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岁月131
封建王朝的皇子皇女基本没有一出生就序齿的, 都是等几年前一批未序齿的皇子皇女一起序齿、上玉牒。之所以这样,倒不是单纯图省事儿,更多还是因为古代社会医疗水平摆在那里, 儿童夭折率高。序齿了后人却没了, 占了族谱的地方, 总归显得格外‘遗憾’。
毕竟‘上族谱’、‘告祖宗’之类的行为在古代的意义远不是现代可比的, 其中意味相当严肃,在皇家尤其如此。如皇后不可轻易废黜,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都已经上告宗庙了,随意改换, 是不是有些不尊重祖宗?
祖宗今天认可的儿媳、孙媳, 没过多久就废了, 这有把祖宗的意思放心上么?
不过, 虽然不是一出生就序齿, 但取名字却是不耽搁的,百日时就有‘命名式’素娥算是比较早知道自己儿子名字的人之一, 她刚从郭敞那儿听到儿子的‘大名’时,也有些意外, 觉得这个名字显眼了一些。
“玺?”素娥重复了一下:“官家是说尔玉玺么?”
见郭敞表示了肯定的意思, 素娥犹豫了一下才道:“这名字气象会不会太大了些, 妾担心‘红孩儿’受不住, 反倒折了福气。”
郭敞明白素娥的意思,但还是坚持道:“红孩儿是朕与素娥你的孩子,本身就是个有气象的,害怕镇不住名字?这‘玺’算什么?朕知道你的意思, 可‘玺’也不是自古以来便是如今这样。始皇帝一统天下之前,人人的章都可以作‘玺’。”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 才有皇帝的章作‘玺’,其他人的章只能作‘印’的规矩(唐代一段时间,皇帝的章又改作‘宝’了,不过总体而言多数时候还是作‘玺’的。所以后世称呼皇帝的章,统一都是‘玉玺’)。
玉玺是皇帝相传的信物,以‘玺’做一个皇子的名字,确实容易引起一些揣度。但郭敞并不把那些揣度当回事,或者说,他的确有那样的心思——他不知道他和素娥的儿子长大后是贤是愚,甚至就连他能不能长大都不知道,但若真要传位,他想到的还是这个孩子。
郭敞正值盛年,其实是没有考虑过哪个儿子继位的事儿的。哪怕是唯一脱离了夭折危机的二皇子,冯贤妃所出的郭琅,郭敞也只是隐隐约约想过,若没得办法了,便由他继位这是一个保底选项。郭敞本人不见得有那个心,只不过他得考虑现实情况。
直到得了红孩儿,郭敞才有了自己有个儿子的真实感受,一个从一开始就怀着巨大的期待,投入了感情的亲子。
这大概就是人的私心了,大多数人只愿意将家产给自己的孩子继承。对于郭敞来说,别的儿子当然也是事实上的儿子,可感情上他的确只有‘红孩儿’这一个儿子这当然很偏心,但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
且不说皇位只有一个,一旦有了选择取舍,必然就有喜欢的,和没那么喜欢的。就是不到皇位继承的份上,日常他能给出的爱也是不同的——作为一个皇帝,他的宠爱本来就是有限的,妃嫔子女那么多的情况下,总有人多得些,另一些人少得些,甚至没得。
郭敞过去一直认为,皇帝有这样的私心未免太可笑了。选择继承人的时候,立嫡立贤都可以,有一个标准就行了。前者稳定,大家都说不出什么来。后者的话,固然有时会出现看走眼的情况,前朝也可能会有一些波折,可上限也会更高。如果做决定的皇帝实权在手,前朝些许波折都在掌控之中,选择立贤也无可厚非。
但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儿,不是‘嫡长’,也还看不出将来贤愚。就因为私心喜爱,便对其寄予厚望,打算着将来叫他继承社稷宗庙,这多少有些不负责任了。
然而如今自己作为当事人了,郭敞才能明白当初那些皇帝是怎么想的没办法,人都有私心、有偏好、有远近亲疏,若是没有这私心,当初夏启凭什么能做皇帝,自此公天下变为家天下?
而且郭敞也是会‘自我开解’的:他和素娥都是聪明人,天资聪颖,他们的孩子怎么可能质蠢?最多就是记得要好生教导,将他的聪明往正道上引而已。
再者,就算‘红孩儿’资质差一些,只有中人之姿,那也不打紧。如今开国事已毕,自己给天下休养生息,正好积累财富、增长人口。等到将来传下去的天下,必定是一个富足强盛的天下。如此,只要自己的继承人有中人之姿,能够守成,那也足够了。
说不定这样还好些呢,太过聪明的人总是会有太多想法,要折腾来折腾去的。相比之下,资质差一些,倒能够安安稳稳的,不至于叫满天下随着皇帝的脚步去‘试错’。成为皇帝可能的丰功伟绩的‘代价’。
素娥听郭敞的‘解释’,并没有说更多,最终也只是道:“既然有官家‘口含天宪’,妾也不担心了官家之爱子,妾都有些自愧弗如了。要知道,妾自生了红孩儿以来,尚且对他没什么可想的。”
“想到他的名字,念叨着这一辈皇子从‘玉’,还想着琪、瑛、珍、瑞、琮、璇这些。左右从‘玉’的字大都有个好意头,是不会错的,没想过要用心挑个字。”
素娥想到了后世父母为了孩子彻夜翻字典,就为了取一个好名字。这是因为期待,这是因为对孩子的‘爱’。从这个角度来说,说不定她真的还不如郭敞对他们的孩子上心倒不是说素娥不爱这个孩子,只是她没法正常地爱这个孩子。
毕竟这个孩子并不是正常出生的,至少在素娥的观念里不是。
素娥的观念里,一对男女所生的孩子,怀的时候,就算不是爱情结晶,至少也是男女双方有感情基础,或者退一步,有搭伙过日子的默契的情况下才怀的吧?当然,也有那种极端情况,譬如说强.奸什么的,但那是特殊情况。至少正常的生孩子,应当符合素娥的观念。
这样看的话,素娥和郭敞算怎么回事儿呢?素娥并不爱郭敞,这个孩子绝对算不得爱情结晶。至于说感情基础,那就更不可能了,郭敞怎么想的素娥不知道,但她自己是从没‘妄想’过自己和郭敞又感情基础的。
她好不容易构建起和郭敞的亲密关系,看起来很接近感情基础了,可实际上那不过是她单方面给郭敞制造的‘幻觉’他们真的亲密吗?显然答案是‘否’。
还有搭伙过日子的默契,这都可以说是无稽之谈了。平凡夫妻,感情说不上有多少,只不过是如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到了年纪就缔结婚姻。如此,互相扶持着生活,一个家庭的抗风险能力总比一个人强——这些与身为天下主宰的皇帝和他的妃子,有什么关系?
所以生下孩子的素娥,固然不会像一些被迫生子的人一样恨自己的孩子,但毫无芥蒂地亲密,就像最普通的母子一样,她做不到。
或许郭敞眼里,她这个母亲做的已经很好了,事无巨细地照管着儿子的事儿,很多还亲力亲为。可只有素娥自己知道,她其实没那么亲近这个孩子——面对‘红孩儿’,素娥更像是对亲戚家的孩子,譬如自己兄弟姐妹的孩子。
会很喜欢,愿意照看,甚至精心程度超过孩子的亲生父母(毕竟别人的孩子更怕照顾坏了),逗弄亲热也不在话下但就是这样而已了,她不会考虑这个孩子遥远的将来,对这个孩子的未来抱有无边无际、多种多样的期待,那似乎是为人父母的专属
素娥也知道这个‘郭玺’这个名字只要公布,不少人就会想到很多。不过,这点儿目光和想法,短时间内还不tຊ会是问题,毕竟大家都知道皇家的男孩儿容易夭折,且要先看着呢——就算没有容易夭折这个问题,也得考虑一个幼儿能做什么,能聚势么?显然不能!尤其是他还没有得力外家的情况下。
相比之下,这个时候再三拒绝郭敞给儿子取名郭玺,反而容易导致更大的问题。
可以想象,本来兴冲冲地给宠妃的儿子取了一个寄托了期望的好名字,这也是皇帝的宠爱呢,结果却再三被拒绝了——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的爱?
这种泼冷水的做法,往好处想能让皇帝觉得你是个守礼的、没野心的,往坏处想,只能是当事人不领情。只想自己省事,却没想过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会不会因此心冷
素娥构建起了和郭敞的亲密关系,这相比起过去一些宠妃的做法,要相对稳固一些、特殊一些。但这也不是毫无缺点的,这种做法就要求素娥总要记得,相比起别的,她首先要让郭敞从她这里的得到的尽是正反馈。
她要始终站在郭敞那边,不能为了一些别的东西,反而忽略了他的感受。
“素娥你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太谨慎的缘故”郭敞又哪里知道素娥真实的内心想法,此时听了素娥的言语,却是爱怜地与她道。
很快,素娥所出皇子被命名为‘玺’的事儿在命名式之后就传开了,不出所料,引来了不少议论,还后宫前朝都有呢!
“‘玺’?官家还真是偏爱啊!也不怕那小儿受不住!”
“噤声吧!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再者,这也不见得是官家有那想头,真要说的话,自古以来有不少天子在给皇子取名时,也是这样的。瞧着引人遐想,实则并无那个意思。只不过当是自己儿子,就该用那些与社稷国家相干的字眼。”
“呵,原来你也想了这许多!既然想了这许多,便是心里介怀的罢?”
“我介怀做什么?实与姐姐说吧,这样的事儿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呢?如今要心里见怪的,无非是膝下有皇子的娘娘。不然换做其他人,便是不满也没个由头啊!”
“是啊,这倒是极有理的说起来,相比起一个才百日的孩子,官家近日格外宠爱高顺仪,这才是切切实实摆在眼前的难处。”
郭敞在之前素娥不适合侍寝前,就几乎每天去玉殿了,连带着一些政务也带到了玉殿处理。不过在玉殿呆半日,也不耽误他回头召幸妃嫔,所以当时大家议论归议论,却没有多少‘怨言’。
如今却不同了,眼见得郭敞连着临幸素娥,宠爱日益隆重这种势头,看着是有些叫人着急了。
过去,有过宠冠后宫成就的宠妃,也有差不多的时候,那是她们的鼎盛时期。按理说,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这时候后妃们应该没那么大反应。然而,实则不然,没有谁想要宫里再出一个宠冠后宫的宠妃。
过去姚贵妃、曹淑妃倾倒一时时,其他人虽然也有喝汤的机会。但要说起来,能吃肉的话,谁又会退而求其次,选择只喝汤呢?所以还是没有独宠,官家‘雨露均沾’最符合大多数妃嫔的利益!
