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岁月121
坤宁宫是皇后的居所, 相较于后宫之中其他后妃居住的宫殿,规制显然不同。除了主殿、前殿之外,还有后殿、配殿等, 至于其他配套的亭台楼阁也是样样齐全大概也是因着这个, 坤宁宫才能名正言顺容纳下一位‘美人’吧。
宫中到了‘美人’这一位份的后妃, 大多数都能做一殿之主了。若是不能的, 要么那座宫殿中根本没有主位娘娘,合住了两位美人,她们分享了前殿、后殿等的房间——这种情况非常少见,一般都有特殊原因在里头, 不然没法解释。
大燕皇宫是比较狭窄, 但也没狭窄到那份上, 要叫两位美人拼房。
要么, 就是那位‘美人’运气着实不好, 住进了宫中有数的两三座宫殿。坤宁宫就是其中之一,因为规制足够高, 住了皇后之后,再住一位美人也很轻松。事实上, 别说是美人了, 过去先皇后在时, 她的后殿甚至住了一位婕妤呢!
当下, 林美人就属于此种情况,住在了坤宁宫的后殿
“娘子,今朝的事儿就是吕国夫人挑起的!若不是有吕国夫人在背后撑腰,绿绮一个侍女, 焉能那样没眼色?真要是那样直着性子做事的,早就不知道被处置多少回了!”坤宁宫后殿, 一个侍女模样的年tຊ轻女子愤愤不平地对‘林美人’说道。
‘林’是改名换姓后的姓氏,林美人本姓黄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从她改名换姓,被献到宫中后她就姓林了,这个姓氏会被她带到坟墓里。至于过去那些不堪,她要全部扔下,就像是一个梦,和现在的她有什么关系?
现在的她是皇帝的女人,大燕后宫正四品的美人,是尊贵的后妃。若是她运道好,将来的前程只会更大,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也不是没可能——想到进宫以后的顺利,‘林美人’并不觉得这样的未来只能是幻想。
事实证明,万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或许比一般男人挑剔,但终究没有比‘林美人’过去遇到的最难搞的男人更难搞。
当然了,皇帝拥有更多的选择与诱惑,所以喜新厌旧的速度往往很快,这是一个问题。但‘林美人’对自己有信心,至少在她遇到第一次挫折前,她都会这样有信心
对于侍女向自己告的状,林美人只是温柔地笑了笑:“你且忍忍吧,如今我们住在坤宁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吕国夫人是圣人的侄女,我如何能比?不过也不用忍多久了,过些日子吕国夫人、梁国夫人就要一起受封了,到时便是坤宁宫房屋多,恐怕也住不开。”
正经妃嫔就不是小妃妾那样,塞在一座小楼里也可以了。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但住的太差总归不像样。不然到时候自己身边几个侍女都摆动不开,就是大家一起丢脸。
“到时候说不得圣人宁肯让吕国夫人、梁国夫人搬出去,也不会叫娘子搬出去的。”侍女设身处地地替林美人想,忍不住担心道。
林美人也是仔细考察过分到自己身边的侍女的,其中既有张皇后安插的,也有没甚跟脚的,就是很正常地分配到了她这里。前者不必说,她表面上是委以重任,实际并不信任。而后者之中,就选出了眼前这个。
或许不是最聪明能干的,但为人老实,有了主子便认这个主子,端的是忠心耿耿。而现阶段的林美人,身边就缺这样的,也就在她面前,才能说一些真心话了。
“往好处想,若搬出去的是吕国夫人她们,不也就没人找麻烦了么?”林美人淡淡道。当然,她心里还是更希望到时候能搬出坤宁宫的是自己,如果能自己当家做主,谁愿意给别人当工具呢?
虽然搬出坤宁宫不代表彻底脱离皇后控制,但也不会像眼下这样。身边都是张皇后的人,做什么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也就是说,但凡有一点儿自己的心思,都不好动。
随着林美人在坤宁宫呆了这段时间,她对‘张皇后’的敬畏是不断消减的。一开始,她初入宫时,想着这是后宫之主,权势不比寻常。自己投靠了她,好处是一段时间内不用担心和别的嫔妃斗了,坏处则是受制于人、难以摆脱。
如今却明白,皇后的权势在后宫大归大,却怎么也大不过官家。只要得到了官家的喜爱和支持,皇后什么的根本不必理会。在这方面,后宫过去、现在、将来,都是有实实在在的例子在的。
如此,敬畏一旦消减,各种小心思也就冒出来了。林美人已经计划着搬出坤宁宫,一步步脱离皇后控制,自己做个宠冠后宫的宠妃,最好还能生下儿子,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将来捞个太后做做了。
这也不是林美人能想,一下看那么远,实在是过去的她顺风顺水惯了。哪怕是‘流落风尘’,也能一把烂牌打好,作为一个暗.娼,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也玩弄于股掌之中。如今更是改头换面,成了天下的贵人。
顺利惯了,自然在想象未来的时候容易将事情想的简单,而不去考虑可能的‘意外’。
“也不必将事情想的太坏。”林美人这话与其说是和侍女说的,还不如说是对自己说的:“要我来说,说不得圣人宁愿叫吕国夫人、梁国夫人她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呢!大约在圣人看来,我这样的‘低贱之身’,不必那么防备。”
这也不是林美人瞎说的,张皇后大约是因为自己出身高贵的原因,对林美人这种出身的后妃可是相当瞧不起。哪怕宫中不乏出身低的高位妃嫔,张皇后心里也明白宫里其实才是最不讲究规矩的,也无法消除自小刻在骨子里的一些刻板思想。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么。
林美人眼下这样来势汹汹,张皇后反而觉得她长久不了,将来最多也就是个婕妤。受限于出身,官家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也就没这么出彩了——最多就是她的美貌足够,这‘新鲜劲儿’能维持的长一些。
但她的侄女和小表妹就不一样了,将来若真的生下有张家血脉的皇子,那张皇后还能继续掌控她们吗?
“唉也是这个理儿,不过,娘子为什么不直接去求官家呢?只说想要个殿主的位置,难道官家还能不允?本来娘子这位份,就应该做一殿之主的。”侍女点点头后,又替自家主子考虑上了。
这个问题林美人没有直接回答真要说的话,当然是她现在确实需要皇后的庇护啊!
别看宫廷是个‘英雄不问出处’的地方,但要完全不讲究出身,那也是不可能的。以她的来历(粉饰后的来历),哪怕能叫官家一时脑热,直接许诺封做‘美人’,事后皇后带头阻止,多半也是不成的。
现在是皇后没阻止,‘反对派’没有领头的,前朝也不好对官家‘偶尔的任性’深管,这才成形的。
事情成是成了,可宫里宫外看她不顺眼的人多着呢!别的不说,就是坤宁宫中,张玉笙、王清嘉两个,都很是不喜欢她——别人看着,是她们联手争宠,可张玉笙、王清嘉两个眼里,就是林美人这一来就抢了她们的宠爱!
至于如今林美人关照她们,人更容易关注自己失去了什么,可不会想到如今能维持是别人的关照。
再者,张玉笙和王清嘉也都有好出身,自小接受的教育让她们本能鄙夷林美人的出身,这就更看不顺眼了。
那些看林美人不顺眼的人,不见得人人都有行动力做些什么。可但凡有那么几个有行动力的,天知道能做出什么来林美人不确定单靠官家的宠爱,自己就能涉险过关——作为曾经的风尘女子,她显然很明白,即使看起来再迷恋她的男人,都是不可依靠的。
林美人没有回答,侍女还要说些什么时,另一侍女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就住了嘴。
“美人,清新殿方美人身边的侍女求见,可要见一见?”侍女规规矩矩地行礼禀报,一点儿看不出不恭敬。但林美人知道她是张皇后的人,这样的恭敬都是虚的。
林美人想了一下‘方美人’是谁,很快就想到了上次给张皇后请安时,就坐在她对面的女子——方美人也正经得宠过一段时间(事实上,如果不是现在林美人她们三个太过‘霸道’,方采薇依旧算是得宠的),如今养育着一位皇女,在官家跟前挺有体面的。
‘方美人’给林美人的印象不是很深,虽然她有一番清水出芙蓉之美,在后宫一众后妃中非常特别。但话说回来,后宫美人本来就有不少各具特色的,这种以独特之美脱颖而出的,反过来说,也就没那么‘特别’了。
至于说行事作风,她们又不熟,根本来不及了解。只是听坤宁宫教导她宫中人事的嬷嬷提过一句,‘方美人’很会做人,上下结交,除了曹淑妃那一回,似乎从没得罪过人。在曹淑妃式微的当下,她的人缘是很不错的。
一个善于抓住机会(了解过她得幸的起因后,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而且人缘好的中位后妃?如果可以,林美人希望方美人派人是来示好的,这对她来说也可以成为一个好的开始。
她不怕后宫有人讨厌自己,后宫的机制(一个皇帝,数不清的女人)就决定了大家是竞争关系,彼此关tຊ系不好是常态,感情好才是偶然。这种情况下,不招人妒是庸才!除非她是个无宠的,不然总有人讨厌她!
但在一个环境里,所有人都讨厌自己,这是非常危险的状态,这意味着一点儿腾挪空间都没有如果可以,林美人当然也希望自己在后宫能有几个‘朋友’,哪怕只是表面朋友。
大约是林美人的祈祷被哪路神仙听到了,就听那清新殿的宫女道:“我们娘子命我等送来请帖,邀请美人去清新殿参加一场品茗会——我们娘子得了一批好茶叶,这节令上下,难得有这样的,说是‘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便请了宫里好些娘娘去。”
此时的茶叶是通过蒸制等手段,达到长期保存的条件的。相比起后来的炒茶,本来就不那么耐储存。所以要不是新茶上市时,其他时候大家喝的茶,无论品种,总是要差一些的。因此,这时说有好茶确实难得,做个请客宴会的由头也够了。
林美人一口答应下来,品茗或者别的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宫里后妃们的活动,这是第一次向她敞开了大门!而且由方美人这个一贯人缘好的来主导,在她想来,之后也会容易很多——人缘好并不是单纯的形容,这本身就说明其他人会给她面子。
方美人表态了,其他人若不是和林美人有着不可调和矛盾的,就算不喜欢她,应该也不会排挤她了。
是的,林美人现在联合张玉笙、王清嘉独占郭敞,并不能算不可调和矛盾。大家都知道官家贪新鲜的时候,总会格外‘轰轰烈烈’,暂且把别人扔到脑后,之前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最多就是没这么‘极端’而已等过了这段时间,林美人做不到独霸官家了,大家彼此之间也就是普通妃嫔的关系而已。
当然,如果林美人可以持续独霸,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过了两日,清新殿品茗会的日子到了,林美人早早妆扮一新,就往清新殿赴邀。不同于平常格外艳丽风流,所以显得相当有攻击性,她这一天特意打扮得素净但又不刻意,还拿出了在尼姑庵训练出的恬静温文,一下真的可亲了许多。
她到清新殿时,方采薇就笑着说:“林美人来了,来的可早!这会儿大家才来了一二人呢!”
“妾这是第一回见林美人,才晓得传言不虚,果然是倾国倾城的貌,风流婉转,不可尽数。”说话的是一个无品贵人。方采薇这里一贯是这样的,交际的不只是正经妃嫔,也有不少无品贵人常来常往。
方采薇给双方做了介绍,后又道:“这是自然的,不然官家怎么一口就封了林美人做‘美人’?金口玉言说了,‘如此美人就该做【美人】’的。这般殊遇,便是先前高婕妤都没有,其实要我来说,高婕妤已经是绝代佳人了,与林美人不分伯仲。”
“高婕妤?嗳,妾哪里能与高婕妤相比?虽则只见过一面,但高婕妤风姿特秀,见了她才晓得什么叫‘国色不染尘’。站在她身边,真能有‘珠玉在侧,我觉形秽’之感。”素娥在那次林美人第一回出现在坤宁宫后,请安也不用去了,越发不出门,林美人自然也只见过了那么一次。
其实那一次林美人在坤宁宫见了满座的后妃,没有人给她特意介绍、对号入座,她更不可能一个个仔细观察,所以大多数妃嫔她都没注意上。但‘高婕妤’在其中算是一个例外,她几乎是一眼扫过座钟众妃,就看到了不远不近坐着的一位怀孕妇人,很快对上了号。
这不只是因为她身怀六甲,联想到事先知道的宫中此时正怀孕的妃嫔名单,知道她是‘高婕妤’不难。实际上,林美人没有经过一番分析,几乎是看到她时就确定,这就是如今后宫第一美人高素娥。
外廷对‘高婕妤’的议论并不多,林美人在广南东路转运使那儿,听说一些宫中人事时,没怎么提过她——因为仅仅从履历上来看,高婕妤虽然得宠,却得宠的并不突出。
她是三年前意外得幸的,因容貌出众穿上了红霞帔,几个月后又成了宋国夫人。虽则很多红霞帔、紫霞帔就泯然众人,不再得幸了,但凡是能往上窜的,基本上中间不会隔太长时间(毕竟要趁热打铁,时间久了,皇帝恐怕就转移注意,把人抛到脑后了),几个月时间甚至算长的。
做了宋国夫人后,又几个月,翻过年去,封了才人。这倒是看出一些荣宠了,特别是一个才人,居然能做一殿之主,这是绝对的优待不过么,对于宠妃,比这夸张、出格的多的优待多了去了,并不能说明太多。
至于之后晋封美人,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这也不怎么奇怪,后宫晋升就是这样的,不能晋升的,可能熬几年、十几年,期间兢兢业业,一点儿错处都没有,才能晋升一级。而能晋升的,那真是晋升起来飞快!别说是一年半载就晋一级了,便是‘跳级’晋升,也是有的。
林美人自己就是个例子。
还有晋封婕妤,考虑到她怀孕了,这倒也不算特别。虽然因生育之功晋封,一般要等到平安生产后,可为了安孕妇的心,提前晋封的例子也是有一些的。
看高素娥的履历,可以很容易得出,这是一个颇为受宠,但并不特别的妃嫔。即使有高素娥貌美的零星传闻,可考虑到宫廷里从不缺少美女,这也算不得什么。应当说,她能一眼被官家看中,之后几年宠爱不衰,不够貌美反而违反常识。
宫内宫外虽有消息流通,可到底很多宫内之事对宫外是雾里看花,所以直到林美人真正进了宫才晓得,‘高婕妤’绝没有履历上显示的那么简单。
一则,貌美的传闻不可忽视,人家现在都是后宫公认的第一美人了。虽然美貌并不代表一切,大家都是美人的前提下,致胜法宝往往并不是美貌。但是,依旧不可忽视美貌的竞争力,林美人自己就是殿堂级大美女,对此自然心知肚明。
二则,官家对高素娥其人的恩宠,绝不是侍寝频率、晋升履历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若说早先大家还有意无意忽略了一些事,可到了如今,再要将高素娥视若寻常妃嫔,就有些过于迟钝了。
所以当时在坤宁宫,只消一眼,林美人就下意识觉得那个穿红裙、身上颜色可说是鲜艳,但她本身在映衬下却越发出尘的妇人,就是‘高素娥’。
若这个不是‘高素娥’,她都想不出还有谁能压过她她在众妃嫔中出众太过了。即使是坐在靠前位置,据说是曾经后宫第一美人的曹淑妃,对比之下也相形见绌,差的太远了——这里面或许还有曹淑妃如今宠爱大不如前,那股心气没了后,光彩大减的原因。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不说外貌,气质落到林美人眼里,着实差太远。
曹淑妃也是美的,但她的美浮在表面,若是底下没有支撑,就会显得轻飘飘的,不能给人以很强的存在感。高婕妤则不同,她的美由内而外,那润泽从内里沁透出来,纯真、不亲近感更是几乎化作实质!
林美人自恃美貌并不输给高素娥,但那种罕见的气质,依旧叫她惊讶她想不通,富贵堆里、锦绣丛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几乎可以登仙而去了!她不该在宫廷,应该隐居避世才是。
与此同时,她大概也明白(或者说,自认为明白)为什么官家对高素娥荣宠不断,很有些特别了男人的本性而已,无法真正完全得到的,可不是吊着人么?就是不知道这样的姿态是真的,还是对官家的一种策略,装出来的。
林美人倾向于后者,毕竟一个私身宫女,‘巧合’下落入官家的眼,最后还出头了,如今都是‘婕妤’了呢从结果而论,的确可疑。
即使看起来很真,都要羽化登仙了,但林美人可不会轻视一个女人的‘演技’,觉得那样演不出来——她自己经常发挥演技‘骗人’,这上面是有足够的发言权tຊ的。
宫廷岁月122
“林美人太谦虚了”方采薇听了林美人的‘自谦’, 满眼含笑道:“后宫里这些姐妹们都没同林美人打过交道,常觉得林美人这样的佳人必定有些自矜,就如同高婕妤一般, 更愿意‘孤芳自赏’。如今真正和林美人说上话才晓得, 才不是那样。”
“明明林美人你是极为可亲可爱的一个。”
两人‘相谈正欢’之下, 这次的品茗会可以说极为合林美人的心意——她当然知道方采薇的示好有些过于刻意了, 但这种事刻意不刻意本来就不重要,她们又不是真的要交朋友的。
方采薇当是对她这个正当红的有需求,所以才这样。反过来,她不在乎对方的真心, 言语举止都配合, 也是因为她想通过方采薇被后宫接受, 至少不要举目望去, 人人都是敌人互相利用而已。
而林美人早就知道了, ‘被利用’并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没有利用价值, 连‘被利用’都做不到才是。
品茗会上,林美人发挥了自己曾经游走于权贵之间, 长袖善舞的本领。不管其他人心里怎么想她, 至少伸手不打笑脸人, 一时气氛和缓, 面上做出了愿意交往的样子——这样的顺利,直到林美人在自己袖中发现了一张纸笺才结束。
林美人摸了摸袖子,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她知道,能这样不动声色塞到她袖子里来, 一定是刚刚接触过她的人。是几位挨近说过话的妃嫔,还是过来端茶送水送点心的侍女, 再不然是刚刚主持了游戏的女官
今天她靠近太多人了,一时竟然猜不出来。
而且,为什么要偷偷给她塞东西呢?若是一般的事儿,大可以开门见山地说。隐秘一些的,也可以有别的交流方式。这样藏头露尾、神神秘秘,让林美人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对劲,或许会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当然这也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林美人尽量假装袖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她的演技很好,这并不难),先将这次的品茗会应付了过去。期间,她也一直观察品茗会上的人,想要看看有谁行止可疑,是给自己塞东西的人只是直到品茗会结束,她离开了清新殿,也没有发现那么个人。
不是说没有可疑的人,而是可疑的人太多。这种人多的场合,谁知道有什么事儿,会传递些什么?而且落到有怀疑的人眼里,可能本来寻常的一些表现,也显得可疑——这种情况下,林美人就有些举棋不定了。
离开清新殿后,步行回坤宁宫的一路上,林美人并没有急着当着他人面检查自己的袖子。而是忍到了坤宁宫,屏退了其他人,这才从袖中抽出一张素白纸笺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纸笺上字迹寥寥,只有‘白云庵里,风尘观音’。
‘白云庵’正是当初林美人在广南东路时所呆的尼姑庵,至于‘观音’,她曾有一个诨号‘遮面观音’此时‘观音菩萨’的形象已经转变为女性了,所以能有这样的诨号,本质上是一种亵渎。
不奇怪,本来特意还要寻女尼去‘嫖’的,就是追求一种亵渎的刺激。
这寥寥八个字,竟是一下点破了林美人的来历,揭穿了她不堪的过往——林美人不知道写这张纸笺的人是否了解到了更多,譬如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当初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即使只是曾经白云庵的事,已经够让她担心的了。
她进宫时,广南东路转运使为她设定的身份是广州海商大贾人家的家伎,这个身份虽然不堪,但好歹还能糊弄过去。这倒不是说,家伎之流身份上比妓.女更高,而是一个‘惯例’问题。有先例的事儿,再来一次就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不恰当地说,这也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一种印证。
华夏的皇帝,将家伎之流收入宫中是有不少‘先例’的。最著名的,汉武帝收卫子夫,卫子夫不就是长公主府里的家伎么?人家都能做到皇后了,这可给后世做了个‘榜样’。
虽则,后世总是嘲讽‘脏唐臭汉’,不满汉唐时的礼崩乐坏,以至于很多规矩上严格了很多。像是家伎做皇后,后面的大一统王朝做起来会更难——然而也不是做不到,具体端看皇帝有没有那个底气和想法而已。
别的不说,郭敞要是打定了主意要封一个家伎皇帝,或许外朝会争吵、抵抗,可只要他意志坚定,最后还是能成的。
可是‘妓.女’,即使是最荒唐的皇帝,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儿就素娥所知的那个历史上,最多就是宋徽宗与李师师那样了,可宋徽宗也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李师师接到宫中去啊。可想而知,这就是一道红线。
更不用说,这重身份并不是一开始就摊开来说,而是隐藏着的真的翻出来,还是一桩欺君之罪——就现在林美人对官家的了解,那绝不是一个能对‘欺骗’轻轻揭过的人!
