞才道:“说来,朕有些事要与圣人商议,一则是洞庭郡君。她如今伺候朕伺候的好,位份却太低了,朕想着封她做个国夫人。”
张皇后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和过去不同,她如今已经不会为一个小妃妾的起起落落喜怒形于色了。当下也只是继续笑着道:“官家说的也是,其他的不论,既然洞庭郡君伺候官家伺候的好,那就是一等tຊ一的功劳,原是该晋升的。”
她这样干脆地答应了后,郭敞又继续道:“二则就是素娥了,她如今也坐胎满三月了,太医说她这一胎是极稳当的朕想着,她一直行止有度、柔顺嘉范,是后妃中也极出众的。如今又怀有身孕,正该升一升她的位份。”
张皇后的神色这个时候才有些维持不住了,微不可见的勉强划过嘴角:“官家这话说的,高美人确实处处都好,只是若要论生育之功晋升,一般还是要等到生产之后。如今提这个,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郭敞也不会这个时候和张皇后耍心眼,玩儿文字游戏,直接便道:“这倒不是为了生育之功,若要论生育之功到时候素娥平安生产,再有晋封也是一样的。”
郭敞固然可以默认,此次晋封是为了素娥的生育之功。以生育的功劳晋封,这在宫廷是最理直气壮的,即使素娥这里‘提前’了一些,张皇后也没法说更多,毕竟这样的先例其实不少——有的时候为了安某个后妃的心,叫她安心生产,生育的功劳就先给她兑现了。
但是,这个时候这样默认了,等到素娥生了,他再要封素娥,那时候怎么说?有的人或许习惯了说话不算话,郭敞却不是那样的。一来是因为他是皇帝,金口玉言,说的话本就少有收回去的。二来,面对后宫他是绝对强势的那个,着实不需要那样耍赖。
哪怕是张皇后要和他争,又能争到什么地步?但凡他要做的事不是一点儿理都挑不出,张皇后最后也是只能妥协的。
为了郭敞的‘直言不讳’,张皇后之前那点儿勉强立刻就明显了起来。她连微笑都维持不住了,忍不住道:“官家的意思,难不成是高美人若平安生产,就要封她做嫔?这、这是不是有些草率了妃、嫔都是高位,不可轻许啊!”
“朕并未轻许啊。”郭敞有些轻描淡写地道:“说起来,素娥从得幸起,到如今也有三年了罢?一步步升来,可有什么太过出格的?如今她处处都好,又怀有身孕,朕与她晋升一回,难道不成?至于未来凭借生育之功再晋升,更是没什么可说的。”
郭敞的确没有‘轻许’,如果站在他的角度想,他明明已经是踟蹰犹豫很久了。做出这个决定,对郭敞甚至可以说是‘艰难’——正如王志通想的那样,郭敞其实是不愿意将素娥的位份提升太快太高的,始终‘畏惧’着素娥因为身份、际遇等变化,慢慢人都变了。
他的计划中,素娥一直呆在美人的位份上就很好,不会太低,叫她受人轻视,处处都低人一等。同时‘美人’也不算太高,即使是宠妃,这个位份上性情就大变的也没有若有什么特殊情况,最多给素娥升到婕妤也就是了。
婕妤的情况和美人差不多
如素娥怀孕,本来就该以生育之功,封她做婕妤就算了——郭敞是不可能素娥生育后,依旧不给她晋封的。嫔妃生育而没有晋封的妃嫔是有的,可非常少见,要么是本身位份就很高了,不好再晋升。要么就是着实不得皇帝喜爱,生了孩子也不愿意晋封。
素娥现在只是个美人,显然不属于前者。若她不得晋封,宫里的人很容易就会想到后者,到时候就难堪了而郭敞是不愿意素娥难堪的,只要想想那场景,他也觉得受不了。
让郭敞的想法慢慢发生改变,是从知道素娥怀孕后那个梦开始的。他在梦到的是想象中的‘未来’,他已经无法抑制地会想到他和素娥的‘未来’了——若是只愿意接受如今的素娥,他其实根本不应该想‘未来’。
而且,他人都驾崩了,还要管素娥在宫廷做太妃难不难么?他享受后妃,包括素娥,带给他的欢乐就够了接受素娥肚子里的孩子,对他抱有期待,本来就是没有任何功利心的、只是希望她能好。
无关她能不能给自己带来什么,他都想要叫她好好儿的——不管将来怎么说,至少此时此刻的郭敞是这样想的。
所以他解开自己给自己的禁,要按着对素娥的喜爱给她高高的位份。不管怎么说,位份高一些总是好的哪怕有一天他会后悔今天的决定,觉得若是按照最初计划的来,他能够沉浸在‘不变的素娥’带来的快乐轻松中更久,甚至长长久久。可那终究是以后的事了,现在的郭敞只想‘现在’。
郭敞也是想通了,未来如何是说不准的,他觉得可能会后悔,那也只是‘可能’。而现在是确定的,现在这样做能让素娥好,叫他看着就快活,那就这样吧。
郭敞的逻辑就是这样,所以虽然看起来他对张皇后说的很轻巧,晋升素娥这件事也仿佛轻轻松松。但实际上,他有过一个不算长,但着实纷繁复杂,甚至沉重的思考过程。这大概也是他最近特别喜欢召杨神爱的原因之一,和简单的人呆在一起,算是一种平衡吧。
“官家,可是、可是”张皇后的手都握紧了:“这样晋升,不合规矩啊!”
“什么规矩?可是祖训、宫规规定了,不许这样晋封妃嫔?别的不说,难道宫里没有这样的先例?便是朕的后宫,这样的也是有过的吧?”郭敞淡淡地说。张皇后又拿规矩压他了,这是他不喜欢的。
而且郭敞说的也没错,得宠的妃嫔没理由也要找借口晋封,何况是有理由的时候。怀孕的时候封一次,生的时候再封一次,这都算不得什么。
张皇后没法回答郭敞的问题,只得继续勉强道:“官家这样说倒也有理,可宫中看着着实不像与高美人一样,如今怀着身孕的还有唐才人和苏婕妤,只封了高美人一个,叫她们如何想呢?说不得就不安了。”
一起封基本是没可能的,所以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谁都别封,一视同仁。
在唐才人和素娥前后脚怀孕之后,到素娥坐胎满三月,宫里又多了一个孕妇,是婕妤苏妙真。说实话,苏妙真怀孕也算不得什么令人意外的事,这位以清寒冷艳著称的后妃,一入宫就很得宠了。虽说最开始的盛宠也没有维持下来,但始终属于颇为得宠那一类。
真要论彤史上出现名字的频率,她可比素娥高。
张皇后觉得拿出唐才人和苏婕妤‘不安’的理由,官家会犹豫的。毕竟,他虽然不大去接触怀孕的妃嫔,孩子生下来后,若是男孩儿,更是疏离,但对孩子的重视从来不少——这一方面是家里有皇位继承,重视潜在继承人是必然的。
另一方面,也算是一种补偿心理。他得通过这种‘重视’表明自己是个好父亲,那样的疏离并不出自本心,他也有自己的难处这挺正常的,谁会愿意承认自己糟糕呢?
然而张皇后没想到,郭敞却是干脆反驳了她:“有什么可不安的?宫里妃嫔晋升各有理由,若是这样就不安了,还有碍于生育,那倒是有些可笑了——若是别人晋了,自己就要晋,不然就心生不满,这后宫如何维持地下去?”
张皇后这时其实也有些被郭敞激怒了,她反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但郭敞依旧我行我素,哪怕温和一些、商量一些的口吻都没有。仿佛她不是他的皇后,只是他发布命令的工具,他怎么说她就该怎么做!
一时有些口不择言道:“官家如此坚持,却也该为高美人想想!这么大的福气本是不该的,而不该有的福气受用了,今后说不得要折福来还。而如今高美人怀着身孕,最怕折福——到时候官家怕是要后悔!”
这话都堪称是‘诅咒’了,郭敞当即大怒:“说的甚么话!这是你一个皇后该说的么?”
“折什么福气?圣天子百灵百助,朕的妃嫔子嗣,自有护佑,哪里会这点儿福气都承受不住?”说罢,郭敞自拂袖而去。
其实张皇后说完也后悔了,她倒是没想到素娥在郭敞心里分量那么重,郭敞根本听不得对素娥的‘诅咒’(张皇后知道郭敞宠爱素娥,但并没有将素娥和其他宠妃区分开)。只是,她一下想到了郭家流产、夭折的那许多男孩儿,觉得这样说是戳到郭敞的心病了。
之后郭敞的话更让她确定了这一点说皇家的孩子折福什么的,可不是让官家想tຊ到了过去没了的孩子,还要强调‘圣天子百灵百助’,他的孩子自有上天神灵护佑——只能说,这是一个‘巧合’。
郭敞说这话的时候真就是字面意义,没有想那么多的。他认为自己是皇帝,是天之子,是有大福气的,他可以用自己的福气庇护素娥和她的孩子。而张皇后将其理解成了郭敞的恼羞成怒,越是缺少什么,越是要强调什么。
等到郭敞拂袖而去,张皇后真的慌了。郭敞对她有过生气的时候,但刚刚那样冰冷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只是一眼便让她动也不能动了,钉在了原地。
心腹郑姑姑没有看到官家的眼神,只以为张皇后是普通的后怕、后悔,叹息一声,还是安慰道:“圣人别多想,方才官家是正在气头上,这才有些落了圣人的体面圣人一时失言而已,等到官家的气散了,也就过去了。”
“不过圣人也不能等着官家自己气散此时官家在气头上就不说了,等过了一两日,圣人就该先给官家一个台阶下”
郑姑姑当然也觉得刚刚张皇后说的话过分了,她在这件事上的想法和张皇后差不多。觉得这话有诅咒皇家子嗣的嫌疑,而且还戳中了郭家皇帝的心病,着实有些不好回转——但面对当下这样的圣人,重话她更说不出。
真要有什么劝诫的话,还是等等再说罢。
宫廷岁月115
总的来说, 素娥不怕热也不怕冷,这辈子的体质真的过于好了,她身上有一种冬暖夏凉的感觉——这有些夸张了, 但总体来说, 血气旺盛, 冬天不怎么怕冷是真的。至于夏天, 其实还是热的,最多是‘心静自然凉’对她的效果好一些。
所以如今到了盛夏,她也很愿意在屋子里放冰。
她对降低屋子里的温度有一套自己的办法,这当然也不是她的独创, 是她从书上看来的:每到夏天, 不必考虑通风问题, 在炎热的白天将屋子牢牢封住。玻璃窗等能引入阳光的房间, 也都拉上窗帘, 阻隔屋外的热气。等到天黑以后,有夜风吹起的时间, 再打开门窗。
据说这是地中海沿岸的古罗马人,用来对付炎热干燥的地中海气候的办法, 素娥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读到。上辈子时的素娥没机会实践这是不是真的, 因为她读到这个办法时, 家里、学校宿舍里都已安装空调, 不必寻求这种近现代社会以前的‘经验’。
这辈子倒是有机会实践了,结果还不错,她在自己的卧房里就是那样做的。至于平常活动最多的花厅,那就没办法了, 需要引入光线,不能那样。
不过, 花厅之中,窗纱和玻璃窗还是都合上了。因为房间里用冰的缘故,就和空调房差不多,要把‘冷气’留在房间里么。
花厅之中,房间的死角都摆着冰盆,随着时间缓缓融化。素娥盘腿坐在铺设着凉席的三位塌上,一旁的几案上又是一个冰盆。冰盆后是坐在转轮扇后的侍女,手上摇动把手,就有比扇子大得多风送过来。
轮转扇在素娥看来就是一种手摇式风扇,据说是从扬谷机这种农具中得到灵感。其风力比电风扇小,但总归比素娥上辈子用过的那种便携式风扇的风要大。
这东西在宫廷里挺常见的,但奇怪的是用的人并不多。这主要是因为木制件多,又受限于此时的加工水平,用的时候会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噪音。这样听了叫人心烦,在开阔的户外也就算了,要在室内,那可有点儿折磨人。
而若是户外的话,但凡头上有顶,都可以安装那种拉拽式的‘吊扇’,实在没有轮转扇的用武之地。
所以宫廷里用这个,更多是当做一种新奇玩意儿,摆设炫耀用的。
素娥也是今年,闲来无事了,拆了一个轮转扇。将其中能换的木制件都换成了金属的,又用了滚珠之类的小零件,减少摩擦,油脂润滑什么的也不吝惜——得到了几乎没什么杂音的手摇风扇。
这可比扇子风大且持续,侍女也没那么辛苦。
这会儿下午天热,素娥就吃着点心,喝着温温的饮子(因为怀孕,周围人已经不给她吃冰的了),吹着送来冰盆冷气的风,做一点儿小手工。
做手工很消磨时间的,而且她当初在司珍司多少学了些东西,算是专业人士,做这些也算得心应手——围榻上摆着一只矮脚床上桌,桌上是珠针、绣线、软尺(自制的)、绣花针、蓬松干净的羊毛、剪刀、纸笔等。
她要做的是手鞠球手鞠球这种东西是日本的传统玩具,算时间的话,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应该还没出现。
素娥对玩手鞠球没什么兴趣,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抛来抛去地玩儿,以球不落地为目的,她实在感受不到其中的乐趣——另一个以球不落地的竞技游戏是排球,但手鞠球又不可能像排球一样玩儿。
但不妨碍素娥喜欢制作手鞠球,毕竟实在美丽这也是她还在司珍司时,某一年司珍司敬献的玩具之一呢。
只要揪一些羊毛,用羊毛团起一些茉莉干花和玲心后,再用布包起来,就是一个内芯了。然后在外面不断缠白色绣线,绕成一个滚圆,由此得到一个手鞠球制作中所谓的‘素球’。
羊毛加上干花,得到的内芯是比较蓬松的。这样球的弹性会比较好,而且也方便之后绞缠图案时穿过针线,日本传统上会用稻谷壳,素娥用干花取代了稻谷壳,主要是稻谷壳尖尖的,会把穿过的丝线刮毛,影响美观。
玲心的话,和铃铛不同,是封闭的,内部有铜质小球。在手鞠球里放一个,玩儿起来的时候就有清脆的铃音,算是增加趣味了。
素娥这边是由侍女们缠好了素球,再由她来进行分球和花纹缝制的工作——虽然是消磨时间的手工,但素娥也不太想做毫无创作性的、最无聊的那部分。如果是上辈子,没人惯着她也就算了,现在她身边这么多侍女,这就只是一句吩咐的事儿。
侍女们缠的素球都很好,按照素娥的要求,用的是比较细的绣线。这样缠出来的素球表面会更加光滑,后续工作会更好做至于这样会用掉更多的线,花更多的时间,那倒不是问题了。
素娥拿着笔在计算公示,素球上定位、绞缠、缝纫出的图案,都是设计出来的,而不同的设计涉及到一些计算的活儿
算好了之后,素娥才开始动手。但没做多久,就听到撂开帘子的声音——素娥没给花厅的帘子换上夏季用的珠帘,而是用了冬天的厚重棉帘。这样外面的热气进不来,里面的冷气也跑不出去。至于晚上人不在这边了,要通风,直接撂开就好了。
素娥抬起头,不出意外是郭敞来了也只有做皇帝的才能如此‘唐突’地过来。其他人拜访,总会先通传一句。而通传的人,也不是直接闯进来的,会先在外头说话。
郭敞一进这花厅,就感到比外面凉了许多,原本因燥热越发不快的心情倒是沉下来不少。免了素娥的礼,拉着她的手又坐下了,看着塌上小桌上摆的小玩意儿,从笸箩中拿起一个已经做完的小手鞠球看了看。
“这彩球朕似乎见过,当是孩子们玩儿的吧?”郭敞仿佛记得是哪位公主玩的。
这时,玉殿侍女终于将撒了‘清风露’的井水端来了。布巾投入水中,冰丝丝、香喷喷的,伺候郭敞擦了手脸后他也是精神一爽,状态好了不少。这时,侍女本就要撤下,素娥却道:“你们再打一盆水来,照例洒上‘清风露’。”
侍女们以为素娥也要擦脸,应了‘是’,不一会儿果然打来了水。