“如今这样,叫其他姐妹连站脚处都没有了,难道圣人就没有劝劝官家么?”当自己得宠时,没人喜欢圣人开口去劝官家‘雨露均沾’。但如果官家专宠别人,那其他人都希望圣人能做那个‘得罪人’的人。
“圣人如今倒是越发顺从官家了,哪里还敢说这话?大约还是前头林氏之事惊吓到了圣人。虽然明面上圣人什么都不知道,那进献林氏的广南东路转运使也并非是受张家指示,这才有了进献美女的事但是,谁知道里头的内情呢?水深着呢!”
“这话说的不过有一样你没说着,便是圣人与张家真的那般清清白白,也不能说毫无干系。毕竟,林氏是被送到了圣人身边,再叫官家宠幸的。而且林氏还一直住在坤宁宫,就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呢!就算圣人不知道林氏私下做了什么,也得落个失察、监护不力的罪过!”
之前郭敞处置林美人可以说是快狠准,可以说不留一点儿情面。不过照着大家对官家的了解,倒是觉得这样正常。官家要真是为了女色,这样的事上轻轻放过,反倒不像了。
当时大家以为处置过了就算完了,谁也没想到郭敞对林美人的事在意的厉害!之后找理由对敬献林美人的官员一贬再贬就不说了,还申饬了张家——说起来,作为勋贵之家,张家不算是最荒唐的,但也说不得谨慎,所以要抓把柄去申饬,只看郭敞想不想而已。
这样的举动自然有些吓到了张皇后,表面上看,郭敞并无责怪张皇后的意思,可张皇后自己多少有些不安。由此,这些日子她与郭敞说话都小心了不少,‘劝说’、‘谏言’之类,自然也暂时没有了。
因为没了圣人这个起头的,后妃虽然对郭敞盛宠素娥不满,希望官家能雨露均沾些,可到底没人真正开口,后宫中保持了一种不自然的‘沉默’。而这一‘沉默’,就‘沉默’到了金明池开园这一日。
京城之中,每年三月初一,顺天门外金明池开园算得一大盛事。此时不仅有游人如织,更有皇家气派。
金明池每年三月初一要举办龙舟争标的活动,这一活动象征着春天到达鼎盛,也是京城百姓踏春游玩最积极的时候——自古以来,华夏便有春日踏青游玩的传统,到大燕更是兴盛。不只是春日踏青,其他季节也各有出门游玩的说头。比如说此时重阳节大兴,其中未尝没有登高赏景正符合当下的潮流的缘故。
龙舟争标指代的是此时包括‘龙舟争标’在内的,含有水战、水傀儡、水秋千、竞渡等许多和水有关的竞技娱乐活动。照例,这一活动举行时,天子及(部分)后妃、宗亲、大臣也要驾幸金明池与民同乐。
或者倒过来说,金明池龙舟争标先是皇帝和众多贵族的享受,后来才特许士庶都来此游玩的要知道,金明池作为原本训练水军之地,后来又改为皇家园林,怎么都是一个不好对百姓开放的地界。
金明池开园的时间是每年三月初一到四月初八,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金明池这座皇家‘水上世界’就成了一所对所有士庶开放的所在。愿意来此赏春游玩的,悉听尊便。
对于居住在京城内外的百姓来说,金明池开园可是大事件!在最开始的几年之后,金明池早就不是简单的赏春之所了!这里倒是有点儿像大相国寺大相国寺说是佛寺,但对京城百姓来说,分明更像是个大集市!每到开放的时候,就挤满了各种不同需求的购物者。
金明池也是这样,以各种有趣的竞技活动、娱乐表演吸引来游人后,商人就入驻了。利用这里的人气,哪怕是一个多月,也赚的不少了——这就是个周期和别的集市不太一样的集市。
当然,只是买东西的话就没意思了,京城商业发达,什么东西买不到,偏偏特意来金明池?所以在这里买东西、做饮食之类的,只是让这里更热闹、更充实,而能让金明池真正立起来的,还是开园期间,金明池的各种活动!
除了和水相关的百戏,金明池的东岸、南岸,以及金明池当心的水心五殿,都有大量的彩棚,而这些彩棚中有一些会设有舞台,这就是专门用作表演的了。金明池开园期间,多的是城中瓦子做场的著名艺人来此表演。
不过各种活动中最不可错过的,还是开园第一日的各种水上表演。因为此时官家会驾幸于金明池南岸的宝津楼观看,整天的表演不知道在过去一年里练习、排演过多少次了,力求完美、精彩、新奇,足以给人带来目不暇接的享受!
所以才有人作诗说‘都人只到收灯夜,已向樽前约上池’,正月十五是元宵节,晚上通宵看灯,而这样的灯会会持续到正月十九,所以正月十九晚也被称为收灯夜。诗里所说,刚刚结束了灯会的狂欢,京城的市民就迫不及待约定去金明池的游乐。
虽然在外名气没有元tຊ宵灯会那么大,但对于此时的京城百姓来说,来金明池踏青玩春,尽情享受各种游乐活动,这是可以和元宵灯会相提并论的——元宵节过的是晚上灯火辉煌,金明池过的是白天春光明媚。
三月初一,开园这一日,金明池的阵仗又与平常不同——其他时候官家来不来不知道,但在三月初一这一天,如果没有大的意外,官家都是要驾幸金明池看争标活动的。就算此时上到天子,下到公卿都喜欢‘与民同乐’,也不可能真的一点儿排场都没有。
后世重要的政界人物出行,还必须有一定的安保措施呢!此时国家真正意义上的‘一把手’出门,看似与民同乐,保全却是不会少的。早在放士庶进园之前,就有禁军处处安排上了,特别是宝津楼周围,看管的死紧!
陪郭敞参加金明池开园,自不可能后宫人人都去,一般也就是四五位官家最喜爱的妃子就是了。其中,皇后还要雷打不动地占据一个名额不过今年张皇后并没有陪着去,她最近有些风寒,便称病不去了。
最终郭敞是带着孙崇崇、韩春娘、余红云、方采薇和素娥一起出宫参加金明池开园的。
在宝津楼上观看时,郭敞便叫素娥站在自己身边——考虑到今天皇后没来,四妃也没来,只来了三个嫔、两个婕妤。素娥这个嫔站在郭敞最近的地方,倒也说不上有什么问题。
原本只是极近地站着,不知什么时候郭敞悄悄拉住了素娥的手说是悄悄的,在场一直关注着郭敞动作的人,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不多时,郭敞又带着妃子、宗亲、大臣,离了宝津楼,上了属于皇帝的那艘龙舟。
此时金明池争标也渐渐火热起来,在最开始的水战表演后,接着是水傀儡和水秋千。
当然,最受欢迎、最精彩的还是龙舟争标,别的表演近一点儿、远一点儿的不用在意,唯独这龙舟争标郭敞怎么都不愿意错过,所以郭敞这一行也要乘大龙舟去到金明池里看——这才是真正的尊享位呢!
龙舟争标其实就是赛龙舟,只不过有更多花头。比如说比赛正式开始之前,所有参赛的舟船会有军校挥红旗指挥,做出种种排阵来,其中不乏类似于两条船互相挑衅的‘交头’动作这些动作一个没把握好,龙舟相撞,发生一些危险也不是没可能呢。
“这金明池争标,照例是该降下些彩头的,众卿如何说?”郭敞笑吟吟扭头看着随从而来的众人,自己先将腰带上系的玉佩放到了内宦捧着的一只托盘上。
站得最近的几个妃子也纷纷要摘首饰,素娥在其中想了想,便要将耳朵上一对珍珠耳环摘下来。这对珍珠耳环的造型相当简单,就是两颗珍珠缀在耳钩下而已。但作为彩头绝对不算差,只因这对珍珠又大又圆,光洁莹润,而且看起来一般无二。
见得素娥要摘这对珍珠耳环,郭敞却阻止了她:“朕替顺仪出彩头罢这对珠子,一枚是你从那匣子珠子里选出来的,另一个却是从旧冠上拆出来的。要凑成这一对,不容易不说,难得你那样费心费时过,如此拿出去做彩头,到底可惜了些。”
郭敞一面对素娥说后面的话,一面又将袖中的金银香球放到了托盘上。
方采薇在不远处,可以说是清清楚楚看到、听到了全部。不同于其他人,她此时思量更不同些:
她忍不住想,高素娥获得隆宠的时间提前了,别人或许只以为是郭敞的一时兴趣,官家也不少这样的。而方采薇却知道他对素娥不是这样如今这些不同于‘记忆’中的变化,会是因为她做的事吗?
会不会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越是要改变,反而会成为推动的力量?
方采薇迷茫了,她此时已经比‘未来记忆’中的字迹去到了时间更远处(当初的她只有未来三年的记忆,现在已经超过三年了)。所以,她是要选择过平静生活,还是一不做二不休,最后试一次,看看能不能除掉高素娥?
宫廷岁月132
金明池争标的表演颇为精彩, 总共又二十艘小龙船、十艘虎头船、两艘飞鱼船参与其中。争标表演分为了前期的表演和后期带有竞技性质的争标两部分。至于说纯粹的赛龙舟,倒是也有,但那不是金明池争标的主要部分了, 最多算个餐后小点心。
此时的很多体育竞技活动似乎都是这样, 竞技性不高, 着重于技巧表现。像是蹴鞠, 要踢中那么高那么远的‘风流眼’,靠的就是球员的技巧。为了成就这样的技巧,在规则上要极其重视保护球员!如果像现代足球一样主张竞技性,直接对抗就不可或缺了——那样的话, 球员根本没机会制造踢中‘风流眼’的条件!