心狂跳了一会儿,林美人几乎要坐不住了。但她过去那些超乎寻常地大胆的经历‘拯救’了她,她终于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能够思考问题了:她首先告诉自己,现在事情并不是最糟糕的时候!
毕竟,这样没头没尾送来这张纸笺,告诉她有人知道她的底细,而不是直接向官家告状,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最关键的,那个人应该是要利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威胁她帮自己做一些事还是那句话,‘被利用’不是最糟糕的事,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才是最糟糕的——至少,她能借此和对方周旋,找出那个人。
再然后当然是斩草除根!
杀过人的人,而且是成功通过杀人摆脱困境的人,形成路径依赖并不奇怪。从林美人第一次杀死白云庵的主持师太开始,她就这样了而且,她可不是什么会把事情往好处想的傻白甜,不会觉得她能帮对方办事,她的秘密就会在对方那里一直安全地呆着。
等到她的利用价值没有了,对方当然会把自己解决掉。这样既能解决一个敌人——嗯,当然是‘敌人’,林美人并不觉得要利用她的会不是后宫妃嫔。而一个会要挟他人的后妃,肯定会视得宠之人为敌人。
同时,还能消灭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林美人一旦帮对方做事,肯定会渐渐知道一些事,一些需要保密的事)。
想清楚这些事后,林美人想了想,首先用墨汁涂黑了纸笺上‘庵中’和‘风尘’四个字,只剩下了‘白云’和‘观音’二字,根本看不出意思来。
然后就叫了一个刘姓宫女过来,这刘姓宫女并非张皇后的人,但对林美人也谈不上忠心耿耿。准确的说,她就是个混日子的,正常情况下她能帮林美人办事,可要是张皇后真的派人威逼利诱,她也不可能为林美人牺牲自己。
她原本是另一位妃妾身边的侍女,但那妃妾年初得急病没了,她便重回了掖廷等分配。因着她有伺候后妃的经验,宫中人头也熟,还能读会写,倒不愁重新分配的事——甚至,掖廷的人是出于对林美人的讨好,这才送了个这么‘高素质人才’来。
叫刘姓宫女过来,其实只是林美人死马当活马医,想问问对方能不能认出纸笺来历和字迹出处,从而直接找出那藏头露尾的幕后之人。
最后结果也不出所料的令她失望,那刘姓宫女辨认了一会儿才道:“回禀美人,这纸笺不好说,品质虽好,可也不像是私制的,更像是六局或者意思局给的孝敬。能得这般孝敬的总有那些,而这些娘娘们也可能会分赠他人”
“至于这字迹,瞧着有些像高婕妤的样儿。但宫中学高婕妤字的人不少”怕林美人不解,刘姓宫女还解释了一句:“官家曾盛赞过高婕妤的字和画,学画不好说,可学字上,是有不少人去求了高婕妤的字做法帖的。”
“是么”林美人失望地让刘姓宫女退下。
之后几日,就在林美人忧心忡忡中,随着一份尚功局的份例物送tຊ来,她发现了一些端倪——份例物中最好的一件是一个冠子,寻常份例物就算有冠子,品质也一般,可这个冠子看着就很豪华,用了不少好珠子装饰。
这应该是尚功局的‘孝敬’,孝敬她这个眼下正当红的妃嫔若是照寻常的来,她这个当红宠妃根本看不上,那做了也白做!要讨好到人,就得做一个人家真正能用的。这样用的时候,总能记得好儿!
林美人理所当然地仔细看了看那顶冠子,嘴上还称赞了一下毕竟是人家给好处了么。
然后就发现,冠子内侧边上,似乎夹了一张纸笺——是尚功局的人不小心留下,疏忽了,还是?因着最近正为另一张纸笺不安,林美人下意识联想,一下紧张了起来。
等到尚功局送东西的人走了,她才避开侍女们的视线,将冠子里的纸笺抽了出来。再看时,竟是一样的素白纸笺,一样的字迹。只不过这次的字写的小了一些,几十个字交待林美人要去做一件事。
该来的终于来了,林美人竟有一种事情尘埃落定,反而没那么不安的感觉。
纸笺上要林美人做的事并不复杂,直接来说就是挑拨官家与冯贤妃,最好能叫官家对二皇子生出厌恶——这件事本身很复杂,但写的很简单,应该是具体操作由林美人自己决定。至于说‘做不到’,对方显然没给她这个选择。
说实话,看完这番交待后,林美人第一时间怀疑上了张皇后。要说谁最忌惮冯贤妃,对冯贤妃所出庶长子在意非常,张皇后当仁不让。如果她不想被林美人拿住把柄,要通过这种七弯八绕威胁地方式,叫林美人不能拒绝地做这件事,是很说得通的。
但很快,林美人又觉得不像。且不说宫里别的地方可能有人学高素娥的字,坤宁宫也不可能。就算这字迹的事不说,张皇后一直以来的表现也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不是她光明磊落,而是行事风格就不是这样的,张皇后会阴着使坏,可也不是这样的。
林美人和张皇后如今接触的多,自觉很会看人的林美人不觉得这样的判断自己都做不出。
而如果不是张皇后,会是谁呢?宫中和冯贤妃有仇,会想让官家厌恶二皇子的
想着这些的林美人思考了一番后,找来自己亲信的那个侍女,吩咐了一些小事情后,仿佛是不经意一样说道:“说来,宫中都说冯贤妃能容忍,是四妃中最可亲的一个但我想着,哪有人大家都喜欢的,难道就没人与冯贤妃有过龃龉么?”
宫中的人事,林美人进宫前、进宫后都听过不少,有些隐秘之事说不得比自小长在宫里的宫娥还清楚。但是,一些散碎细节之类,还是不能和作为‘地头蛇’的宫娥们相比的。她听人说那些,说的都是大致脉络,至于那许多‘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就省去了。
“与冯贤妃有龃龉?”亲信侍女想了一会儿,还真说了几件事。有听说的早年间传闻,也有一些是发生时她吃到的第一手瓜。
冯贤妃是从东宫混到后宫的,即使不怎么得宠,可也坐上了四妃之一。这一路走来,要说她只依靠做好人好事,就把位置坐稳了,把人聚拢了,那未免太假了。这个过程中,她当然做过一些不那么光明磊落的事,与一些人有过利益冲突。
所谓‘龃龉’,或许没有一些人那么多,可真数起来,也能说个三五六七件呢!
掰着手指头数了几件后,亲信侍女道:“对了,还有高婕妤这件事说起来还让一些人看了贤妃娘娘的笑话呢。当初贤妃娘娘拉拢过高婕妤,只是高婕妤没应,让贤妃娘娘好大没意思。也就是贤妃娘娘心性较为宽大,不然要是妃位上其他的娘娘,怕是要找高婕妤的麻烦了。”
当初冯贤妃拉拢素娥的事,肯定是隐秘状态下进行的,事后素娥也不会宣扬自己拒绝了冯贤妃。只是这宫里保守秘密向来是个玄学,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消息,还是被人知道了。
“倒不见得是贤妃娘娘心性宽大,也有一直以来高婕妤颇为受宠的缘故吧?”林美人一言点破了关键。她站在冯贤妃的角度想这个问题,手握二皇子这张底牌,她是占尽了优势,时间尽在自己这边,很多时候都不必为了一时之气冒险。
找高素娥的麻烦固然有可能成功打压一个不听话的潜在对手,可也有可能叫官家不满。特别是高素娥不可能是最后一个,再遇到这样不愿意加入自己的,难道也要一样处理?多来两次,官家怎么想?觉得她这个贤妃十分霸道?
郭敞可一向不喜欢那种女子!
手握一张制胜底牌,会让有的人自高自大,什么都敢做。也会让另外一些人更加保守,避免冒险。只要看过冯贤妃一直以来的行事,很容易就能判断出她属于后者
“更不必说,高婕妤后来还怀上龙裔,更不可能——”说到这里,林美人猛然打住。
这样说起来,高素娥的嫌疑倒是很大,林美人忍不住这样想。一来她与冯贤妃有过龃龉,深知如果冯贤妃有机会打压自己,肯定不会放过。二来,孩子也是个关键!有二皇子在,之后的皇子要继位是很难的。
二皇子如今依旧是唯一一个脱离了‘危险期’长大的皇子,之后就算有皇子能长大,和他的年龄差距也会极大。而大出的这么些年,他大可以聚拢一批人,形成‘庶长子’的势!光是这一点优势就极大了。
更不必说法理上的优势了,只要皇后没有嫡子,庶长子就是皇位天然的继承人。除非官家真的讨厌庶长子,不然没必要改变嫡长子继承制的顺位,平白给权力继承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考虑到高素娥怀孕,她有心做这方面的布置,也有可能——不过,在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道男女,若是男孩儿,也不确定能否长大的前提下,做这样的布置,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就算说‘未雨绸缪’,那也过早了。
而如果不提为自己的儿子筹谋这一点,单单考虑两人的过节。不想将来自己成为昨日黄花时,冯贤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直接掐掉对方的底牌嗯,这就有些‘小题大做’了,真的那么担心这件事,当初答应拉拢不就是了?
要知道拒绝拉拢的时候她林美人的影子都没有呢!高素娥能想到如今这出对付冯贤妃的法子?
这样想着,林美人暂且将这个想法按了下去幸亏,这纸笺上交代的事儿,本就不是一时能做成的,她有足够的余地‘拖延时间’。
那传信的幕后之人显然也‘理解’这一点,所以除了偶尔催促外,倒也没硬逼着她立刻做一些能看到‘成绩’的事儿。只不过,这不代表林美人就能什么都不做了,通过各种渠道送来的素白纸笺一两个月间,还带来了别的‘指令’。
那都是具体的指令,并非是最开始那样的‘长期任务’。
通过这两条指令,以及几次送来纸笺的渠道慢慢的,林美人排除了很多可能的人选,最终确信一直在幕后要挟自己的就是玉殿高素娥——或许最开始给出的任务有些动机不足,但也只是动机不足而已。
林美人觉得自己又不是当事人,谁知道当时有哪些考虑呢?所以,有不能理解的地方,也是自然的。
最重要的是那些实实在在的‘证据’,一切都指向了玉殿相比起别人告知的,人都会更相信自己调查推理出来的结果,现在的林美人就是这样的——但这也不能怪她不精明,谁能想到后宫有一个方采薇呢?
方采薇之前凭借‘未来记忆’,在宫里安插布局之精密、隐蔽,是超出寻常的!之前能够躲开王志通的调查,就说明了其厉害之处。如今误导林美人而已,相比之下还要容易些呢!毕竟,林美人得宠归得宠,可她人在坤宁宫,受制于人,身边也乏人可用,稍微深入一些的调查都是不能做的。
林tຊ美人确信那个藏着要挟自己的人就是高素娥之后,之前在心里已经考虑清楚的计划就越发清晰了。
她当然要除掉高素娥,而且这上面她和方采薇想到一处去了——素娥现在身怀六甲,稍稍一点儿意外,平常或许不致命,这个时候也能要了她的命,还更不容易看出来简单来说,林美人打算故技重施。
她之前学到的毒杀法,虽然看不出下毒的痕迹,可到底是要让人没命的。如果是一个身体康健,一直没病没灾的青壮年人死掉,还是会引来一些调查,存在风险。可是一个孕妇,那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宫廷岁月123
豆芽炒猪肝、鱼头豆腐汤、芝麻拌菠菜、虾仁肉沫焖饭, 这就是这天素娥的主要晚膳——若说早先素娥还会任由内膳房进一些看盘之类,毕竟是‘规矩’么,现在就以看到满桌子菜, 本来吃的下的, 都无从下箸为由, 给免了。
除了她真正会吃的菜色, 只有果盘依旧会上,饭后吃个水果还是不错的,但不能多吃。
“这焖饭做的不错,内膳房应当有多做的, 你们别忘了也尝尝这么好的虾仁不易得呢。”素娥一边吃饭, 一边告知自己身边的侍女。
宫廷里好东西多, 按理来说‘虾仁’算不得什么名贵物。但事实不是这样, 受限于运输条件和保鲜技术, 古代大多数地域性很强的物产,可能在当地随手可得, 在外乡就十分珍贵,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了。
像是海产, 或者某些大江大河里才有的水产, 如果不是临海、沿江居住的人, 是很难吃到的——不只是因为距离, 还因为海产、水产保鲜更难于其他!
如素娥今天吃的虾仁肉沫焖饭,其中的虾仁个大弹牙、味道鲜美,就不是随便什么水域都能捕捉到的。这是外地捕到,用加了水藻的木桶封装, 以马车运到京城的。其中选出鲜活优质的送到宫里,也只有贵人才吃得上。
素娥如今怀孕到了晚期, 吃喝上的份例充足。而且就算是份例上没有的,玉殿的人到供应司去‘点菜’,那边也会想尽办法满足。想要好鲜虾不是问题,今天可是装了一大盆来!这么多素娥肯定吃不完,也不适合吃完,多余的自是给玉殿宫人加餐了。
“是,多谢娘子。”肖燕燕代表其他侍女谢道。
用餐完毕,素娥又在嬷嬷们的保护下去散步。不过此时她已经八个月了,负担一天重过一天,虽然自觉玉殿转一圈没问题,但在大家的阻止下没有强求。现在散步,都只在檐廊下来回走两圈就算了。
嬷嬷们扶着素娥散步,其他人先轮班去吃晚饭。散步完了,稍事休息时,肖燕燕就禀报道:“娘子,殿中给接生妈妈的屋子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将人送来就能住进去”
素娥怀孕满七个月后,太医院就安排了太医专门为她晚间值班,但凡有意外,随时可以去太医传太医。如今,虽则离‘预产期’还有不短的时间,可为防意外,负责接生的接生婆也要在玉殿随时等候了。
素娥轻轻点头:“此事你们办了就是,定不会有错。到时候接生妈妈来了,也好布置产房。”
产房都是提前布置的,不过产房的许多设置都是从‘迷信’出发,素娥也不是真的在意这个——此时生产就是过鬼门关,更重要的是,即使是富贵人家也无法在这上面有更多活下来的几率。这种情况下,大家倾向于搞些迷信,求个心理安慰,并不奇怪。
不过好在这其中也会有一些经验之谈,不知原理却有用,譬如此时也重视产房的清洁卫生虽然以素娥的观念来说,此时那种程度的清洁卫生作用有限。很多看不见的病菌,导致产后并发症的元凶,根本没受影响。
产房关系到自己的生命安全,素娥当然是有想法的。不过她早就学会宫廷里做事的方式了,不用先提出来,看接生妈妈做了哪些。其中有害无益的当然要制止,无害无益的就放在那儿好了——有益的就不必说了。
其实有害无益的还是比较少的,毕竟专业的接生人士在这种事上都很有经验了,总会模模糊糊意识到一些事有害,然后就摒弃了这种事上,大家还是很实用主义的。
另外,素娥还会安排一些传统产房里没有的事,对此她并不担心其他人不听她的。毕竟她要求的都看不出有什么错来,既然是这样,她作为‘主子’,尽可以吩咐这也算是尊卑分明的封建社会对她这种‘穿越者’的一个好处。
她作为‘贵人’,其他人并不会要求她一定要给个解释说实话,真要她解释的话,很多事是解释不清的。
最近素娥其实就在记录自己能想起来的产房安排,诸如产房内用‘酒精消杀’,到时所用器具都要用沸水煮过等等,都算是最简单的了。素娥还回忆了一些应该有用的验方,但想来想去,真到了要用药的时候,还得看太医的,也就算了。毕竟情况不同,还得用不同的方子。
然后素娥又开始回忆产钳产钳可是大名鼎鼎的玩意儿,构造简单,即使是现在也不存在技术上的障碍。唯一的问题是,素娥只听说过,并没有见过实物或者图纸。非要弄的话,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素娥还是和韩太医交流了一下这件事,假托儿时在乡间曾见过一个游方医用‘产钳’给难产的妇人接生——当然,她作为孩子,并没有亲眼见到接生的一幕,只是后头听帮忙接生的妇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过。
这产钳真有大用,如今她也怀胎,就想起了这事,希望韩太医能复原出‘产钳’。到时候即使自己用不上,说不得也能活人无数。
素娥估计着,韩太医就算能根据她简单的描述,做出类似产钳的东西(毕竟这东西并不复杂,只差有人提出理念,戳破这层窗户纸),也不是一时的事儿。更不必说,之后要学着使用产钳最初可以在动物身上尝试,然后到人身上。
这些都需要时间,反正素娥是‘享受’不上了。
但这终究是一件大好事,不知道能挽救多少母亲孩子的命。之前素娥没想到就算了,眼下想到了,不管自己能不能用上,也该推动此事。
韩太医对此事非常有兴趣,毕竟听素娥描述就觉得很有搞头的样子。而一旦真的被他做成,这也是一件救人无数,且能流芳后世的大好事呢!
或许作为太医,他也不是什么毫无私心的人,有不小的名利心。可到底是医者,韩太医的医德并不坏,做这样的事还是很有动力的——更不必说,一旦成功,其实是名利双收的。
第二日,宫廷给素娥安排的接生妈妈就来了,她们总共是四人,都是极有经验的。之前在宫廷服务多年,接生过好些皇子皇女。
素娥和她们一一说话,给赏赐的同时也大致调查了一下她们的出身、履历或许是她太过小心了,怕这几个接生妈妈里有‘坏人’,是宫里哪位有能量的人安插的,会趁着生产时做些什么。这样问话调查,也是图一个安心。
虽说,以如今素娥在宫廷中的真实经验来说,搞这种谋害皇嗣动作的人很少,属于是真的不怕死、不怕连累家人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可能性很低也不代表没有。
一一问过话后,素娥稍微安心了一些。她甚至试探出来,这几个接生妈妈是王志通亲自挑选,郭敞过目过的——郭敞过目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怀孕妃嫔身边安排的嬷嬷、接生妈妈、太医、乳母等,都需要皇帝过目点头。
一般这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当然,这个过场也是有用的,至少让一些人收敛了些,不那么容易出现明目张胆的敷衍。这对于素娥这种位份不低的妃嫔或许没太大意义,可一部分怀孕的妃嫔本身位份是很低的,根本不受重视,即使怀孕也没被一些人看在眼里呢。
对素娥来说,王志通亲自挑选算是一个保证。王志通作为宦官中的第一人,是皇帝的第一铁杆,绝对不是后宫里谁的人。而如果是他特别挑选的,他都没看出问题来,那应该是没问题的—tຊ—就算有问题,也不是素娥能查出来的。
问过话后,这些接生妈妈就千恩万谢接过素娥的赏赐,随着宫女先去安置了。
这时正好是素娥要吃加餐的时间了,侍女端来加餐,素娥还未动过,外面就说林美人身边的宫女求见。
素娥一贯不会让来找她的人等,不过眼下要吃东西,不吃就凉了不能吃了(谁也不知道一次接见要花多少时间)。便只能有些‘失礼’地一边进食,一边见人了——其实也不算很失礼,到底隔着一扇屏风呢。
“林美人?是哪个林美人?”人还没进来时,素娥问了一句。
侍女立刻道:“回娘子,似乎是坤宁宫的林美人。”
说到这里,侍女顿了一下才道:“娘子,近日这林美人倒是四处走动结交,对一些高位妃嫔大有奉承之意。以她如今宠妃之姿,这身段算是放的够低了。虽则有些人因此更看不起她,可伸手不打笑脸人,骂林美人的却是比之前少多了。”
“你是说,她这是派人来结交我的?”素娥笑了一下:“我不过是个婕妤,宫里说高位妃嫔,至少也该是嫔位上的娘娘才是。再者,林美人自己就是‘美人’,不过比婕妤低一品而已。看她如今得宠的样子,封做婕妤也不会等太久”
“若她要奉承,也不该是我。”
然而素娥却是猜错了,等到林美人的宫女过来,很快就道明了来意——她们是代表林美人来给‘高婕妤’送礼的!
“我们美人听闻婕妤好香,这却是与我们美人相仿了。所以便想着‘宝剑赠英雄’,将这套香器送来给婕妤,也是不叫明珠蒙尘之意。还有这‘安神香’,听说婕妤近日因着身孕不好安睡,用这安神香正对症,便一起送来了。”
“这安神香也是请太医看过的,即使孕妇也能用。”
拿出来的一整套香器和盒装的香丸都摆在了素娥面前,香丸先不说,香器确实是精美古朴,一看就知道是难得的佳品——更重要的是,看着不像是仿古之作,而是真正的古董!以此时金石风行的风气,这价值可就高了!