素娥将郭敞的衣袖挽上去,接过拧干的布巾,从他的手臂擦到手腕,然后还擦了脖子。中间几次重新打湿布巾,她做的非常细致,全心全意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好像世上只有这一件事。
花厅内本就比较凉爽,这样一番擦拭下来,轮转扇的风又送来‘冷气’。郭敞是一点儿不热了,最后放下袖子时,还觉得有些冷。
“你这屋子倒是经营的凉快。”郭敞摆弄着那十分精致的手鞠球,笑着道:“朕的屋子,便是用的冰山比你这里多得多,也没有这样凉快。”
“官家的福宁殿太大,冰山的凉意也tຊ容易散出去。再者,人进人出,伺候的人又那么多,自然就热了。”素娥倒了一碗自己喝的饮子给郭敞。
这饮子并未放碎冰,也未在井里湃过,喝起来甚至温温的。但郭敞慢慢喝下去,就觉得一丝凉意由内而外,大感神奇:“这是什么饮子?旁的饮子说是消暑,大多都是靠冰,再做得酸酸的这饮子却是大不同了。”
“这是‘凉茶’,也没什么名目,不过是臣妾儿时见人用过的民间土方。但夏日煮来,消暑是极好的。”素娥解释了一下。
这‘凉茶’也确实没有名目,素娥上辈子那会儿,传统的凉茶方子很多,医书上都有记载。至于民间各地流行的凉茶方子,也是各有不同。至于现代人熟悉那些凉茶饮料,只不过是某个凉茶方子经过改良,适应了现代生产和现代人的口味,并且还成本低廉的产物,也不是说凉茶一定是那个味儿。
素娥的这个凉茶方子是自己家用的,好像是外婆传给妈妈,妈妈又告诉的她。原材料无非是凉茶常见的那些,金银花、甘草、白菊等等,但熬煮出来,解暑的效果确实不错。只不过因为现代人不大需要通过喝凉茶解暑了,素娥上辈子倒是喝的不多。
反倒是这辈子,每年夏天都会喝不少。原来做小宫女时,用小炉子自己煮,如今她也是一殿之主了,有自己的内膳房替她煮。
素娥其实在用自己的方式转移过程的注意力,从郭敞走进来她就有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算好。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特意隐藏了自己的情绪,面上看不大出来。
既然郭敞要隐藏情绪,素娥当然不会拆穿,只故作不知地如往常一样与他相处。
郭敞与素娥坐得极近,基本上是腿靠着腿、手臂碰着手臂的距离。素娥觉得这有些热,但她同时知道,郭敞需要这种程度的亲近。现在的郭敞已经会主动这样接触她了,这也是她这几年不断构建亲密关系的成果。
坐的近了,郭敞凑过去看素娥分球,种种讲究巧的不得了(主要是测量、定位都要准确),叹道:“这些小道里头也不简单呢!”
素娥‘嗯’了一声,没说太多。郭敞又闻了闻:“倒不是清风露的味儿,朕闻着茉莉香多一些。”
“臣妾如今有孕,不怎么用香了。清风露若不是防蚊,也是不用的至于这茉莉香,大约是臣妾用的茉莉香油罢。臣妾听人说,孕妇在腿上、腹部、胸臀,多搽些油脂按摩,能少些产后纹。”
后世孕妇会涂果酸身体乳、抚纹霜、身体油等产品来预防妊娠纹,素娥现在没这个条件,最后只弄出了杏仁油——不同于大多数人说的橄榄油涂抹按摩,临床效果上似乎是杏仁油涂抹按摩更好。
一般这种预防式按摩涂抹,都是三四个月时就开始了,素娥算着日子最近便用了起来。只不过素娥不太习惯杏仁油的味道,所以用杏仁油浸了茉莉花,以至于现在身上还有茉莉花香。
“产后纹啊”郭敞自言自语了一声。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生产过的后妃他也曾见过,所以知道‘产后纹’长什么样——一开始,他其实真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因为凡是长了产后纹的妃嫔再侍寝,身上会搽粉。加上夜里光线昏暗,自然就看不到了。
还是有一回搽的太厚了,郭敞抹了一手,这才知道的。不过知道归知道,他并没有因此就不要生产过的后妃遮挡说的冷漠一些,他自然也不会喜欢侍寝的女子身上有难看的纹路。
听到素娥说产后纹,他才想起来,素娥生过孩子后也可能会有。一时有些可惜,素娥那一身冰雪肌肤要是因此有了瑕疵,那就太遗憾了——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自己倒是有些意外,因为他没什么不满,就是一点儿轻轻的可惜而已。
相比起素娥本身,这仿佛不值一提。
在想清楚一些事之前,郭敞已经将手放到了素娥的腹部:“产后纹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多想如今怀着身孕,最忌讳多思。”
郭敞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怀有身孕的妃嫔这样轻松地,没什么阴霾地谈到还在肚子里的孩子这是过去的他极力回避的,毕竟这种事谈得越多,越容易有所期待,而一旦失去,失望也是成倍增加的。
“妾倒也不是如何看重这个,只是想着少些总是好的”素娥说不下去了,看着郭敞的眼神,她意识到他并不是想要这样的‘解释’。慢慢停了下来,轻轻‘嗯’了一声——他只是要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烦忧。
郭敞的手揽住她,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想要她高兴一些,她高兴他也就高兴了。便脱口而出:“你好好养胎,一切都好朕过几日便封你做婕妤,如此,等咱们孩儿生下来,便能以生育之功晋你做嫔。”
郭敞想要素娥高兴,因为他而高兴,首先想到的就是提到要晋封她的事在他的经验里,这算是最能让妃嫔高兴的事之一了。
至于皇后没答应,这倒不是问题了他刚刚拂袖离开坤宁宫,以至于晋封素娥做婕妤的事没说定,那下次再去说就是了——在这种事上,说到底还是皇帝占据绝对主动权的。他愿意与皇后商量,那是他的选择,要是不愿意,皇后也没办法抵挡他的决定。
素娥意外于这突然而来的‘晋封’,她之前可从没听到郭敞提这个!她自己也没想过,最多就是想着,孩子若能平安生下来,能凭生育之功晋封这会儿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感动倒不会有,更多还是心情复杂吧。
她都计划好了,做个中等位份的妃嫔,在后宫过平静无忧的生活。虽然怀孕打断了这个计划,但她往好处想,孩子意味着未来有靠皇帝驾崩后,她还可以因此离开宫廷,过上‘老太君’的快乐生活呢。
这不是挺好的嘛。
而且生下孩子,也不代表原本的计划完全无用了。毕竟宫中一些生了孩子的妃嫔,也不见得日子有多不平静——这可能和郭家的男孩儿容易夭折有关,毕竟生下来了也不代表什么,天长日久的,还要看长不长得大呢!
若是长不大的话,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是,郭敞即将要做的事,绝对会打破她对‘平静宫廷生活’的期许(即使她早就知道了,期望宫廷生活‘平静’,是多么天真的想法)然而就像怀孕一样,素娥没法拒绝这个,连一个理由都拿不出来。
当然,这终究是‘好事’,所以素娥倒也谈不上不高兴所以才说‘心情复杂’啊。
几天之后,正如郭敞告诉她的,他会封她为婕妤。相关的消息已经流传开了,六局也在赶制婕妤所需之物,只剩下一个吉日宣旨而已。
而这天也没有等太久,在素娥初初显怀时,封她为婕妤的旨意就降下了——她显怀的时间算偏晚的,四个多月时显怀。但也不算太晚,毕竟一些人五个月了才显怀,那也属正常范畴内。
封婕妤和过去封才人、美人也没什么不同,素娥接受了旨意,又给自己宫里的宫人放了赏,再接受一番他人恭贺,事情也就完了。
事实上,直到素娥受封婕妤后,第一回参加每月两次的坤宁宫请安,这才有了些许自己是‘婕妤’的实感。当时的她在坤宁宫有了新位置,比之前靠前了一些,在一众婕妤之间。坐在她左手边的是同样怀孕的婕妤苏妙真,右手边的则是婕妤余红云,对面还有向太后的娘家侄女,婕妤向美娘。
“高妹妹如今也显怀了呢方才我还在与苏妹妹说,说她该趁着还能走动的时候,多出来走走。一旦开始显怀,身子便一日沉重过一日,走动也难了。”余红云兴致勃勃地同素娥搭话:“太医也说过罢,怀孕后整日不动,将来才难呢!”
“呵。”对面传来向美娘的一声嗤笑,余红云和素娥看过去,向美娘才道:“你倒是好心与她们说这些,倒不知道人家领不领情呢!苏婕妤和高婕妤两个,都是不爱与人走动的。听你这话不当回事也就罢了,多心的,还当你多事呢。”
向美tຊ娘一向看余红云不大顺眼,毕竟一个出身高贵,乃是向太后侄女,乍一进宫就是高位(当然,也几乎没有晋升的可能)。另一个则是郡王府舞姬出身,经由宗室献上,着实上不得台面,是一步步爬到如今位置的。
至于行事作风上余红云叫向美娘‘鄙夷’,反而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后宫看余红云这一点不顺眼的大有人在。
更让向美娘无法接受的是,就是这样的余红云,却还是比她境况好。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有晋封的期待呢!而她只能接受娘家送来的、帮她争宠的美貌少女,等着有朝一日她得宠了,能连带自己也多些侍寝机会,然后生儿育女,靠生育之功搏个后宫前程。
余红云微微一笑:“嗳!向姐姐就想差了些,我瞧着苏妹妹和高妹妹都是一等一的磊落之人,定然知道我是好心的!哪里会那样想我。”
这话半真半假,不过余红云倒真是比较信任苏妙真和素娥的‘人品’的。苏妙真的清高是真清高,这是她早就试探出来的。而清高之人,是不沾俗事的,更不要提那些从内到位都透着‘脏’的心思了。
至于素娥么,这也是个性情难得单纯的若说一开始余红云还当素娥是在官家面前装,如今也看出来了,她真个就没什么恶意,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你这话说的,倒像是她们磊落,别人不磊落了一般。”向美娘冷冷道。
余红云早知道向美娘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了,也不以为意,只是道:“向姐姐多心了啊,圣人来了。”
张皇后在宫人簇拥下出现在正厅,她一走出来,下面有些小动作的都停了,更不要说向美娘、余红云这种嘴上官司了。此时众人站起身,齐齐向张皇后叉手行礼,好一派后宫和谐、礼仪齐整的样子。
张皇后的视线扫过正厅快要站不下的妃嫔们,在素娥和苏妙真身上停了一下。旁人只当是后宫中三个孕妇,有两个孕妇在这里,她视线停一下也很正常。只有张皇后自己知道,她更多还是在看高素娥。
不同于苏妙真,她对高素娥总有一种没来由的忌惮——此时素娥也有些不自在,其实前两日她因封了婕妤来坤宁宫谢恩,张皇后就是这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虽然张皇后一贯对‘宠妃’会盯紧一些,但‘紧’到这地步,素娥是第一次体验到。
宫廷岁月116
张皇后注意到了高素娥的肚子。
其实素娥只是初初显怀而已, 人本身依旧很苗条纤细,穿着大袖衫坐在那儿,看不大出来。属于是知道她怀孕的, 才觉得她有些孕味儿, 不知道的还觉得她只是较之前多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柔和。
有人会因为怀孕变得难看, 有人却会更好看素娥大约属于后者, 原本就洁白无瑕的肌肤,细腻地有了些透明感。头发、指甲等等,光泽也更甚。
虽然她为了生产顺利,在保证营养全面的基础上, 控制了饮食, 因此并未因为胡吃海喝而长胖多少——最多就是胸部长了一点儿, 其他地方似乎只是‘柔和’了一些, 原本剩下的最后一点儿伶仃少女感被另一种圆润柔美包裹了。
她现在像是一块被打磨抛光, 养在人身上数年的羊脂白玉,从头到脚透出润泽来。
这个状态属实让人嫉妒张皇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等请安的众妃嫔走了,她就忍不住道:“她倒是一等一好命的, 听太医院的说辞, 这一胎好得很。而且到了这月份上, 也未曾害喜过, 太医提前准备的法子一个都没用上。”
郑姑姑晓得张皇后是在说谁,便道:“圣人,奴婢听闻,女儿会心疼娘亲, 怀时便不辛苦。这民间的话对不对先不说,至少在皇家, 这话是很有些说法的怀的这么稳当,高美人倒很可能会生个皇女呢。”
“若只是个皇女,圣人很不必放在心上大不了封个公主,长大了寻个好驸马。”
“在皇家的确如此”张皇后垂着眼睛,她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是,有个孩儿总好过没有。若是本宫当初那个孩子生下来了,不论男女,如今境况也好些罢。能生与不能生,那还是不一样的。”
“圣人都怀过了,哪里算不能生?请脉的太医不是都说了么,如今圣人的身体早已恢复过来,随时都能受孕。”郑姑姑拣着好听话说给张皇后听,而且这也是真话。
其实幸过就封国夫人,已经不算差了,正是特殊对待才有这样的好事——王家其实已经没落,张家是豪门,可张玉笙到底只是‘旁支’庶女呢(张家的爵位如今在张皇后哥哥头上,似张玉笙的父亲,都分家出去了,自然是旁支)。
两人又不是礼聘入宫,国夫人作为第一个位份,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
说起来张皇后其实才二十几岁,这个年纪别说是在后世了,就是在此时,生儿育女也是正当时。民间二十几岁、三十出头还生儿育女的,随处可见。但在宫廷,这个年纪真的不算小了,若不是特别受宠的,往往就被郭敞抛到脑后了。
张皇后是‘皇后’,倒不虞被‘抛到脑后’,但那种恐惧年华老去的心是一样的特别是放眼望去,后宫之中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以及更加年轻漂亮的女人。她们层出不穷,去了旧的,总会来新的。
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新人得到官家的喜爱,张皇后从每一个都在意,到如今倒是有些麻木了。不过,如高素娥这样的后妃出现,她还是会心中一紧——若真如郑姑姑所言,生的是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个儿子,那就有变数了。
虽然儿子有不小的夭折风险,可万一养活了呢?