而且想也知道, 会非常费球员哪怕是现代社会, 运动医学已经很发达了, 顶级运动员的收入也完全能给他们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 但因为运动伤害缺席赛季、表现不佳,甚至报废剩余职业生涯的球员依旧不少, 这就是对抗性带来的‘弊端’。
在古代的话,对抗性那么强, 球员说不定就真成消耗品了。
二十艘小龙船东西分列在前, 十艘虎头船和两艘飞鱼船列在小龙船之后, 又如两军对垒。宝津楼前水殿之上, 有临时搭建的水棚,水棚上有人招摇一面红旗。这面红旗就好比是舞龙时耍的那龙珠,是一个引导龙舟争标的‘指挥棒’。
随着热热闹闹的锣鼓声响起,三十多艘龙舟划动起来, 由之前的‘两军对垒’变为了圆形方阵,这个花样在龙舟争标里叫做‘旋罗’。
待红旗手再次招摇红旗, 圆形方阵又变成了两拨,只不过这次也不是之前两军对垒的样子,而是各自成为一个小的圆形方阵。此种花样也有专门的说法,叫做‘海眼’。
‘海眼’既成,随着锣鼓声越来越响亮,红旗又动。两边‘海眼’便散开,成为两阵,并且还相互穿插。这个动作非常复杂,而且要在相当狭窄的范围内做出来,经常是两船擦舷而过,具有相当的危险性——这就是所谓‘交头’。
‘交头’过头,差不多就叫进入‘争标’的部分了。此时红旗手会再次挥动手中红旗,接到讯号的桨手再划船,三十余艘龙舟便在水殿对面排成整整齐齐两列。
这个时候,又有一艘小船从旁边船坞中出来,船上有一个军士装扮的高大男子,手执一根极长的竹竿。竹竿用彩色绸花装饰,顶端还悬挂着金银器,这就是所谓的‘标杆’。争标、争标,争的就是这根‘标杆’了。
小船划到离水殿不远,但左右居中的位置(也在两列龙舟之间),军士装扮的男子就将手中长长的标杆插在水底——由此看出,标杆确实长,即使是这样,露出水面的部分也不算矮了。
插标杆完毕,红旗再招,锣鼓声也完全更换了一个节奏。
顺着这个节奏两列龙舟才动作起来,朝标杆划去,最快划到标杆附近,摘下标杆顶端金银器的是小龙船中的一艘——见到得标,来观看金明池争标的百姓都手舞足蹈、喝彩不断!
金明池争标不是一次,这样的行动会有三次,三次后就结束了,才有‘赛龙舟’。不过赛龙舟是余兴节目,很多人看过争标后就散了,并不关注赛舟的结果。
“顺仪倒是有些倦怠,难道是今岁的争标不精彩?”郭敞握了握素娥的手,笑着问她。
“争标很精彩,只不过表演重于争竞了,终究叫人不能全神贯注”其实这是一个个人偏好问题,有人看纯表演,被吸引了一样目不转睛。只不过素娥就是那种比较有胜负欲的,旁观的话,得是对抗性竞技才能叫她认真看下去。
“朕倒不知道,你是个胜负心这般重的难怪上回说蹴鞠,还说‘风流眼’不该高高在上,应该放到两边地上,一队守一个,成为‘球门’,球门还要做得大些——若真是那样,花样会少不少,可争竞、冲突自然就激烈多了,胜负也会明了的多。”
显然,古人也不傻,素娥只要一说改动哪些规则,郭敞就推测出了会有哪些变化。只不过这样的变化此时的人不见得喜欢就是tຊ了,喜欢技巧性的表演就是大众的审美。虽说激烈的争胜是人类本能会欣赏的,可后天对欣赏癖好的培养和先天本能,还真说不好孰重孰轻。
就像人的口味,人天生就喜欢吃好吃的东西,香的、甜的、酥的,因为远古时先祖留下的‘记忆’告诉后人,这是高热量,吃下一些就能保证很长一段时间的生存。但在这些‘基础口味’外,各种口味偏好就看当地的饮食习惯了。
所以会出现一个地方的人视若寻常,并且还十分狂热的美食,另一个地方的人看来却非常‘黑暗料理’的情况。昆虫餐、特殊的酱料、生食等等等等,都是例子呢。
“妾更喜爱胜负分明、清爽明了的竞争,不过这也只是妾的喜好罢了。”素娥有一说一道。
郭敞摇了摇头:“表面上看,谁能想到素娥你是个争胜的性子呢?明明是最不计较的一个了。”
郭敞又想到了素娥连吃醋都不会,也不会与其他妃子争抢宠爱心情有些复杂——他之前已经为这个纠结过一回了,甚至‘冷落’了素娥。此时倒不会再想起这个,又来一回,但心里确实有很多说不出来的滋味。
素娥有点儿担心自己对龙舟争标的‘冷淡’,让郭敞觉得今天带她出宫参加金明池开园算白瞎了。想了想,便给出了一个‘正反馈’,说道:“说来,臣妾今日看的水上表演,倒是挺喜欢那水秋千的,格外精彩。”
“臣妾可能赏赐那几个演水秋千的百戏人?”这种皇家与民同乐的场合,放赏是很常见的。不只是皇帝能,其他贵人也可以,只不过是声势不同而已。
‘水秋千’说起来也很简单,不过是用中等大小船只,船头、船尾个四名桨手,船尾最末处还有一个鼓手——这样的船上,中段便控了出来,会竖一秋千架。百戏人就上秋千表演,荡起秋千后越飞越高,直到飞出。
飞出到半空中,表演的百戏人还会做各种动作,动作很类似后世的跳水、体操,转体、翻跟头等等。
素娥大约也是从这似是而非的动作里感受到了一点儿亲切,再加上那也确实惊险、精彩,类似秋千杂技,所以表演水秋千时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呢!所以这个时候说这话,一点儿也不心虚。
“‘水秋千’?也是,方才你观瞧得认真那几个耍水秋千的百戏人如今还候着么?”郭敞扭头问一旁伺候的王志通。
王志通连忙道:“回官家,自然是都候着的。今日表演者,无论是民间的百戏人,还是军中调拨来的军士,都要候着等赏。”
“素娥你自放赏。”郭敞点了点头,对素娥说道。
素娥想了下,也没必要给什么过头的赏赐,那倒显得她轻浮了。便道:“那耍水秋千的百戏人,每人便赏十匹彩缎,钱二十贯。每船鼓手得六匹彩缎,钱十贯,其余桨手便每人四匹彩缎,钱八贯罢。”
水秋千的船不止一艘,总共有六艘,分作三轮登场。算下来的话,这也是一笔不少的赏赐了——所以说啊,宫里娘娘收入高,花销也同样高呢!凡是要放赏的场合,往往人不少,给的也不能太低,钱就这样如流水一般出去了。
素娥说完自己如何赏之后,郭敞才吩咐道:“你顺仪娘子赏多少,朕便贴补同样的都算做是顺仪赏的,传出去只教知道是顺仪的恩德,晓得了么?”
王志通应了一声,又吩咐别的宦官去办好这桩放赏的差事。从这里起,其他人才陆陆续续放赏。
此时金明池争标都完了,之后便是还有其他节目,也没什么可看性了。接下来就是士庶百姓的游园时光,来参与开园的皇室,以及跟随皇室的达官显贵就能退场了——游园的娱乐,说起来就是看水心五楼,以及其他地方露天作场的表演,再就是一路吃吃喝喝,还能买些好玩的、好看的。
说起来,这和后世的一些游园会没什么不同而这样的娱乐活动,显然不适合皇帝后妃们参与。
郭敞一行退场,尤其是妃嫔、宫人们,都随御驾返回宫廷。郭敞没有让素娥回自己的马车,而是拉着她同上了龙车一路回宫去,竟也没落脚在福宁殿,而是直接去了玉殿。
福宁殿的宫人都带着郭敞的衣服,随时预备着能更衣。另外,玉殿这边因着郭敞来得实在勤快,其实也存了些皇帝的衣物。所以来到玉殿之后,素娥更换家常衣裳,郭敞也能更换一身便服。
“本位与官家从外头的来的,不知道带了什么尘啊土啊的,先别把红孩儿抱来。”素娥进殿之后,还未洗手擦脸,就先吩咐叮嘱了一声。然后才有洗手擦脸,并进入内室更换衣裳,拆掉冠子、改换发髻。
郭敞换好了衣帽后走进化妆间,素娥此时也换好了衣服,正在重新梳头。一个宫女端着铜盆本打算往外走,见官家来了,便让到了一边去。郭敞随意瞥了一眼,见铜盆里的水白色沉淀居多,一想就知道了,刚刚素娥应该洗去了妆粉。
果然,近前去看,素娥脸上已经一点儿胭脂水粉不见了,回头看他时,只拈了些香膏要涂抹润肤:“官家好了么?燕燕,去叫乳母抱红孩儿来——若是睡着了,就不必了。”
虽然即使是婴幼儿,睡眠时间也有一定规律,但这种事也说不定就是了
肖燕燕应了,转身就去传话,不一会儿她就带着两个乳母返回来了。其中一个乳母便抱着一个宝蓝色的襁褓,襁褓里是精神头十足的孩子。
自从孩子出身后郭敞第一时间抱过,他似乎就不觉得抱孩子有什么问题了,完全没有过往不亲近自己孩子的习惯,也没有儒家观念下‘父不抱子’的想法。这时候,也很自然地从乳母手中接过了自己心爱的儿子,还抱过去给素娥看。
“红孩儿的精神倒很好,像是才睡醒不久。”
素娥涂抹开香脂,摸了摸孩子的脸蛋,觉得是比平常的提问稍高,但又不像是发烧。也点点头:“像是才睡醒不久呢官家将红孩儿放到摇篮里罢,官家不大会抱孩子,到时候红孩儿又要哭闹了。”
‘红孩儿’,或者说郭玺,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哭闹的孩子。但他的需求会非常明确,若没有满足他的需求,他是不会忍耐的,会非常直接用哭声表达自己不满。当然,一旦满足了他后,他的哭声停的也很快,所以至今没有出现过怎么哄都哄不好的地狱场景。
郭敞虽然挺愿意抱郭玺的,但他显然不是一个有带孩子经验的,更不可能‘纡尊降贵’去练习这些。所以抱孩子不熟练、姿势不对都是有的,因此叫‘红孩儿’不舒服了,他也会哭闹出声。
这一点素娥都要比郭敞好,虽然她也不经常抱孩子,觉得手臂撑不住,久了后特别累。但她有抱的姿势不对,孩子会不舒服的‘常识’,所以特意和乳母学过抱孩子的姿势,实践几次之后就能抱对了。
郭敞答应了,但没有立刻放下孩子。而是等到一会儿孩子眉头皱起,有些挣扎的意思,但还没哭时,才将孩子放到了一边一只精美的摇篮中。这摇篮是用木头制成,外表雕刻极其精美,但只涂了一层清漆,并没有艳丽的漆料图画。
这是素娥要求的,此时挺多涂料都是矿石成分,其中不少确实有毒,最典型的大概就是朱砂了。素娥也懒得知道哪些涂料安全,那些涂料不安全,索性就不叫负责打造摇篮的司制司涂彩画了。
因为不能涂彩画,司制司在雕刻上就特别下功夫,看着极为精美。
郭敞推了摇篮几下,才半岁不到的小婴儿就重新有了安稳平和的表情,也不乱动了。见此,郭敞就笑道:“这孩子倒是个有静气的,平常不好动,自有不动如山的气象。”
郭敞倒是不讨厌这孩子哭闹,这大概是源于郭家的男孩儿很多都长不大,自小病歪歪的居多,能这样声音嘹亮地哭,在大人看来也是一种‘健康’的表现。真就是不怕孩子大哭大闹,只怕孩子哭闹的力气都没有。
另外,也有郭玺从不连绵不断地哭有关,他哭起来的原因很容易就能被发现,然后解决了原因,他就不哭了。这给人一种这孩子很‘讲道理’的感觉——说起来,这其实也是因为孩子身体健康,所tຊ以会让他哭的,说来说去不外乎拉了、饿了、抱得不舒服了等小事。
至于说更难以发现的问题,比如说身体内不舒服,但又无法表达,只能哭这种事还没在他身上发生过。
“官家偏爱这孩子,所以才能这样说,红孩儿这样的孩子多了去了,好多这个月份都不爱动呢。”素娥也坐到摇篮旁,散开襁褓,又给孩子盖上了小被子,拿一个彩色动物布偶去逗孩子,孩子的眼睛追着色彩鲜艳的布偶动,极为灵动。
“朕与素娥你的孩子,怎么能说‘多了去了’?”郭敞有些不满意地说:“这般灵秀聪慧,早早有稳重之色的婴孩,全天下有几个?”