素娥喜欢古董,也对调香颇有兴趣。但她如今怀孕,虽然没有闻不得香的‘症状’,却也早早不用香了,自己调香更是没有。所以客客气气接受了林美人派来送的礼物,嘴上理解性的感谢客套了一番后,就让人将香器和香丸收了起来。
肖燕燕等人走了,便在素娥耳边道:“奴婢是听说了的,林美人给不少人都送礼了呢。虽则这手看着粗糙了些,但能表现出林美人的示好之意,这也就够了”
“是么看来林美人是个‘广撒网’的。”素娥也没有多想,很快就把这事儿扔到脑后了。最多就是心里有些感叹,看起来新近崛起的‘林美人’是个没有被眼前宠爱冲昏头脑,还能保持谨慎的。
她现在这样结交后宫,有用没用不说,至少说明了她的心态还正常。而在这种盛宠中还能保持心态正常,这已经不是一般人了。就素娥这些年看到的,后宫‘得志便猖狂’的是多数,能一直平常心、小心谨慎的就少了。
和宫廷剧里,大多数妃子都心机深沉,或者至少善于演戏不同,实际中这种才是少数。
等到素娥再次提到林美人做礼的香器时,已经是十来日后了。因着要准备给同为婕妤的向美娘生辰礼物,侍女们将库房册子拿来给素娥看。
素娥一样一样看过,一边想一边说:“我与向婕妤一向没什么情面,礼物合乎礼节、体体面面也就是了。如此的话,挑选一些珍贵,又不会超出常例的东西就好布帛和金器都是不错的,只是太俗太平常了,看着都有些敷衍,再加一些有雅趣的。”
“唔上回林美人做礼的香器不错,也添进去罢。”素娥随口吩咐。
这种将别人的礼物转送给他人的做法,在宫廷,或者说,在宫内宫外都不算什么。在宫廷这种大家经常彼此送礼的地方,尤为如此——最典型的,若不能互相转赠,送来的那许多绸缎,收礼物的人一个身子,一辈子都穿不完!就算宫里的宫人帮忙也是一样。
只要不是太有意义、太私人的物品就行。
林美人送的整套香器,虽然不是布匹金银这种随便互相送的,但要说有多大意义、多么私人,那也说不上。素娥也不担心她若是知道素娥将香器转赠向美娘会生气,这种事大家都是默认的。
送礼的关键并不在收礼的人将礼物一直留在手上,只要承了这个情便是了。
果然,一旁记着礼单的何小福也不觉得素娥拿林美人送的成套香器,转送向婕妤有什么问题。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这一条记了下来,回头便从库房里将素娥定下的礼物一样一样取出来。
那套香器是最后取出来的,取出来时,何小福还打开了盛放的匣子,一样一样检查过。
香炉、香夹、香箸、香铲、香匙等一应俱全,旁边甚至还有数枚云母片备用——一般香丸都不是直接烧的,要隔着云母片或者金银等制作的片状物去加热,使香味慢慢发散,这样还能减少香气中的烟熏气。
何小福一直跟随素娥,因为素娥的关系,对‘香道’也算是有些了解的。看到这些云母片就有些不解了:“这套香器古朴典雅,倒是不太适宜配云母片。当以银铸银杏叶隔火,这才更和谐。”
“那何姐姐可是要换?娘子好多这些玩意儿,换来也容易罢?”一旁帮忙整理的小宫女就问道。
“做什么要换?”何小福确定没问题后,就把匣子关上了:“只是没那么相配而已,哪里又能说不好呢?”
其实有心没心,就是从这种细节上看出来的。若是一个和素娥关系好,又或者着实重要的妃嫔的生日礼物,何小福自然不会这样说。但向婕妤?她显然不在以上两类人之列。
说到关系,不说好了,向美娘一直以来就瞧不上素娥(或者说,向美娘瞧不上如今后宫绝大多数人)。虽然没有真正大的冲突,可日常挑刺、阴阳怪气、搞小动作是不断的。这种情况下,素娥这边最多也就是尽到礼数算了,哪里会用心!
至于说‘重要’,那就更是个笑话了。大家都知道向婕妤乃是太后侄女,身份贵重,可如今的太后既不是皇帝亲生母亲,又不是汉代那种能影响到前朝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官家都有意剥离向家对后宫的影响,大家也就知道向家女儿在后宫的成色了。
向美娘入宫就是‘婕妤’,可也永远只会是婕妤。如今因为向太后还在,她嚣张跋扈一些,只要没太犯忌讳,大家还能忍。可等到向太后没了,她几乎可以肯定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向美娘性情傲慢,时常恃强凌弱不说,还会轻慢比她位份高或者正得宠的妃嫔。
等到向太后这个大靠山不在了,大家肯定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
而这显然不会等太久,向太后的身子不好已经好些年了。虽然也有‘病歪歪的才活得长久’之说,可这多是‘幸存者偏差’。大多数病歪歪的在古代都挨不了多久——几乎每年冬天都是一个坎儿,能跨过一次,不代表能跨过下一次。
这一切显然影响到了大家对待向婕妤的态度,基本都是表面上恭敬,实则并不在乎。
礼物收拾好了,何小福将其交给四个小宫女捧着,自己又带着她们一同去了向婕妤那里——素娥如今月份大,自有理由不必亲自去送礼,叫身边大宫女代劳,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礼物送上后,向婕妤并未看何小福呈上的礼单,只是扫了一眼堂下的礼物,就与一旁的美人楚小怜道:“你瞧瞧,如今还是高婕妤架子大。我难得过一个整生辰,还要作剧,请了许多人,也包括高婕妤她到底没来,礼物也只叫宫人送来。”
向婕妤今年二十九岁,不过此时大家都论‘虚岁’,所以是三十岁的整生日。因着是整生日,就可以办大一些,她还特意要了宫外艺人来演杂剧——郭敞看在向太后的面子上,也tຊ给了作剧钱的。
听得向婕妤这样‘没事找事’,就算是和素娥关系冷淡,和向婕妤关系近的楚小怜都有些尴尬了嗯,虽然向婕妤行事作风是那样,但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在这宫里她也有走得近的人并不奇怪。
眼下楚小怜只能遮掩着说道:“姐姐大约是没算日子罢?这也不奇怪,宫里如今孕妇几个,谁没事了数着人家的日子呢说来倒不是高婕妤的错儿,高婕妤如今都八个多月了,正是不能轻易挪动的时候呢!”
“姐姐这边生辰的热闹,她就是想来,怕是宫里的嬷嬷也得阻拦。”
向婕妤其实说话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说的过了些,不顾素娥怀孕月份大的事实。但她就是这样骄纵惯了的性格,总不能说自己错了。
直到楚小怜帮着遮掩,这才顺着台阶,有些生硬道:“是倒是我一时没算日子,原来时间过得这样快,高婕妤都八个多月了。”
如此勉强算是混过去了,但向婕妤到底心里存着气。等到生辰宴散了,还让侍女将玉殿送来的礼物特别摆出来,看了一眼指着那些礼物道:“一看就知道是不甚用心的,你们看着,这高素娥可是不怎么将本位放在眼里呢!”
“这些东西瞧着也闹心!她高素娥的礼,本位也懒得受用便赏给你们,随便分了吧!”
虽然这时候向婕妤的心情明显不好,大家说不得会因此有些难熬。但眼下给了这一桩财货来分,大家就觉得是值得的了——若是给侍女们自己分,肯定是得宠的侍女分的多些,不过这终究是大家都能沾光的好事,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众多礼物中,一个秦姓宫女得到了那一套香器。她本身就是向婕妤身边最受宠的侍女之一,又善于调香,向婕妤身边用香之事都是由她负责的。所以大家就算知道那套香器应当价值不菲,说不得比那些金银器加起来更值钱,也都力主分给她。
宫廷岁月124
玉殿, 来探望素娥的陆美人好奇地看了一会儿素娥的‘肚子’,像是担心、不知所措,又有点儿说不出来的跃跃欲试。
“我之前也见过其他嫔妃大着肚子, 但这么大的肚子就没见过了。”素娥在保和殿时的主位娘娘陆美人, 半是感叹地说。
这也正常, 陆美人是宫里十分不争的一个人, 对皇帝和后宫荣华都没有兴趣。当初礼聘入宫后没什么宠爱,她一点儿不着急,反而庆幸可以过平静生活——她这样的人交际少,更不会交际怀孕的后妃, 因为这样的妃嫔本来就容易引来麻烦事, 打破平静日常。
一些月份浅的怀孕妃嫔, 或许还能在请安时, 或者后苑之类的‘公共场合’见到。可是像素娥这样, 都九个月了,眼看着就要临盆了, 平常都不出门的,哪里能得见?事实上, 如果不是陆美人今日子坤宁宫请安完毕回来, 一时兴起拜访素娥, 她也是看不到这么大孕肚的。
“很古怪吗?”素娥微笑着问。
“婕妤怎会这样说?”陆美人意外地看着素娥。此时妇人一旦怀孕, 因为受过的教导,大多会全然沉浸,类似‘古怪’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孕肚, 这是不常见的。虽然陆美人早知道素娥的性情不寻常,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素娥摇摇头:“肚子一日大过一日, 我自己有时认真去看,也觉得怪的很这还不是最怪的,陆姐姐要是看到这孩子踢我的肚子,肚皮上一下一下的凸起,怕是会觉得更古怪。”
大约这种事总是不经说的,素娥话音刚落,就轻轻‘哎呦’了一声,原来是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脚。不过她现在穿着齐胸襦裙,褶裙松松散落在肚子上,看不出她形容的‘凸起’。
一旁嬷嬷反应的快,立刻上前帮忙。发现踢得不厉害,素娥并不觉得很痛,更多是事出突然,所以才叫出来。便笑着道:“娘娘可别那样说了,说不得是小皇子有灵性,肚子里便能听出好坏话!这话叫小皇子听了去,这才提醒自己母妃呢!”
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男女,不过为着吉利,这些嬷嬷、接生妈妈提起来都一律说‘小皇子’。虽然郭家生儿子有这样那样的糟糕可能,但如果可以的话,大家还是更想拼一个儿子——大家是看到了那可怕的夭折率,但事情不落到自己身上,总会觉得自己会是幸运的那个。
陆美人听得这样说,便掩唇笑道:“哎呀,还是个机灵孩子呢!”
陆美人很清楚自己这辈子几乎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虽则现在为止,她对养育孩子也没有执念。但因着从小受到的教导说,女子生儿育女天经地义,没有这样甚至不算个女人她对此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想象。
陆美人看着素娥的肚子,素娥感觉到了一点点,想了想便冲她招了招手:“陆姐姐近前一些,可以摸摸这孩子还挺喜欢和人打招呼的,若是有人摸肚子,他有一半可能会回应。”
出于好奇,陆美人就按照素娥教的手法摸她的肚子。好一会儿后,她都以为不会发生什么了,突然手掌下软软来了一下——她一下愣住了,甚至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陆美人短促地叫了一声。
“这是和陆姐姐打招呼了呢,看来这孩子很喜欢陆姐姐。”素娥笑着说。
说起来‘打招呼’这件事,除了素娥自己做过外,就只有玉殿几个贴身侍女有过了,就连郭敞都没有过。因为素娥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不是所有‘准爸爸’都会为孩子隔着肚子打招呼而感动、高兴,有些会觉得诡异、可怕。
就像是‘陪产’这件事,有的丈夫会很有感触,之后更爱自己的妻儿。有的则会被吓出心理阴影,之后甚至很难面对自己的妻儿。这甚至不单纯是爱与不爱的问题,里头的原因非常复杂。
素娥不想冒险,如果郭敞觉得不舒服,可能会因此对自己、对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孩子没有好印象所以,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
陆美人为这次的‘新奇经历’很是稀罕了一会儿,一时甚至有些希望自己能有个孩子,最好是女孩儿。这样既不会打破原本的平静生活,她又能有个孩子在膝下承欢,排遣深宫之中偶尔的无聊(陆美人喜欢读书,能以读书为乐,所以无聊的时候比较少。只不过读书还是不能取代生活的全部)。
不过在看到素娥这么一会儿就几次不舒服后,又有些动摇了。再想到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说不得就死在这上头了,终究那点儿‘希望’就像是一缕青烟一般被掐断。
“说起来,这宫中最近出了一桩奇事。”坐回原来的位置,陆美人和素娥分享起了宫里的新闻:“婕妤可晓得向婕妤宫里,最近传言闹鬼呢!”
“仿佛听哪个小宫女在窗根底下议论过,但没听仔细。”素娥想到了昨天在窗前呼吸新鲜空气时听到的只言片语。
平常玉殿的人也会给素娥说些宫里的新闻,即使都不算是多隐秘、多新鲜的,可到底没让素娥和宫里太脱节。不过这说的事儿也是有说法的,向美娘宫里闹鬼什么的,传的有鼻子有眼,玉殿的人怕惊到大着肚子的素娥,就没给她说。
陆美人不是时时刻刻注意着素娥身心健康、情绪稳定与否的宫人,也没想到这一层,便大大咧咧说破了。
“嗳!这事儿如今可传开了!”陆美人有些兴奋地说。显然,再是爱读书的文艺女青年,也是有八卦之心的。
“原来是前几日起,向婕妤宫中就有几个宫娥白日昏沉、精神恍惚,还在当差时犯了错。一个人如此便罢了,几人都是如此,便有些古怪了。问她们为何如此,也说不上什么,只晓得这些日子时常犯恶心,身上不舒服。”
“以为是得了什么病,偷偷去太医院寻了熟人看,却是瞧不出什么来。”
“直到这次好几个侍女都犯错,向婕妤心里怀疑,又叫了个医术好,平常为自己请脉的太医来,专给这几个侍女看病。这次太医依旧看不出什么不对,只是说几个宫女身体比平常人略热一些,但要说是温病,别的症状又不满足。”
“为着稳妥,太医还是建议向婕妤安排几个宫女出宫修养怕这是什么过去没有的疫症tຊ,一时分辨不出来,稍迟疑些,疫症就会满宫传开。”
“向婕妤向来不在意下面的人如何,况且此事也容不得她混过去,所以这几日人已经送出宫曲了——她们一走,向婕妤宫中又上上下下洗清洗了一番,还叫向婕妤在内,宫人们最近不要外出,有什么要的,自有人给他们送来。”
宫里一旦爆发疫症是很可怕的事,一个不小心,将皇帝和皇子们一锅端了,那‘乐子’就大了。
因为有如此可怕的后果,所以一旦有苗头,那真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说是疫症,可太医们自己也不确定。这些日子向婕妤宫中也有不少人进出,可到如今,依旧没听说宫里其他地方有类似症状。所以就有了些传闻,传闻是向婕妤宫里的一个小妃妾死于非命,如今是鬼魂来索命的了——听说那个小妃妾是被向婕妤毒死的,那毒.药服下,直到死也会叫人反复呕吐。”
“这是死鬼报复!”
“向婕妤殿中的妃妾”素娥想了想这些年宫里没了的妃嫔,好像有点儿印象:“向婕妤宫中是有过世了的妃嫔,可是当初不是久病不愈,没能熬过去么?当时并无向婕妤加害的传闻,怎么这时候反倒传起来了?”
“哎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自来就是如此的。”陆美人轻轻摇头,又继续说道:“不过,俗语道‘无风不起浪’,便有这样的传闻,也是当初向婕妤行止不端的缘故。向婕妤欺辱自己宫中小妃妾是常有之事,甚至有过小妃妾不堪其辱,告到圣人跟前的呢!”
“结果还是因为向婕妤背后有太后娘娘,圣人也不好叫太后娘娘面上不好看,小惩而已,轻轻放过去了。”
“当初那向婕妤宫中的小妃妾,也被向婕妤百般欺负过。还有过向婕妤刻意阻挠她的侍女请太医,平常专叫内膳房多给不利于病情的饮食的传闻有这样的前情在,如今被一些‘有心人’传成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唉。”素娥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是为什么而叹的,后又问道:“现在如何呢?太医院这些日子应当上下提心着吧?可查出是什么病了?”
陆美人点点头道:“自是要茶的,因着情形不明,那几个出宫养病的宫女也有太医专门过去照看。说来也是古怪,她们离了宫中,症状立时便减轻了。只有一个姓秦的宫女,瞧着不太好,听说一下消瘦好多。太医为她诊治,不知道病灶在何,可确实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如今除了向婕妤宫中,虽然别处不见这病症,但也不可轻忽呢听说也派人去查了,就是不晓得是个什么结果。”
太医院去查,其实是没查出什么结果的,但也不可能一直把向婕妤宫里的人关着。所以就有人提出,可以问问其他人,看得病的几个宫女有没有都去过的地方、都碰过的东西,将去过的地方好生清洗,碰过的东西则一律销毁。
“这香器?”看到一堆物品中还有一套十分古朴典雅的香器,负责销毁的内侍有些心动,便偷偷藏下了这套香器。
他也是个爱风雅的,烧香谈不上如何擅长,但也会不过主要还是他喜爱金石古董,一眼看出这套香器乃是前朝旧物,而且还是前朝旧物中的上品。
在他想来,这套香器能传播什么疫症?大不了好好清洗一番,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又过了十多日,半个月不到,这内侍就死在了自己家中。因着症状与宫中之前怀疑的‘疫症’一模一样,立刻就有人去调查。不只是太医院的大夫,还有大理寺的人——无端端死了人,死状还不大像是正常死亡,家人首先自然是报案。
也就是说,其实是大理寺的人先查,然后才有宫里收到信儿,让太医院来看看,期间还有入内内侍省的宦官监督。主要是做个见证,确保不会事情调查出来,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欺瞒上头说起来,宫中的事儿,本身就很容易利益相关,最终不了了之。
太医院的人已经知道这内侍是负责销毁前次向婕妤宫中物品的人之一了,现在的问题是,当时参与的内侍不只他一个,若真是那些东西有问题,怎么只有他中招了?经过对其家人的一番询问,最终大家讲目光放在了那套香器上。
其实家人也不知道那套香器是怎么来的,但仆人承认销毁物品那日,就带了这套香器回来。若说是在哪个铺子里买的,照那日下班的时间来算,是没那功夫的。而且就算是一眼看中,不怎么花时间,去那内侍常去的几家古董铺调查,古董铺也不承认那套香器是自家卖出的。
怀疑这香器是内侍‘偷’的,将本该销毁的物品私自昧下了,于是立刻传了向婕妤宫中的宫人来认——果然如此!
这套香器属于如今已死的秦姓宫女(挪出宫去养病的几个宫女渐渐都好了,只有这个秦姓宫女,‘病入膏肓’不过两日,便死在了宫外),至于怎么来的,她一个小小宫女哪来的这样好东西,也说的清清楚楚。
这在向婕妤宫里不是什么秘密,原是高婕妤给向婕妤的生辰礼物,后来被向婕妤分给了侍女。秦姓宫女因为擅烧香、合香,得了这套香器。
在太医院和入内内侍省的人努力调查清楚这套香器的来历、传递流程时,大理寺的官员却觉得这套香器中用来隔火盛香丸的云母片有些古怪。
“这云母片倒是有些古怪”大理寺官员摸着胡子道:“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般云母片。”
“大人?这大约是比较稀罕的云母片罢,这般好香器,若要配云母片,怕是一般云母片显得寻常了些,便寻了这样的。多数云母片都是白色,光泽似珠贝这般有色的云母也有,就是不多见而已。”一旁一个辅助的小吏说道。
“云母颜色?”这个说法像是启发了大理寺官员,叫他一不小心还扯断了两根十分珍惜的胡子,他失声道:“没错!正是云母颜色这般柳黄,先前广南东路递上来的卷宗中有过记载!我去瞧瞧卷宗!”
柳黄是一种比较淡的黄绿色,这种颜色的云母看着就很显眼。
此时地方上人命案的卷宗,无论是否结案,都是要上传中央一份的。每年中央还会催问地方,之前没破的人命案现在有没有破这也算是一种对地方的督促。
大理寺官员去埋头寻卷宗之时,入内内侍省的宦官也不得不去玉殿问询香器之事(太医院没资格‘问询’,他们只是来确定‘疫症’而已)。
因着玉殿主位娘娘高婕妤即将临盆,其实入内内侍省的宦官是很不愿意去打扰她的。因为要去问,就得说明情况,毕竟高婕妤也不是后宫的无名无姓君。不给一个清楚的解释,凭什么让人家配合着说明白?
而一旦说明情况,吓着人家了怎么办?因着这香器都死了两个人了,还有几个宫女身体明显不如前了要是照直了说,高婕妤心里害怕,惊了腹中龙种,他们这些人便是尽自己的职责,也是有一个算一个,必得处置的!