母宠而抱子,这是自古就有的。冯贤妃没有多少宠爱也就罢了,高素娥有宠爱又有儿子,若官家喜欢她的儿子,打算要立他,那最大的障碍就是张皇后和冯贤妃所出庶长子了。要么废长立幼,要么换个人当皇后,让原本的庶出变为嫡出,由此名正言顺。
相比起前者可能引起的争端,以及后续的兄弟阋墙,倒是她这个无宠无子的皇后更好舍弃了。
这些念头固然是张皇后一时胡思乱想,里面有太多太多的变数了,但事情的确有这个可能,不是么?在官家离自己越来越远,同时自己‘年华老去’,受孕生子的机会越来越渺茫的当下,张皇后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她看向郑姑姑道:“派人传话回张家,请母亲和嫂子进宫一叙吧。”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耗尽了张皇后全身的力气。她说完后,几乎是瘫倒在了榻上——郑姑姑明白皇后为何这样,前些日子张皇后的娘家人已经进过一次宫了,来时还带了两个年轻女孩子。
家里人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让张皇后收下这两个女孩子做养女而已。那两个女孩子身份不同,一个是张皇后的侄女,另一个则是她的小表妹。如此身份送进宫来,自然不是单纯为了争宠,更多还是想让她们能生下带有张家血脉的皇子,延续张家的荣宠富贵。
这倒不是取代张皇后的意思,毕竟皇后和普通的妃子有本质的不同,根本谈不到取代。但这个举动就算是表明了,张家也不认为张皇后还有机会生儿子所以才要送来两个女孩子。
张皇后当时自然是拒绝了的,但母亲和嫂子都叫她再想想
张家得到了张皇后点头,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两个女孩子运作进了宫,到此时张皇后才仔细瞧了两个女孩子——上次母亲和嫂子带她们进宫,张皇后知道缘故后,甚至不愿意看她们,因此并未仔细看过,都不记得她们长什么样了。只大概知道,这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孩。
年轻貌美?这是不必提的。毕竟是送进宫用来生孩子的,若是没有一副好相貌,如何能让官家看入眼了宠幸?而没有宠幸的话,生孩子就是不可能的了。
张皇后先看了看自己的侄女,她知道这个侄女是庶出的。张家那么多女儿中,唯独选中她,就是因她貌美。她似乎生的更像自己母亲,脸上没有一点儿张家人的特征tຊ据说她的生母出身贫苦,家里是出摊卖羊杂碎汤的,她站在摊边就是一道风景,招徕了不少客人。也是因为这个,被逛夜市的张皇后弟弟瞧见了,纳入张府做了妾室。
由此可知,这个侄女有多美貌了。而且相较于她的母亲,她还更多一种优裕生活中长大的贵气与自如,就更加出众了。
另一个小表妹,她身上倒是能看出一点儿张家人的眉眼,不过总的来说她还是像自己的父亲更多,那是一个十分儒雅的士大夫。似乎是受父亲的影响,这个小表妹身上也有浓浓的书卷气。外貌没有侄女那么出众,气质却更令人印象深刻,见之忘俗。
如此,张皇后倒是明白家中是真费了心了,特意寻了两个全然不一样的女孩子进宫。这是想着,官家无论喜欢哪种都有的选了——官家过往宠爱的妃嫔,确实最常见这两种,一种是漂亮的,一种是看着聪明文雅的。
其他类型的郭敞当然也有宠爱的,但肯定没有这两种‘王道’。
“玉笙长大了啊”张皇后叹息了一声。‘玉笙’就是侄女的闺名,张皇后也是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自己在家时见过这个弟弟的庶女。只不过,到底是隔房兄弟的女儿,而且还是个小孩子,谈不到有多少交集。
“清嘉也是,瞧着你,本宫就想起了当初给姑姑送嫁,那真是万般不舍。”清嘉就是‘小表妹’,她本姓王,母亲是张皇后的姑姑。虽说是姑姑,但因着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儿时闺中总是姑姑带着张皇后玩耍的。
没等两个女孩子表达一番对‘姑姑’/‘表姐’的仰慕、尊敬,张皇后就又摆了摆手:“家中应该教过你们宫里的规矩了,如今倒是不必再学。不过,宫里的人事,还得有人给你们讲讲——其中最要紧的是官家的喜好,你们得学着好好伺候官家”
她说的这样直接,倒让两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一时羞红了脸。
这本来是挺可爱的一幕的,但落在张皇后眼里,只有深深的刺痛。于是示意了一番,很快有女官领着张玉笙、王清嘉两个女孩子退下。
张玉笙和王清嘉在之后数日之内,很快了解了宫中事,在这许多事里,官家无疑是被提的最多的。女官和有经验的老宫女,一边以官家的喜好训练她们,叫她们应答说话合乎官家心意。一边就等着合适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一日是向太后的生日,宫中也开了宫宴。原本这样的日子,郭敞该去向婕妤那里的,这也是安向太后的心。然而郭敞着实不喜欢向婕妤,而且如今他哪里还用在乎向太后这个嫡母的心情?所以不去也就不去了。
原本郭敞想着去玉殿看看素娥,但之后想着素娥怀着身孕,留宿对她名声不好——哪怕什么都不做,外人也不知道啊,只当是高婕妤怀着孕还要留下官家呢!
走到福宁殿也没想到要去哪里,索性就往离得近的坤宁宫去了。倒不是‘思念’皇后了,而是想着大日子去坤宁宫,便是向太后不满,也说不出什么来(虽然郭敞已经不在乎向太后不满了)。
郭敞一来,坤宁宫就忙开了,只是不同于平常郭敞来时,张皇后满心欢喜,这一次她却是心中又苦又酸。
“这夜都深了,官家自宝寿宫来,可要用些宵夜?”张皇后勉强笑着。宫宴并不是在后宫举行,而且白天完了后大家也就散了,郭敞则是要继续去宝寿宫‘尽孝’。原本张皇后也该一起的,但因着宫里有事要张皇后处理,她露了面后也就告退了。
“宵夜便罢了,方才在大娘娘那儿吃了不少。”郭敞随口说道。
其实在宝寿宫他没吃什么,今天白天开宫宴,菜色多且很多都中看不中吃,一时有些把人腻住了。之后在宝寿宫里,端出来的也不是什么清爽菜色,依旧是山珍海味、极尽复杂,郭敞更没胃口了。到最后,也只是给面子尝了几口而已。
他现在的状态就是又饿,又不想吃饭所以之前想去玉殿,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至少他相信,素娥叫人端出来的宵夜定能叫他想吃——他不知道这是因为素娥善于调理司膳内人,还是因为她这个人本身就对他有那样的作用。
郭敞说是不吃宵夜了,但张皇后还是让人端一些羹汤、果盘来:“夜里饮茶不好睡眠,正好臣妾宫中,晚间也煨着一些甜汤,官家用一些罢。”
郭敞‘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但他很快发现,端羹汤和果盘的两个宫娥不太一般。她们的穿着根本就不是一般宫娥能有的,一个是白绢印金百褶裙,外面照着石榴红长褙子,头上发冠中央,还有颗指头肚大小的滚圆明珠,华丽又不至于堆砌。
另一个,则穿杏黄衫子、揉蓝裙子,头上也是素净的小盘髻,并未用多少珠翠。但斜插着的玉簪细腻洁白,手腕上一对碧玉镯像是春水,宫绦上还系着一只水晶铃,盈盈下拜间显露出来,清雅不俗。
“这两个宫娥倒不像是寻常宫娥,打扮上不像,气度上也不像。”郭敞打量了一下两个女孩子,大约已经猜出意思了。他也没有和张皇后绕圈子的耐心,就开门见山挑明了。
张皇后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能笑着与郭敞解释:“好叫官家知道,玉笙是臣妾娘家侄女,清嘉则是臣妾的表妹。说来臣妾在家时,她们才多大,不过是两个小孩子,一转眼竟也成人了。前些日子,臣妾母亲来宫里看望臣妾,带着玉笙和清嘉一起臣妾见了她们觉得喜欢,便留她们在宫里住下了。”
“也是深宫无事,有她们陪着,略略排遣而已。”
这话说的,处处都是‘漏洞’。宫廷是有自己的规矩的,虽然女子进宫容易一些,可也不是说留下就留下,该走的流程都要走!至于说家里的侄女和表妹,就因为喜欢,便留在宫中了,这更是让人说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但此时的重点本来就不是张皇后说了什么,面上只要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了——关键还在于郭敞的态度,若是他有心的话,借口找的再烂又有什么关系?他总会‘欣然接受’。可若他没那个心思,便是理由找的充分,一点儿错挑不出,他也能一口否了。
郭敞这时的兴趣是有的,两个春花秋月,各有擅场的美人在眼前,他肯定不讨厌。
当下便颇有深意地点了点头:“是么,能叫圣人排遣一二,这倒是她们的好处了过来些,说来朕还算是你们的姐夫和姑父呢,你们平日里陪圣人做什么消遣日子?”
两人之中,张玉笙要活泼一些,再者因着她姓张,在与王清嘉一起时更占主动。所以当下便是她先开口回道:“回禀官家,奴婢们平日里只是给圣人读书、唱歌取乐,其实没什么特殊左不过是姑姑爱惜我们,才那样说的。”
读书先不说,唱歌确实是特意培训过的。因为当初方采薇等人邀宠成功,大家就默认郭敞是喜欢听唱的了。但其实要说起来,郭敞并没有这个偏好——只能说这是一个误会了。
不过这对郭敞来说本就不是重点,而且他也不讨厌听曲。
此时郭敞听张玉笙这样说,亦是含笑点了点头:“平日唱的什么?如今可能唱?”