一旁乳母也机灵地说:“是啊,娘子!人道是‘穷有根、富有种’‘龙生龙、凤生凤’,我等小妇人自宫外长大,见过的小儿几多呢!论到清秀聪明,稳重明白,就没有见过皇子这样的,分明是随了官家与娘子。”
郭玺总共有四个乳母,原本也没个高低先后。不过随着在玉殿呆得越来越久,其中更稳重、更机灵的自然就脱颖而出了。比如说话的这个,做事有分寸,也能应对,迅速适应了宫廷生活,四个乳母中如今就隐隐以她为首了。
听了乳母的话,就算情知里头有奉承的意思,郭敞也高兴。和素娥一起逗弄了孩子一会儿,这才吩咐宫人继续看顾,两人转去了另一边次间的花厅里——素娥怀孕期间到怀孕后,有一段时间没有弹琵琶了,都生疏了。郭敞发现了倒没有不高兴,反而颇有兴致地提议,他可以陪素娥练习一会儿。
素娥用的依旧是郭敞之前赐给她的琵琶,郭敞见了就道:“这琴是好琴,当初母妃用过,朕也用过,初学极好。只是如今你也不算初学了,该换一把琵琶琴才是,朕那儿有几把好琵琶,晚些时候你挑一把合用的去。”
素娥低着头应了‘是’,抱着琵琶重新紧过弦,便试了试声。
郭敞陪素娥练习,有时会指点素娥的指法,手放到她的手指上摆正。有时也会自己拿一把琵琶,和素娥同弹,直接用乐音进行引导,让她对琵琶的‘节奏’‘韵律’有更直观清晰的认知。
练习了有一段时间,直到素娥的‘下午茶’到了,两人才停下来。
郭敞摸了摸素娥的手:“你这用指甲弹倒也使得,你这指甲强韧,不比那弹片差了早就说过,这真是一双弹琵琶的好手——这样的指甲倒好的很,朕听人说,女子的命格从指甲上也瞧得出来。那样软的、薄的,容易折断的,就是说命格弱了。”
“你这样的,便是遇事不容易摧折,哪怕遇着事了,也能化险为夷的。”
素娥静静地听郭敞说这些,说实在的,这都不像是郭敞能说出来的话。郭敞虽然是个古代皇帝,但他其实和素娥这个现代人有些像,都不信鬼神那些,这种牵强附会的命格显示之说,更是嗤之以鼻。此时这般对素娥说,说来说去,是他将素娥放在心上了。
重点其实不在于他信不信,而是素娥在这一点上,有好的‘预兆’,所以他宁愿相信是真的。
素娥不知道这算什么,只能躲开郭敞的视线,仿佛是有些羞怯:“妾倒是未听闻过这个,但想来,哪怕这不是真的,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编撰传闻。有官家这样说,金口玉言,也要变成真的了——若官家在,妾自然是不会被摧折的。”
“是啊。”似乎是没想到素娥会这样说,郭敞还愣了愣,过了会儿才摩挲着素娥的手指,微笑着说:“有朕在,总不会叫你被摧折了去。如此看来,这个说法倒也在素娥你身上应验了呢。”
是夜,郭敞便留宿了玉殿他抚摸过了素娥的每一寸肌肤,越发觉得比她生产前更柔软了些,一旦陷进去更不容易出来了。
“官家有些冷。”素娥小声说。现在还算是‘乍暖还寒时候’,寝衣被剥去了,被子又不可能盖严实,确实会冷。
郭敞胡乱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回答,只是继续抚摸素娥的肌肤。到了小腹的位置,手掌还轻轻拢了拢说起来,素娥确实算产后恢复的好的,这大部分得归功于她的体质。另外,也有她吃的好、锻炼的不错的功劳。
但即使是这样,素娥也不可能再恢复到曾经少女的样子了。肚腹如果只是看,会觉得和过去差别不大,可如果抚摸就很明显了,完全没有过去那么紧致。另外,妊娠纹也一样,是很淡,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或许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妊娠纹还会越来越淡,直到微不可察,但至少不是现在。
郭敞一开始没发觉这些,但他和素娥的亲密程度,远不是别的妃嫔那样,所以很快就发现了。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柔软一些,反而更叫他爱不释手。至于那淡淡的瘢痕,或许乍一看会觉得是白玉微瑕。出现在那如玉肌肤上,着实可惜了。可看的久了,郭敞反而觉得那就像是白纸上做的画,另有一种美丽。
若隐若现交错着的枝形纹路,有时会叫郭敞入迷,欲.望被刺激地更重。
或许,这些本来就不重要吧,重要的只有这个人郭敞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想要在帐子内昏暗的光线下看的更清楚一点,最好一点也不要错过。
宫廷岁月133
三月里金明池开园出了一趟宫后, 时间便倏忽而过了。到了清明节前后,不期然沉重的夹衣渐渐换下,衫子也变得轻薄了许多。
“便安在这里罢, 旧年也是安在这里的。”杜春杏在玉梅林中, 指了一块空地给负责安秋千的宦官杂役:“你们结实些扎起来, 仔细不牢固, 跌伤了我们不要紧,要是叫顺仪受了惊吓,几个都不够赔呢!”
领头的宦官讨好道:“姐姐说的是,小的们自仔细着, 绝对扎的牢牢的。这一架秋千架上系两只秋千, 到时候姐姐们还能打个对秋千呢!”
清明节在古时又有‘秋千节’的说法, 此时天气晴朗转暖, 适合户外活动, 清明踏青的传统也来的恰到好处。至于‘荡秋千’,这样不需要出家门就能进行的户外活动, 自然更受闺阁女儿家,以及小孩子的欢迎!
所以清明节前扎秋千, 供家中孩子、妇女玩耍就很常见了。在宫里, 也有清明节前, 后宫每一殿都安秋千架的惯例玉殿这座秋千就是这样, 朱红色的秋千架高高的,扎实柔韧的麻绳系着秋千板,秋千板上图案鲜艳。
“这倒是不错,我们顺仪娘娘也爱打秋千呢旧年还与我们一同打秋千。”杜春杏眯着眼睛, 仰头看高高的秋千架:“官家也喜欢看娘娘打秋千,说是这样活泼、有生气, 倒像是外头女儿家了。”
宫廷之中不乏善于秋千戏的妃子,郭敞之所以喜欢素娥打秋千,自然不是因为她打得精彩。事实上,他只是觉得素娥立着打秋千,飞得高高的时,笑声飞出玉殿的宫墙,是难得一见的肆意明媚。
“是是是,如今谁不知道管家爱重顺仪娘娘,自然也爱看顺仪娘娘打秋千。”领头宦官连声赞同,完全是杜春杏说什么是什么的样子。这固然是对宠妃身边侍女的讨好,也算是真心话。毕竟如今高顺仪得宠,乃是宫中公认的。
似乎从高顺仪生子后复宠起,其宠爱之盛,便一日超过一日了。虽然素娥以前也算是得宠的,但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独得恩宠的气势
一开始时,大家还只当是官家一时兴起,并不把这种程度的独宠当做是常态。但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盛宠丝毫没有消退的意思,反而一日比一日更加亲密宠爱。到这个时候,后宫自然就有了一些怨言。
其实,若不是去年除了‘林氏’之事,张皇后自己腰杆子不太硬,早该出头劝郭敞不能后宫独宠的——这当然没用,但借着皇后打头阵的气势,其他人也能有话说。
所以,拖到如今才有‘怨言’传出,已经算比较晚了。
不过,后宫娘娘们的‘怨言’又和普通宫人有什么关系呢?这个时候普通宫人只知道高顺仪是正当时的热灶,若是有机会能讨好高顺仪,谁都不会拒绝!这些个来架秋千的,也是这样的心思。
“你们这里正架秋千呢?”罗天tຊ香过来给玉殿送东西的时候,就见杜春杏正在‘监工’扎秋千,还住了脚,与她闲话。从这也可以看出,如今罗天香确实和玉殿上下都很熟悉了。
“咦?是罗姐姐啊?司珍司又有份例送来了么?”杜春杏早在保和殿时就和罗天香很熟悉了,此时也很自然到:“如今罗姐姐也是掌珍了,有什么送东西的活计,叫下头小宫女做就是了,怎么还亲自来?”
今年年初,尚功局缺了一位尚功,罗司珍从尚功局诸多‘司’字级女官中脱颖而出,便升做了尚功,如今已经是罗尚功了。而随着她这个做姑姑的高升,罗天香这个做侄女的也交了好运。凭借着罗尚功这个顶头上司,以及和素娥的良好关系,递补上了掌珍。
“别处送东西,叫小宫女去就是了,顺仪娘娘这儿,我还是亲自来送的好呵呵,如今谁不想奉承你们玉殿?我既然有旧交情的便利,又怎么能不来?”说到后面,罗天香也算是自我调侃了一下。这样的话,别人倒不好说,也只自己才能笑谈了,不然就像是嘲讽了。
闲话了两句,罗天香到底是要给素娥送东西的,没有多耽搁,就往正殿去了。
她这次给玉殿送清明节份例,不单单是司珍司的,应该说尚功局四司的份例都一道送来了。其中最主要的是一批衣裳布料——毕竟,清明节前后是正经换季的时候,此后大家的衣裳就该越来越轻薄透气了。
罗天香带着捧东西的尚功局宫女,先行礼一番,然后就将几套罗衣拿了出来给素娥展示:“顺仪娘娘瞧瞧看,这是司制司、司彩司制的衣衫,剪裁缝纫、刺绣绲边都是极好的。或许不如娘娘贴身的侍女做的合心,可日常穿着也不错实在不成,赏人也是好的。”
素娥见那些轻薄罗衣用的是上上等好罗,而且要么刺绣繁复,要么钉珠子、织金银线、泥金印彩的,着实不易。这样的‘高级时装’,哪怕是在宫外,恐怕也得百贯钱才能置备下一整套。便道:“哪里能拿这样的衣裳赏人,这般衣裳,叫侍女穿出去,还做不做人了?”