因此,入内内侍省的宦官没有直接找素娥说话,还是寻了玉殿的大宫女,先打听情况。
“香器?送给向婕妤做生辰礼的?”肖燕燕与何小福面面相觑,最后自然是当时负责送礼的何小福站出来说道:“当初我们娘子确实吩咐了,将那套香器做礼送与向婕妤。不过那套香器我们娘子也只看了一眼,并未碰过。”
“那原是林美人送给我们娘子的。”
入内内侍省的宦官头都大了!一个正怀着皇嗣的妃嫔不好碰,他们甚至都不敢亲自去问。可一个最近红到发紫的宠妃难道就好惹了?到时候去问人家,说不得坤宁宫的门都不得进——对,林美人还住在坤宁宫里呢!说不得这事儿还会惊动圣人!
本来还想着低调处理这事儿,若是知道的人不多,了结了就当没发生过。如今看来,却是不可能低调处理了!
就算心里万般无奈,沾上这事儿的宦官也无法中途摆脱,只能硬着头皮走了一趟坤宁宫。
张皇后对坤宁宫的掌控还是很强很全面的,几乎是立刻知道了入内内侍省的宦官因何而来。不过此时的她也没多想,只是皱着眉头道:“疫症?近日宫里还有这样的事儿?本宫怎么不知道?”
大宫女小心翼翼地说:“回圣人,太医院始tຊ终不能定论那是疫症,于是只挪出去了几个有病症的宫人外头都传闻,是向婕妤刻薄死了先头宫里的郡夫人,如今是鬼魂回来索命。却因为向婕妤是贵人,不得近身,便拿了向婕妤的心腹侍女顶缸。”
“哼,子不语,怪力乱神,这样的事哪有可信的?”张皇后冷哼了一声,并不信这些。同时她也没多想,毕竟宫里传这种流言是常有的。
“不过,那宫女与内侍之死,真的与林美人送出的香器相关么?”张皇后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太医也查验过了,那套香器应是无碍的。甚至那内侍还特意清洁了香器”
张皇后想了一下,但没往深里想,毕竟这件事与她无关。
至于说林美人,或许她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她知道些什么,这件事是个阴谋——但即便是后者,张皇后也不觉得值得忧虑。对于她来说,林美人在的话是个好用的工具,不在的话,也算少了个心腹之患,她其实哪种情况都能接受。
之所以没考虑主动除掉林美人,是因为这需要张皇后主动出击,冒一些风险——何必呢?
不过,若是林美人自己犯错被抓住要害,那就是她的问题了。
宫廷岁月125
“娘娘这是怎么了?”侍女送走入内内侍省的宦官, 返回来就见主子林美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本能问道:“娘子可是因着方才内宦问话,心里有些忧虑?”
“娘娘不必忧虑这宫里有什么事, 是常有问话的。瞧那两个内宦的神情言语, 大约事情也不与娘娘相干。娘娘可不知道, 这起子内宦最是仗势了, 若是能牵连到娘娘身上,哪里会像刚刚那样客气!”侍女还宽慰林美人。
她也是真这么觉得的,刚刚两个入内内侍省的宦官,问到的是林美人可曾送过一套香器给玉殿高婕妤, 还拿出那套香器的图样给她们辨认。虽则要问他们这干什么事, 他们都闭口不言, 但最后还是暗示了这和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疫症’(闹鬼?)事件有关。
那些病倒后挪出宫的宫人, 之前都频繁接触过这套香器。如今有一个内侍死了, 他正是负责销毁这套香器,但最后并未真正销毁, 反而将其带回家的人。
听到这些暗示后,几个在场的宫人都大惊失色因为那套香器原是官家赏给林美人的, 只有原本的云母片损了, 他们林美人给更换了新的, 而且还留了几个备用的。因为这个, 她们中也有人接触过那套香器呢!
“应当不妨事儿,玉殿高婕妤收到了这套香器不也无事?大约短暂接触是无碍的应当未做使用罢?”大约是猜出了侍女们的担忧,内宦们还安慰了一句。
的确是没用过这套香器的,毕竟之前还在使用的东西, 之后就拿去做礼——若真是关系亲密的人也就算了,反而显得亲热。可素娥和林美人根本不熟, 这还是林美人有心交好才送的礼物,哪里会那样‘不讲究’。
虽然送礼是林美人别有用心,可外人视角里可不是!为了显得自己的行为不可疑,林美人也不能找一套自己用过的香器做礼物啊。
对于侍女的‘宽慰’,林美人没说什么,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让自己尽可能自然她可以有些紧张、神思不属,考虑到她刚刚还被入内内侍省的宦官问话,牵扯到了可大可小的事里,这些反应都是正常的。
但她不能太过‘失常’,看起来就不对劲,仿佛隐藏着巨大秘密。
得益于过往的‘丰富经历’,她演的还不错,也很快恢复了镇定——入内内侍省的宦官刚来问话时,她确实慌张了一下。
她的谋划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出现了一些例外,比如那套香器高素娥并未使用,而是随手转赠给了向婕妤做生辰礼。这仿佛是一个连锁反应,之后向婕妤随手将东西打赏给自己的侍女,侍女使用了那套香器。
不只是自己使用,或许她用那套香器烧香的时候,还有人和她一起‘品香’、熏东西这就导致最后出事的人有好几个,一下引起了注意。
林美人当初在广南东路时,学到了一门下.毒的手艺,所用毒物非同一般,是一个番僧自国外带来。这样毒物看着如云母一般,只是黄绿颜色,是云母中不常见的。那番僧也不晓得这算是什么毒,只知道凡是接触此物的人,一个时辰之内大多就见不适,继续接触的话,数日之内不适强烈,身体发热,人还会迅速消瘦下来。
之后只消半月,人就会死。
平常只有将这些黄绿色云母装在铁箱子里封存,才能隔绝毒.害自从林美人得了这下.毒的手艺,还有番僧手中那些黄绿云母后,她以此谋害过好几条人命。一开始她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比如说针对那白云庵主持(鸨母为了挣钱如何压榨手下的妓.女,白云庵主持就如何压榨林美人)。
只能说,这种能轻而易举操纵人姓名的感觉是会上瘾的。之后吗,林美人使用黄绿云母害人命,就更多是为自己扫清障碍了。
在广南东路转运使要送她入宫前,她摆脱了过往的一切,包括姓名、人生经历。当时的她其实也可以扔掉这些有毒的云母,就当曾经那些事不存在了,她还是个‘洁白无瑕’、从未害过性命的寻常女子
然而,一番犹豫之后,她还是带着用铁箱子装着的云母进宫了——检查行李的宫人只当那颜色艳丽独特的云母是一种宝石,不以为奇,轻松就放她带着进宫了。
她为什么丢掉了过往的一切,唯独还带着这些云母?大约大约是潜意识里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
后宫前途不明,若是用不上自然是好的,可要是不得已,这也是一条路——对于已经成功过的路径,人总是会有路径依赖。舍不得、摆不脱,直到跌一个大跟头才会考虑‘改变’。只不过,林美人的这个路径依赖一旦跌跟头,大约就没机会‘改变’了。
如果头脑足够清醒,应该能意识到这点,在最开始的不得已之后,就早早‘戒掉’。但林美人显然没有这个品质说来,还是她太‘顺风顺水’了,除了幼年家道中落,她落入风尘,她几乎没遭遇过挫折。
凡是她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凡是她接触过的人,她都能想办法利用,甚至操纵。这里有她美貌,加上熟谙风月场上手段的缘故,也有她运气好的原因但不管什么原因,事实就是她被一直以来的顺利弄得不够清醒了,总是容易忽略一件事的风险,设计一番后直接就上。
最糟糕的结果?没想过。或者想了一下,迅速推翻,下意识觉得那不可能。
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是正常的计划不顺利——太医看不出那些宫人是什么病,这反而引起了重视。毕竟不止一个人,而是多个人同时得病,看着就很像是能传染的。而对于可传染的病,宫廷里想来如何重视都不为过!
于是一番仔细调查,加上一点点巧合,怀疑到了那套香器。
到此,其实已经牵连到了林美人身上,只不过调查的人都不知道关键点在哪里,以至于没有将林美人当知情者,就更不会知道她就是那个‘下.毒’之人了。
林美人尽力让自己镇定起来,将事情往好处想:到底没发现有问题的是云母,也不可能发现是云母!谁能想到有这样的毒.物?谁又能想到有一种毒.物的症状是那般?最后大约还是会当做一种特殊疾病处置了吧。
之前几次,多半就是这样结案了。另外一小半倒是被认为是中.毒,但那也不是因为查案的人找出了毒物,对黄绿云母有了解,反而是因为查案水平不高,才有了这样的结论(此时虽然已经有仵作了,但水平相当低,对于法医学了解很少很少,出错或者被蒙蔽的可能性极高)。
如果是后者的话,也不用担心,左右查不到毒.物,也就查不到下.毒的手法自然就更查不到她这个下.毒之人了。
就在林美人这番往好处想时,大理寺官员真没想到,自己翻找卷宗,还真能翻出了不得的东西来!tຊ
“这广州送来的卷宗,有两起毒.杀案,其被害者家中都搜出了黄绿色云母——”当初去调查内侍暴毙案的大理寺官员是个极为爱看各地送来卷宗的其实这些卷宗按理来说,大理寺官员本就该看,可平日事多,呈送的卷宗又何其浩渺,真正用心看的人不多。
这个大理寺官员倒是因为兴趣,看的比较认真,所以记得有一起毒杀案,受害者家中找出了黄绿色云母。大约是这样的云母没有见过,比较稀罕,值得一记,所以卷宗上录入的受害者接触过的东西(其实主要是吃喝过的东西、直接接触过的器皿),就有这些云母。
本来因为广州有市舶司,海商云集,有什么稀罕玩意儿都不奇怪,也没人重视这起毒.杀案中出现的黄绿色云母。但现在,京城,甚至是宫廷之中,也出现了这黄绿色云母,而且看被害者死前死后的描述,也是如出一辙。
同样出现黄绿色云母,这会是巧合吗?大理寺官员不信。
思索一番后,他去找上司申请要一个死囚‘做实验’——死囚当然要特别申请,不然即使是死囚,人家也有说定的死期(一般都是秋后问斩),不能提前、也不能推后。这上面随意的话,是会伤害法律和官服的公信力的!
寻‘死囚’做实验的事儿很快就搞定了,大理寺官员自己没敢碰那黄绿色云母,而是用匣子装了,由一个随从带着的很快他就得到了实验结果,那不明所以的死囚只是拿着那些云母一个时辰,就出现了恶心呕吐的症状了。
见到这一幕的大理寺官员脸色苍白,喃喃自语:“世上竟有毒.物毒性酷烈至此?不须服下、闻嗅,只教碰触就有这般症状。”
古代的毒.药其实大多数都毒.性有限,毕竟提纯技术不行,纯度摆在那里呢。历史上经常有皇帝赐下的毒酒之类,当事人喝了不能很快死掉,或者干脆就没事的情况。皇家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也有一些见血封喉的毒.药,比眼前这样的‘见效’还快呢!
但那些基本都需要直接服用,像这种只需要接触就能让人中毒的,着实耸人听闻而且,这个毒居然还是太医都查不出来的,这就更吓人了。要是有人利用这种毒.物害人,不是很容易逃脱么?
所以说‘毒性酷烈’倒也算是这个大理寺官员的真实想法了。
查到足够多东西的大理寺官员最终将事情禀报给了顶头上司大理寺卿——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他能掺和的了,那套香器连同云母是从宫中流出的,先前已经有宫人因此而死。这事儿或许只是意外,但可能性太低了!
所以,果然还是宫廷阴谋啊!
作为外臣,随随便便涉入宫廷阴谋中是非常危险的,不只是得罪人。更重要的是,将皇家一些不该摊开的东西摊开了,后果是很难说的。
此时的大理寺卿稍作考量,就将事情密奏郭敞了。
郭敞听闻,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此前只是耳闻向婕妤宫中可能发了疫症,死了宫人。然后负责处置那些宫人接触过的物品的内侍,之后也死了——至于更多的事,还没有定论,自然也没人禀报。
这毕竟不是一件他之前就感兴趣,所以需要全程盯着的事儿
“那香器,不,云母是哪里来的?可有人查过了?”郭敞看向王志通。
王志通是入内内侍省的头儿,此时立刻道:“回官家,那香器原是高婕妤送给向婕妤的生辰礼。高婕妤这边,则是林美人送来的。之前有人去玉殿和坤宁宫问话,林美人只说香器是官家赏的。”
“朕可不记得那套香器中有这样‘独特’的云母!”郭敞冷笑一声。他能想起自己给出的众多赏赐里有一套香器,已经是他记性不错了,哪里又记得里头的云母片是什么情况。他说这话,更多是一种自信。
自信到自己手上的东西,没人那么大胆子,居然送来这样的‘毒.物’!
王志通立刻让人取来了《赏赐底簿》——宫里官家赏赐下去的东西,不论是给后妃的,还是给皇子皇女、外臣等的。不管贵重与否,小到一针一线一盘菜,大到价值连城的珍宝,都是要记录下来的,这才能和库房那边对上账,同时也是一种管理。
这一切都记在《赏赐底簿》上。
王志通翻开《赏赐底簿》,这上头是按时间记录的。虽然不太记得那套香器是什么时候赐给林美人的,但大致的时间估算的出,也就不难找到了。
果然,不多时就在《赏赐底簿》上找到了相应条目,记着‘赐林美人香器一套、银五十两、金臂钏一对’。
这上头记得不详细,又凭着《赏赐底簿》去找库房的记录——库房的账本上记录会更详细,以防有人偷换,这点倒是很像当铺当票上对物品的描述,往往也是越详细越好,以免日后活当赎回时有纠纷。
不一会儿,管库房的宦官就带着找到的记录来了,上面写清楚了那套香器里每一样,如香匙的材质、纹路都明明白白呢。至于所用云母,也有记录,是‘益州路白云母’,显然和现在的黄绿色特殊云母不同。
“广南东路的命案啊”郭敞的声音里有察觉不出来的冷酷。
王志通垂头听着,一声不出,完全明白官家的意思云母到底是玉殿换上的,还是林美人处换上的,这还没有结论,得找这两处的宫人问话。但很显然,官家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结论。
广南东路的案子里同样出现了特殊的黄绿色云母,那案子中被害人死状也相同广南东路,林美人不就是广南东路来的么?
当然,虽然有‘广南东路’这个因素,林美人更可疑,但也不是说一定是她——所以说到底,还是偏心!
王志通以为官家是震怒,毕竟这可是非常危险、防不胜防地一味‘毒’。如今看着,似乎‘只是’宫廷后妃在排除异己,即使用这种手段排除异己也够恶劣的了,但相比起其真正的威胁,还是差太远了——若是一时想不开,用在官家身上呢?用在皇子身上呢?
这种枕边人随时能不动声色杀了自己的危险感,着实太吓人了。
但王志通垂着头看到官家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正正看到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轻颤,是在发抖似乎相比起震怒,害怕的情绪更多一些?
官家是为自己曾经可能身处极度危险之中,才‘后怕’吗?
虽然没有证据,但王志通本能觉得不是——一下福至心灵,他全明白了!
是高婕妤呀!
郭敞这段时间其实挺冷落素娥的,如果不是正撞上林美人盛宠,大家都受冷落,不知道会有多少失宠的流言出来!然而王志通看的真真的,这样的‘冷落’可不是真冷落。自从官家不去玉殿,不见高婕妤了,就仿佛是丢了魂一样。
倒不是失魂落魄的,而是常常会看着玉殿的方向呆怔一会儿。平日里与林美人在一起,也着实刻意了些——旁人看不出来,只觉得这是官家为林美人这个绝代佳人所迷,一时独宠。王志通却晓得,不是那样的。
有先前高婕妤做对比,王志通哪会不清楚什么叫真正的‘所迷’、‘独宠’!
明明官家的看林美人的目光是那样清醒,行止上却一副独宠的样子。以王志通的情商,哪会不明白这就是官家在与高婕妤赌气?期间宠一个林美人,权做消遣而已毕竟,林美人也确实美丽。
“先去拿了林美人及其侍女问话,搜查一番”郭敞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道:“摆驾玉殿!”
王志通连忙跟上他知道官家后怕的原因是高婕妤,若这真是林美人做的,那她一开始的目标一定是高婕妤——如果事情反过来的话,那就是高婕妤嫁祸林美人了,或许一般人看来,这个可能性还更大,毕竟如今林美人才是众矢之的。
相较之下,高婕妤在林美人那儿应该和其他妃嫔没有本质不同,做什么偏要害她?
王志通从不会小看后宫每一位妃嫔,若是过去的他,也不能保证说高婕妤一定清白。但随着官家愈加待高tຊ婕妤不同,他也在高婕妤身上投注了更多注意力。这样说来,他也对高婕妤有了足够的了解——他不奇怪官家偏爱高婕妤,想也不想就觉得是林美人做的,而不是高婕妤。
事实上,官家就是不没有偏爱高婕妤,经过一番思索,大约还是会信高婕妤高婕妤的人品,着实无可指摘。
虽然王志通一直都是不信所谓的‘人品’的,这是能演出来的东西,而宫廷之中从不缺会演的。
皇帝仪仗出了福宁殿往玉殿而去,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有两个宫女急匆匆正面而来。见是官家仪仗,便退到了一边——这本来没什么奇怪的,但王志通认出了那两个宫女是玉殿的人。
“你们这是往福宁殿去么?可是高婕妤有什么话传递官家?”王志通停住了脚,询问两个宫女。
席玫瑰是两个宫女之一,忙道:“王都知!我们是往坤宁宫去的,我们娘子正在生产,须得圣人去坐镇!”
王志通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说的?高婕妤生产不是还差着半月么?也没听太医说要提前生产——罢了罢了!你们先去坤宁宫告知圣人。”
王志通当然知道素娥的情况,官家这段时间是再没去看高婕妤了,可高婕妤的脉案依旧会呈到官家面前。官家也不是走过场,而是每回都认真看过。稍有异常的,还会特意将太医召来,询问清楚。
王志通快步赶上御辇,忙叫道:“官家!官家!高婕妤正生产!”
郭敞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后面才意识到王志通说了什么。当下来不及说更多,只干脆跳下缓慢行动的御辇,直往玉殿跑去。一路急匆匆,赶到玉殿时就见玉殿上下忙作一团,的确是生产的场面,是郭敞许多年未见过的。
除了做太子时几回,郭敞登基后便没有见过后妃生产的场面了当初,其中两回都是生的男孩儿,一次一尸两命,一次生下来便是死胎,连哭也不见哭一声。
郭敞虽然早知道他们这一支难得有男孩儿,生子是千难万难的。当初他也是有过不少兄弟的,可最终活到长大的只有他和一个弟弟。但是,此时自己做‘父亲’、做丈夫,亲眼见着那是怎样的艰难,冲击完全不一样。
他畏惧了,多年不敢再看。
宫廷岁月126
张皇后赶到玉殿时, 就见官家坐在产房外间,心神不宁。
“官家——”张皇后上前,话比人快:“官家怎么这么早就到了?这生孩子的事, 时候还长着, 官家来的这样早, 也是白担心”
其实子张皇后做了这个皇后以来, 就没见过郭敞等候妃嫔生产了。她这番说法,也是早前在宫外时,听自己婶婶这般劝说叔叔的。民间男子尚且没几个会从头到尾等在产房外头的,更不要说如今在宫里了。
事实也是如此, 便是先帝, 也就是郭敞的父亲, 会在产房外头等的。那也是有人来禀报快生下来了, 这才赶来等待的。生孩子, 特别是头胎,生一天一夜, 甚至更长时间也不奇怪,而作为皇帝日理万机, 哪能那样‘浪费时间’。
郭敞却像是没听到一样, 一言不发张皇后也来不及问更多, 立刻叫了玉殿能说得上话的嬷嬷, 问道:“如今高婕妤情形如何?”
嬷嬷忙道:“回禀圣人,我们婕妤生的突然,接生妈妈、接生妈妈说有些麻烦”
“太医怎么说?”
“太医倒是说我们娘娘身子底子极好,即便生产突然了些, 可说来也快足月了,并不算早产并不算惊险。”
“说来, 怎么生的这样突然,不是还未到日子么?”张皇后心稍稍安了些,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她其实并不在意高素娥能不能平安生下孩子,但她作为皇后,后宫妃嫔生育也属于她的事。若是后宫妃嫔生育时出事,她也有责任。
虽说因着特殊原因,后宫时不时就有不能顺利生产的,但能少一例还是少一例的好。
张皇后此言一出,郭敞像是忽然被惊醒一般,抬起头来,盯着那嬷嬷。天子注视带来的压力让这个嬷嬷说出来的话也哆哆嗦嗦的:“回、回圣人,这、这却是个意外,有些原本不该传到娘娘耳朵里的,叫娘娘听到了。娘娘又是个心思纯善的”
这嬷嬷大概描述了一下情况,说来也是凑巧了前几日入内内侍省出于谨慎的原因,没有直接找素娥问话,而是问了两个大宫女。之后肖燕燕、何小福两个大宫女也牢记着不能让这时的素娥受惊,便将事情按下不表。
只是她们忘了,宫廷之中是很难有秘密的。入内内侍省的宦官为了一套香器去了玉殿和坤宁宫问话,很快就有一些传闻流出来了。虽然大理寺那边因着在宫外,相关消息没那么快传进来,宫里的人也不知道事情真相,可这不妨碍她们得出有大瓜的结论!