自然是能的,而且因为有两个人,还能唱杂剧呢!张玉笙唱其中男角的唱词,王清嘉就唱女角得到,配合的很不错,也确实各有特色。郭敞听完了一段,还对张皇后道:“圣人这儿倒是得了两个宝贝。”
“平日有这样两个女孩儿陪着,倒真是足以忘忧了。”
这样的话其实很不必信,张皇后也知道后宫的‘逢场作戏’是怎么回事。但此时听着官家这样说,依旧心中一颤,只能勉强道:“官家说的是,她们确实是两个妙人儿。”
亏得夜间昏暗了些,郭敞也不在意,不然她脸上的不自然根本掩饰不住。
之后郭敞继续和两个女孩子说话,趁着这功夫,张皇后没惊动任何人,就悄悄退了出去——其实更可能是其他人假装没被惊动,毕竟事情到了这份上,大家都知道要发tຊ生什么了。张皇后此时离开,在其他人看来也是应有之义。
是夜,郭敞便幸了皇后‘献上’的两个女孩子。
瞧着已经穿上霞帔的张玉笙和王清嘉,张皇后只觉得恶心。但她表面上还不能生气,只能不软不硬地道:“如今你们也伺候过官家了,回头本宫会同官家说的——你们到底是张家和王家的女儿,一直只是一领霞帔应付着,没有这个道理。”
并不是张皇后想要做这件事,而是为了家里着想,这是不得不做的。
于是不过两日,张皇后便与郭敞提了提:“官家既已经幸了玉笙和清嘉,就该给个名份,如今这样瞧着,两个孩子倒有些可怜了。”
不过两日,郭敞居然又来了坤宁宫,自然是因为有新鲜的鱼饵钓着——意识到这一点的张皇后心情更加复杂。
张皇后这话一出,旁边侍立的张玉笙和王清嘉就有些局促起来,当然,局促之中也有期待。
郭敞看了看她们,觉得她们的反应很有意思,也就是新人才会这样了啊,倒也不一定,郭敞又想到了素娥,素娥还是新人时似乎也不这样。
郭敞原本在和张皇后下棋来着,此时放下一枚棋子,点点头道:“圣人说的也是,该给玉笙和清嘉一个位份的如此便都封做国夫人罢——其实说起来,看圣人的情面,封做才人也没什么不妥,可一气封两个才人,恐怕有人啰嗦。”
“再者,如今才人位份上只有一个空缺若封了一个,落下一个,反而不美了。”
宫廷岁月117
清晨, 玉殿内膳房中,一如既往地忙碌——当然,相较于御膳房和其他一般的内膳房, 玉殿内膳房已经算是轻松的了。因为素娥一贯吃的简单, 吃多少要多少, 并没有一定要将份例吃完的那股劲儿。
早餐尤为如此, 也是因为此,玉殿的内膳房往往会在做素娥的早餐之余,将宫人的早餐也做上。基本上素娥吃早餐的时候,内膳房的人就能吃上了。等到她们吃完, 其他宫人也能分批次吃早饭。
“娘子有孕后, 牛乳倒是每日都要用的了。”罗颂贞和一旁忙着和面的做饼的司膳内人说道。自从素娥怀孕, 每天早上都要喝一杯牛奶, 有时晚上洗漱前也会喝。都由罗颂贞来煮, 她如今已经算得上是煮奶能手了。
“听娘子说,这牛乳是能长骨头的, 自小喝牛乳吃肉长大的,就是要高大一些, 如那些北边的胡人——娘子还说了, 肚子里的孩子也要长骨头, 同样可以喝奶来补。若是补不足, 孕妇就会难受,像少时长骨头时一样,都是缺长骨头的东西了。”和面的司膳内人认真道。
其实就是缺钙了
罗颂贞手上动作很快,在牛乳中加了一些水和一点点盐, 就倒进不见一点儿油花的锅子里,同绿豆一起大火猛煮。并不煮很久, 看着差不多了就舀了上来——这也是素娥交代过的,牛奶久煮就会破坏其中的营养成分。
舀上一盆牛奶后,罗颂贞才过滤掉其中的绿豆。绿豆同煮是起到一个去腥的作用,当然,不能完全去腥。好在这奶的品质不错,本身就不是特别腥,而素娥也不是对奶腥味格外接受不来的人,所以就还行。
这可帮大忙了,要知道要补钙的话,法子就那么几样。在不能吃钙片的情况下,牛奶就是素娥想到的最优答案了。
“按着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不是该吃些骨头汤么?”有个人不解了。
这个问题缺是过滤牛奶的罗颂贞回答的:“娘子说了,骨头汤将那骨髓煮出来了,实在太油腻。吃得多了养人,胎儿到时太大,倒是弊大于利。娘子还说,多吃虾壳一类的是一样的,但那用来煮汤,用量太少,还是不如牛乳。”
“也是,牛乳盛上,娘子一气就能喝一大盏呢!”那个不解的司膳内人就点了点头这是素娥做了婕妤后才来玉殿的,明显知道的事儿就不如罗颂贞她们多,当下也只能多做事多问(做了婕妤后,侍女要添,内膳房也总算又进人了)。
罗颂贞将盛好的牛乳盖上盖子放到一边,直到其他早膳都备好了,要送上去时,这才加了一点点糖到牛乳中——煮牛奶时太早放糖不太好,这也是素娥交代过的。所以只要牛奶温热时放糖就好了,不用着急。
素娥的早餐很简单,除了牛奶外,就是菠菜猪肝粥、蒸鸡蛋和米汤鱼片三种。听起来挺多的,但因为除了喝的牛奶外,其他份量都不多,所以素娥大概能吃完。
“娘子这早膳,是万万不能让外人瞧见的,瞧着太不成样子了。”摆膳的时候,肖燕燕就忍不住道。她这样说不只是因为素娥如今作为‘婕妤’,这样的早膳实在太简单了,也因为这样的搭配实在不像样。
若说以粥为主,就该配各色小菜,配些汤汤水水算怎么回事儿?
“什么样子先不管了,这样吃对孕妇有好处就行。”这一点上素娥自然看得开她现在的食谱,首先是自己喜欢吃,不然长期吃自己不爱吃的东西,心情都抑郁了,还谈什么好好养胎?其次,就是要考虑孕妇的营养补充了。
如今她算是处在孕中期到孕晚期之间,多补充蛋白质、钙质等是绝对没错的。
优质的肉蛋奶属于是标配,除此之外,可以多吃鱼,多吃绿叶蔬菜,动物内脏不能多吃,也得适量补充(这个阶段,胎儿发育眼睛完成,很需要这个呢)。还有就是主食,为了放着胎儿过大,得少吃。
事实上,素娥那一碗菠菜猪肝粥就是用糙米煮的,这能在适量食用主食的情况下,也补充一些糙米中含有的烟碱素、维他命B1等。要知道像烟碱素这样的成分,对胎儿神经系统的发育也是很有好处的。
吃掉菠菜猪肝粥和蒸鸡蛋后,素娥又捞出米汤鱼片里的鱼片来吃,米汤就剩下了——主要是一次吃太多汤水,肚子里装不下,剩下的位置还得给牛奶呢。
不紧不慢的,一盏牛奶喝完,素娥就很饱了。不过不用担心太饱,刚刚吃的早餐里,水分充足,这只能说是混了个水饱。等到一会儿吃点心的时候,她又会饿了。
现在素娥基本上是少食多餐,一天会吃五顿左右,除了早餐还和过去的量差不多,其他都是减量了的——到了孕中期最后,因为胎儿发育的原因,孕妇很容易饿,但这种时候又不好胡吃海喝,少食多餐也算是一个解决办法。
见素娥吃好了,侍女收拾了餐盘,肖燕燕则是和何小福一起扶着素娥回了花厅。其实素娥这个时候自己走完全没问题,才六个月出头而已,她又不是双胎,肚子就是正常大小。但身边的侍女看得紧,绝对不允许她自己走。
素娥从前殿的饭厅踱步到正殿的花厅,中间还特意绕了一个圈子,算是散步了。
之前肖燕燕甚至提议过,干脆将用餐地点从饭厅改到花厅,省的素娥还要两头跑。这被素娥拒绝了,除非是天气不好下雨了,不然素娥都是坚持去饭厅吃饭的。这对她现在来说,也是一个多活动的机会。
散了一圈步,素娥回到花厅,就坐在窗下看了一会儿书。到了差不多的时间,素娥又在肖燕燕等人的看护下做了几分钟的简单有氧操——素娥算是那种怀孕前有锻炼习惯的人(她只是不怎么出门而已,关起门来踢毽子、跳操都会做,这也是追求身体健康),所以怀孕后依旧有锻炼习惯,只是孕早期不稳定的时候停了而已。
当然孕妇的锻炼也有讲究,素娥只做自己确定能做的,比如说散步,比如说基础有氧操。其他的她都没碰相比起锻炼带来的‘收益’,一个不对带来的危险要可怕的多!
有氧操大概做了一刻钟不到,素娥就停了下来。稍事休息后,她又去做了一会儿手工消遣时间,等停下手工,就是她吃点心的时间到了。
她早餐吃的太早,要坚持到吃午餐就太难了,哪怕是她没有怀孕时,这期间也会吃点零食的——孕妇的点心也极其健康,一小把坚果,巴掌大的蔬菜煎饼一块,芝麻丸两粒,切成小块的半只秋梨。
份量不算多,但种类算丰富,这样的话更容易有‘饱感’。
素娥不紧不慢吃着点心的时tຊ候,何小福便算着日子道:“这回宫里中秋家宴,咱们娘子要去么?我听说唐才人不去,若是可以,咱们娘子也告假罢家宴那样的场合,人多眼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是这等说,唐才人比我的月份大了快两月,此时不出门是应当的。”素娥摇了摇头,道:“怀孕的妃嫔告假也是有说法的,中秋节我才六个多月,若不是胎象不稳的,这时候正该多出去见人。尤其是这种家宴,也是做给宗室们看的。”
这会儿不几日就要过中秋节了,中秋节宫中照例有家宴。素娥是一向不爱出席这种场合的,只是没奈何了,不是想不去就不去的。特别是眼下,宫里怀孕的妃嫔还有‘展示肚子’的义务,让下头的宗室看看,皇家是子嗣昌盛
大概是缺什么就越要炫耀什么吧,众所周知,郭家的子息么而且,实际来说,以郭家男孩儿的夭折率,不多生一些,还真叫人担心。
所以到了中秋家宴当晚,素娥还是去了,不只是她,比她月份小一个月出头的苏妙真也在——此时宫里怀孕的女人有四个,除了唐才人、素娥和婕妤苏妙真外,还有一个才是个无品贵人,这样的场合是没资格出现的。
这场家宴,素娥照例和苏妙真挨着坐。
素娥和苏妙真并不亲近,苏妙真的清高是真清高,一个人就能孤立整个后宫。而素娥也不是个主动交朋友的,如此两个人自然亲近不起来。不过最近两人倒是稍稍熟悉了一些,毕竟二人都是婕妤了,还都怀有身孕,在各种场合安排座次时,两人基本都是挨着的。
加上两人之前虽然不亲近,但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坏。这样一来,不多的交集下,两人也能算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了。
之前苏妙真孕吐严重,素娥还给她出过不少主意,其中真有起作用的。苏妙真嘴上只是简单道谢,实际心里已经将素娥算作是‘可交之人’了。
“你如今这肚子倒是不算特别大”苏妙真仔细看了看素娥的肚子,点点头道:“不比我的大多少,不是说这个月份,正是变化大的时候么?”
“人和人不同,孕妇与孕妇也不同,这种事儿看人比较多太医说一切都好,那就不比担心了。”素娥有一些后世的知识,倒不为这个焦虑。
苏妙真又仔细看了素娥的面庞,见她一点儿粉也没搽,脸色却比任何时候都好,有些羡慕道:“都说你这一胎怀得极好,这孩子一点儿没闹过你不说,倒叫你看着越来越好了。瞧瞧你这肤色,你以前就是宫里肌肤最好的了,如今”
苏妙真虽然清高,但身为古代后宫女子,要说完全不在乎外貌,那也不可能。
“其实也辛苦,只不过外人瞧不见而已。”素娥小声说了几个到孕中晚期会有的事儿,不外乎就是睡眠不佳、容易头痛、小腿水肿、打喷嚏漏尿等等。这些孕妇该经历的她也经历了,只不过其他人看不到而已。
苏妙真颇为佩服地看着素娥,觉得她真是个坦诚之人有些孕妇的症状说起来其实是很尴尬的,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和人说,就连太医也没提过,只有贴身侍女伺候她,所以知道。但素娥就能面不改色说出来——其实素娥只是现代人习惯,觉得这都是正常的生理情况,没什么不好说的。
或许对异性什么的还会尴尬,可同为孕妇的另一个女生,哪里还会不好意思?
素娥正和苏妙真闲谈时,郭敞便和张皇后一起到了,众人都起身行礼。素娥和苏妙真是在侍女的搀扶下完成的,郭敞一眼就看到了:“素娥与妙真且坐着罢,肚子不小了,哪里还要你们行礼。”
说是这样说,既然来了,又哪里能不行礼呢?索性已经行过礼了,素娥和苏妙真又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坐下。
之后家宴正式开始,歌舞表演和宴会美食都没什么可说的——歌舞表演很无聊,素娥就算以瞻仰古代文化的心情去看,也只能勉强保持注意力。至于宴会美食,素娥就只吃了一点儿果盘里的水果(虽然月份大了,甜味水果也要少吃,但少少吃一些反而有好处),还有就是几样简单菜色,略沾了沾唇。
素娥虽然不怕有人下.毒,毕竟现实宫廷中要做到这一点难度太大了,事后风险更是不可估量。但这种宴会上的食物本来就不是专门给孕妇吃的,糖啊油啊用的很多,少吃本是应当的。
只是素娥这样一副不思饮食的样子,却是被郭敞瞧见了,就吩咐王志通道:“朕瞧着高婕妤用的不多,大约是宴会上的饮食不中意,你将朕这盏生豆腐百宜羹端去给她,朕记得她是爱吃的。”
生豆腐百宜羹算是此时不多见的豆腐菜,此时豆腐已经变得常见,但很显然没有后世要将豆腐吃出花来的架势。
王志通连忙答应了,亲手奉了这盏生豆腐百宜羹给素娥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么!他们这官家如今不只是对高婕妤不一般,对高婕妤肚子里这一胎也不一般呢。总之,王志通是没见过官家能如此毫无芥蒂地关怀自己尚在腹中孩子。
哪怕是十多年前初为人父时,也没有这样的。
在王志通想来,也有素娥这胎怀的十分‘争气’的缘故太医院那边的说法,这胎真是稳当,就没有见过这么健康的孕妇和胎儿。然后素娥自己表现出来的样子也很突出——孕吐是没有的,情绪一如既往稳定,人还因为怀孕看着越来越光彩照人了
官家见着这样,也会觉得轻松,从而忘记过去一些惨烈的经验吧流产、一尸两命,又或者慢慢长大后,突如其来的夭折。
因着素娥这胎怀的稳当,众人都觉得她是要生女儿的。但偏偏太医院的韩太医私下与人说,当是个皇子才对。他看这个倒是准确,只不过他也只是私下说说,凡是别人来问他,他又只做不知了。毕竟说对了还好,万一说错了,说不得就是一场风波。
“你这一胎怀的好,官家瞧着都高兴,听说还常去你殿中瞧你?这也是宫中怀过的娘娘们没有的。”苏妙真见王志通送上生豆腐百宜羹后离开了,才和素娥说。
宫里的人时时刻刻都盯着皇帝,很多事大家不说,不代表不知道。郭敞在给予特殊照顾的同时,并不怎么愿意亲自看怀孕妃嫔的事儿自不会是秘密。而关于他的复杂心态么,也大约猜的出来。
素娥正要说什么去回苏妙真这话,忽然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她上下看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苏妙真此时垂着眼不说话,又是她惯常冷若冰霜的样子了。倒是对面的余红云冲素娥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最上方,素娥看过去,乍一看没看出什么不对。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时官家身边两个侑酒的‘宫人’,看着倒不像是普通宫人。
穿戴什么的过于讲究了,让人一看就知道不同寻常。
因为婕妤们的座次离最上面还是有些远,而且靠着烛火,殿中的光线也不能说多好,素娥实在没认出那两个人是谁。还是这时她身后的肖燕燕弯下腰,小声在她耳边道:“娘子,官家身边那两位是吕国夫人和梁国夫人。”
素娥‘啊’了一声,才知道为什么气氛会一下变得奇怪。
要说今年崛起的新人,上半年是杨神爱一枝独秀,下半年就是张玉笙和王清嘉双峰并立了。后者还要更受人羡慕一些,毕竟她们有张皇后做后盾,甫一承宠后,直接就封了国夫人虽然杨神爱也是国夫人了,但看未来显然不如张皇后推荐的这两个女孩子。
大家冷眼看着,只要才人位置上空出缺来,到时候两人一起封才人。又或者翻过年去,时机合适了,一个封才人,一个直接封美人,都是顺理成章。
如今张玉笙的封号是吕国夫人,王清嘉的封号是梁国夫人。
当然了,气氛一下变化,并不是因为吕国夫人和梁国夫人最近十分得郭敞喜爱。宫里这样的事儿从来不少,在座的后妃很多还自己就是这样过来的,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真正叫气氛变化的,还是这两位‘超级新人’的作风。也不知道她们本性如此,还是张皇后教的,总之就是很霸道。两个人tຊ联手,想法设法要霸占官家,就算因此得罪人也在所不惜——因着有张皇后做靠山,就算得罪了什么人,暂时也无人敢报复。
素娥之前也在坤宁宫见过吕国夫人、梁国夫人这两位,对她们有些印象,但不深。觉得就是两个各有特点的美貌少女,或许相比起后宫很多女子要多一些生气,但也就是这点儿差别了,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此时远远的,两人又都妆饰华丽,自然不能靠身形分辨出来。
“真个没得规矩,从没听说过一个小小国夫人,还能上家宴的果真是上不得台面!”说这话的是坐在素娥下手位置的向美娘。大约是出身向家,一进宫就是婕妤,她向来是自矜身份,很讲究尊卑的一个呢。
不过此时她这样直接说出来,倒不只是因为她讲究尊卑。就连素娥都能听出来,她‘嗤之以鼻’背后是嫉妒——她是太后娘家人,这两个是皇后娘家人,凭什么她们可以得宠,她就不行?不都是外戚人家么?