素娥倒是没有侍女不能穿好衣服的观念,但问题是,后宫不允许有这么‘张狂’的人。其他人要是看到一个宫女都能穿的这样奢侈,就会想到这宫女伺候的主子娘娘肯定更加侈费。这样一想,可不是‘张狂’么。
罗天香笑了笑,没接过素娥这话,而是又拿出另外一匹蟒纱:“顺仪瞧,这是今年新织的进上应景好纱,宫里都是有数的。嫔位上的主子,每人也只得四匹娘娘这四匹,分别是秋千仕女纹样、百子戏春纹样、清明踏青纹样、仕女送风筝图样。”
宫里送‘应景蟒纱’的节令固定有两个,一个是清明,另一个就是重阳了。
素娥接过罗天香手中这一匹秋千仕女纹样蟒纱看了看,除了荡秋千的仕女外,还能看到穿插的柳叶、牡丹、海棠等时令花卉,十分精细。至于说纱本身的质地就更不必说了,罗天香专门提一句‘好纱’,自然不是白提的,既厚密又轻软,着实难得。
“其他的就算了,我的好衣裳太多,都穿不过来了。只那匹百子戏春的,你们赶紧裁出来,与红孩儿做些轻薄小衣服。”素娥这句话是吩咐伺候郭玺的几个宫女,她们平常除了看孩子,做的最多的就是针线活儿了,毕竟小孩子比较费针线活儿。
小孩子长得快,没过多久就要换新的。皇家的孩子不可能像百姓家的一样,会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服,也不可能特意做大一些,就为了能多穿一段时间。这样一来,费针线活儿自然就多了——而且素娥虽然不叫她们专门给小孩子的衣服做精美的刺绣,但其他方面的要求又更高些。
精美的刺绣可能叫婴孩娇嫩的肌肤不舒服,所以除了襁褓小被外刺绣精美,郭玺身上穿的衣服,素娥都是不叫刺绣的。左右用的都是好料子,看着已经很好了。
至于说素娥的‘高要求’,其实主要体现在对剪裁的特殊标准上,核心就是不要让小孩子不舒服、便于活动、便于换洗穿脱等等。为了这些,素娥算是专门设计了一些衣服(在不出格的前提下),就叫这些侍女照着做,细节还是比较多的。
“说起来,这皮送风筝的纱,到叫我想起来了,清明还是放风筝的时节呢。”素娥说着摇了摇头:“日子都过糊涂了,每年都有专人来安秋千,倒还记得打秋千的事儿。可是送风筝,若是没留心,怕是就忘了。”
既然想起了这事儿,回头罗天香她们告退了,素娥就打算起做风筝的事儿——扎风筝这部分她做不来,更做不好,但画风筝这部分,就属于她的好球区了。
一般来说,大家都是先扎好素面风筝,再在上面作画。但这样就得根据风筝的形状来,有些限定了风筝的造型——这些风筝一般就是几何形,如三角形、菱形之类,上面画些小品,题几个字就是了,无甚新意。
素娥的话,则选择相反的法子,先画,再让人根据画的形状做风筝。宫里有的是精于扎风筝的工匠,自可保证形状不那么好飞的风筝也能和普通风筝一样乘风而上。
素娥画风筝的时候,郭敞正好来到,瞧见她画完了一个美人风筝,眼下正在画另一个燕子风筝,就笑道:“你倒是有闲心的,画的这样精心,到时候送风筝,可是要送出去的,岂不可惜?”
“送风筝便是送晦气,有什么可惜的?”素娥放下画笔,一边洗手一边说道。此时放风筝固然有放飞了后又收回来,重复利用的。但一般特定的日子放风筝,特意提到‘送风筝’,那就是要剪断风筝线,叫风筝飞走的。
这里‘送风筝’,又有‘送晦气’的内涵。
“也是”郭敞又看了一会儿素娥画的风筝,道:“这都不像是你平日画的了,你平日作画,道家气象太重,不然也有些禅境。这些风筝画儿么,颇有些画匠作的俗画意思,但大俗大雅的,瞧着只觉得热闹好看。”
素娥没有多做评价民俗画么,就是这样的,颜色鲜艳,造型也比较‘实在’,大俗大雅的确是个中肯的形容。
“‘送风筝’本就是民俗,这样画风筝才好,画得写意了,反而不适宜。”素娥笑着指了指桌上笔墨纸砚:“不如官家也画一张罢,到时候一应做了风筝,回头一道‘送风筝’,臣妾代官家送这样的风筝画容易画,官家可以随意。”
郭敞并未拒绝,拿起了素娥刚刚放下的笔,想了一下就开始作画。素娥看了一会儿就知道,他这是要画一个蝴蝶风筝,这也算是经典风筝画形象了。
画好了,他左看右看,笑着摇头:“不像,确实不像朕从未画过这等俗画,着实不成样子,果然是术业有专攻的。有些人瞧不起画匠画的俗画,可真要他们去画那等俗画,又往往是画不好的。”
之后素娥又补了几幅风筝画,由侍女送到了意思局,叫他们扎成风筝又送了回来——这个活计做的又快又好,不过一两日,扎得尤其精美稳固的几个风筝就送回了玉殿,素娥检查过每一个,确定都是能好好飞起来的。
“这意思局也是看人下菜的,见得是娘子要风筝,风筝画里还有官家的手笔,一个个便十分积极起来了。娘子是不知道,我前日去送风筝画,告诉他们要小心些,这些风筝画是娘子,还有官家画的。扎风筝时弄坏了,可没得换”席玫瑰和素娥说起了送风筝画时发生的事。
左右还是后宫常见的那些事,不外乎意思局优先了玉殿的活计。至于其他娘娘的活儿,哪怕是先送过去的,他们也押后了。或者没押后,但也没那么精心。
晚些时候,郭敞来玉殿留宿,看到了做好的风筝。又想到这几日阳光明媚,正适合放风筝,便道:“怕你这几日就去放风筝,先与你说,明日不要去。明日朕有些政务,着实空不出辰光来。改成别的日子,知会朕一同去。”
素娥点点头,指了指风筝道:“臣妾画了这些风筝放晦气,预备着是官家一个,臣妾自己一个,红孩儿一个,大娘娘一tຊ个,圣人一个到时候一齐放出去。”
先说的当然是‘有必要的’,至于后头大娘娘(就是向太后)和张皇后,那就是‘规矩’而已。特别是张皇后,她们这些做妃妾的,倒也没和她亲到那份上,什么事儿都想着她。只不过是妃嫔对皇后,规矩上要有这样的‘尊重’而已。
“好,到时候就去后苑放,你这玉殿还是逼仄了些,打秋千还好,放风筝是差了些。”郭敞看着素娥,含情脉脉地说。
素娥与郭敞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才垂下眼睛,仿佛是有些羞怯——这些日子来,素娥当然能察觉到郭敞对她越来越不同。如果说,之前郭敞还是普通的帝王对宠妃,只能说有些偏爱(历史上从来不缺这种),那现在就能说郭敞的确爱上她了。
倒不是说古代君主就不会爱上人了,事实上,这样的事只是不常见。但放在漫长的历史上看,依旧能数出那么些——爱人是人类的本能之一,不需要人教就能会。所以只要遇到合适的人,即使是古代九五之尊的皇帝也能爱上一个人。
问题是,他们能爱上人,却很少能会爱、懂爱,最终的结果很少有好的。
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即使是现代社会,人们可以自由地去爱了,更多的人能爱、会爱、懂爱,也不是每一段爱都能修成正果人们说着现实的难处,甚至还会说‘爱是会变的’,曾经爱,不代表永远爱。
再多的轰轰烈烈,最终也能归于平淡。
现代人尚且如此,一个古代君王,面对的选择太多了,环境也完全偏向他他的‘爱’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素娥不知道那什么时候会消失,所以当下只当那不存在。只等郭敞这段‘老房子着火’的热恋期过去,一切恢复‘正常’。
是的,老房子着火说实在的,郭敞最近这样的热情,乃至于真挚,素娥都有些吃不消了——素娥知道自己一点儿真心没有,虽然不至于因此觉得自己对不起郭敞的真心,但确实很难直面那样的热烈真挚。
郭敞伸出双手,握住素娥两只手,低声与她道:“朕同你去后苑放风筝,到时候再叫你的侍女多放些,替你放晦气朕倒是不忙,多的是与朕放晦气的,不差你这儿的,朕只想着你。去岁你还差点儿吃了人暗害,更不说更早之前遭人陷害的事儿了。”
“说起来,那事儿还没有个结果,只怕有人嫉妒你,要加害你”
“朕每每想到这些,就”郭敞说到这里,眉头已经拧了起来了,眼睛里素娥看不到的地方全是担心,声音却温柔的不可思议。
素娥朝前走了半步,原本就离郭敞很近的,这下算是完全投入怀中了,郭敞也顺势抱住了她。笑了一声:“怎么一下撒娇了,像个小姑娘一般朕最早见你时你就格外稳重沉静,不似个小姑娘,如今倒越来越孩子气。”
素娥的手扯了扯郭敞的衣襟,没有看郭敞,只是说:“都是因为官家的缘故,民间有个俗语,叫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官家知不知道?说到底,并非贫苦人家孩子更懂事,而是不得不懂事。若是生在富贵丛中,自有优裕生活,父母兄姐也有余力照看护佑,哪个孩子能早早成长起来?自是孩子气的。”
“臣妾原本在六局做小宫女,说不上难过,因着有几分聪明,运气也好,得了上司青眼,算过得去的了。但说到底,依旧是小宫女,要小心做事、上下顾着,如此自然不可能如官家所说的‘孩子气’。”
“但现在有官家这般臣妾也算是——”素娥说到这里,就不肯往下说了。
郭敞却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畅快,将素娥抱得紧紧的:“这是因着朕的缘故么?那倒是好了!素娥你正该更孩子气些嗳!朕只后悔不能早看到你,早早叫你这样。”
素娥忍不住道:“官家,再早就不成了!再早,臣妾就是个黄毛丫头,说不得官家还看不上呢!”
郭敞又笑,也不知道哪有那么好笑的!