有人消息灵通,还真传出了些东西来,至少连上了之前因病被送出宫的宫人。
这些传闻‘出口转内销’,又转回了当初因为大宫女肖燕燕、何小福保守秘密,而一无所知的玉殿其他人耳朵里。虽则肖燕燕、何小福很快发现了这一点,禁止下面的人谈论,尤其不能在素娥面前谈。但是秘密之所以不能是秘密,就是因为总有缝隙可以泄露。
两个小宫女私下偷偷议论(事情到底和玉殿相关,所以格外关心一些),就那么巧,被素娥听到了。
“唉!果真还是这等宫娥口无遮拦宫中一向禁口舌,少些口舌是非,不知道要平静祥和多少!”张皇后先把问题定性,若是最后素娥最后生产出了问题,过错就尽可以推到这上头,她的干系自然就更少了。
“高婕妤正怀着身孕,这等吓杀人的事儿,如何好叫她知道?她既要担心当初也是看过那香器的,自己身体有无妨碍。又得想着,事情会不会扑到自己身上,叫官家怪罪。”张皇后摇头叹息,仿佛她真的很关系这些事一般。
“不过,到底还是高婕妤多心了,事情要是与她无关,怎么会扑到她身上呢?官家何等英明,到时候查证的清楚,是不会冤枉人的。”这话说的,有些在点素娥‘心虚’的意思了。
“皇后噤声罢!”郭敞忽然站起身,冷冰冰道:“朕听得烦了。”
张皇后一时脸都涨红了,虽然郭敞一贯对她客气大过尊重和亲密,可这样当着别殿宫人的面,一点儿情面不留呵斥她,还是第一次——然而想到官家许久没有等过后妃生孩子了,心情躁郁,这时候就算表达不满恐怕只会引来更大的怒火,也只能生受了,一言不发。
显然到此为止,张皇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说错话了。
找郭敞说话是不成了,张皇后讪讪了一会子,便叫人去产房里面看情况,然后出来汇报。
派去的是张皇后自己的侍女,那侍女进去后,就见产房里还算齐整有秩序,便晓得情况不算太糟。便松了口气低声问道:“外头官家、圣人俱在,圣人命奴来瞧瞧高婕妤情形怎么,生产可顺利?”
接生妈妈中在外围,没那么忙的一个转头道:“现在情形倒还好,婕妤虽然是突然受惊吓要生的,但本就快临盆了。加上婕妤身体底子好,养胎也用心,如今和寻常生产没甚分别啊,看产道打开之顺利,说不得比一般头胎妇人生的还快些呢!”
侍女看向半靠着、手中拽着两条从房梁垂下来布帛,忍着痛没什么声音,只偶尔哼唧一声,节省着气力的年轻妃嫔。心中暗忖,怪道圣人一直高看高婕妤呢,这般生产时,不能更狼狈了,却还是不掩国色。不,应当说,更叫人怜惜了。
这大约也是官家会等在外头的原因吧
素娥此时脸色有些发白,嘴唇没有血色,汗水打湿了鬓发和脸庞。有时甚至会因为痛苦,表情完全不能控制。
看了一会儿,侍女就去外头传递消息去了。
郭敞默默听着侍女禀报,之后就是一言不发坐在产房外,有足足两个时辰。这时已经是晚膳时间了,宫人捧来一些饭食,张皇后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自在,而且产房里妃嫔在生孩子,她也不好表现的没心没肺,依旧照常吃饭,所以吃的很少很随意。
不过她是这样没错,看到郭敞拿起筷子又放下,除了心不在焉喝tຊ下的半碗羹,却是要劝的。
“官家,还是再进些罢,万事身体要紧且官家在外这样,也于高婕妤无补,反倒是事后叫人知道,心中不安。”
郭敞不理她,只是看了产房一眼,叫来候在一边,有需要立刻就要上的太医,问道:“这是如何说的,怎么还未生下来?”
太医表情为难,但还是解释道:“回禀官家,这女子生产就是这样的,生上一两日也不少见。高婕妤乃是头胎,便是身体已经长成的年纪,这生产上头也会慢一些官家不必急,之前递出来的消息不都是好的么。”
张皇后也在旁道:“是啊不管官家先去歇息,高婕妤这里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总不能官家一直等在这里罢?”
“如何不能?”郭敞反问。他并不觉得自己现在能离开玉殿,事实上,他没有闯进产房盯着,确定素娥好还是不好,已经是理智发挥作用了。这个时候闯进产房,只会让接生的人不知所措,而且传出去也对素娥不好。
还是那句话,皇帝是不会错的,那错的就只会是别人了。
就在场面又有些尴尬时,一个小宦官悄悄进了玉殿,过来先给王志通报告了‘毒云母案’的事——简单来说,就是在林美人搜到了还没使用,用铁箱子盛放的黄绿色云母。这点儿时间,甚至还将林美人身边的人分开审问,得到了香器自送出,里面云母便是黄绿色的证词。
之前的寻常白云母片有损,林美人就命人换了。
“那样的毒物,林氏居然敢藏于身边?”王志通咋舌。他一想到只要接触就能害人,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小宦官道:“回大人,倒是没听说林氏身边的侍女,有谁被毒害的想来,特别用铁匣子装着是有缘故的,应当能隔绝毒害。”
“也是,铁匣子也不多见呢。”王志通眼神冰冷他们都口称林美人为林氏,显然是都明白林美人要完蛋了!她犯了宫廷里的大忌讳,哪怕要害的人不是素娥这个有孕‘宠妃’,带着那样阴险的、不好防备的毒物在身边,也足够她去死了!
了解了事情后,王志通却有些犹豫了,犹豫该不该立刻告诉郭敞这件事。按理来说,这样的大事应该直接禀报。但看着官家这样心神不宁,全部注意力都在高婕妤身上,这会儿王志通又有些不敢拿这种事去烦扰他。
犹豫了一下,便暂时不说了。
而此时,牵动着郭敞全部注意力的素娥正在产房里按照接生妈妈的指示拼命生产。
“娘娘,快了、快了!胎位很正,不会有事的,尽力再用力一次请按照奴婢说的,呼——吸——”接生妈妈观察着产道的情况,鼓励着素娥,同时心里是比较乐观的。
素娥只觉得很痛,尤其是下半身,总会在痛到麻木时,突破之前的痛感,仿佛是一把刀片不停地搅啊搅。她不想生了,但她知道不能这样,又只能按照接生妈妈说的做简直就像亲手拿一把刀来自己刮自己的肉。
这样不断延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脱的痛苦叫她甚至暂时忘了,为什么今天会提前生产,以更大的风险感受疼痛。
事实上,其他人猜的她是受到了惊吓,对也不对。她确实受到了惊吓,但不是因为什么怕自己也得病,怕事情牵连到自己她更多还是意识到了,她曾经离死亡一线之隔,而那些死掉的人,是为自己挡了一下。
他们因自己而死!
素娥倒不是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她当然知道罪魁祸首是要害人的那个,而她同样是受害者。但理智知道是一回事,情感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又是另一回事——这或许可以看作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要知道素娥在这个时代、在宫廷中生活,本来就不开心。
因为有这样的前提下,这种宫廷斗争中连累他人,导致他人死亡后出现的负面情绪只会更强。
在这样的激烈情绪中,素娥有一瞬间甚至觉得真没意思,这样的人生,就算有一副好身体,圆了自己上辈子死前的愿望又怎么样呢?生命的唯一意义难道就是活着本身吗?生命的质量呢?
心神失守之下,她突然就要生了。某种意义上,突然的生产可能算是救了她。这种时候,她反而不能往深里想那些事,最后只能陷入道抑郁纠结之中不能自拔——巨大的痛苦让她无暇他顾,摆在眼前的‘危机’刺激出了她的求生本能。
她到底是经历过一次死亡的人,她曾经的死亡可不是突然降临的,而是在医院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不断衰败、了无生机。这个过程相当痛苦,而经历过那样痛苦的人面对生命危险,往往求生本能更强烈。
这就像是寻死失败的人很多都会丧失再寻死的勇气,之前那一瞬间接近死亡的痛苦与虚无,实在是大恐怖。
“娘娘,休息一会儿,我们喘口气再继续用力。”有人一边说话,一边还将切好的人参片塞进素娥嘴里,让她含在舌下。
素娥调整了一下呼吸,在接生妈妈的辅助下继续生产,虽然已经疼痛到麻木了,但这时她还是有感觉的——产道被撑得更大了,也更痛了。不只是下身,全身都痛!巨大的疼痛甚至让素娥脑子不清醒起来,字面意义上的疼‘懵’了。
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用力,终于在某一次后,素娥疼到没感觉后,接生妈妈惊喜叫道:“娘娘!娘娘!看到头了,马上就要生出来了,使劲儿啊!”
这种时候人的下半身是没感觉得,所以如果不是接生妈妈喜悦的声音勉强唤醒了素娥的神志(她现在用力更像是一种机械动作),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声惊喜大叫显然也被外头听到了,此时已经是深夜。
张皇后原本都打算叫人去请四妃中的一两位来替自己坐镇了(万一需要做‘决断’的时候,是得有个能做主的人在的。虽然此时郭敞在,但谁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就离开休息去了呢?皇帝本身是不用承担这方面的责任的,所以不能把他算成‘负责人’),这时候也只能索性继续留一会儿。
郭敞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就要靠上产房的房门了。张皇后连忙拦住道:“官家、官家不可啊,产房可不是男子能进的臣妾晓得官家担忧,眼下却是能放心了。这生孩子么,见到头了,后面就快了这般说的话,高婕妤倒是生的快、生的顺了。”
是啊,明明是受惊早产,却没出事,而且半天多就生下来了,确实算‘又快又顺’了。
郭敞对张皇后的话充耳不闻,只盯着产房门帘,仿佛要透过这门帘看到里头去一样。
过了一会儿,产房里的呼痛声比之前大了许多,大概是因为这会儿不再需要保存体力了吧?也可能确实痛到了更难忍耐的程度。
郭敞从未听到素娥声音中有这般哀戚、尖锐,仿佛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淋下,清醒了过来。然后立刻看向一旁候着的太医:“太医代朕进去探望婕妤,好与不好,皆出来与朕言说!”
太医领命,立即进去了。掀开帘子的一瞬间,郭敞在这个间隙里朝内观瞧,然而只闻到血腥味扑鼻,人却因为视角的关系根本没看到。
“官家着实眷顾高婕妤这一胎呢”见到郭敞对素娥这一胎的关心,还有今天种种反常,张皇后要说心情好,那是不可能的。特别是看到郭敞还朝产房张望,脱口而出:“还好臣妾没请贤妃来帮忙坐镇,不然见着官家这样,贤妃怕是要伤心了。”
张皇后哪里是真的在意冯贤妃见到这般差别待遇要伤心,这话与其说是替冯贤妃说的,还不如说是自己的真心话。
虽然张皇后并无子嗣,之前仅有的一次怀孕,在意识到之前就流产了。
如果是平常,郭敞或许还会听一听后宫这些女人,包括张皇后的嘴上官司。这不仅仅是保持后宫平稳必须要做的,有时其实也是郭敞的一大乐趣——谁能说,自己养的小宠物,猫儿狗儿什么的,因为互相吃醋而有一些小动作,不是趣味呢?
只要不过分到让人厌烦的程度,这甚至不失为一种有益于身心的‘节目’身享齐人之福时,看美人们为争抢自己的喜爱扯头tຊ花、茶言茶语,也很‘赏心悦目’呢。
但今天,郭敞的注意力真的丝毫不在这上头。他听到了张皇后的言语,但没有分析,真的就只听到了字面,觉得烦躁便随口道:“她伤心便伤心了,干朕何事?干皇后你何事?”
这一句话堵得张皇后也无法应答,还是太医从产房出来了,这才没让话掉在地上的张皇后继续尴尬下去。
太医朝郭敞拱手后道:“回禀官家,高婕妤如今还好。虽则有些力竭了,但身体底子好,还能继续生。婴儿头已经见着,剩下的事儿就很快了。说不得说话功夫,高婕妤便生下来了。”
仿佛是为了应太医这句话,话音落下,产房里就传来接生妈妈惊喜的叫声:“好、好、好!娘子,生出来了!”
素娥麻木中感到了身下好像滑出了什么,疼痛带来的茫茫然中,只有接生妈妈的惊喜声。素娥又痛又累,甚至不大能理解接生妈妈话里的意思。只在愣了两秒后本能反应过来哦,是生下来了,自己不必再用力了。
一时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娘子?”有注意着孩子的接生妈妈,自然也有专门负责注意产妇的接生妈妈,很快注意到素娥失去意识的接生妈妈连忙确认情况。发现只是睡过去后松了口气,笑着道:“我就说娘子的身体底子极好,一定无事!”
“如何?孩子如何?”大家又赶紧去问接住孩子那个接生妈妈。
这个孩子并没有出生后就哭,接生妈妈拍了拍屁股这才大声哭泣起来,听声音就知道非常有劲儿了。
接住孩子的接生妈妈欢天喜地道:“小皇子康健极了!没有一点儿不好哈哈哈,是个小皇子!”
生皇子还是生皇女,对接生妈妈来说俸禄都是一样的,但这可能会影响到时候放的赏赐。而她们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大在意俸禄,收入的大头向来是赏赐呢!每次平安接生后,就能有一笔不小的赏赐。而如果生下的是皇子,妃嫔这边得到的赏赐一般会是皇女的两倍(前提是两个妃嫔位份差不多)。
倒是官家这边放赏,皇子皇女都是一样的。
“小皇子红通通的,这越红啊,将来就越白!长大了定是面如冠玉的俊秀郎君!还有这眉眼、嘴巴,真是和婕妤一个样,鼻子和下巴像官家都是极好的!”接生妈妈一边给孩子洗澡,一边说道。
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有一层白白的东西,看着不干净,但接生妈妈为其洗澡时并不会洗掉。这种出生后的第一次洗澡只是洗掉一些血迹和羊水等,那种白白的东西是胎脂,可以保护新生儿的皮肤——接生妈妈不见得知道这里面的道理,但‘实践出真知’,肯定知道是洗掉对婴儿好,还是保留对婴儿好。
简单清洗了一下,就有接生妈妈中领头的一个抱着孩子出去见帝后二人了——这是一巧宗,报喜送孩的接生妈妈自然有一份额外的赏赐,所以一向是由接生妈妈中的领头者来做的。这人一般接生技术最好,是接生妈妈四人组里的定海神针。
宫廷岁月127
“恭喜官家!贺喜官家!高娘娘生了个健健康康的小皇子!”因为是郭家的男孩儿, 接生妈妈抱着出来时,还特意强调了‘健健康康’。
其实早先听到产房的动静,外头就知道孩子生下来了。此时晓得是个皇子, 郭敞还愣了一下——接生妈妈手中大红的襁褓裹着个小小的婴孩, 递过来时他便接了。这下轮到接生妈妈愣住了, 她原本的意思是自己抱着孩子给官家看看就得了。
过去等在产房外的都是圣人或者‘代班’的高位妃嫔(一般是四妃之一), 她们自然对抱别的后妃生的孩子没兴趣。至于说官家,考虑到此时‘父不抱子’的传统,接生妈妈也没想过他会亲手抱孩子。
郭敞看了襁褓里的小孩子一会儿,说实话, 刚出生的孩子大多不会太好看, 这个孩子就属于这种。他欲言又止了一下, 还是道:“这红孩儿怎生的这样丑?明明朕与素娥都不丑啊”
接生妈妈连忙解释:“官家, 刚生出的孩儿都是这样的, 越是红通通的,将来褪了红, 就越白嫩呢!小皇子长相也不丑,过几日就好了官家仔细瞧瞧, 小皇子的鼻子和下巴, 竟是与官家一模一样呢!”
接生妈妈是见惯了新生儿的, 所以一下就能看出这些。郭敞一开始并不觉得孩子和自己、和素娥相似, 但听接生妈妈这样说,果然鼻子和下巴和自己一样那种相似是极其微妙的。
“还真是像的”郭敞自言自语,抱着孩子的动作僵硬:“婕妤如今怎样了可要太医进去瞧瞧?”
接生妈妈笑着道:“官家,高娘娘好着呢!只不过生了小皇子有些脱力了, 这会儿睡过去了。”
“睡过去了?”郭敞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生孩子的危险他知道, 但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
“回官家,是呢,高娘娘累极了,便睡过去了不过这样睡不了多久,一会儿定是要醒的。”
事实也是如此,素娥睡了一刻钟左右,就睁开了眼睛。眨了眨眼,身体的不舒适让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刚生完了孩子。
“娘子醒了?”立刻有接生妈妈来照顾素娥,其实刚刚已经帮她清理擦拭过了□□。不过还没做别的,怕打扰了素娥休息恢复体力。
“娘子不必担心,生了个极康健的小皇子呢!如今小皇子抱出去了,官家正看着,一会儿便抱进来与娘子瞧嗳,奴婢给娘子擦擦。”接生妈妈将布巾在热水中打湿、拧干,这就要给素娥擦身子。
生过孩子后,素娥整个人都湿透了,仿佛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虽然此时有生过孩子后不能洗澡的传统,但‘擦拭’肯定是可以的。更何况,出了这么多汗,身上不少脏污,真要是不去清理,那才容易叫人得病呢!
擦干净后,外面正好将孩子抱进来。素娥这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自己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甚至闯鬼门关生下来的孩子。手上没有力气,没法抱孩子的她,只是用手指点了点孩子的脸,自言自语道:“好小啊是男孩儿?”
虽然刚刚接生妈妈已经说了,但素娥还是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这关键的一点。
说实话,她原本希望是女孩儿的。如果是男孩儿,还要担心今后能不能长大现在看着是健康不错,可郭家的男孩儿也有不少生下来时看着和普通婴儿无异,结果却没养大的。
只能说现实不会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生下来是男孩儿素娥也没办法把他变成女孩儿——她能做的,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尽可能小心地养育这个孩子而已。
就在素娥尽想着‘科学喂养’一类的东西时,周围的人就在准备给她‘挪窝’了。产房明显是不适合孕妇坐月子的地方,所以收拾一下后,就得把人弄到温暖舒适的卧房去。
一抬早准备好的小小暖轿被抬到了产房外,素娥裹着毯子被人抱了进去。郭敞这时才见到素娥,然而见她脸颊有不自然的潮红,眼睛湿润,头发濡湿,身子软绵绵的,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随着暖轿一起去了收拾过一番的卧室,郭敞见素娥在床上安置好就睡着了,也不打扰。只吩咐太医道:“今晚太医便在玉殿守着,好与不好,一个时辰都派人来报一次。”
太医值夜一般在太医院就是了,那边离后宫也不远。若要进宫值夜,一般只有皇上需要,很少说为了后妃在宫里值夜的不过既然官家这样吩咐了,太医也只能应下,同时心里又对高婕妤更重视了几分。
虽然早知道高婕妤是宠妃,如今又生了小皇子。可宠妃都是一时一时的,最近就知道官家喜爱林美人,其他后妃都给抛到脑后了,可见高婕妤也没什么特别的。至于小皇子,先等养大一些再说罢!