向美娘原本用来安慰自己的理由之一就是,官家对她无宠,一个原因是为了避免向家连续两代在宫廷有影响力。到时候外戚做大,再出第三代、第四代,那就是祸了!向家出身让她一进宫就是婕妤,而向家身份也让她只能做个婕妤
而现在看郭敞并不忌讳宠爱张家别的女孩子,就是在告诉她,官家或许在意外戚出身,但并没有那么在意。
“是啊,是啊,不过谁叫人家有圣人撑腰呢”附和向美娘的是她下手位置坐着的美人楚小怜,她和吕国夫人、梁国夫人就真有仇了!那一次她都去围房,就等着晚上侍寝了,结果却被打发回去正是因为张玉笙和王清嘉两人一起来给郭敞送甜汤。
那次可真是叫楚小怜难堪极了,之后半个月不敢出殿门呢!
“倒也不必这样苛刻,到底她们是站在一旁侑酒的,不能算上家宴正如向姐姐说的,还上不得台面呢。”这话却是对面余红云微笑着说出来的。一开始还当她是要做好人,为张玉笙、王清嘉两个说好话,后头才知道她的阴阳怪气更胜向美娘、楚小怜。
余红云一向算是‘与人为善’的,大约是知道自己总推荐美女给官家,在后宫十分拉仇恨,所以她格外注意交好一些人——当然,那种对她有不小偏见,根本无法交好的,她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就是了。
她对‘新人’也一贯是最亲切的一个,而她都如此表现,素娥可以想象吕国夫人、梁国夫人最近有多不招人待见了她在玉殿整天关起门来养胎,的确错过了很多后宫新闻。
宫廷岁月118
过了中秋家宴后, 素娥日子就一日难过一日了。主要是正式进入孕晚期了,基本上孕晚期症状都找上门了。之前有的诸如睡眠问题、头痛问题,这时更加严重, 同时还添了乳.房漏液、呼吸短促、静脉曲张、骨盆疼痛等新毛病。
这时候才能明白, 为什么怀孕六个月后, 宫廷就会派八个嬷嬷给妃嫔。这八个嬷嬷, 四个专管守夜,晚上睡下后,素娥小腿抽筋、起夜频繁、睡眠问题,都由她们专业处理——这如果是在现代, 大约只有顶豪人家能享受这般人手充足且专业的照顾了(话说, 皇家的话, 也是这个时代顶豪中的顶豪吧)。
相比之下, 没有丈夫照看夜里, 素娥觉得完全不是问题啊。
另外四个嬷嬷则照看白天,她们倒不干涉素娥对内膳房的指派——她们也检查过每天做的饭食, 若是没问题,也不会没眼色地非要指手画脚。
因着素娥对内膳房的安排太到位了, 素娥在吃上也克制, 太医和这四个嬷嬷一点儿错都挑不出。这四个嬷嬷就把劲儿使到了别处, 教素娥各种事儿虽然有些事儿根本没道理, 估计就是一些‘老传统’,但素娥还是听着,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另外,其他方面照顾素娥也不遗余力。虽然素娥白天一般会比晚上好过一些, 但浑身疼痛的,怎么做都不舒服等问题也渐渐找上门了。这时候, 就相当需要有经验的专业人士处理。她们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多少都有缓解。
“说来,如今也该备选乳母了。”一个嬷嬷一面给素娥按摩,一面说起了选乳母的事儿:“宫中现有四位后妃有孕,唐才人更是眼看着临盆,乳母自然得先看着。不然到时候皇子皇女生下来,人选不齐,该怎么说?”
其实选乳母的事儿,并不是当下肚子大了才会开始做的,而是专门负责此项工作的官员每年都要做的。具体来说,会分别在每年的二、五、八、十一月进行选奶口的工作,每次择选奶口四十名。这些所谓‘奶口’,都是刚刚生产过孩子的妇女,其中生男孩儿的二十名,生女孩儿的也二十名。
她们会被专门养在一起,好吃好喝伺候着(不一定好吃,但确实营养丰富),为的是奶水丰富而健康。
另外还有八十名‘奶口’为备选,防着那一段时间宫里新生儿多,四十名乳娘都不够用。这八十名‘奶口’会让她们依旧在家住,只不过饮食供给一如选中的四十名奶口。
一般这一季没用上的‘奶口’,时间到了就会放她们回去,新一季又选新的‘奶口’(也就是三个月而已)。
为了方便,‘奶口’选择一般就局限在京城以及京城下面的几个县里。要求身体健康,丈夫健在,年龄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没有品行不端的流言,容貌端正——总的来说,要求还是比较高的。但考虑到子孙思邈在《备急千金要方》中提出的观点影响力很大,有这样的要求倒也不奇怪。
孙思邈的认知是比较科学的,他认为健康的乳母才有健康的奶水,能够养育健康的孩子。不过他进一步引申到性格、品貌等素质,也可以通过乳母传导到孩子,就有些想当然了不过考虑到他是生活在唐代的人,倒也不能求全责备。
嬷嬷这样说起这事儿,主要还是想转移素娥的注意力。素娥这会儿大腿疼的有些厉害了,只能说些她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而按照嬷嬷所想,素娥这样的‘准妈妈’总会对这等话题感兴趣的。
素娥对如何选乳母还真不感兴趣不过,她并不排斥用乳母就是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连奶粉喂养都能接受的很好了。母乳不母乳的,或许有人很在意,但她并不那么在意,至少没在意到要为此挑战宫廷的喂养传统。在这件事上,唯一让她有些不自在的是,使用乳母,总有些‘不平等感’。
这和寻常的还不一样,现代社会也有有钱人雇佣家政人员的,如保姆、厨师、司机、保洁等等的。虽然那和古代本质上不是一回事儿,但出卖劳动力古今皆有,更容易为素娥这个现代人所接受。
可是乳母,出卖的是‘奶水’奶水作为人身体的一部分,总让人有更多的联想。
这大概也是现代社会保姆等常见,乳母几乎没听过的原因之一吧(或许顶豪人家在大众看不见的地方还用着乳母,但至少素娥从没听人说起过)。
当然,素娥不自在归不自在,却不会因为这点儿不自在就说不用乳母了。这是宫廷喂养孩子的规矩,不是说不能反抗这一点,但反抗的话需要极大的动力这么点儿不自在可不够。
素娥有时也会想,自己其实在渐渐被这个时代、这个宫廷同化。从她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个宫廷中,人与人那样直白的不平等后,再接受别的事也就不怎么难了。
“嬷嬷,我有些呼吸不上来”素娥用一个小小‘谎言’打断了嬷嬷关于乳母的话题。
嬷嬷一下被转移了关注点,到了孕晚期这个阶段,呼吸急促也是偶尔有的,她立刻帮着素娥改变姿势,使呼吸慢慢平顺下来。
之后不多时,有个小宫女进来通禀道:“娘子,越国夫人来了!”
因为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了,所以素娥也没有说要梳理头发 、换身衣服,摆出婕妤娘子一丝不苟的架势。只是原本歪着的,坐起了身,就让人tຊ请上官琼进来。
说起来,素娥这一路来,关系交好的无品贵人里,也只有上官琼还常来看她了。这倒不是说其他人交情是假的,只不过随着素娥位份提升,这些无品贵人再聚拢到她身边,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在奉承讨好。
有人打算抱大腿的,不会介意别人那么看。可要是没有这个心思的,被人家这样说,心里肯定受不了,如此自然就来得少了——如果感情真的很好,或许会不在意,可显然,宫廷里想要有那么好的感情本身也难呢。
大约是人以群分的关系,素娥之前往来的多的无品贵人,基本没有奉承讨好了她抱大腿的意思这样一来,竟就只有上官琼依旧常来了。
上官琼常来,一是两人关系确实不错,说得上话。二就是她本来就不大在意外面的流言,这可能和她早年在宫廷经历过一些流言蜚语有关,她已经学会忽视这些东西了。
上官琼一进来,就看到穿着家常衣裳的素娥,一头青丝打成大辫子,绾成个低低的发髻。
素娥见她盯着看,就笑笑解释说:“如今白天黑夜,总是浑身不舒服,不是这里痛,便是那里胀。身上再不松快些,就没有安歇的时候了按理说,见客多少该体面些,但我想着是上官姐姐,以我们的关系、姐姐的性情,是不必在意这些的。”
上官琼笑了两声:“婕妤自不必在意,且随意就好我只是没瞧过这样简单的妆扮,倒像是一些民女的样儿了,觉得新奇——婕妤应该也知道的,民间穷人家女子,既无钱财,也无辰光可以精精细细地妆扮自己,好多时候以方便为要,就显得极为粗疏。”
上官琼近前坐着,仔细打量了素娥的面色:“如今娘子面色倒不错,我也曾见过宫里的孕妇,到了这月份上,养得这样好气色的不多见。而养得好气色的又往往过于圆润,令人担心生产之事。”
素娥基本上除了肚子和胸部,其他部位都没有明显长胖长是应该长了一点儿,让她关节处都显得柔和了不少,但那完全在孕晚期的正常范畴内。
大约因为素娥怀孕,上官琼一下就谈到这上头了。素娥也不奇怪,不只是宫廷内,就是宫外民间,此时的女子若是已婚的,谈话间也总离不开肚子、丈夫和孩子这些话题——大家聊起这些往往兴致勃勃,永远不会腻。
但素娥是真的有些烦每个见到她的人都聊这些了,便主动改变话题道:“说来,这些日子我月份大了,越发不敢出外走动,外头的事儿更是一概不知姐姐平日里‘交游广阔’,可听说了什么新鲜事儿么?”
上官琼位份不高,但位份不高的妃嫔也有自己的圈子和渠道,她又是个善打听的。所以相较于素娥,她真可以说是‘消息灵通’了。
素娥说新鲜事儿,上官琼略想了想便道:“近日宫里新鲜事儿倒有那么几件,不过大多是小事。要说有什么惹人议论的,大约就是吕国夫人与梁国夫人了。前两日官家召了韩充容,要韩充容伴着去蹴鞠做耍。”
“谁承想,韩充容高高兴兴去了后苑等着官家来,却是怎么等都等不到。派人去打听,才晓得是吕国夫人、梁国夫人半路将官家截住了,要官家去看她们最新学的曲子,其中吕国夫人唱,梁国夫人弹琵琶,的确是一番风流,将官家绊住了呢。”
上官琼说的简短,素娥却能想象那是何等的‘刀光剑影’其实在宫中,这种似乎经常发生在宫廷剧里的情节并不那么常见。毕竟影视剧也是‘戏剧’,讲究的是矛盾冲突,而现实中大家同住宫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经常这样搞那就没法过日子了。
所以,吕国夫人、梁国夫人来这样一下,大家才会如此视作了不得新闻。照上官琼所说的,惹人议论起来。
“吕国夫人、梁国夫人到底是人年轻,却是想什么做什么的。”上官琼感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如今瞧着还好,毕竟有圣人在呢,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最多言语上讽刺两位夫人。但将来的事儿,谁说得准?”