过了两日,素娥和郭敞果然一道去放风筝,这是在后苑放的,并未避着人。甚至为了不妨碍到官家与高顺仪放风筝,这一日要到后院去玩的,都被提前过来‘清场’的福宁殿宫人‘劝退’了。
因为这个原因,几乎是放风筝时,坤宁宫这边就接到了消息。
“送风筝?送晦气?”张皇后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这些事来报本宫做什么?都是官家的妃嫔,官家宠谁都有官家自己做主,哪里是本宫能管的特意说了,难道本宫还能对官家说,不好专宠么?本宫为了这个,都和官家对上多少回了?”
“忠言逆耳呢!”
过来报告消息的宫女满脸惊恐,她本来报消息是为了表功的,却没想到圣人是这般反应。此时在场其他宫人倒不奇怪——报告消息这种事也是有讲究的,报喜自然好,报丧就别想有好事了。更难的是,一些事既不属于报喜,也不属于报丧,更需要技巧。这样直不楞登地过来就报,有什么不好也是自找的!
张皇后早就不满最近官家专宠高顺仪了,但因着各种各样的缘故,就是没开口点过,心里也是憋着一肚子火此时再报这些消息,除了叫她发火,能有什么用?
“圣人,圣人息怒。”心腹郑姑姑在旁劝道:“圣人息怒,左不过就是官家多宠了些而已,圣人观瞧,过去这样的事儿,宫中可曾少过?曾经那些得宠的人如今呢?人无千日好罢了。可圣人这个皇后,依旧在这里,这是无可动摇的。”
“是这个道理,可”张皇后长长叹息一声:“郑姑姑,你瞧,若只能以皇后之位安慰自己,岂不是”
说到底,还是张皇后本身爱着郭敞,而郭敞并不爱她,甚至不希望她爱他,只愿意她做个尽职尽责的皇后,所以才多出了许多烦恼。
“奴婢知道圣人的意思只是如今官家偏宠高顺仪,圣人便暂且先丢开手吧。此时想这些,只会叫圣人自己难受,最后愁坏了身子。再不然,又与官家起争执?不更叫那起子人‘渔翁得利’了?”
“且等等,官家不是一向如此的么?平平和和的还好,能长久召幸亲近。可若是这般轰轰烈烈,等若着了火一般,往往是不得长久的。”
宫廷岁月134
清明既过, 至于谷雨,天气就算真正有些热了。但这种热相比起真正夏日的热,只能说差得远了。即使是在后世, 也不到开空调的程度, 更别提夜里气温转低, 被子依旧不算薄呢。
不过, 衣服颜色越来越鲜艳,而且材质都换成纱、罗一类,倒是很有夏天的意思了。素娥对下向来大方,也早早赐了衣料下去, 让宫女自己缝制衣服——宫里当然也会每季发新衣, 但份例上的东西总不会有太好的品质, 更不足用就是了。
“顺仪宫里的侍女算是真正穿的用心的了”才人宋觉真瞧过玉殿上下侍女穿上的新衣, 说道:“各殿若不是得宠的侍女, 哪能穿的这般精致?偏顺仪这里,人人都是这般的。再有, 一些得宠的娘娘那儿,也不限宫娥穿戴。得宠就是有心气些, 也不担心侍女更夺目, 抢了风头。”
“可这样的, 往往叫底下人放肆了些, 眼花缭乱是有了,并不见得有气度。顺仪这里不同,这些宫娥们穿的鲜艳,却因着颜色配的极好, 不显得轻浮,这样沉静气度就有了, 叫人觉得有涵养,正该时宫里人的样儿。”
宋觉真这番话当然是有些奉承意思的,但说的也是真话。素娥身边这些宫女,大约是受她审美影响,搭配颜色上都不差,喜好更是少有以‘繁’为主的。这般搭配下来,就很有素娥的风格,至少看着不乱,这在宫女中就算比较高的品味了。
哪怕贵人瞧着,也觉得她们这样很好。
“也不见得多好,不过是宋姐姐偏我,这才顺带高看了她们”素娥谦虚了一句,才道:“宋姐姐尝尝今年的新茶吧这时候新茶不稀罕,但拿茶迎客也是习俗。”
随着新茶运抵京城的时间越来越重,谷雨这会儿宫里的新茶就不tຊ算少了,至少名目上的贵人们都有份例。
宋觉真饮一口茶,便赞叹道:“顺仪这儿的茶果然比别处更好些官家说过的,顺仪爱茶、懂茶,就连点心果子也尝尝用茶来制,特意叫每年最好的新茶都有顺仪一份——这样茶香悠远,回甘清澈的新茶,反正我今年还没尝过。”
“我哪里爱茶、懂茶了,爱拿茶做点心不过是好吃而已。”素娥这是真心话,但奈何信的人不多,只当她是在‘谦虚’。
“若真说茶本身,我其实品不出多少好歹。最差的、最好的倒是容易区分,可差的不多的,实在不知怎么说。我还同官家说过,那些最上等的‘白茶’与我,着实是可惜了。”
素娥的味觉算灵敏,问题是,她的口味习惯随了上辈子,所以品味这时的各样茶时,就很容易出现评价上的偏差。她觉得好的,不见得是这个时候的‘最好’,她觉得没那么好的,或许在此时就能得到极高的评价。
“有什么可惜的?”宋觉真笑着摇摇头:“便是最好的茶给顺仪,也没有什么‘可惜’之说以顺仪的尊贵,难道还配不得一杯茶么?”
这话其实让素娥有些不习惯,因为宋觉真并不是出于‘人比物贵’的观念说出这话的。她说这话,完全是封建式的,出于地位尊卑的考量——素娥如今已经是正二品的嫔了,地位高贵,所以她哪怕毫无品味,吃不出一盏茶的好坏,也不存在浪费好茶的意思。
甚至那些别人想也想不到的好茶水,她没喝,就拿来浇花了,那也是她的事儿,谈不到浪费。
当然,这样不习惯的话,素娥在这个时代听了太多了,所以也只是神情不变道:“倒不是为那个对了宋姐姐今日来我这儿,可有什么缘故?就只是为了说说话么?”
在和素娥比较熟的一些后妃中,宋觉真算是不那么亲近的。她平常也时不时来拜访,不过素娥有一种感觉,她今天应该是有事说的——平常她虽然也会奉承素娥一二,但像今天这样直白,这样多地说,还是不多见。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素娥也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这”宋觉真也不是求人的性格,虽然和素娥一直走得近,有些讨好的意思,可一开始还是因为性情上算合得来。一直以来大家交往,更多还是抱团取暖,并没有要通过素娥得到额外的东西的意思。
犹豫了一下,宋觉真才说道:“说来,我这回来寻顺仪,也不是为了自己的事儿。原是别人托我向顺仪说项顺仪应当知道,官家打算带着宫廷和朝廷去西京呆一段时间。这要是去西京,就不是人人都能去的。”
说到后面,宋觉真也放开了,左右不是自己的事,素娥这边答应了固然好,不答应她到时候也只是照实了说说到底,她就是个传话的而已。
不必宋觉真将话说完,素娥就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了。郭敞要带着宫廷和朝廷去洛阳呆一段时间,后宫不是所有人都能跟着去,到时候谁去谁不去就是有说法的了——此时如同旧唐一般,实行的是‘复都制’,即除了一个都城外,还有其他陪都。
这说起来,和游牧民族的‘四时捺钵’还是挺像的,只不过游牧民族的四时捺钵有加强统治的必要,也有供养和‘游牧’的刚需,所以执行的很实在。而复都制,大多数时候就是个摆设,所以历史书上都不会提及太多。
增设陪都,可以加强对某一地区的统治,但这更像是中央的美好想象,不能说完全没用,只能说用处不大。
就比如说明朝时期设南京为陪都,南京作为陪都已经是最有实权的陪都之一了——他本来就作为明朝的首都很长时间,经济实力还格外强,迁都之后这里也有全套的领导班子,甚至连军权都有!如此安排,一则是为‘天子守国门’留一条后路,毕竟北京顶在对抗游牧民族的前线,本身是极其危险的。实在不行,还可以依托南京迅速建立一个南方朝廷。
历史上原本就该是这样,朝廷也有这方面的讨论,只不过明朝末代皇帝崇祯帝不愿意,选择了煤山上吊而失去成年君主,只剩下太子,太子的号召力远不如皇帝,这也是造成了南方小朝廷混乱的原因之一,之后很多事也就不成了。
甚至更早的时候,土木堡之变,导致游牧民族南下,当时是打北京保卫战,还是南下南京,也是有争执的。只不过是最后选择了保卫北京但由此也知道,南京一直是一道保险,一道最后不得已之下的一重保险。
二则,设立南京做陪都,给予那么齐全的设置,也是辖制东南。明朝那会儿南方已经彻底完成了开发,华夏的经济重心难移完成,江南可以说是全国最有钱,最能挣钱的地方,国家财赋多数都要从这里出的!
富得流油的地方如果缺乏辖制,在古代的监察手段下,腐败只能说是最微不足道的问题之一。在明朝中央政府的设计中,有了南京直接辖制东南,大约东南那边还能收敛一些——然而,这种就也只能是美好的想象了。
对明史稍有些了解的都该知道,明朝东南出过多少问题。不是太穷引发的问题,而是太富了!
大燕的陪都还没有明朝南京的实权呢,所以更是摆设!这甚至不同于旧唐,旧唐总共有五京,分别是西京凤翔府,南京成都府,中京京兆府,东京河南府和北京太原府。除了实际上的都城,中京京兆府,也就是长安,好歹陪都中有一个东京河南府(即洛阳)是有实际用途的。
且不说,唐朝有不少皇帝本来就呆洛阳比较多。就说正常情况下,普通皇帝也是要时不时跑一趟洛阳的。主要原因是,那时的长安已经养不起一个人口百万的都城了——长安周边就近提供粮食等必需品是做不到的,而要运输的话,运输条件又不够好。
皇帝带着后宫和朝廷去洛阳,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就食’洛阳。
可别小看后宫和朝廷,这些人口加起来本就不少,还都是‘高消费人群’。再算上他们一走,他们的家人、仆从也要走不少,对减轻长安的粮食供应负担真是大有裨益。
洛阳在旧唐是东京,因为其相对于正经都城,他在东边。不过在本朝,他又成了西京——也就是说,宋觉真说的去西京,其实就是去洛阳。
大燕的皇帝几乎不去陪都,最多就是巡幸时驾临。而要说几个陪都里,哪里还多去了几次,大约就是西京河南府,即洛阳。
去洛阳的原因说起来很简单,一则洛阳离京兆府比较近,后宫和朝廷一整个过去也相对容易。二则,洛阳那边有上阳宫在,实在是一个‘度假’的好所在——洛阳在旧唐时主要有两宫,即紫微宫和上阳宫。
其中紫微宫更像是建立在洛阳的又一个皇宫,政治属性强。而上阳宫就属于是‘离宫’,皇家园林的属性更强,呆在那边也比较放松。
在唐末至大燕的这段混乱历史中,紫微宫因为战乱被焚毁地差不多了,倒是上阳宫虽有荒废,却保留相对平整。说起来,郭敞的父亲还正经考虑过迁都洛阳,所以在郭敞祖父修缮的基础上,进一步恢复了上阳宫。
虽然此时的上阳宫已经不能和旧唐时相比,毕竟皇帝去不了几次,但作为皇家园林,这已经是大燕规模最大的‘离宫’了。
上阳宫说起来其实没有避暑山庄之类离宫有夏日避暑的优势,所以郭敞也不常去,他继位后才去过一次,住了近一年——主要是离宫那边不比正经宫廷,各方面都松快些,让人感到轻松愉快。
说的直白些,总在皇城这边,周围都是看腻了的风景、看腻了的人,总会想换个地方呆呆。那个地方不见得比现在呆的地方更好,但‘新鲜’啊!事实上,如果不是有这种需求,‘旅游’这类活动的吸引力立刻就要少一半,毕竟旅游地很多时候真的还不如家里呢!