现在亲眼见得官家如此心心念念、小心谨慎,才能tຊ相信,官家是真的看重高婕妤果然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叮嘱完太医后,郭敞又看向一边抱着刚出生孩儿的乳母。总共有四名,素娥才发动时,就送了八名备选的‘奶口’过来候着——四名是生过男孩儿的,四名是生过女孩儿的。在确定生的是小皇子后,四名生过女孩儿的‘奶口’就被退了回去。
“你们也好生照料皇子,若是照顾得好,朕与婕妤不会亏待你们,有的是好处与你们生受。若是有差错,想来你们也知道是多大的祸事。”
其实这样的话不必郭敞说,这些被好吃好喝养在一起,备选皇家乳母的妇女,早有官员教导过了。只是郭敞作为皇帝,特意提一句是他有心,也能让这些乳母更谨慎些。
交代完这些,郭敞又瞧了瞧这次真睡熟了的素娥,这才离开——如果不是今天生孩子,这本来就是素娥的睡眠时间了。
郭敞和张皇后是一同离开的,一边往外走就道:“圣人,回去后你便吩咐六局罢,准备嫔所需的一应物品。朕思量着,素娥与郭家生了个康健皇子,这样的生育之功,升她一品也是应当的这些先准备着,只等到时候孩子满月后,就正式册封。”
张皇后很想说,康健不康健,哪里是现在看得出来的?皇家的男孩儿不少生下来时瞧着也不错,可最后还是早早夭折了。但她到底不是真的气糊涂了,知道这话犯忌讳,说不得。而看刚刚出生的小婴儿的样子,那有力挣扎的手脚,嘹亮的声音,也很难违心说‘不健康’。便最终一言不发,默认了郭敞的话。
到底是之前郭敞已经和他说过这番打算了,当初封素娥为婕妤时,郭敞就提过。若素娥平安生产,少不得让她升做嫔,如此也是给皇子皇女的体面。那时张皇后已经‘反对’过了,结果就是口不择言下犯了错,激怒了郭敞
当时虽然没有就晋封的事继续谈,但有先前的‘基础’在,张皇后已经愤怒过、反对过、争取过了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现在确实没有太大的情绪动力反对郭敞的意思——特别是,经过刚刚一些事,她有一种直觉,这时候的官家前所未有地坚定,她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
张皇后和郭敞一行在福宁殿前分手,在继续回坤宁宫的路上,她便颓唐地对心腹女官郑姑姑道:“今日官家那样,真是从未见过本宫没想到,官家还能去等后妃生产,官家他向来是避着这的。”
“所谓母宠而抱子,果然是颠不破的道理男人的心思正是如此。若是喜爱一个女人,便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也不吝惜喜爱,若是自己的孩子就更不必说了。”张皇后这是想起了自己一个表叔的事儿。
那表叔娶了一个寡妇,寡妇带着一儿一女嫁过来——王朝前期,从战乱中走过,这方面的风气总是相对开放的。便是皇家也常见娶寡妇的,一般的高门这种事就更多见了。
表叔喜爱新妻子,连带着继子继女也如同亲生孩子一般疼爱。和张皇后另一个堂伯再娶,对之前的亲生儿女漠不关心的现实形成了鲜明对比。
“圣人想这些做什么呢?”郑姑姑见张皇后叹息,安慰她道:“高婕妤虽然生了个皇子,可在皇家,生下皇子不算有本事,养下来才算。若不是这样,贤妃如何能在后宫独树一帜?要知道,官家对她一直都淡淡的呢。”
“是这个道理,若不是皇家养大男孩儿难”张皇后在自己的凤辇上思量着,又摇了摇头:“如今宫里皇子还是少,不算高婕妤刚生下的这个,只有三个唐美人的运道也不知是好还是坏,生的是皇女。”
“还有范美人,皇子生下来就病歪歪,一直以为活不长,如今却也越发大了好多生下来比他健康的多的皇子,也没长到他这么大呢。只是这样一直吊着,同样不晓得是好是坏,将来要是没了,怕是更加伤心。”
唐美人就是之前怀孕的才人唐文美,她比素娥早怀早生,如今都出月子了。出了月子后,为着生育之功,也为着养育皇女方便,顺势就晋升了一品,成为了正四品的‘美人’,还搬宫做了一殿主位——和她同时晋封的就是吕国夫人张玉笙、梁国夫人王清嘉,因为有唐美人空出一个才人位置,总算有足够名额容纳两位国夫人了。
“宫里皇子多些总归是好事,不然也太显出贤妃了。”张皇后冷冷道:“除了贤妃,就只有一个范美人,一个黄才人膝下有子。范美人只是平常,而且生下的皇子实在病弱了些。黄才人更不必说,若不是生了皇子,宫里哪有她站的地方?”
‘黄才人’本名黄金玉,原本只是一名普通宫女,姿容在后宫美人中只能说是过得去。之所以得幸,是因为她花养得好,养出了据说北方无人养活的一株牡丹。献到郭敞面前时,引起了郭敞的兴趣。
一次宠幸后穿上了红霞帔不过郭敞显然没有更多的兴趣了,之后便将这黄姓宫女抛到了脑后。直到两个月后,这个黄姓宫女被诊出怀孕,这才为了体面着想,封了个最低的县君——之后生下皇子,其实也只封了国夫人。
随着皇子渐渐长大,这才有了‘才人’的位份。
不过显然,到此为止了,更多就没有了。再想要更高位份,只能等儿子长大封王,为了为王的儿子的体面,才可能有晋封。
“如今有一个高素娥,这样得宠,又生了个儿子,倒是能叫贤妃没那么显出来了。”张皇后‘哼’了一声:“虽则二皇子是活着的皇子中的‘长子’,可庶长子哪有嫡长子底气充足呢?官家要是喜爱小儿子,她怕是要提着心了。”
郑姑姑忙道:“正是如此呢!所以圣人正可以看贤妃和高婕妤斗等她们两败俱伤,圣人生了小皇子,那便是嫡长子,可不是这等名不正言不顺的‘庶长子’,才是谁也越不过去的!”
张皇后缓缓点头,此时凤辇也快到坤宁宫了,却是迎面撞上了坤宁宫的两个大宫女。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出来了?”郑姑姑奇怪道。
两个大宫女互相看看,其中一个就道:“圣人,今日坤宁宫出大事儿了!方才入内内侍省的大内宦和宫正司还拿了坤宁宫上下的人问话,圈住了所有人,连报信都不许这会儿人撤了,我们才能出来。”
这番话倒是唬得郑姑姑一跳,连忙问道:“出了什么大事!?”
“这事原本和我们这边不相干,是后头林美人的事儿才晓得林美人是个心狠的,善于下毒!不晓得她送到玉殿高婕妤那儿的礼物上涂了什么毒,竟是能要人命的——那礼物高婕妤转赠给了向婕妤,向婕妤又赏给了侍女,那侍女好像死了!”
“吓!谁能想到林美人瞧着娇滴滴的,竟有这样的手段只是我们倒霉,受连累从圣人出门起,就一直被问话,被搜屋子——我们说,我们是圣人身边的人,那边也不放手,只说查过了就清白了。若是此时因圣人的缘故不查了,日后说起来还会有怀疑。”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郑姑姑沉吟一会儿说道,说着又摇了摇头:“不过,这、这还真是想不到,林美人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有一点我尤其不明白,林美人和高婕妤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做什么要这样置高婕妤于死地呢?”
郑姑姑并没有很惊奇,因为之前在玉殿,在听人解释素娥提前生产的原因时,就大致知道了——林美人送了有毒的礼物给高婕妤,高婕妤将其转送给向婕妤做生辰礼,向婕妤又将其赏给了侍女。
郑姑姑甚至知道的比这些留守坤宁宫的宫人多,譬如,当初向婕妤的侍女之外还有一个内侍因此而死。
现在还有一些‘惊奇’tຊ,也是因为她没想到入内内侍省的宦官和宫正司竟然会为了调查这个,将坤宁宫围住,这算是一点儿情面没给圣人留了由此就能知道,这件事必定有官家亲自下令!不然哪来的那么大胆子?
真要那么‘公事公办’‘一板一眼’,恐怕那些人早就在宫廷里人人喊打,混不下去了。
张皇后没说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而乍听得此消息的随身侍女们都面面相觑(她们之前大多没听到玉殿那边人的解释),随后露出了有些‘后怕’的表情:“吓杀人啊!林美人有这般歹毒,还能夹带毒.药入宫若是早前想对圣人不利”
“哪有那样的事,圣人可是庇护那林氏的,她自不会对圣人不利——以后别叫林美人了!”郑姑姑瞪了那几个后怕的侍女一眼:“做出这样的事儿,那林氏哪还能做‘美人’!不论官家怎么处置,褫夺封号是最轻的了。”
说起来,宫廷里犯事,到底怎么处罚,是很看皇帝心情的。不少事都可大可小,到底如何处置就在乎一心不过也有事,性质太恶劣了,怎么都小不了,林美人这次的事就是这样。
郑姑姑说褫夺封号是最轻的,这已经是她‘乐观’的说法了。应该说,林美人基本已经注定要默默死在后宫了,若她没死,只能是官家太被她的皮囊所迷而就算如此,也不能毫无戒心地接近这条美女毒.蛇了。
一个可以对其他妃嫔下.毒的女人,焉知不会有朝一日毒害自己?做这种事需要的行动力和狠心,人家都已经具备了!
回到坤宁宫,坤宁宫正殿这边并没有被搜查的痕迹。显然那些内宦和宫正司女官也心知肚明,哪怕奉官家的命令要查坤宁宫的人,那也是除了皇后外——而且话说回来,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林美人的帮凶,唯独张皇后不可能。
或者说,就算她是,也不可能有把柄留下来让人查。和林美人这种空有皇帝宠爱,但在宫廷中没甚根基的人不一样,张皇后若参与其中,至少能把事情做得更不留痕迹一些。哪怕最后失败了,也不能追根溯源,找到‘加害者’。
“林氏和她身边所有侍女都被带走了么?”喝了一口内膳房呈上的滋补热汤,张皇后这才开始询问今天她不在坤宁宫时,发生的具体事情。
留着‘看家’的大宫女道:“回圣人的话,都被带走了虽然照宫正司问话,她们都说不知情。可到底是林氏的侍女,她们说不知,旁人也很难相信,那自然是一起带走了。圣人安排在林氏身边的那几个侍女也是,圣人可要吩咐宫正司待她们好些?”
“不必了,这种时候那样做,倒显得本宫与这事儿有关一般。”张皇后皱了皱眉头,又道:“她们此回陷进去,也只能当做是自己倒霉了——啊,也不是,若是她们能看的仔细一些,看到了林氏的动作,提前告发,怕是没有罪过,只有功劳了。”
“还是她们不严密的缘故。”
其实以林美人使用的特殊毒.物,对此完全不了解的侍女要提前发现几乎不可能,这属于是‘非战之罪’。张皇后这样说,也不是因为她真那样认为,她只是不在意那些侍女的命运,又要为这样的忽视找一个理由(到底属于她派出的人,出了事不去捞,还是有些不好的)。
就这样,明明是一件可以引起巨大议论的事,在张皇后口中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到了第二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人有意封锁消息,后宫听说这件事的人依旧不多。而且听说了的人也不敢乱传,相比之下,高婕妤平安产下一个皇子就是一个‘安全’得多的话题了,人人都在谈论它。
大家谈论官家对高婕妤的另眼相待,居然在接到高婕妤生产的消息后就赶到了玉殿候产!而且一直等到了孩子生出来这仿佛是一个表态,充满了叫人瞎想的空间。事实上,如果不是皇家的男孩儿长大不易,太多的‘遐想’最后可能毫无意义,大家这个时候会有更多猜测。
然后大家还谈论了小皇子‘洗三’时官家降下的赏赐——小皇子一出生就有一次赏赐,和坐胎满三月那次的赏赐一样,都属于固定赏赐,有一定之规。只不过相比起坐胎满三月那次的‘简薄’,这一次就要丰厚多了。
大量的金银彩缎被送进玉殿,真可以说是一大笔财富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和洗三时的赏赐相比——这不属于正式的赏赐,所以其实可有可无、可薄可厚,自由度极大,完全看皇帝的心思。若是他喜欢的,可以比生产后那次正式赏赐更丰厚,若是他不喜欢,也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什么都不给。
宫廷岁月128
素娥庆幸自己生孩子是在冬天, 如果实在夏天,这一个月月子可够难坐的了。
此时坐月子,除了要好好休息, 最好不下床, 吃的东西里有各种补品外。最为素娥这个现代人所不能接受的, 大约就是不让洗头洗澡了——其他的, 如后世有的‘不许刷牙’,因着此时刷牙还没那么普及,似乎并未被总结到‘月子守则’里。
还有坐月子期间不许吃盐、只许喝汤等等,因为这都和母乳喂养有关, 为的是奶水更好。生下来的孩子有乳母喂养, 用不到素娥喂, 自然相关要求也就没有了。
至于不能吃水果之类的东西(此时医学中认为这些东西属寒性, 不适合孕妇吃), 问题不大。虽然素娥比较喜欢吃水果,但只是一个月不能吃而已, 算不得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素娥三天后就有些觉得身上痒了, 生孩子五天后再也忍不了, 就让人给自己擦澡——她穿上自己提前做好的宽松睡裙, 坐在床上, 后世的冬日帐子被放了下来,确保一点儿风都进不来后,才由两个侍女配合着给她擦澡。
一开始侍女还不敢,问过了太医后, 太医许了后才配合素娥的。太医是觉得这样并不违背坐月子不许‘洗澡’的规矩,毕竟是‘擦澡’么。再者, 坐月子不许洗澡是怕孕妇受凉,此时房子大多漏风,洗澡时、洗澡后吹一吹风,生病不要太常见。
宫里的殿阁比起民间的房子,那要严实多了,高婕妤又是呆在帐子里,穿着衣服由侍女擦澡的。擦完后立刻就裹进了被子里,能着什么凉?
得到太医允许的素娥基本上是五天擦一次澡,这一天又是擦澡的日子,玉殿上下也提前准备好了。
本来就烧了熏笼的卧房比平时又多了几个熏笼,床上被褥中也塞了四五个汤婆子。肖燕燕和何小福脱了鞋子跪坐在床上,床下有人将一张小桌摆上床,然后递来了铜盆和水壶,以及两沓干布巾、一碗手工皂泡的水。
铜盆、水壶和手工皂水摆在小桌上,盛干布巾的托盘放在另一边方便拿取。等帐子放下来后,何小福就手执细颈水壶,往铜盆中倒水。肖燕燕则是拿了一条干布巾,接在下方,打湿了布巾后拧了拧,这才展开给素娥擦身。
先擦脖子和双臂,再擦双腿,最后轮到躯干擦一部分肌肤,算是打湿了,再用布巾蘸取手工皂水涂到这部分肌肤上,然后就是打湿的布巾擦掉肥皂水——如此循环往复,过一会儿还要换布巾,最大程度确保干净。
最后得到的就是一盆混合着肥皂垢,微微泛着浑浊的水。素娥则是清爽了很多,整个人都轻松了些。
何小福和肖燕燕带着擦澡的东西下床了,素娥则是在塞了好些汤婆子的被子里保暖休息。又过了半个时辰,她才起身穿衣,套上夹衣后,做一些产后恢复运动——这也是她争取了好就才有的‘待遇’。
一般来说,坐月子是要求这一个月最好不要下床、多躺着、不运动,不然日后腰疼,有的是罪受。但素娥清楚,适当的腰部运动不会加重腰疼,反而能促进产后韧带组织等的恢复,缓解腰部疼痛。
这时的腰疼本质上是因为胎儿在子宫中牵拉腰部和韧带组tຊ织等,导致松弛后的后遗症。这种情况下,经过适当锻炼,促进恢复,当然会缓解疼痛。
侍女们配合素娥做一些锻炼,见着她这样,眼底都是担心,却无法说出来——素娥说服她们,并不是讲清楚这样对身体更好。坐月子的观念深入人心,样样都能讲出道理来,反而是素娥那套理论,在此时人们的眼里缺乏说服力。
所以素娥只是说,这样能尽快把松垮垮的肚皮收回去,还能减少妊娠纹虽然没有明说,但暗示了如此更有利于邀宠。
对于后妃来说,宠爱是在宫廷中生存的资本,邀宠可以说是日常第一要务。为了维护优越的外表,增加邀宠的砝码,做一些有害于健康,将来可能会导致腰疼的事,不过是洒洒水而已。君不见赵氏姐妹为了美貌,还以难以生育为代价用‘息肌丸’么?这可是大得多的代价!
虽然‘息肌丸’的事只是传说,但能有这样的传说流传甚广,本来就代表大众对后妃邀宠的‘理解’,大家觉得这个传说有合理性!
“娘子何必如此呢?我见其他娘娘就算急着肚皮的事儿,也能等到坐完月子后。”配合素娥做完了运动,离开的肖燕燕忍不住道。
杜春杏忍不住道:“肖姐姐如何晓得别的娘娘是等到坐完月子了才急着这的?那是内房秘事,哪里会随便叫外人得知。就像如今咱们殿中的,难道不是保密的么?要我说,娘娘们说不得都是如此呢!”
肖燕燕怔了怔才缓缓点头:“也是,说不得就是这样的。”
“其实我们娘子恢复的够快了,产后纹也淡我听伺候的嬷嬷私下说过,如我们娘子这般的已然很好。”一旁又一个宫女插话道。
这当然是体质问题,人与人的体质本来就不同。哪怕是有各种产品可用,产后护理理念也相对成熟很多的后世,那么多做着同样水平护理的新妈妈,恢复水平也可能大相径庭,这里就是体质的原因了。
素娥的身体素质足够好,自然恢复快。至于妊娠纹少,估计也更多是因为她是不易瘢痕体质吧——之前那些坚持涂抹杏仁油之类的做法,或许也有一点儿用,但不用怀疑,最大的‘功臣’只可能是体质。
哪怕是现代社会,药物、手术看起来都很不错了,人更多还是得依赖自身的免疫力什么的。身体本身存在问题,往往才是最麻烦的问题更不必说是古代了。
产后恢复运动做完了,素娥又得去休息。不过素娥没有回床上,而且坐到了一张便榻上。吩咐道:“将沐发粉拿来,头发也油腻腻的了,索性‘洗一洗’。”
沐发粉其实是素娥在生产之前就吩咐内膳房的人制作的稻米淀粉,因为素娥早就制作出淀粉用于烹饪美食了,所以在传授内膳房的人后,用各种不同的原材料制作淀粉就变得相当简单——特别要用稻米淀粉,而不是别的淀粉,主要是素娥上辈子用过的头发免洗喷雾,号称无害,主要原材料也是稻米淀粉。
素娥不知道其他淀粉适不适合,只知道稻米淀粉应该是适合的,所以选择了稻米淀粉。
是的,‘头发免洗喷雾’,就是那种在头发上一层一层喷上,喷完后拍掉、梳掉粉末,再用吹风机冷风吹掉剩余粉末的喷雾。因为细细的粉末会沾上油脂,所以弄干净粉末后,头发就会变得清爽蓬松起来。
是一种应急的办法吧这种应急法最常见的,大概就是有刘海的女孩用粉底扑刘海,再弄掉粉末了。
有时家里的宠物不愿意洗澡,也可以用爽身粉之类的东西‘干洗’,原理是一样的。
爽身粉的主要成分是滑石粉,理论上素娥用滑石粉也行。不过滑石粉肯定没有植物粉末安全健康,所以有条件的情况下,素娥还是选择了弄出稻米淀粉。
侍女听了素娥的话,去取了装‘沐发粉’的盒子,又拿了梳齿极密的篦子来,这就算做好了准备工作。
“娘娘的头发尚且干净,其实不必如此”专门负责给素娥梳头的苗五娘将一大块围布给素娥围在脖子上,以防一会儿淀粉将衣服弄脏:“别说是坐月子时了,好多娘娘平日里梳头头油用的多,出门一趟就沾好多灰尘,也不见勤洗呢!”
其实‘干洗’代替不了真正的洗头,所以只能应急。素娥都是觉得头发油到结绺了,整个头都像是重了,这才让干洗的。但似乎即使是这样了,玉殿其他人也觉得她的头发状态不错,这是真心的,并不是说奉承话讨好她
“都结成绺了,开始头疼了实在受不住。”素娥摇摇头。
“娘娘这哪里算是结绺?”苗五娘不以为然道:“似这样的头发,倒是正好梳大发髻,显得服帖光洁呢!真正油腻结绺的头发,宫里也不常见,不过奴婢曾见过一些杂役宫女,是有那样的。头发都梳不开了,仿佛是片毡呢!”
“她们那是不得已,若是有法子,谁愿意那样呢?”素娥觉得这个比喻不恰当。
苗五娘也发觉自己比喻做的不好,想说宫里也有不少体面人,头发是真的‘结绺’了。但她这时候也回过味儿来了,素娥难道真的在意这个,会因为其他人这样那样,就觉得自己一样也很可吗?
“娘娘说的是,若是可以,谁不愿意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呢?”说罢手上不停,在将素娥的头发中分梳顺后,一层一层地用粉扑去扑,主要是发根,以及比较接近发根的一部分(这部分之外,肯定是没那么油的)。
一层层扑好粉后,又稍加揉搓,苗五娘这才拿起篦子慢慢梳头。‘篦子’作为梳发工具之一,其本职就不是整理头发,而是清洁头发——古代洗头很不方便,所以不论中外,都诞生出了用密齿梳应急清洁的法子。
足够密的梳齿可以梳下来皮屑、油脂、灰尘、细絮等,如果有头虱的话,也能梳下来不少头虱和它们的卵,起到一定的抑制头虱的作用。
嗯,头虱,古代有头虱或者体虱都很正常,这甚至不代表本人是贫民或者卫生习惯很糟糕。毕竟就算保证自己卫生习惯不错,也不能保证接触到的人卫生习惯都好——不少为贵人提供服务与商品的奴仆、工商业者,他们的生活环境其实是很糟糕的。
苗五娘用篦子梳掉了粘着头油的稻米淀粉,随着颗粒变大的灰白色粉末扑漱漱掉在大围布上,素娥的头发也渐渐清爽蓬松起来。
苗五娘还一层一层翻开素娥的头发,确保尽可能梳掉了淀粉最后用湿润的布巾擦之前淀粉没有扑的那部分头发,因为远离头部,所以被认为稍微湿润一点儿没问题——其实也只是擦掉一些灰尘而已。
虽然玉殿的室内看起来很干净,用的炭都是最好的,不怎么起烟,但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其实还是有烟尘的
这是冬天烧炭取暖避免不了的问题,不过怎么都比夏天生孩子好。烟尘能小一些,可汗液有事另一个问题了,而且体感上比烟尘严重的多。
总算整理干净了头发,苗五娘给素娥结了一个最简单舒适的大辫子,又给她戴上帽子(素娥很愿意戴帽子,不是为此时坐月子要头部保暖的理论,而是保护干净的头发,延后头发变脏的时间)。
做完这些后,苗五娘和其他侍女又迫不及待将素娥‘请’到了床上躺着。
素娥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小宫女也从内膳房提了一些吃的来,这是素娥的‘下午茶’加餐——原本送来的都是些大补之物,素娥不满意,到底让他们改了。虽然还是补品,但属于是现代人理解的那些食补之物,也算是双方折中的结果了。
譬如说今天,送来的就是一小碗肉糜蛋羹和两块核桃糕而已。
素娥慢慢吃着这些时,外面又有小宫女进来禀报:“娘子,宋才人来了!”