这里‘将来的事儿’不只是指张玉笙、王清嘉在郭敞那里一旦失去新鲜感后,受过她们害的妃嫔就方便做些什么了(毕竟只是皇后的话,大家现在可不会那么‘乖’。甚至就连皇后,现在那么宝贝她们,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她们得郭敞的喜爱呢)。
还是指皇后对她们的态度上官琼可不觉得皇后能一直对自己的小表妹、小侄女那么随和、无间隙。现在可以说是双方关系最好的时候,两个年轻女孩儿需要皇后的的庇佑,而皇后也可以通过她们增加在官家那里的砝码和工具。
双方各取所需,就合作无间。
可未来无论是两个年轻女孩儿更进一步,慢慢不需要张皇后庇佑了,甚至需要谋求独立才符合自身利益。还是她们慢慢泯然众人,在官家那里失了新鲜感后就被抛开,对张皇后也再无价值。这些都意味着合作出现裂隙
素娥想了想道:“将来的事儿的确说不准,好多时候就连当下都说不准呢!”
素娥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有感而发,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乌鸦嘴’,真个就说的那么准了——不过两三日后,她去坤宁宫请安,就看到皇后身边带着个生面孔。
张皇后看了素娥一眼,主要是看她的肚子,道:“高婕妤生产之前就别来请安了,请安这种事,心意到了,倒也不必拘泥于形式。倒是你现在肚子里的孩子轻忽不得,要是来来往往,有个万一,那怎得了?”
素娥没有太过推辞,很快就答应了下来。这也不是她独享的优待,到了孕晚期,妃嫔都是有这个待遇的。甚至一些胎象不好的,更早时候就有这个安排了。这一点上,张皇后再怎么也不会为难,因为若是请安来去的路上,甚至就是请安时有个万一,她怎么都是有责任的。
而这种有关皇嗣的责任,哪怕她是皇后,也不是那么好担呢。
张皇后说完素娥,又看向了苏妙真,索性说道:“苏婕妤也是一样的,在自己殿中安心养胎为要你这一胎还不如高婕妤稳当,更当注意一些才是。”
苏妙真这一胎其实也没有怎样,只不过有个过于稳当的素娥在一旁对比,就显得她不是那么稳当了。
这时候张皇后叮嘱着素娥和苏妙真养胎之事,但在场的人几乎没人在意这个,都在看张皇后身后站着的生面孔——这倒不是因为这个女子从未见过,而是她着实生的貌美,便是后宫娘娘见多识广,是见过各色佳人的,此时也有些怔住了。
然而张皇后似乎是知道她们的心思在何处,从始至终都没说那个生面孔是什么人。
等到妃嫔们请安完毕,告辞离开,素娥才恍惚听谁低声说道:“听说广南东路转运使来京述职,向官家进贡了一名女子。言是广南东路所得,因着国色天香,不是人臣所能享,便进贡官家”
这么漂亮的女人不会是凭空冒出来的,即使宫中美女多,但美到那个程度,依旧可以说是‘稀缺资源’了。这样一说的话,可以猜测的来历就有限了,于是有人想起了先前听说的,广南东路转运使来京述职,敬献女子的事儿。
说是那个女子极为美貌听到这个说法时,晓得的妃嫔并未放在心上,宗室、勋贵、外臣等敬献女子时,哪个不是美女?敬献的时候,也自有一番吹捧。很多时候这些吹捧倒也名副其实,但放到后宫的话,那些名副其实的美人其实也会没那么凸显
哪里像是今天这个,倒像是要吓人一跳了!
过了几天,素娥果然听人说了,那日那个女子正是广南东路转运使进献——上官琼和宋觉真一起来找她说话。
宋觉真就说:“那日圣人身后那个女子,如今可真是了不得了!官家得了她,就如同得了珍宝,是日日带tຊ在身边。据说如今已经着令六局,准备册封所需之物了。”
这里说准备册封之物,那就不可能是无品贵人了。而一来就直接封做正经妃嫔,以其出身来说,确实非同一般。
上官琼并未见过那敬献来的女子,但听过这件事,立刻便道:“前回婕妤还说呢,别说将来了,就是当下的事儿,也是说不准的。如今竟是说着了——我能想到的不过是未来吕国夫人、梁国夫人什么时候被皇后放弃,在官家那儿新鲜不再,哪里想到,几天之后就有人取而代之了。”
“却不是这样的。”宋觉真连忙道:“如今虽然官家得了新人如同得了珍宝,可也没忘了‘旧人’。大约是那新人也是走的圣人的路子,如今还靠着圣人,便与吕国夫人、梁国夫人是一路的。”
“自己受宠,还带着吕国夫人、梁国夫人呢。”
“这也是她的聪明之处了。”宋觉真淡淡点评:“一来便这样压倒众人,是何等地树敌?带着之前就不得众人喜欢的吕国夫人、梁国夫人,一则是叫她们分担后宫不满。二则么,也是稳固和圣人的关系,做出姿态为圣人马首是瞻。”
回京述职的广南东路转运使,说起来还和张家有些七弯八绕的关系。所以敬献这么个美女进宫,是说好了叫她投效皇后的。但相比起有着张家血脉的张玉笙、王清嘉,这个女子再好,也差着一层呢!肯定不那么得皇后信任。
所以,这女子必须得这样做,才能被‘皇后集团’顺畅接受。
“官家这就准备册封这女子了?听才人说她何等何等美貌,官家如何如何喜爱我倒是想象不出是怎样的美人了。”话到这份上,虽然宋觉真语带气愤、嘲讽,但上官琼却是挺平静的,更多是好奇而已。
毕竟她就是个极偶尔才能得幸一回的无品贵人,未来若不是运道好,能怀孕生下皇子皇女,将来是看得到的也不用指望参与到争宠之类的事上。
所以宫里多个绝代佳人什么的,对她的影响还真不大。
“若说宫里的美人,我首先就想到婕妤了。她便是再美,能越过婕妤去?”上官琼一脸难以想象。
“唔要说那女子和婕妤么。”宋觉真看了一眼素娥,慢慢道:“要我来说,还是觉得婕妤更胜一筹。不过不同人眼里,这是不同的,要说冶艳风流,那女子确实是我从未见过的。说来,男子大约更容易被那样女子所迷吧。”
“宋姐姐不必因着我在这里就这样抬举我。”素娥笑着摇摇头:“我倒是觉得她很美,比我更美些呢。”
“不是那样说,我这是真心话,并不是因为婕妤在眼前就说婕妤好话。”宋觉真认真说道:“那女子从头到脚妆扮的精致,满头珠翠又傅粉施朱,凡是颜色好些的,看着都该是个美人。我承认她也是难得的佳人,所以一眼看过去风流不可尽数。”
“但比之婕妤,还是有些不如。婕妤美在天然,便是蓬头垢面,也不掩国色呢!”
这话还真不是宋觉真奉承素娥,说假话。非要说的话,算是古人和现代人的一个认知差异,素娥作为现代人,并不觉得‘妆造’加分算作弊,但古人肯定更讲究‘天然’啊——事实上,哪怕是现代人,也经常不自觉推崇天然美人、素颜美人呢。
总觉得两个美女在眼前,她们看着差不多,甚至非素颜的那个更具冲击力,但还是会对素颜美人有更高评价。
宫廷岁月119
后宫几乎都在谈论由广南东路转运使献上、几乎是横空出世的美人, 实在是她上升的势头太快了——就在上官琼、宋觉真和素娥谈起其人没几日,说到的‘册封’就变成了现实,而那位美人成了真正的‘美人’。
“直接就封了美人?这可赶得上早些年礼聘入宫的那些娘娘了。”听说这件事的罗颂贞面露惊讶之色。
“谁说不是呢?”过来提膳的小宫女撇了撇嘴:“方才我们在外头伺候着, 听到外头姐姐给娘子说这个消息, 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这位‘林美人’怎么能和当初礼聘入宫的娘娘们比呢?”内膳房里, 一个本来正看火的司膳内人忍不住插话道:“当初礼聘入宫的娘娘们, 大多可说是名门之后,就算不是,至少也算是有根基的人家来的。”
“因此才一进宫都做了正经妃嫔,都是美人、婕妤的, 是一殿之主。这才是正根正派的贵人——”
“说些什么浑话呢!”罗颂贞一下打断了这个同僚的‘胡言乱语’:“贵人的闲话也是你这样说的?”
其实根本不是说贵人闲话的问题, 虽然宫廷里的规矩要忌口舌, 奴婢说主子更是忌讳中的忌讳。若是遇到个在意的, 打啊罚啊都是轻的。但实际又是另一回事了, 真的大家都能守规矩的话,也不会每年因为这个生出事端了。
深宫无聊, 宫人们娱乐方式更是匮乏,‘闲聊’可以说是最常见、最没门槛的消遣了。而一旦闲聊起来, 八卦一番上头的贵人也顺理成章。她们这会儿又没有主子在, 奴婢们聚在一起, 说几句外头贵人的话, 着实算不得什么。
事实上,罗颂贞要是真的在这上头看得重,一开始就不会加入话题了。
罗颂贞打断这话,是因为这话里话外对素娥不尊重或许说话的司膳内人也不是有心的, 但她听出来了,就不可能当没听到。
罗颂贞这一打断, 那司膳内人一开始还不懂,后面才回过味儿来,懊恼道:“是了,是我说错话了,我愿意不是那样的。只是想说先头礼聘入宫的娘娘们都有好出身,自小闺中受教,行止稳重,像与咱们娘娘交好的陆美人眼下这‘林美人’凭什么?”
广南东路转运使献上的那个美人姓‘林’来着。
“这宫中,要么就是出身好的娘娘一跃而上,要么就是自小在宫中长大、良家出身,一步一脚印升上去的。后面这种,因着自小在宫里长大,其实也是一样学规矩,来历清白,没什么可说的——”
“越说越不像了。”罗颂贞摇了摇头:“你这话,将孙修容、余婕妤这样的置于何地?”
“你以后遇着这样的话头就少说话,真个是越说越错,越说越得罪人咱们关起门来,说错了一二没什么,出去说错了,不知道惹出什么事来。”
来提膳的小宫女忍不住笑了:“所以啊,亏得她是在内膳房当差的呢!出去的机会倒也不多。她这样的,怕是在御膳房当差都难说御膳房那地儿,人多口杂,还有各处的人都会进进出出,说什么不会被传出去?”
听得提膳小宫女这样说,司膳内人讪讪笑了,再不多言——提膳小宫女虽则年纪不大,但她是做‘侍女’的,可比司膳内人接近主子!虽则玉殿这里素娥重视内膳房,可内膳房的普通司膳内人见着她们,也是自动矮半级的。
再者,能分配到妃嫔身边做侍女的,接人待物方面的训练大多是做过的,普遍确实比司膳内人强。此时她这样以‘前辈’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司膳内人也只能是听着了。
提膳来的小宫女又对罗颂贞说起了听到的‘八卦’,她对自家婕妤看重的罗颂贞就客气多了,道:“何止是一个林美人呢?听说等唐才人生了后,宫里还要一气封三位娘娘呢!”
罗颂贞想了想道:“这是坤宁宫传出来的消息么?其中一个肯定是唐才人。唐才人若平安生产,封做美人,到时候搬殿做一殿之主也应当。另外两个?”
提膳来的小宫女提醒:“罗姐姐忘了?如今正当红的又不止林美人一个,哈,说起来如今宫里倒有两个林美人呢。不过倒没什么人在意这个,要给她们分出一个大林美人、小林美人,一则是前头那位林美人着实不显眼,她人在清辉殿中呆着,不出门谁能记得她呢?”
“二则么,谁也不觉得现今这位林美人会一直只做个美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宫女都有些不忿了。她显然是想到了自家婕妤,那也是一步步升上来的,而这婕妤之位,若不是怀了龙裔tຊ,怕也不会有。那样的话,说不得就要和一个刚进宫的女子‘平起平坐’了。
“不止林美人?”罗颂贞重复了一下,然后就想到了,‘哦’了一声:“我竟忘了吕国夫人与梁国夫人还是林美人甫一入宫就太显眼了,一下遮过了其他人。这下唐才人升做美人,才人位置上的确又空出了一个,正好能将她们一同册封。”
先前吕国夫人张玉笙和梁国夫人王清嘉可以说是风头强劲,她们占尽宠爱,还是那样的作风,抢眼是必须的。而这会儿林美人进宫,可以用‘横空出世’来形容,虽然没有她们那么高调的作风,可她的存在本身就够高调的了。
不过,虽然张玉笙和王清嘉一下好像没那么风光了,可看她们侍寝的记录就知道,依旧很受看重。
只是一下有了三个受看重的新人抢占郭敞的时间,宫里其他人的时间进一步被压缩。真正可以说,最近根本就是她们三个人的天下,轮流着侍寝,其他人连残羹剩饭都捞不着——如今才开始不久,后宫已经有不少言语抱怨了。
“正是,这一下要多三位正经妃嫔,说不得前朝相公们还要抱怨一二。不过这回圣人倒是没什么话说,和官家‘夫妻同心’,前朝的抱怨到底也只是说说了。”唐才人本就是正经妃嫔,所以她升美人不算什么,要一下多三位正经妃嫔就是林美人和张玉笙、王清嘉。
张皇后自然没什么话说,要多的三位正经妃嫔都是她的人呢!
罗颂贞听着这些话儿,过了一会儿将点心都给放到食盒中,就问道:“宫里最近肯定不平静,其他娘娘不知道心里多不高兴不过怎么将这些传到我们娘子这儿了,娘子如今要养胎,说这些叫娘子心烦么?”
“这些事宫里都传遍了,就算外头的姐姐没把这些听来的消息说给娘子听,也保不齐娘子什么时候就知道了。与其那时候没个防备,还不如此时先说给娘子听呢。”提膳来的小宫女倒是挺镇定的,道:“而且咱们娘子的性情,罗姐姐还不知道?”