“去西京的事儿我倒是听官家说过,宋姐姐是想一起去么?若是宋姐姐,本就有七八成的可能被带tຊ着一起去,实在不行,我也能替宋姐姐在官家面前提一提。但如果是宋姐姐以外的人”素娥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宋姐姐该知道,之前没什么交情的人是不好开这个头的,有一就有二。我这里到底只能为关系好的姐妹美言一二,其他的说太多了,官家也要嫌烦或者官家不嫌烦,圣人如何想,其他去的、没去的如何想?”
这说的就很实在了,宋觉真也能理解素娥简单来说,后宫里谁没个远近亲疏呢?素娥如今是‘宠妃’,这种事上,只要不是太离谱,帮着自己关系好的姐妹说一两句好话,无论是官家,还是圣人,给她这个体面,答应就答应了。
可她到底只是个嫔妃,这种事的决定权在皇帝和皇后手上——准确的说,是皇后列大名单,郭敞满意就通过,不满意就修改。
素娥给特定几个人说好话也就得了,要真的说得多了,是很不讨人喜欢的。不只是帝后二人,其他人也会觉得她掺和太多所以眼下不能开这个口子。
“顺仪的意思我知道了。”宋觉真点头一笑:“其实我这也是替别人传话,倒没什么至于我去不去,到时候若真没有我的名字,也请顺仪帮着说一二句——唉,其实我也知道,官家在我这儿淡淡的,去不去的,差别不大。”
“只是这宫里人活的就是体面,到时候去的人多,我若是没去成,多少人看人下菜?倒是跟着一起去了,日子才能平平顺顺,少了流言。”
素娥知道宋觉真的想法,晓得她说这些全是真心。若说几年前宋觉真刚起来时,还是有心气的,想着争宠,如今那点儿心气早就磨没了她不比差不多时候得宠,且住在同一殿的范明珠,范明珠在侍寝最多的时候运气好怀胎生子,怎么说后宫都有了一席之地。
她的话,如今只当是数着过日子,运道好,或者那样稀薄的侍寝之中还能怀上,命运也就由此改变。运道不好,便磨着资历,看看能不能在今上这一朝升迁一次,再新帝登基,又升一次,做个位份过得去的太妃——当然,也有可能她死在今上前头,那这些都不必说了。
“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宋姐姐不必解释这些。”素娥温和地说。
回头她在郭敞那里看到去洛阳的后妃名单时,也确实提了,但不是为宋觉真。因为名单上本就有宋觉真的名字,和素娥交好的那些,除了陆美人这个早就躺平的咸鱼,根本不在乎这些事的外,只有一个上官琼不在名单上,所以是替上官琼提的。
连李虫儿的名字都有素娥猜测,大约是李虫儿的主位娘娘在张皇后那里有几分体面,说了要带上她——郭敞就和所有封建社会的贵族男子一样,对于李虫儿这种市井气比较重的美女,一方面觉得其格调不高,不会给她们太多尊重、太高的地位,但又时不时会被她们不同于贵族女子的气质吸引。
宠爱就算不多,但偶尔用她们做‘诱饵’也有奇效难怪李虫儿的主位娘娘去洛阳,还要带着她这个‘帮手’。
带去洛阳的后妃名单并不是素娥主动来看的,而是就放在书案上,郭敞拿给她的。当时还对她道:“你拿去瞧瞧,朕猜这宫里也有人寻你说话,想要一起去西京。若是有不在名单上的,只管添上姓名就是。”
“谢谢官家。”素娥飞快地说了一句,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才低头看那张名单。看完后道:“官家,能否添上越国夫人的名字呢?”
郭敞想了一下才想起‘越国夫人’,点点头道:“朕记得,是与你常走动、善弹琵琶的就只添她一个么?”
素娥笑了笑:“官家,那等寻妾说项的,臣妾都拒了。这样的事开不得头,不然多的是人来说话。这宫里做人,耳根子可不能太软,不然日后多的是烦心事,且还讨不得好呢——妾不过是几个走得近的姐妹,替她们做脸。”
说着,她又隐去了宋觉真的名字,将她那番话大略与郭敞说了:“就有姐妹与妾说,宫人多有一双势利眼,此行要是去不成,是要被低看的,说不得还要有不好听的话传出来在宫中生活,即便是贵人主子,体面也是要紧的。”
“倒是这个理。”郭敞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将名单给素娥看,让她按照自己想的添名字,这固然是给素娥权力,表示对她的不同。可素娥要是真的添了别人姓名,他想想又会觉得不快——在素娥相关的一些事上,郭敞一贯如此别扭。
带后妃一起去,自然会有人分宠。而即使是这样,素娥还要提别的后妃的名字,就会让郭敞觉得素娥待自己的‘真心’。
所以现在听素娥的意思,只是为了好姐妹的‘体面’,他又高兴了。揽着素娥道:“再过半月就去洛阳了,你瞧瞧洛阳那些殿阁,选你想住的你选中的殿阁,朕就叫圣人不安排别人去住,只你一个人。”
郭敞了解素娥,她不是那种愿意大家住着热闹,自己做主位,还要同住小妃妾的人。她喜欢‘安静’,所以当初才向他请求,叫玉殿今后不住其他人。
素娥点点头,按着郭敞说的,去看洛阳上阳宫的图纸,但图纸上也只能显示各个宫殿的方位,多的就没有了。素娥只能问郭敞:“臣妾也不晓得上阳宫的布局,各殿的形制,还是还是官家说哪里好?”
郭敞扫了一眼图纸,这些事他是早就心中有数的,立刻道:“朕本意叫你随朕居住观风殿,但想来到时候圣人肯定也要住观风殿,又多有不便,便免了罢。”
观风殿是上阳宫的正殿,内有浴日楼、丽景台、七宝阁等建筑,所以说是都住观风殿,郭敞和张皇后还是分别住不同的地方。如果把素娥安排进去,也是差不多的意思——所以郭敞才最初考虑叫素娥去住。
只不过后来想到素娥始终怕麻烦,同住观风殿到时候不只是与张皇后见面的频率会大大增加,说不得还要日日过去请安,外头的流言也不会少如此也就改了想法。
“想来想去,还是丽春殿或甘露殿最好,这两殿本就是上阳宫最好的宫殿之二,前者秀美,后者壮丽,都宽敞阔朗。而且一个在观风殿南,一个在观风殿北,都算是比较近的,朕去也方便。”
素娥问了问丽春殿和甘露殿的一些细节,最终选择了丽春殿。
“朕就想着,你或许会更爱丽春殿,那里左近风景该是上阳宫最好的。”郭敞也不意外素娥的选择,一边将图纸收起来,一边说道:“回头你便叫宫人收拾行李,上阳宫那边虽好,但行李依旧是带得越充足越好。”
“用惯了的比新的合心意不必担心车马不够,你若是不够,便差人与王志通说,将行李放到朕的车马上。”
这种不少后妃都要‘大搬家’的场合,为了防止队伍过长,肯定是有‘行李额’的。下头小宫女有,每个人或许就几个包袱的行李额。上头主子们也有,只不过由几个包袱变成了几辆马车。
素娥作为正二品的嫔,‘行李额’已然不少。不过郭敞还是怕她‘行李额’不够用,这算是私下给她开小灶了。
素娥当然不至于为了这点儿小事找郭敞开小灶,事情虽小,而且说不得到时候郭敞都不知道(王志通等下头的人办了,不定上不上报)。但有事情在那里,就是一分消耗,而消耗的是宠爱——君王的宠爱很廉价,也很宝贵。
廉价是因为他愿意给的时候,是从不吝惜的,也正是这样的架势,总让一些宠妃迷失。而宝贵则是因为,过了那个愿意给的时候,真是要得到一点儿也千难万难。
将宠爱消耗到这种小事上是不值得的,无论是将其用在可能的‘大事’‘要事’上,还是叫这盛宠延长,细水长流,无疑都要好得多
至于收拾出来的行李,素娥作为一个‘现代人’,古代宫廷生活又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小tຊ宫女——并不觉得断舍离是什么难事。事实上,以她的‘行李额’,其实也说不上什么断舍离。
宫廷岁月135
素娥在为去洛阳做准备, 除了收拾东西,还有人事上的事儿——照着规矩,郭玺这个皇子身边的乳母、侍女倒是都能带去, 但素娥这样的宫妃, 却是得按照位份高低带侍女, 基本上只能带有数的贴身侍女。
素娥作为嫔, 不算内膳房的司膳内人,侍女总共有二十四人(县君、郡君应有侍女二人,郡夫人、国夫人应有侍女四人,正五品才人应有侍女八人, 正四品美人有侍女十二人, 正三品婕妤有侍女十八人, 正二品嫔有侍女二十四人, 正一品妃有侍女三十人, 皇后则是‘无数’了,严格意义上满宫宫女都是皇后的人, 毕竟她是‘女主人’,和皇帝这个男主人并立)。
这一次的话, 只能带一半人去当然, 这也完全足够了。原本二十四人, 本来就有不少是维持玉殿运转的, 做杂活较多,可替代性强。等到了洛阳上阳宫,那边也有宫人,不怕有事找不到人来做。
素娥选定了要带走的人, 大多是比较得力的。不过也不是所有得力的都带走,毕竟玉殿这边也要有能干的人看着, 不然都是一些当不得家的留下,到时候群龙无首,也容易坏事。
“娘娘这儿倒是收拾地快”上官琼知道素娥的行李整理进度后,道:“我们殿中,别说我们主位了,就是我这个小小国夫人,要收拾的东西少,也还没有收拾清爽呢!”