素娥其实原本是不太喜欢社交的,但在什么都不能做,几乎只能躺着的月子期间,有人能来拜访就成了难得的松快时间了——一般来说,这时探望她的后宫妃嫔们,总能给她带来一些宫里的新消息。
八卦什么的,就算是她平常不大在意,这段时间也是极少数能做的消遣。
因着素娥正在坐月子,倒不用像平常一样齐齐整整,就这样一边吃东西一边待客也无妨。才人宋觉真走进来,显然也没觉得素娥这样有问题,她tຊ和其他后妃一样,慰问了素娥一番,了解了一下她最近的身体。
这般寒暄过了,素娥还让乳母将儿子抱来给宋觉真看看——正好这时候是醒着的。
这半个多月过去,小婴儿已经不是刚出生时红皱皱的样子了,长开之后果然像接生妈妈说的那样,皮肤雪白、五官兼具素娥和郭敞的一部分特征。将来怎么样不好说,总之现在看着是顶顶可爱的一个婴儿。
宋觉真一下也被萌到了,逗了素娥的儿子几下,忍不住道:“小皇子性情真好,这般不哭不闹的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身体康健。白白胖胖的,啊,这小手多有力气啊,还能抓住我的手指呢!”
“咦,怎么给小皇子的手套上小布袋了?是怕他冷着手么?”宋觉真看乳母小心翼翼套住小婴儿的手,又把手好好塞回襁褓里,好奇地问。
“回才人,这是防着小皇子挠着自己个儿。小皇子的指甲出生起就生的好,如今又长长了,奴婢们不敢深里剪指甲,怕伤了小皇子,娘娘便吩咐如此。”抱着小婴儿的乳母回道。其实要她们来说,有这么多人看着一个小婴儿,绝对不会让他把手抓到脸上的。
要知道,现在玉殿人口‘暴增’,除了增加的四位乳母,随着皇子降生,又有八名宫女安排过来了。她们也是伺候小皇子使的,毕竟照顾一个小孩子除了乳母喂奶外,还有许多事要做呢——当然,乳母也不纯是喂奶,保姆的活儿也干了不少。
有这么多人看着一个婴儿,那真是眼不错地盯着,哪能漏掉他的动作?
不过乳母和伺候的宫女还是忠实地执行了素娥的命令,一则这也算是给他们省事了,不必小皇子往脸上伸手就得去按。二则,这可是主子娘娘的吩咐,莫说是有道理的了,就是没道理的,只要过得去,她们也没有提出异议的必要。
宫里可都传出消息来了,官家只等小皇子满月,便要晋封高婕妤。日后高婕妤就是有儿子傍身的嫔了(即使这个儿子说不准能傍身多久),而且瞧着官家的样子,分明很看重高婕妤——现在后宫不知道多少人想来讨好高婕妤,她们近水楼台,岂有不格外尊敬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指甲长得好么,这该是好事罢?我见这孩子头发也长得好听说是胎里就带出来的?哎呀,这果然是随了婕妤您啊!”宋觉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别的妾不知道,可看着我们殿中范美人的皇子,是远没有小皇子这般活泛的。”
“这样的孩子多招人喜爱啊,难怪官家前几日家宴,还特意提起,说小皇子正是‘红孩儿’,要用这个做乳名呢!”
其实孩子生下来都是红红的,依着郭敞的意思,都是‘红孩儿’了。但让郭敞这样在意,家宴上还要心情很好地提到,这就是‘喜爱’,所以平平无奇之处也会拿来说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新出生的小皇子在官家那里份量不一般。
“‘红孩儿’?”素娥的表情有些微妙。身为一个现代人,焉能不知道‘红孩儿’?就觉得挺微妙的。
当然,身为‘当代人’的宋觉真并不觉得这个乳名有问题,此时‘红孩儿’这个人物形象并未诞生——‘红孩儿’的人物原型很多,譬如善财童子、鬼子、哪吒等等,其中不少现在算是有了,但‘红孩儿’这个真没有。
这个话题跳过,宋觉真犹豫了一下,才对素娥低声道:“婕妤可知道,林氏没了。”
这个时候提到的‘林氏’能是谁?素娥不用想也知道是‘林美人’其实生产完没多久,素娥就知道林美人被拿下了。纵使玉殿的人不想她知道那些,防着她在坐月子期间想太多。可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大约是为了叫她‘安心’,很快就有人给她捎信说明事情内幕了。
素娥回忆当初那套香器里颜色特殊的云母,想到那些因此死掉,以及身体不适的人的种种症状,推测那大概是具有很强辐射性的矿物。不过她到底对这些也不了解,所以不可能看到颜色特殊的云母就想到那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不只是因着怀孕那段时间都不用香,还将那套香器迅速送出去了。不然的话,将来再用到,那也是一样的——虽然这导致其他人死了,但人都是自私的,素娥也不例外。
“这还真不知道前些日子听说她被幽禁了,还当是”还当是命保住了。
宋觉真听出了素娥的意思,连连摇头:“婕妤想岔了,那怎么可能!那等毒妇,官家焉能再留她性命?不过是不好立刻叫她去死,便以幽禁之名关起来,之后再叫她‘病死’——她做下的事可是大大的丑事,这样的事焉能被记录下来?只能这般糊弄着而已。”
‘宫廷’为了显示自身可为天下懿范的体面,一些过于离谱的丑闻肯定是要按下去的。
“我倒是不为她可惜,她这般从事,害人性命,也该偿命。我只是疑惑,这林美人为何偏要这样害我,我与她并无仇怨。”这是素娥这段时间以来,最大的疑问。
“婕妤做什么疑心这个?那等心肠歹毒之人,有多少缘故可起坏心思?以咱们正常心思去揣测,哪里能有个结果?”宋觉真不以为然,还劝了素娥一句。
之后她还压低了声音道:“婕妤可知道,这林氏出身可不是之前说的那样呢官家遣人去寻牛大人说话,问牛大人林氏的事儿,又寻访了几个牛大人府上的奴婢啧啧啧,谁能想到,林氏根本不是什么广州海商人家的家伎,分明是尼姑庵里藏着的暗娼!”
‘牛大人’就是之前献上林美人的前·广南东路转运使,这里说是寻他说话,实际上可没有字面上那么温和能让牛大人将本该烂在肚子的谎言说出来,恐怕是再不说的话,牵扯越深,罪过会更重吧。
“老天爷啊!官家知道这事儿可是气极了,牛大人都以欺君之罪被问罪了!”
宫廷岁月129
大燕宫廷, 皇子皇女出生后重视‘三朝礼’,相比起三朝礼来,之后的满月、百日、周岁, 都显得没那么隆重。而三朝礼的话, 本身最具代表性的仪式是‘洗三’, 这一仪式也延续到了后世。
不过真的叫‘三朝礼’从众多庆贺中脱颖而出的却不是‘洗三’, 而是为庆祝皇子皇女诞生而举行的庆贺活动。
这其中主要包含两部分,首先是外朝进献,然后就是官家赐给——前者比较惠而不费,大约是宗亲、勋贵、大臣齐齐上贺表(也有送礼的, 但都是以私人的形式送到生子后妃那里的, 这其实算是一种奉承)。后者就比较花钱了, 不止会举行大型宫宴进行庆祝, 还会在宫宴上放赏。
这类赏赐因着都是用‘包子’散的, 所以又专门叫做‘育儿包子’。
这些‘育儿包子’极其豪奢,金银、犀角、象牙、玉石、琥珀、玳瑁、香料等等都有塞进去, 另外还会赐下绫罗绸缎等常见的赏物——如今大燕还属于王朝前期,总体风气并没有那么奢侈靡费, 之所以育儿包子这般样子, 其实也和皇室‘少子’有关。
皇女不论, 皇子真的是很珍贵, 这样滥赏,本质上也是一种极端重视的体现。而一旦这样做了,总不好皇子皇女分别对待虽然大家都知道皇子和皇女意味着什么截然不同,可皇家倒也不差那点儿资源, 还要委屈皇女。
历朝历代也都是如此,皇女除了不能继承皇位, 日常物质上的待遇是不会比皇子差的(至少明面上如此)。皇子有四个乳母、八个侍女,皇女也是如此。至于日常吃喝、零花钱什么的,也没有分别呢。
差距到离开皇宫的时候都不太明显,皇子要修王府,皇女要修公主府,皇子要有聘礼,皇女要有嫁妆(其实一般嫁妆还要比聘礼重的多)——之后皇子有俸禄,公主有汤沐钱,即使这上头有多有少,可拉开差距的关键其实不是性别,而是受宠程度。公主足够受宠的话,收入超过自己的兄弟也很正常。
当然,这是到大燕以来如此,若是后世王朝有所改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tຊ(大燕之前大一统的王朝都是汉唐这样,公主的待遇确实不差)。
‘三朝礼’那一回赏的育儿包子,足够让宗亲、勋贵、大臣知道皇家又多了一个皇子了。并且,据小道消息,这位小皇子的健康相当令官家欣慰,由此三朝礼时给小皇子生母的赏赐也格外丰厚。
加上小皇子生母高婕妤马上就要封嫔的消息也渐渐传出,这定然是极其满意了!一时间,素娥这里真是个热灶,祝贺的礼物送了一大堆。
这些礼物素娥也都收下了,毕竟其他诞育皇子的后妃都有过这一遭,最多就是大家觑着郭敞的表现送多送少而已。既然别人都收了,她不收反倒不成。
“这回娘娘生小皇子,我们玉殿倒是赚大了!官家的赏赐不断放下来不说,外间也有许多王妃、诰命什么的送礼。这几日我帮着何姐姐将那些赏赐和礼物入册,看的眼花缭乱。”下所里,睡前一个小宫女便对苗五娘说道。
苗五娘不以为意道:“你这算什么?最好的东西都要在娘娘面前过眼的,我伺候娘娘都见过了说起来这宫里就是这样的,哪怕都是后妃,也有贫富。不得宠的,哪怕是个主子,也手头紧着呢!可若是有宠有子,钱财、东西就不上数了。”
“少说些主子的闲话罢,且不说做宫娥的本分,就算想着不给娘娘惹祸,也该严谨口风。”同睡一屋,年长一些宫女提醒了一声:“明日还要办满月宴,殿中上下都有的忙了,早些睡罢。”
满月宴也会有宴会,但一般就在皇子皇女生母坐在的宫殿举行,规模与洗三那日不能相比。甚至和‘百日’相比都不行,百日好歹是孩子的命名式,那时皇子皇女才会有正式的大名,那时宗亲也会来庆贺呢。
相比之下,满月宴混杂在皇子皇女生母出月子这件事里,着实不起眼了。
不过,正是因为这场宴会由玉殿一力承担,任务还要格外重事实上,第二天寅正(凌晨四点),玉殿所有人就都起床了。内膳房的人起得更早,是寅初(凌晨三点)起的,为的就是做满日宴的准备工作。
气势有部分工作前几天已经做了,但总有一些工作非得当天现做不可。
如此玉殿上下忙的脚跟打后脑勺,等到天色渐亮,才算松口气——这时准备工作就做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反而要轻松不少。
素娥这时也早起床了,一大早舒舒服服洗了个头、泡了个澡满月宴这一天起,之前月子中的种种禁忌就算是解禁了,她也可以重新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洗澡的房间里保暖做的极好,之后素娥晾发也在这个房间里。苗五娘在给素娥一缕一缕擦头发时,就道:“娘子这个月子做的很好呢!奴婢常听老人说,月子坐得不好是要掉头发的。可看娘子这样,沐发完毕了,也只掉了这几根。”
她将收集起来的一小卷头发给素娥看,因为素娥的头发长,所以这一小卷根数就很有限了。
此时有条件的都会将自己掉落的头发、剪掉的指甲收集起来,将来人去世了,这些东西是要装起来一起下葬的,追求的是‘完整性’。当然,普通人没有这样的‘闲工夫’,一般保证躯体完整也就是了(所以宦官才要想办法赎回自己进宫前割掉的东西,也为的是身体完整,修一个来世)。
素娥自己不大在意这些,但她身边的侍女在意,都十分精心地收集了起来,装在锦囊里。
“是不错。”素娥不大认同此时坐月子的一些规矩,不过这时候她还是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头发依旧很健康,丝毫没有脱发的意思,这是好事。
头发晾得差不多了,素娥才去卧房梳头。因着今天是她和儿子的大日子,苗五娘特意给梳了高髻,插戴的首饰也是比较有气势的那种。让人一见就知道这是一位位份很高,在后宫颇有权势的后妃——后宫是这样的,很多东西不到那份上,用来也只是贻笑大方。
“真是难得见你穿紫穿红倒是常见些”稍后客到了,果然有人注意到了素娥今天的妆扮。陆美人就凑到她耳边道:“你其实穿紫也好看,另有一种端庄,气势要比你穿正红更足。也不知是不是你太孤芳自赏了些,穿正红好比是雪里映红梅,不见富贵隆重,倒更见清正雅丽了。”
“穿紫色大袖衫,梳高髻,插凤头钗瞧着果然气象不同。”
素娥没回这话,只是让乳母将儿子抱来:“陆姐姐瞧瞧这孩子,在肚子里时就与陆姐姐打过招呼的,想来该有些缘法说不得还认得呢!”
“哪里就认得”陆美人推辞谦虚了一句,但还是期待地看向大红襁褓里的小婴儿。
这会儿他似乎刚睡过一会儿,脸颊上泛着淡淡地樱桃红,衬着奶白的脸蛋,瞧着就喜人。他见到‘陆美人’这个陌生人,倒是给面子地没哭。愣了一会儿后,就眼睛弯弯笑了起来。
这可引得陆美人‘哎呀’了一声,心里喜欢,伸手抚了抚孩子软绵绵的脸,还热乎乎的呢!
“就没见过这么招人的孩子!”陆美人还想说更多,却是因郭敞的到来打住了。
郭敞一来,众人自然一同行礼,行礼、免礼之后,所有人才慢慢重新热闹起来。此时距离主桌较远的一边,方采薇人夹在几个才人、美人中间,也正受捧——林美人倒了后,当初和她联合的张玉笙、王清嘉虽然经过探查,和她的事是无关的。但到底受了牵连,被郭敞厌恶,一时也不去了。
这样一来,宫里最近半年都冒尖的新人一下都去了,之前的老人可不就来机会了么?方采薇是抓机会抓的最好的一个,这一个月来侍寝次数占据了一半之多大家都说,翻过年去,官家打算晋封她做个婕妤呢!
方采薇受着一些奉承,心里却有些心事重重的在她的‘未来记忆’中,高素娥生孩子比如今更早一些,而且生的是个皇女。想来,有这样的变化,都是她打乱了一些事情的缘故——之前素娥本该怀孕时没怀孕,她还觉得高兴,觉得这是好的转变。
可之后高素娥推迟怀孕后,却生了个儿子,这就不好了。让她不禁怀疑,自己做了这么多事真的有用吗?不,一定是有用的,至少她现在是后宫方美人,一切顺利的话,再过几个月就是方婕妤了,这是那个暗淡的方县君完全不能比的。
“听说小皇子格外活泼康健,官家见了喜爱非常呢!”有人瞧着前方正席那边,官家竟然在逗弄乳母怀中的小皇子,就说起了最近宫里的传闻。嗯,其实也不算传闻了,毕竟经过多方印证,算是坐实了。
“其实要我说还是早了些,如今看着康健又如何?”美人楚小怜轻轻说了一声。她的话没说透,但在场谁又不明白她的意思呢?郭家的孩子难养活,多的是生下来康健,最后还是夭折的。
楚小怜却没注意到,她说这话的时候,同桌的才人黄金玉脸色变了变——黄才人就是当初那个一次承宠就生下儿子的宫女。因着郭敞不喜欢她,就算是儿子渐渐长大了,是宫里活着的皇子中排第二的,她也只是个才人。
她的儿子生下来就是比较健康的那种,之后有范明珠生的多病皇子对比着,就显得更突出了。但最近冬日天冷,也不知道是不是照看的人出了差错,叫孩子受了凉,一直咳嗽不停。原本黄才人是不想来参加满月宴的,但一来怕人家觉得她嫉妒高婕妤(两人都有子,受重视程度却天差地别)。二来么,她其实没有将孩子咳嗽不停的事儿报上去。
皇子染了这样更像是照顾不周引起的病症,她怕官家和圣人知道了后怪罪她她虽然是正经妃嫔,但这个位置完全是因为儿子而来,和宠爱无关。所以她和官家谈不到‘亲近’,对于官家她是格外敬畏,最怕自己有什么惹得官家不满了。
同桌的还有一个美人□□,她是冯贤妃的人。她tຊ听着这些‘嬉笑之言’,心里却想了更多——官家正值鼎盛,后宫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虽然皇子们经常生不出来、生出来的养不大,可到底也有‘幸运儿’能长大,二皇子就是那样。
二皇子之后,黄才人所出的皇子并不叫冯贤妃和她担心。黄才人的出身差,又不得官家喜爱,她所出的皇子自然也没有威胁。之后又一个站住脚,或者说,至少长到了三岁的皇子,是范美人所出的。
范美人比黄才人强,但小皇子又是个病秧子,所有人都猜他什么时候就该夭折了,或早或晚而已,就更不必在意了。
如今高婕妤生子暂时是不必担心的,毕竟只是个刚出生的孩子,当不得期待,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呢?
但如果这个孩子真能长大,的确会是一个威胁——这甚至不会是最后一个,以如今后宫生下皇子的频率,官家总会有别的儿子能长大的。
一场百日宴,甚至就在这一桌之内,就有各种心思纷纷乱乱了。若是放眼整个宴会,更不必说,不管面上怎样喜气洋洋、一片祝贺,内里心思也少有带着善意的。能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就算是素娥平时低调做人,真正得罪的人比较少,得的‘福报’了。
等到百日宴完毕,宾客散去,素娥总算松了口气。虽然今天具体的事都不需要她管,玉殿的宫女们都很得力,但做一场宴会中的主角,维持基本的交际,这本身就是不小的工作量了。
“娘子还是这般,于交际一道上为难。其实娘子也做的挺好的,只是心里厌烦,实在不愿意出力。”肖燕燕能这样和素娥说话,说明的确是很亲密了,不只是宫廷里寻常的主仆之情。
苗五娘在给素娥拆发髻,素娥对着镜子里站在自己身后的肖燕燕摇了摇头:“我哪里是做得好,不过是强打精神,尽力不出错罢了。真正做得好的,会如我这般心累也罢,今日总算是过去了。再下一次,就是百日了,到时候说不得官家会让圣人主办,我又能偷闲一回。”
不同于满月,百日好歹连着一个‘命名式’,所以是可以大办的。如果大办的话,就会有一场宫宴,一般这样的宫宴都是皇后负责的——皇后负责并不奇怪,毕竟严格来说,她才是郭敞所有孩子的‘母亲’。
经过了满月宴之后,玉殿上下有两三日才缓过来。但就是这两三日后,宫里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黄才人所出的皇子没了。
给素娥带来这个消息的人是上官琼,她看过素娥的儿子后,就道:“这时节上,小儿可要看好。如黄才人那儿,便是下头的看顾不好,叫皇子一时受了风,之后晚间就开始咳嗽。一开始还当是小事唉,太医也以为病情不重,况且皇子的身体一贯是不错的,应该不会”
“谁知道事情变成现在这样?缠绵了六七日,咳嗽一日重过一日,还发起热病来。其实昨日早上皇子就不好了,一早叫太医去,又是施针,又是用药的。直到下午,好了一些——谁承想,昨晚又发高热,再召太医连夜进宫,却也没能退烧今日便没了。”
“十月怀胎,养育数载,可眼前说没就没了我是没去看,但听探望黄才人的人说,看着真可怜!”