“咱们娘子向来稳重,从不见拈酸。再者,侍寝什么的,左右我们娘子如今没法侍寝,有什么可着急的?说不得等到咱们娘子能侍寝时,后宫的情形又是一变宫里得宠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长久得宠。”
罗颂贞一想也是,点了点头:“有道理我们娘子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平平顺顺将孩儿生下来,有了孩子,将来无论如何都不会差。若没得孩子”
说到这里的罗颂贞又摇了摇头:“若没得孩子,宠爱过了也就过了,到底没意思。”
罗颂贞她们说起这些的时候是很有‘主人公意识’的,毕竟她们现在是素娥的人,素娥的‘前途’和她们的未来某种情况上是绑定的。再者,素娥一向待她们这些宫人也很好,不是那种装的亲切,而是真的和善。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们自然也希望素娥能好好儿的,未来也有个好结果。
“可不是。”提膳宫女点了点头示意,这就往外走,给素娥送今天下午要吃的点心去了。
提膳宫女回到玉殿正殿的小花厅时,素娥正在嬷嬷的保护下,在垫着褥子的榻上做操——其实说做操都不算了,只能说是动动手、动动脚之类的动作。虽然这是嬷嬷们经验外的活动,但她们并未阻止。
因为这些也看不出什么危害,既然这样能让高婕妤‘安心’,那就由她去吧这样看来,安排到素娥身边的嬷嬷们确实很有经验,并没有一味拿规矩压人,做什么都要照她们的意思来。她们显然很清楚,这种时候孕妇的心情也非常重要。
相比起一些细枝末节,保持孕妇心情愉快,对养胎和生产要重要得多。
“娘子,点心来了。”见提膳宫女回来了,肖燕燕提醒正做操的素娥。
素娥慢慢停下动作,又在保护下翻身坐好,一个嬷嬷给她穿上新做的便鞋,这才下了榻到桌边吃东西——随着进入孕晚期,腿脚水肿更严重了,之前的鞋子早不能穿了。玉殿宫女们提前赶制的一批鞋子正好用上,她们预计放大的恰好,非常合脚。
今天的点心是百合莲子桂圆羹、两枚水煮鹌鹑蛋、四枚红枣、榛子一小把,以及每天早餐都会有,加餐则隔几天就会见一次的煮牛乳。
百合莲子桂圆羹是非常小的一碗,素娥估摸着就两百毫升的量吧。慢慢吃完了后,她又吃别的吃完之后,原本升腾起来的饿感就被压下去了。
见素娥进得依旧香甜,肖燕燕接过一旁小宫女捧来的水,递到素娥嘴边,伺候素娥漱口时就道:“娘子怀着孩儿,就胃口这一点,着实能让不少娘娘羡慕其他娘娘,要么什么都吃不下,要么吃的停不下,各有难处。”
素娥没说话,旁边嬷嬷就‘表扬’道:“这也是娘子管得住自己,不全是这一胎怀的好。”
素娥确实管得住自己,她的孕期反应不算强,但真要说孩子长大压迫到胃部的时候,她没有吃不下饭,那是假的。如今孩子发育,需要营养,叫她时时刻刻都觉得饿,更是有的——她的确是努力抵抗了一番本能,辛辛苦苦才有如今看起来的轻轻松松。
“又吃了这些,扶我在廊下走走吧。”素娥漱口完擦擦嘴、擦擦手说道。
绕着玉殿走一圈是正经三餐后的活动,现在只是吃加餐,就在正殿廊檐下走上几个来回就好了。
其实素娥如今还没有到不能自己走路,得让人搀扶的地步,六个多月而已么。不过,看着已经明显突出的肚子,是没人能放心她自己散步的。所以素娥由着她们扶着,只不过自己不怎么倚靠借力——而且这也确实是一个保护,万一她自己没站稳,又或者磕着碰着了呢?
素娥在廊下走来走去,看着外面的玉梅林,就道:“如今是木樨的节令,原来我在保和殿住着时,院子前后都有木樨,还叫小宫女们收集木樨做桂花蜜呢。今年做桂花蜜了吗?”
肖燕燕回道:“娘子,内膳房晓得娘子不喜欢外头来的东西,别说是蜜了,就是酱啊、菜脯啊、腊味啊这些,能自己做的,都是尽量自己做。此时正是木樨时令,早赶着收了一批木樨,做各样东西了。”
“咱们玉殿虽没得木樨,可宫里种木樨的地儿很多。这木樨落了就没用了,甚至还要收拾,她们一株摘一些而已,谁不行方便?”
其实,种桂花的地方多,桂花落了就没用了等理由,并不能推导出‘谁不行方便’这个结果。说到底,还是素娥如今都是婕妤了,还怀着皇嗣,就算不讨好,大家也想着别得罪。如此,连带着她身边的人走出去也格外有面子,说话办事都容易。
廊檐下来回走了几遍,肖燕燕觉得够了,连忙提醒素娥:“娘子,该歇歇了。”
素娥也数着呢,听到便顺着她的意思回了花厅。人坐下后,想了想又吩咐道:“四花牌拿来,你们陪我玩一会儿吧。”
‘四花牌’就是素娥复制出来的扑克牌,只不过不同于原版的梅花、方片、红心、黑桃四种花色,她选择了更有华夏特色的四种花色——分别是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四种非常有代表性的花朵的符号化图样。
其中春兰和秋菊是黑的,夏荷和冬梅是红的。
另外,松、柏两张,对应扑克牌里的大王小王。
素娥弄出了这个‘四花牌’,叫司珍司刻版,以玉版纸压印出来(玉版纸是此时的一种硬纸,表面在此时的纸品中算是很光滑的了),一次制作出了今后足够用很多年的——她并没有推广的意思,只打算自己用。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四花牌游戏不同于之前的桌球那些,明显带有博戏的特征。
后妃们可以说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推广博戏什么的还是不合适了。
素娥如今身体不灵便,到孕晚期后,手指都没那么灵巧了,之前还可以用来做消遣的手工,此时也基本被放下。再要杀时间,还是打牌之类的游戏更合适。
相比起此时过于复杂的各种tຊ桌面游戏,扑克牌的玩法可要简洁多了,而且趣味一点儿不少,非常耐玩(毕竟算是大浪淘沙后留下的游戏,‘经典’就是这样的)。素娥弄出来后,玉殿的宫人们也很喜欢。
素娥倒不禁着她们,还给了她们几副纸牌,只不过叮嘱她们别传出玉殿。
素娥虽然一直是和蔼可亲的一个主子,几乎对下面没什么要求。但正是因为这样,凡是她特意提出的,下面的人都会执行的比较好——当然,这也有她提出的要求都是做得到的、应该做的有关。
因为大家都很喜欢的关系,此时素娥说要她们陪着玩儿,大家也很雀跃,不当这是苦差事陪主子游戏很多时候都会变成苦差事,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输赢需要控制。有时要输,有时又要赢,很考验配合和演技。
一场下来,毫无游戏体验。
不过素娥不是那样的,如果说一开始时,侍女们不知道她的性格,还要小心着。如今磨合下来,都知道她说玩就是玩。配合她被发现她会不高兴,而配合她不被发现,那就和普通地玩儿差不多——既然是这样,配合就没有意义了。
扑克牌人数不同,有不同的玩法,素娥想了一下道:“小福,你和孙嬷嬷一起陪我玩儿罢。你们两个都会算计些,不像燕燕,她在这上头不开窍,叫她来玩儿肯定是她输,没什么意思。”
何小福忍不住笑了一声,但还是替肖燕燕说了句话:“其实燕燕也有赢的时候,在下所时她和小丫头子们玩儿,输赢各半呢。”
“对上小孩子,赢了也不值得说啊。”素娥笑了笑:“拆些铜钱过来。”
玩这种游戏总要兴一些彩头的,素娥也可以想一些过得去,又不涉及到钱财的彩头。但她现在孕晚期,越不耐烦想那些,索性还是用钱,简单粗暴。不过,她也没有赢何小福她们钱的意思,拆出来的一串串铜钱都是她的,平均分成三份,这就是‘初始资金’了。
一般要是一个人输完了,就会换新人上来,素娥又给一份‘初始资金’。
不过一般玩不了那么久,素娥现在过一会儿就要活动一下。而一旦丢下了,等会儿也不会继续之前的游戏。
素娥和何小福、孙嬷嬷这就开始了三人扑克牌游戏,才玩完两局,外头帘子就被打了起来,是郭敞来了。
郭敞一来,素娥就要扔下手上色彩鲜艳的纸牌起身,郭敞忙快步走上前按住了她。因着素娥如今动作迟钝,倒是来得及。
“你现今这样,还逞强行什么礼?”郭敞按住了素娥,视线就落到了纸牌上:“这又是什么游戏?倒不见你拿来给朕看。”
素娥有什么‘新’游戏,一般都会给郭敞准备一份。郭敞会不会玩、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她有没有表达出对郭敞的重视和心意是另一回事。所以当下看到自己完全不知道的,郭敞才会意外。
素娥小声解释道:“官家这是‘四花牌’,做博戏使的,倒不好给官家见着。臣妾这儿,也是关起门来玩儿一会儿,不许侍女传出玉殿的。”
郭敞似乎觉得这很有意思,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怎么,你还担心担了带坏官家的名儿?朕深玩儿过的博戏可比你多得多你们继续玩儿吧,朕瞧瞧。”
虽然在官家的注视下打牌,何小福和孙嬷嬷都有些紧张。但到底只是玩牌而已,素娥的引导下,一局牌玩完,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而郭敞也看出了趣味,点点头道:“确实有些意思。”
“如今民间似乎也有用纸片做戏的,和你这个有些像,但不如你这个简单。更重要的是,简单还有趣味,若是能传出去,怕是多的是人来玩这个了——的确不好传出去。”
“不过就在你这宫里,朕同你玩一玩倒是无妨。”这样说着,郭敞就顶替了孙嬷嬷的位置,似乎是要一起玩的意思。
素娥也没有阻止,就让孙嬷嬷将自己剩下的钱拿走,又让人给郭敞拿了一份‘初始资金’来。
郭敞不解地看着这些钱,素娥就给他解释:“臣妾与宫人们玩,总不好赢她们的。所以一向是臣妾出钱,赢了算她们的,输了算臣妾的。官家来玩儿,臣妾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好一个不会厚此薄彼!”郭敞摆弄着一枚簇新的、黄澄澄的铜钱,微笑着看向素娥。
桌面上打牌,总免不了串闲话,何小福这种时候当然不可能在官家面前随意说话,所以串闲话的就是素娥和郭敞两人了。
素娥说了一些孕期的事儿,都是拣着好的说的。就算有一些辛苦的事儿,她也用俏皮的方式说出来,一下就化解了背后一些不那么愉快的过程——郭敞愿意关心素娥的怀孕情况,固然有他喜欢素娥,对这一胎有私下一份期望的原因。
但也有一直以来,素娥并未放松,没有发散负面情绪给郭敞的缘故。
让皇帝一时改变原有的习惯不是最难的,难的是长长久久地改变。郭敞最开始关心一句素娥的肚子,或许是情绪烘托到那儿了,‘有感而发’。他当时也并不觉得之后自己继续保持有问题,但如果之后他保持着、保持着就不开心了,之后会怎样可想而知。
到时候,恐怕不只是会放弃,还会觉得烦吧。
闲话串着串着,郭敞像是才想起来一样,说道:“说起来,这些日子都没来瞧素娥你”
其实郭敞看望素娥的频率始终不低,很多怀孕的妃嫔,往往只能等到例行公事的看望。而要说例行公事的话,那就真是一个月都不见得有一次不过这种事还是要看怎么比,和之前比,最近郭敞几乎没来玉殿,确实很容易让人‘委屈’。
郭敞最近确实是被林美人、张玉笙、王清嘉三个绊住了,心里想着要来看望素娥,却几次都没成行没来的时候不觉得,来了后想到这处,竟有些心虚。
宫廷岁月120
“?”素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但很快还是接过郭敞的话,道:“官家能来探望,臣妾已经很满足了。”
将自己放在相对低的位置上, 看向对方的角度总是仰视——素娥知道, 郭敞并不缺少仰视他的人, 但不可否认, 这依旧是最‘安全’的一手牌。想要标新立异,能人所不能,那是有风险的。见多识广的皇帝陛下可能会来一句‘女人,你引起了朕的注意’, 也可能直接吩咐拉出去打死。
“素娥你”郭敞犹豫着, 半晌随着手里扔出的一张牌, 斟酌道:“朕这些日子也是想着来瞧你的, 只是几次被绊住了。”
他到底没直接说出是被谁、被什么事绊住了, 对着素娥他竟说不出口这些。但在他想来,以素娥的冰雪聪明, 不会想不到他到底是为什么没来郭敞说不准此时此刻自己的想法,是希望素娥依旧‘善解人意’, 还是希望素娥能有些拈酸吃醋的举动。
素娥不太明白郭敞为什么会直接说出来, 虽说做皇帝的可以光明正大地坐享齐人之福, 喜新厌旧什么的也完全不是问题, 一点儿心理负担都不必有。但要想日子过得清静,也不能真的一点儿不讲究。
在一个妃子面前提到自己最近迷恋另外的妃子,所以没来探望怀孕的你真的有点儿炸裂了。
就算大家心知肚明这些事,直接说出来也是不同的。很多事隔着一层窗户纸就能维持表面体面, 甚至还能用来自己骗自己。可一旦戳破窗户纸,那就要演不下去了。
“嗯”虽然觉得郭敞够炸裂的了, 素娥还是得配合他。这样一想,倒是能理解为什么对方这么‘炸裂’了素娥心里苦中作乐,还笑了一下。
“官家日理万机,天下都在官家的肩上,能分出一点点辰光在臣妾身上,已然是臣妾的福气。若是这还不满,就是臣妾不知惜福了。”素娥一本正经道。
郭敞说不准这会儿自己在想什么,非要说的话,就是‘失望’。浓浓的失望充斥他的内心,直到离开玉殿时,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完全不是平日离开玉殿时常有tຊ的轻松与满足。
“真好答的真好,是不是?”在御辇之上,沉默了良久的过程才忽然说道:“哪里还能有比这更体贴细致、善解人意的女子?解语花、温柔乡,不外如是。若能得一个这样的妙人,可真是大大的有福了。”
王志通听着,倒是知道官家在说高婕妤。但这话又有听不懂的意思,听着倒像是官家对高婕妤的回答不满一样——他刚刚可是一直听着,高婕妤的话没什么问题,应当说,最好的回答也就是那样了。
不然呢,直接说自己知道官家这些日子是因为别的女子,所以来看自己一眼的时间都没抽出来官家实在是喜新厌旧、薄情寡义吗?不可能那样说的。
那样故作不知,已经是能叫彼此体面的、最好的应答了。
郭敞自言自语,没有人回答,他也继续往下说个不停:“她这样好,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倒更像是未把朕放在心上。”
郭敞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他是见过那些在意自己的妃嫔的。如张皇后,又如曾经的尚淑妃,如今的尚才人,那真是用情越深,越不可能无懈可击。因为真心爱着郭敞,所以见到他见一个爱一个,难免痛苦,难免进退失据,难免做出不理智、不体面的事。
想到这个可能,郭敞一下就不忿起来:他不能接受这个!