素娥乍闻此事,也觉得惊诧:“怎么怎么就没了呢?还没人与我说这事儿——”
“哦,你不知情也不奇怪,我与黄才人比邻住着,才能早早知道。我知道这事儿后心里烦闷,就想和人说说。和别人说,怕别人当我是幸灾乐祸,也就只能来和婕妤你说了这会儿应该往各殿报丧了罢。”
说是‘报丧’,其实就是告知一声算了,一个没长成的皇子,又能叫谁给他服丧呢?便是在民间,没长成的孩子夭折了,葬礼也是极其低调的,往往用一个小棺材装了埋下就是,正经的葬礼都不会有。
在皇室,尊卑等级更加分明的情况下,更不必说了。皇宫里都是皇子的父亲、母亲、庶母,谁为他服丧?既然这些人不服丧,其他皇子皇女也就谈不到服丧的事儿了。
最多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最近打算搞一些娱乐活动的,暂且延后。平常喜欢穿的花枝招展的,这段时间穿的素净一些,至少不用花花绿绿。
素娥之后见过了报丧的人,叹了一回,就吩咐道:“这几日因着皇子满月布置的喜气之物,那些鲜艳耀眼的,都收起来罢。还有,除了小皇子外,你们日常穿着,大红大绿就不要穿了,但也不必太素。宫里养着孩儿,太素了也不像样。”
“我是想着,官家如今常常来看小皇子,见着宫人太鲜艳了,怕是会不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至于素娥自己,那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她的家常衣裳里,艳色的也不少,但更多素素净净的。
肖燕燕明白素娥的意思,连忙表态道:“娘子,都知道了,回头奴婢便说与其他人听,叫她们晓得谨慎行事。”
某种程度上来说,素娥的担心并不是想太多。事实上,郭敞得知自己又没了一个儿子,而且是已经养大超过三岁的儿子时,内心又受到了一次伤害——他不喜欢黄才人,不代表对自己的儿子没有投注目光。
若不是在意而已,一个才幸了一次的宫女,又哪里能做‘才人’呢?这全然是看在儿子的面上而已。
“朕、朕又没了一个孩儿。”郭敞扯了扯嘴角,抽出一张素色大笺,提笔就要写悼文——给儿子的悼文,他竟然已经写的很熟练了。
见官家如此‘平静’,王志通反而被唬的不轻,连忙道:“官家、官家节哀啊!”
“朕已经够‘节哀’的了毕竟经历的多了。”这是郭敞的真心话,要说他这个时候有多痛苦,其实是没有的。他就是被现实伤害了,在一次次被伤害之后,又来了这么一次。奇怪,或者说不奇怪,看着伤口他已经不疼了。
只能说,这种不断‘失去’,投入了情感和期待,又一次次落空的经历,真的很消磨人。
郭敞闭上眼睛:“只是,只是,朕真的很失望。”
“罢了,也罢了,朕去瞧瞧‘红孩儿’罢。”这样说着的郭敞又往外走,忽然停下来:“朕的‘红孩儿’不会也如这般——”
郭敞对素娥的孩子绝对有不一样的期待,这一点在孩子还在素娥肚子里时就能看出来了。不同于对别的孩子,郭敞刻意不在他们长成之前投注太多情感,这个孩子甚至还没出生,郭敞就想象过他长大的样子了
等到他出生,还红通通的时候郭敞就看他、碰他对于这个孩子,他其实和普通父亲没什么不同。
发现他似乎能认得他,每次见他都格外欢腾(这也可能只是郭敞的错觉),郭敞甚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动容。
对于一个已经投入了这么多感情的孩子,郭敞甚至不能去想‘失去’。
王志通也是连忙道:“官家!官家过虑了!小皇子身体康健,是胎里带来的健壮。老奴瞧着,当是随了高婕妤定能顺顺当当长大,不至于叫官家因此神伤。”
宫廷岁月130
郭敞在外间听见孩子哭声嘹亮时, 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既满足这中气十足的哭声里显现出的‘健康’,又心里着急,做什么哭成这个样子, 可别哭坏了。是有什么不满足吗?尽可以满足就是了, 谁能委屈他的红孩儿呢?
走进卧房外小房间, 郭敞抬手阻止了侍女和乳母行礼, 问道:“怎么了,红孩儿怎么哭成这样?”
侍女看了一眼小皇子,小心地道:“回禀官家,是小皇子睡了一会儿醒来, 非要娘娘抱着才安宁。娘娘抱了一会儿实在累了, 便放下了这会儿娘娘去换衣裳了, 方才小皇子吐奶, 弄脏了娘娘的衣裳。”
其实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有乳母和侍女照顾, 素娥亲自照料反而比较少。她当然也会每天过问孩子的事儿,尽可能让孩子呆在跟前。但要说事事亲力亲为, 将这个孩子当成是命根子,是自己的全tຊ部, 那确实没有。
在皇宫中, 也不可能做到那样不然那么多乳母、侍女是摆设么?
所以, 这孩子倒不一定要素娥抱抱, 事实上他根本不认生,只要是见过的人,基本都能抱抱。只不过今天恰好认准了素娥,这大约也是一种小宝宝脾气吧
郭敞听得侍女解释, 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素娥不能满足孩子一直抱抱的心愿,这有什么问题吗?当然是没问题的。别说郭敞偏爱素娥了, 就是没有偏爱,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妃子要在养育孩子的事上亲力亲为。
真要那样的话,这么多伺候的人做什么去?这些都是他们的事儿!
郭敞想了想道:“朕来抱罢真是个天魔星,才将将满月,就知道折腾你母妃了,有这样为人子的么?”
郭敞抱起了孩子,他说的这些‘道理’显然没用,一个刚满月的婴儿知道什么?就知道睁着一双刚哭过、红红的大眼睛看他。这会儿倒是因为换人抱了,一时之间忘了哭,显得呆呆的。
郭敞一时更加心软,稳稳当当地抱着小儿子,轻声询问宫人:“你们娘子是在内室更衣么?”
这个时候郭敞甚至有着深深的后怕——如果林氏当初计谋得宠,素娥用了那毒云母,又或者受惊生产,最后没有这样顺利,而是不测。别说眼前的‘红孩儿’了,就是素娥也会失去郭敞光是想想这种可能,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这样不能承担的预想之后,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相比之下,这几个月以来,和素娥闹的别扭真是无所谓了。事实上,再想想他和素娥别扭生分的原因,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他宠爱别的美女较多,少来探看素娥,他暗暗期待能吃醋,结果她没有
这有什么可别扭的呢?和可能失去素娥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听到外间动静的素娥,声音从卧房里传来:“官家将孩儿抱进来罢,妾换完衣裳了。”
郭敞抱着儿子走进卧房,素娥坐在一张软榻上,衣服已经换好了,只是头发还有些乱,要稍作整理。
换上的衣服依旧是十分家常的样子,白绸面子的夹袄素纹无花,鹅黄色抹胸以金绣线疏落绣着几支芍药,紫灰色香云纱裙子只有四破。除此之外,没有镶珠钉宝的领抹,也没有金银玉石做成的禁步佩环,就这样素净极了。
至于首饰什么的,也是一应俱无。雪白的一段脖子上光溜溜的,耳朵洁白,手腕干净,就连头发也是散开来乌压压的——苗五娘将素娥的头发散开梳顺,和往常她家常时一样,只打了一根大辫子,然后低低绾了一个缵儿。
除了一根编了银丝进去的蓝色发带扎在辫子尾巴上,半掖进了缵儿里,以及绾发的乌木素面钗子,乌发间不见别的半点儿颜色。
郭敞看着这样净扮的素娥,一时之间有些怔忡。在他的印象中,凡是生过孩子的后妃,无论原本是怎样的脱俗,也会变得有些‘凡俗’。玄妙些说,是生了孩子、做了母亲,便是仙女也得落到凡间来。实在些说,不过是原本单薄袅娜的,难免为了养育孩子厚实一些,想轻盈也难。
再者,做了母亲,便顾不得自己了。一些原本一丝不苟的,都不在意了这种心理上的变化,也会反映到外在上来。这就像是一个孩子长大了,哪怕只是一夜之间,也能让人感觉到明显不同。
但素娥不一样,她似乎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不,郭敞甚至觉得她的头发更有光泽了,皮肤也更加晶莹,几乎要半透明了。
明明是冬日,夹衣压在她的肩上,可他自侧面看过去,还是觉得纤细得像是探出围墙的一支红梅。
那样的感觉又来了——郭敞常常觉得素娥离他很远,明明她是他的妃子,却仿佛从不为他掌控一样。若是她真的要走,他留她不住。
“素娥,瞧瞧红孩儿罢”郭敞抱着儿子给素娥看,素娥不解他这个举动,但还是去看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笑了一下。见她笑起来邈远之色依旧不减,郭敞下意识空出一只手抓住了素娥。
“?”素娥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是郭敞想要‘贴贴’了吗?郭敞确实喜欢和人皮肤接触,但前提是皮肤接触的人得和他已经构建起亲密关系换个说法,郭敞能‘贴贴’的人也很有限,素娥还没发现除自己以外的人达到这个标准。
素娥一如既往地柔顺,亲密,双手握着郭敞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脸旁。
郭敞的手抚过素娥的眉毛、眼尾、耳朵,一点点、不紧不慢。其他人见状,都低着头,只做看不见的。等到郭敞将手中的孩子交给了一旁的乳母,他又将素娥搂在怀里,低声与她道:“正月里事多,说好的晋封怕是要推迟些不会叫你久等,翻过年去就封你做嫔。”
“嫔位里剩下的封号,你喜欢哪个?”郭敞声音都有些低哑了,语气笃定,仿佛真的随素娥挑选一样。
嫔位就不同于以下的妃妾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封号——旧唐时,嫔位上有九个名额,所以嫔位又被称之为‘九嫔’,大名鼎鼎的女皇帝武则天就曾是九嫔之首的‘昭仪’。到本朝,则实在原本的九嫔之上,增加了八个嫔位封号。
根据一般规律,这种后加的都会压过之前的,所以新增的八个嫔位封号被称之为‘上八嫔’,旧的九嫔被称之为‘下九嫔’上八嫔依次为淑仪、淑容、顺仪、顺容、太仪、太容、婉仪、婉容,下九嫔依次为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
虽然都是正二品的嫔,但彼此之间也隐约有个高低呢!
“都是充满美好寓意的封号,妾一时也分不出来。不如还是官家来罢,妾听说封臣妾做国夫人时,还是官家亲自定的封号呢。”素娥想了想,回答说。
这个回答似乎恰好,正取悦到了郭敞,之前他身上还有些‘阴晴不定’。但听了这话,一下却是晴空万里,点点头笑着道:“是朕定的‘宋国夫人’封号,也只有你配‘宋国夫人’了——嗯,朕再替你瞧瞧。”
“下九嫔便不做考量了,虽则朕对上八嫔、下九嫔之说不放在心上,都是正二品的嫔,怎么还分出高低来了?就算有高低之分,也不该是由这来定的,应当是朕给谁体面,谁就更体面一些但是,宫里人都势利眼,真要是下九嫔,倒叫一些蠢人轻视素娥你了。”
“上八嫔中,淑仪、淑容已经有人了,婉仪过去淑妃用过,虽不是说用过的就不许别人用,但到底不算好看。再者,太仪、太容一般是给太妃用的,极少用到寻常后妃身上。这样数来,其实也就是顺仪、顺容、婉容三个可选了。”
淑容就是吕端娘,当初先皇后的养女,和曹淑妃是好姐妹的那个。至于淑仪蔡敏,素娥可以说是从没和她打过交道,只知道她出身极高,曾经和如今的张皇后一样是继后的有力候选。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竞争失败——蔡淑仪的家世和张皇后差不多,但品貌却比张皇后更为出众。至于性格言行什么的,至少如今看着不比张皇后差,甚至还更稳重些呢。
“顺仪、顺容、婉容顺仪罢,婉容到底有些小家子气了,顺容也差不多,只有顺仪更有气度。”郭敞一锤定音,最终决定了素娥的封号。
素娥是翻过年去才正式晋封为‘顺仪’的,之所以推迟,倒不是郭敞明面上说的正月里事多,而是宫里刚没了个小皇子——因着素娥这一顺延,倒是和原本就准备翻过年才给晋封的方采薇,以及素娥之后生产,产下一子的苏婕妤,一起晋封了。
素娥晋顺仪,苏婕妤晋顺容,方采薇晋婕妤。
“苏姐姐怎么瞧着有些憔悴?是月子没坐好么?”晋封仪式后,素娥瞧了瞧苏妙真的面色,见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心她。
虽然正二品的嫔绝对算是高位妃嫔了,但晋封为嫔在此时也不算什么,就和之前一样,没有专门的仪式。能举行仪式,外臣册封,内外命妇觐见,其实是皇后的特tຊ权。其他的,最多就是个别极其受宠的妃子,有皇帝给‘特权’,才会有类似待遇。
所以,素娥就和之前一样,是在玉殿中接受册封的。不过,因着这一次就添了两个嫔、一个婕妤,算是‘质量不够,数量来凑’,也比得上一次册封一位妃了。所以郭敞特意吩咐了,自己出人出钱与她们三个开一场小宴。
不算宫宴,并无宫外人参与,但宫里的贵人们不少都是要出席的。素娥就是小宴上见到刚出月子的苏妙真的。
“生‘好儿’时,确实艰难,元气损了不少有的太医还叫我坐双月子,又有太医说我这样,反倒不适合坐双月子。”苏妙真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如今是血气不足,穿的这样厚实,还是这么暖和的屋子里,手也是冷的”
‘好儿’是苏妙真所出皇子的乳名,这是苏妙真自己取的。据她所说,她家孩子这一辈儿要从‘好’。皇子的姓名自有规矩,是不可能从这个‘好’了,便取这个做乳名,聊以□□——这也是个好意头的字,苏妙真这般取乳名,郭敞倒也没说什么。
素娥是仿佛听说过,苏妙真生产时失血颇多,虽不是大出血,但也很危险了。这要是在现代,或许办法还多一些,但在此时也只能靠自身的恢复力了。
“说起来,还是高顺仪生的顺遂,虽然提前了半月生产,但半日就生下来了,皇子康健,顺仪更不必说——如今瞧着,真看不出有过生产的样子。”一旁方采薇笑意盈盈地道。
这话其实是两层意思,表面上是说素娥生产后恢复的好。嗯,这一点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上,若不是那么大个孩子实在太明显,见过如今素娥的人甚至很难相信她生产过后还没太久。不只是身体上一如从前,更少见的是那种气质。
那种年轻的、没有成长的女子才会有的轻盈、单纯,依旧在她身上历历如绘,丝毫不见要消失的迹象。
方采薇那句话里层的意思,则是指最近郭敞常去玉殿。虽则顾忌着素娥产子不久,还未叫素娥侍寝过(若不是一点儿不在乎妻妾的身体,男子一般也不会在孩子还没百日就再行夫妻敦伦,连续生产损耗身体其实早就为不少人所知了),可这样勤见面,也叫其他人在意的不得了呢!
方采薇说这话倒不是因为她也是极在意这个的(虽然她确实在意,但在意的原因其实和其他人不同),她更多是想通过这番话挑拨一下。虽然这能给素娥带来麻烦的可能性很小,但只是几句话而已,说说又不费什么。能带来麻烦就好了,不能也没什么。
素娥本能觉得方采薇话里有话,毕竟在后宫呆了这么多年,听话听音,她也不至于迟钝到别人好意恶意都没感觉。不过她到底没太把这当回事,她和方采薇关系又不亲近,她们这样的,在宫廷中天然就是带有敌意的!时不时有两句不入耳的话,实属正常。
倒是苏妙真挑了挑眉,瞥了瞥一边道:“高妹妹瞧那边,陆美人似乎在寻你。”
苏妙真不耐烦方采薇这样拿话头子挑拨的——她是清高,但她是真清高!她这样的人,要么是真的不通人情,要么就是其实什么都知道,正是因为太聪明、太知道了,所以清高离群,与众人不合。苏妙真就属于后者,她当然一下听出了方采薇的意思。
这样的事儿在后宫中很常见,却也是苏妙真最懒得理会的。所以她没有‘怼回去’,而是用这种岔开的方式直接略过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代表了更高程度的厌恶,连分神在意都不愿意,嫌浪费时间、浪费心情。
看着素娥去和陆美人说话去了,方采薇看了看苏妙真,她的‘未来记忆’里倒没有高素娥和苏妙真关系很好的部分。是因为她知道的事情有限,还是这次她带来了一些变化,导致有了这个小小变化?
方采薇不知道,但还是本着有枣没枣打两杆子的心态,对苏妙真道:“苏顺容倒是与高顺仪投缘这也是难得的,苏顺容雅量高标,能投得上苏顺容的‘缘’,这满宫里也没几个。只是妾多说一句,顺容与高顺仪如今都生了皇子,还都在官家跟前有宠。要是这般结盟姿态——”
“不必往下说了。”苏妙真打断了方采薇的话,没叫她说完:“本位就不该在这儿听方婕妤说这些方婕妤真的觉得这宫里只有你聪明么?这宫里其实不怕聪明的,也不出质蠢的,后者往往起不来,也就谈不上坏事了。最怕的,其实是两者之间,有些聪明,有不够聪明的。”
“这种人往往容易自作聪明。”说罢,真的一点儿情面没给方采薇留,扭头就走了。
留下方采薇一个人脸色变了变,说起来,自她做了正经妃嫔后,几乎就遇不到这样毫不留情的场面了。只能说,这就是苏妙真的清高,她若没有这样孤介,也不会以‘清高’在后宫出名了某种意义上,苏妙真也是能以一己之力孤立其他所有人的。
好不容易方采薇面色才重新恢复正常,这时候郭敞也来了。虽然这场小宴名义上是为素娥、苏妙真和方采薇一起办的,但谁都看得出来,官家最看重的还是素娥。自他进来,就一直只让素娥伴在左右。
而这样明目张胆的‘偏爱’仿佛是一个信号,之后后宫众人就见官家跑玉殿越发勤快,几乎到了每晚都和素娥一起吃晚饭的地步——仿佛是寻常人家,支撑门户的丈夫不管多忙,晚间总会回家,与妻儿吃晚饭,
至于说召后妃侍寝,都是自玉殿吃完晚饭,这才不紧不慢回福宁殿,与早早过来等候的妃嫔成事。
这般偏爱素娥,但又没耽误了召幸后妃,倒是让张皇后都不好开口劝说了。劝什么呢?劝官家不要专宠,为子嗣计,得雨露均沾么?如今可不是雨露均沾么!看着官家竟然是对谁侍寝都不在意的样子。除了一些早就无宠了、不喜欢的,竟是其他后妃轮着来的。
这样何止是没可挑剔的,甚至还有圣君气象呢!毕竟一些传说中的贤明皇帝就是这样的,会按照后妃品级高低,轮流的、一个一个召幸她们,真正做到雨露均沾、后宫和谐。
“如此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只有一样,官家是不是太看重高顺仪所出皇子了?”郑姑姑与张皇后说起此事时有些迟疑。
郭敞几乎每天都要去玉殿,固然被认为是他宠爱素娥,但更多人只当是他是看重素娥所生的皇子。毕竟之前虽然宠素娥,却也没有这样每天都去看的样子。而如今这样,正是从素娥生了皇子后才有的。
不过,郭敞这样倒是让郑姑姑更担心些。若只是个宠妃,那不足为奇,宫里的宠妃还少么?就是那种能宠冠后宫、垄断一时的,也是有的。但如今再看,其实也都过去了——君王的宠爱都是有时限的,专宠也是。
可若是官家看中某个皇子,那就让人忧虑多了!
“的确,这般喜爱亲近,就是已然长大的二皇子都没有的官家难道不怕这‘红孩儿’福气薄了些,早早没了,叫他这一番都白费了?”张皇后听了郑姑姑的话点点头:“官家此前与皇子们都不亲近,也是这个缘故,怕到时候更伤心。”
说实话,她们的反应本该更大的,但谁让郭家的男孩儿难养大呢?在素娥所生皇子还没有长大之前,就是郭敞表现的再喜爱的样子,大家也很难真的考虑未来储君的事儿实在是太远了,还是先活过危险的幼儿期再说罢。
不过,这样的‘不以为然’终究还是在‘红孩儿’百日时戛然而止了。
宫廷风俗,会在皇子皇女百日时举行命名式。一般皇子皇女的名字会先由礼部拟出,都是意思美好、合乎规矩的好名字,皇帝只要在这些名字中挑一个觉得不错的就是了。当然,遇到tຊ皇帝特别喜欢的皇子皇女,不需要礼部,自己亲自取也可以。
这次对‘红孩儿’就是如此,是郭敞自己想的名字。
这本身也没什么,大家看着官家那般看中素娥所出皇子,是有想过这一遭的但真的知道官家取了个什么名时,后宫前朝还是少不了一片议论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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