郭敞的确是一个在各方面都被宠坏的人,感情方面显然也如此。他习惯了别人要实心实意待他,而他不必一心一意,不,只要他能施舍一点点虚情假意,那就算是刻意了——而这一次,他明明给了素娥真心真意,她居然没有回以最真挚的深情,这怎么可以!
就像是一个愿望没有得到满足的孩子,郭敞立刻想到的就是‘不和你玩儿了’。
不多时,郭敞吩咐,晚上叫林美人来侍寝
林美人来侍寝时,郭敞坐在寝殿中看她,见她眉目美丽非凡,却没有平常见着时的心中荡漾。他只是沉着声道:“安置罢。”
没什么温存,直接就进入正题了。王志通这时带着一些宫人退出去,心中也是叹息这是官家心情很不好的意思了,只希望林美人能叫官家忘了之前的烦扰,尽快高兴起来。
然而王志通的祈祷还是失败了,郭敞叫林美人安置,林美人很懂得如何在床笫之间对付男人没错,往常这也能叫郭敞获得欢愉,暂时忘忧。可是,这一次她不灵了。
嗯,她这方面的经验郭敞没什么不满,林美人第一晚来伺候,他就知道她不是处.子了——按照她进宫时的说法,她是广南东路一个海商人家的家伎,讨好广南东路转运使时送给了他,这才有如今的事。
有这样的‘过往’,不是处.子是正常的。
说起来,此时风气还有开过之初的粗放,就算是宫廷里,对这种事也不是太看重。以再嫁之身进宫的女子一直都有,如孙崇崇那种下俚妇女也能身居高位——冰清玉洁固然好,可不是处子,问题其实也不大,只要这其中不存在欺骗就好了。
在宽大的龙床之上,林美人婉转讨好,郭敞却是走神了。他不知道怎么的,想到了素娥第一次侍寝时的事儿。当时他其实并未如何特别地看待素娥,最多就是觉得她足够美丽,让人印象深刻,就如同如今的‘林美人’。
他以为自己应该不记得那一晚侍寝才对,但现在想想,却是清清楚楚地记得。
素娥很生疏,但那并没有让他当时兴致消减,反而让他更有兴致了。素娥那样冰冷的、闭着眼睛、不给出太多反应的姿态,不会让人觉得扫兴,反而像是天女临凡、不知凡俗。叫郭敞觉得占有她,是另一种刺激。
那一晚他甚至被刺激地失了分寸,前所未有地觉得畅快。
似乎时间过了这么久,素娥依旧没变。每当看着她,郭敞还是会觉得她是天女临凡——故事里不是说了么,天女临凡,到了人间,给个人间男子做妻子。她们往往是最好的妻子,那么心灵手巧、蕙质兰心,那么温柔可亲、百依百顺。
若这是温柔乡,倒是能理解为何英雄难过了,郭敞也迷失在那样的包容中。只想亲近一些,再亲近一些,只是与素娥待在一起,便觉得什么都好了。
但‘天女们’再是那样好,身为丈夫的男人也不可能全然安心,所以依旧要藏着她们的羽衣,叫她们不会飞回天上去。与她们相处,也隔着一层,不可能真的肆无忌惮——郭敞自己都发觉了,面对素娥时,他渐渐束手束脚。
这和面对林美人,面对梁国夫人、吕国夫人,还有许多其他妃嫔是不一样的。对其他任何妃嫔,他都尽可以发泄出自己真正负面的东西——是的,郭敞是经常心情不好时就去找素娥,潜意识里希望得到她的抚慰、鼓励、包容,可‘心情不好’和负面东西可不一样。
后者包括的是更拿不上台面的破坏、伤害、刻薄、冷漠等等等等。
郭敞的手放在林美人的手臂上,一时用力,掐出一片乌青。林美人忍不住道:“官家,您可弄疼臣妾了”
郭敞松开手,看他的动作,似乎是要摸摸林美人的脸。然而在手即将碰到脸时,他又收了回去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草草完事之后,宫人进来收拾。王志通瞧瞧觑着官家,见官家依旧冷着一张脸,暗暗叫苦!还当林美人如今正得宠,能有些用呢,结果就这?
与此同时,王志通心里甚至觉得官家着实是越来越叫人不懂了——这是与高婕妤闹别扭了吧?一定是与高婕妤闹别扭了!问题是,这闹别扭的缘故实在让人说不出什么来。什么叫做高婕妤答的太好了?
高婕妤那样懂事,那样进退得宜,难道还不好?
在王志通看来,自家官家就是一时左了性子。真个要是高婕妤与他闹,与他任性,他也不会喜欢。这一点看看后宫的娘娘们就知道了,一开始喜欢人家‘纵情任性’‘活泼热辣’的,到后头必然厌恶。
当然,高婕妤还是与其他人不同,王志通并不觉得官家如今是腻了,所以厌恶了那样的好性格。若真是那样,官家也不该是这样生闷气,直接丢开手去就是了,就如同他过去常做的那样。
王志通并不觉得官家如今这样能维持多久,但就算维持不久,这段时间难做的也是他们这些人了
这一晚后,不只是侍寝,之后他还频繁叫林美人、吕国夫人、梁国夫人三人伴驾。要知道,后者一直是素娥的‘专利’,她在后妃中的伴驾频率可以说一骑绝尘。就算是怀孕后,官家还经常去玉殿看她呢,这也算是伴驾了。
眼下如此,等于是将原本只给素娥一个人的特殊待遇散给了别人,而一个特殊待遇有的人多了,也就不特殊了。
对此,后宫一边感叹,一边也没太惊讶。甚至就连张皇后,林美人三个人的背后靠山,也只是道:“我们这官家就是这般性子,永远是下一个更好如今看着,如此捧着林美人她们也不知是好是坏。”
“如此一来,倒真让官家不再特殊对待高婕妤了,过去可没见过官家如此频繁探望怀孕的妃嫔但若是林美人起来了,也是个祸。”
郑姑姑在一旁道:“圣人说的是,不过这样的事儿,暂且也只能如此了。拉一个打一个,把先时冒出头的打下去再说。眼下冒出头的打不下去,哪里有精力想以后?当然,最好还是先头那个打下去了,却没能打死。到时候她们互相打,圣人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度可不好把握,就连她们自己也把不准,更不是本宫能控制的。”张皇后摇了摇头道:“只希望如今这样,不是养虎为患吧。”
‘养虎为患’什么的还要未来才能看出来,然而就是现在的情况,已经足够后宫叫苦不迭了!官家现在完全为林美人、吕国夫人、梁国夫人霸占,其他人挨上一点儿也不能。
此时,就算是之前颇为得tຊ宠的才人徐青红,也忍不住和自己的‘盟友’兼‘恩主’方采薇抱怨道:“美人是不知道,林美人她们有多霸道!吕国夫人、梁国夫人是明着霸道,林美人就是暗着霸道,总之就是霸住了官家不松手!”
“就没有见过这样的!吕国夫人和梁国夫人听说还是大家出身,哪有大家出身的女子这样做派?这般霸着人的,分明是婢妾做派。”
虽然有后妃除了皇后,也都是‘婢妾’的说法。但皇家到底不同于普通人家,所以这个类比并不合适。最明显的,民间对‘婢妾’哪有德行上的要求?所以婢妾怎么不讲究地争宠,大家都不以为然,只觉得不出所料。而后妃则不同,她们还是天下女子的德行表率呢!
“婢妾做派怎么了?只要能换得官家的宠爱,这宫中女子还在乎这个?”方采薇不为所动,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美人倒是十分镇定”徐青红佩服地看着方采薇。在她的印象里,方采薇似乎一直都是这样,不管宫里冒出头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她都是一副游刃有余、意料之中的样子。
现在的方采薇的确镇定,大有一切都‘意料之中’的感觉对于‘林美人’,有未来记忆的她可以说是印象深刻,但并不是因为‘林美人’有多美,有多得宠。而是林美人的下场摆在那里,她想不印象深刻都难!
‘林美人’她未来记忆里并未亲眼见过,她那时只是个无品贵人,没甚宠爱,还在向美娘的阴影下艰难求生,见人的机会都不多。她当时一开始也只是听说,广南东路转运使献上了一个绝代佳人,然后就是那绝代佳人直接被封为美人,恩宠隆重,挤得其他人都没活路了。
至于说林美人的美丽与隆宠,那对她一个无宠的小妃妾又有什么影响呢?
相比之下,还是‘林美人’的忽然落幕更叫人印象深刻——林美人在宫里独宠,让不少后妃嫉妒痛恨。她若是个无懈可击的也就罢了,可她偏偏不是!她人在广南东路时,可是有不少‘精彩’的经历的。
虽然宫中不是没有来历不好说的妃嫔,余红云曾经是宗室郡王府上的舞姬,孙修容更是最早做路岐人的,真正的下俚妇女。似她们这样的,要说她们过去一清二白,她们自己是冰清玉洁,她们自己都说不出口。
可就是这样,和林美人的过去相比也是不值一提。
这样的事儿是很隐秘的,别人不说,作为林美人举荐人的官员早已经将一切清扫掩盖过了。只是问题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的有心打听林美人的过往,到底还是给翻出了一些线索,顺着线索找下去,一些事便浮出水面。
当然,这也有林美人有些事连前·广南东路转运使都瞒着的原因那些事要是让人知道了,要么是对方放弃举荐她进宫,要么就是依旧举荐,但她却会有一个巨大的把柄被人抓在手上。
虽说,作为举荐人和被举荐人,他们一荣俱荣,应当不会拿这个把柄对付她,但将命运交到别人手里,对林美人这样的女人来说,那还做不到。
那些事暴露出来后,林美人便在后宫无声无息‘病逝’了为了最大限度降低影响力,林美人的事儿对外都是瞒着的,宫里知道的人也不多。方采薇若不是伺候向美娘去太后那里说话,也不会知道那些事。
最多就是当林美人死的蹊跷,应该有一些内情在其中,可到底是怎样的内情,那就说不好了。
因为知道了林美人的‘致命弱点’,她如今再是得宠,方采薇也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随时可能会完蛋的人而已。
不过,方采薇倒也没等着‘未来记忆’中的人出手,将林美人拉下马。她仔细想了林美人的事儿,倒觉得可以利用这些做文章在上次‘张怀文案’后,她因为担心查到自己身上,紧张了很久。后头即便没查到,她也就此沉寂了许久,没再对高素娥做什么。
方采薇能肯定自己的设计是天衣无缝的,借着‘先知先觉’的优势,理论上怎么都查不到她。但世上事从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还没想到‘张怀文案’那一次陷害高素娥会不成呢!谁能想到,高素娥礼佛不是礼佛,而是被官家带出去微服私访了?
这是有‘未来记忆’的她也不知道的秘密。
所以之后调查中,她真是紧张了很久,就怕再来一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好在她的运道没那么差。只是这样一来,针对高素娥的事就得再想办法了——看到如今隆宠的林美人,方采薇觉得可以‘借刀杀人’。
借林美人的刀,最不用担心的是这个人的刀子不利。林美人据说原也是广南东路大族人家出身,是家道中落后流落尼姑庵的。谁晓得那尼姑庵不是清净之地,暗中做着暗.娼的营生。主持是老鸨,小尼姑们就是妓.女。
不同于寻常妓.院,她们做素净妆扮,与客人清谈这可是吸引了一批喜好不同的客人。
林美人生的那样出众,被主持一眼看中,那是当做花.魁培养的。自从长成之后,生张熟魏,门前是络绎不绝——事情到这里,已经够骇人听闻了,但这还是广南东路转运使知道的部分。甚至他自己都是因为林美人的一个入幕之宾,才见到她,动了进献的念头。
好在尼姑庵到底只能暗中开张,并不是艳帜高张的真·妓.院,所以给林美人换个身份,掩藏过往没那么难。当初打定主意的广南东路转运使将林美人带出尼姑庵后,就将她藏了起来,改名换姓,蓄长了头发,这才带到京中。
广南东路转运使不知道的是,林美人这朵倾国倾城花,那是真的有毒!她人在那尼姑庵时,曾机缘巧合之下学到了一种特殊的下毒.害人的法子,具体是什么法子,方采薇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很难防备,不留什么痕迹的一种法子。
死在她手上的第一个人就是尼姑庵的主持尼姑庵主持没了之后,就是由她真正掌控尼姑庵了。
一个这样有决断、敢杀人,也不缺手段的人,用她做刀,确实不用担心刀锋不利。只不过,要让林美人挥出这一刀,就需要好好计较了——显然,林美人并不打算在宫廷用上曾经的杀人手段,她如今得宠,享尽荣华,做什么要走老路杀人?
“所以得想个法子,叫她不得不动手”方采薇心道。她想到了如今高素娥的情形,已经七个月了,这时候随便遇到一点儿‘意外’,都有可能是致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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