上官琼是知道了名单上有自己的名字,乃是素娥替她说了话的缘故,特来感谢的——还是那句话,这宫里绝大多数时候是不存在秘密的。
“我这里东西多,却也人手多,做事自然快当而且也是燕燕、小福她们能干,左右那些事我不过吩咐一声,还是她们安排督促着做的。”素娥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侍女,笑着说道:“尚功局前些日子送来了一匣子珠花,拿去分了吧。”
“这些小玩意儿最讲究时兴,如今时兴,带出去便体面好看。等过了这一年半载的,可就老掉牙了左右这样的小玩意儿,也不可能装进行李中,舟车劳顿地带到上阳宫去,你们各拿了去,也是一个好去处。”
肖燕燕、何小福这样的大宫女自然不会为一匣子珠花动容,应声之后依旧侍立在一旁,一点儿看不出和之前有什么不同。倒是小宫女们面露雀跃喜色,已经想到待会儿分珠花的事儿了。
“说是娘娘身边的宫人得力,可宫人还不是主子调理出来的?掖廷不过是教了她们一些规矩,之后是巧是拙,还是看主子。”上官琼不以为然说了一句后,才转而道:“娘娘可听说了,贤妃娘娘自请留在宫中呢!”
素娥当然知道这件事,毕竟这件事是有些‘反常’的。在其他人都争着随皇帝去洛阳上阳宫的前提下,冯贤妃偏偏主动要求不去事出反常必有妖,里头自然是有些缘故的。
“倒是听说过此事,贤妃娘娘只说是惯了在宫中生活,最怕麻烦,去上阳宫又免不了诸多不适应,便请求官家许她不去官家已经许了她了。”素娥回答道。
这种去离宫度假的场合,皇帝带妃子去,本来就不是说谁位份高就带谁。甚至有时候会特意不带高位妃子,而是选择一些位份不高,但当下正喜欢、正宠幸的出去玩儿,过松快日子,带一些得自矜身份、讲究‘后妃之德’的高位妃子,多扫兴啊?
郭敞虽然不至于那样,就带一些小妃妾去,但贤妃这样要求,他也就答应了——他本来就对冯贤妃谈不上多宠爱,只不过因着冯贤妃乃是活着的皇子中,‘长子’的母妃,而且位份摆在那里,所以都有体面给她而已。
“是啊,不过奇的是,原本说也要去贵妃娘娘,之后又说不去了。说是最近身上有些不爽,以免换了地方,水土不服”上官琼微笑着说。话没有说透,但暗示已然足够。
“贤妃娘娘、贵妃娘娘都不去么?这样说来,一道去洛阳的,妃位上不就只有德妃娘娘了么?”素娥算了一下说道。
如今四妃分别是姚贵妃、曹淑妃、龚德妃、冯贤妃,最初的名单里,四妃其实只有一个淑妃曹花容不在名单上。而这并不是皇后刻意打压曹花容,事实上到了四妃这份上,皇后也无法随意打压了,她不在名单上其实是张皇后揣度着郭敞的意思办的。
而从结果来说,郭敞没对这个安排有异议,可见张皇后也没猜错郭敞的心思。
和当初姚贵妃逐渐走下坡路后,还到底有个‘底限’不同,大约是曹淑妃没有姚贵妃那么‘知情识趣’,走下坡路后还不改当初盛宠时的行事做派。如此,屡屡有人告她的状不说,面对郭敞她也是越来越不讨喜——行事还是那样行事,性情还是那样性情,只是当初喜欢的时候是‘真性情’,是‘活泼生动’,如今便是不知进退、任性聒噪、小肚鸡肠等等了。
时间长了,自然是情形越来越坏,如今曹淑妃除了妃位的空架子,君王的宠爱真的几乎没有了。几个月来,除了一些宫中大家都出席的场合,她甚至难得见到皇帝一面。
这次去洛阳,郭敞对于名单上没有她,说不得还很满意张皇后这个安排。
“是这样说,不过如此一来,宫里就有三位妃位上的娘娘坐镇,倒是无忧了。”上官琼笑了笑说。
这次去洛阳,就连太后也要一起去,说是上阳宫的风水更养人,太后身体不好,正该去洛阳养一养。左右这会儿天气暖和,太后的身体情况较好,也没有不好挪动的问题。
只是这样的话,宫中就有群龙无首的问题了。宫中的运转固然可以靠女官们,但女官始终是‘事务官’,真要镇住宫廷,恐怕不行——这种情况下,在留下的后妃中托付一二,就很有必要了。
至于托付谁管理帝后离开后的宫廷,最大的考量因素,应该就是位份了。不然的话,叫低位份的宫妃去管理高位份的宫妃,那不是笑话么?
素娥知道上官琼在暗示什么,无非是冯贤妃想要增加在后宫的影响力,而后宫多数人离开的时候是个好机会。有些事只要插手了,之后就会延续某种惯性,更不说在关键岗位安排自己人这种操作了相较于这些,跟不跟去上阳宫倒不重要了。反正冯贤妃自己也清楚,跟去上阳宫她也不可能‘争宠’。
另外,姚贵妃和皇后的关系也是一个很值得品味的点。张皇后很明显看出了冯贤妃的打算,而她也是最有动力阻止冯贤妃完成这番设计的人,所以她打出的牌就是姚贵妃。只要将姚贵妃留下,冯贤妃就不可能独掌后宫——且不说两人都是妃位,就说贵妃也是相比其他三妃,隐隐高出半层的。
所以,只要姚贵妃留下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冯贤妃和姚贵妃商量着处理宫里事务,这和一个人乾坤独断,可完全是不一样的效果。
更何况,这样‘最好的结果’基本也没可能实现,张皇后既然留下了姚贵妃,就不会在分配权力时不做设置。到时候只要轻飘飘说一句,‘若事有不决,听贵妃做主’,冯贤妃甚至要从一个决策者,降级为建议者!
张皇后之所以能打出姚贵妃这张牌,二人必定是有一些默契在的。而在过去,大家可没听说过张皇后与姚贵妃有交情!两人曾经的关系甚至很糟糕,毕竟张皇后刚当皇后时,姚贵妃就是后宫最得宠的妃子,宠爱隆重、身为贵妃,各方面来说对她这个皇后的威胁都很大呢!
看起来,是最近才有的交情果然,这宫中交情大多看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这个时候大家都一致忽略了最早被留下,确定不去洛阳的曹淑妃没有儿子,也没有宠爱的高位妃子,就算有体面,大抵也是空壳子体面——倒也不是说,无宠的高位妃嫔日子都不好过,只不过曹淑妃的情况还要更特殊一些。所谓‘登高跌重’,她曾经登得太高了,所以眼下跌下来,摔的更狠,大家也更乐于看她的笑话。
“这tຊ些事也罢了左右到时候咱们都去洛阳了,宫里的事自有宫里人操心。”素娥最终总结道:“至于咱们回宫时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到时候再说罢,那又是小一年以后的事儿了。”
西京洛阳虽然离京师相对近,但难得去一次,所以也没有去了匆匆而回的,这一去估计短则大半年,多则就一年多了。
“说不得一年后,宫里又有别的变故,这些也就不重要了宫里的事儿就是这样的,变化快的很。”
别看当下张皇后和冯贤妃之间争的挺厉害的,一个靠皇后身份,另一个靠儿子,在宫廷的很多事上都是竞争者。但仅仅在不久之前,张皇后还更头疼曹淑妃呢!很多事就是这样的,计划赶不上变化。
等到素娥她们快离开宫廷,去往洛阳时,对于离开后宫廷事务的一些安排也下来了——最终的确是姚贵妃和冯贤妃宫廷‘共同理事’,但总的权力分配还要更复杂一些,最表面的,能参与管理后宫的人不只有姚贵妃、冯贤妃两个。
按照张皇后的原话,是姚贵妃、冯贤妃主理,曹淑妃、吕淑容、陈充媛、葛修仪四人协理,有什么事都商量着来。若有不决,以姚贵妃、冯贤妃为主,而如果姚贵妃、冯贤妃有不同意见,则要听从姚贵妃的。
说起来嫔位上吕淑容、陈充媛、葛修仪,再加上另外一个也没机会一起去洛阳的张昭仪,都有两个共同特征。其一当下都不怎么得宠,其二则是都没活着的孩子——吕淑容是先皇后当初的养女,靠着对先皇后的感念,以及一直以来的老实本分,坐到了嫔位。但没孩子,宠爱也是没有的。
有孩子的,除非是冯贤妃这种主动不去的,都是跟了去的。因为郭敞关心孩子(至少以这个时代来说,他算是比较关心孩子生活细节的),想要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且也能去上阳宫好生养养。
离宫嘛,多少有些‘疗养’性质。
另外‘无宠’的话,陈充媛是郭敞祖母,也就是先太后身边的宫女,是郭敞做太子时就安排到身边伺候针线的。
因着是太后祖母的人,来的又早,格外有体面。再加上一颗心全在郭敞身上(拼命给郭敞做女红刷存在感的方式固然笨拙,但十几年如一日这般,也应了一个‘痴’,叫人感动。只可惜感动能换来位份上的提拔,却不能叫郭敞想去宠她),叫郭敞颇为感动,无子无宠也坐到了嫔位上。
葛修仪当初其实是被礼聘入宫的,起点不低,比很多东宫老人还强。因着父亲是大儒,家学渊源,她在后妃中也算是有文采的。一开始时郭敞还比较欣赏她,所以最初也是宠过的。她也是那时候怀过一个男胎,只可惜孩子成型了还是流产了。
但即使是这样,为了安慰她,郭敞还是晋升了她,让她做了嫔。
不过随着后来相处,最初的新鲜感和喜欢过去后,她那种一板一眼的后妃架子叫郭敞厌烦,也就渐渐失宠了。
至于张昭仪,她一向是宫里的一个奇葩——她可以说是天之骄女,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国公,算起来还是郭敞的正经表妹!因着身份尊贵,她一入宫就是‘昭仪’了。
不只是‘嫔位’足够礼遇,关键还是嫔位上的‘昭仪’。别看昭仪属于下九嫔,实际上如果不是大燕后宫强行加了上八嫔去,传统上就该只有九嫔的。而昭仪正是九嫔之首,如同贵妃在四妃中地位超然一样。
现如今虽然有上八嫔,但真要说上八嫔压倒下九嫔那也不绝对,反而‘昭仪’单拿出来说,比上八嫔更响亮呢!
然而张昭仪有这样好的起点,抓了一手的好牌,最后却是被她越打越烂——作为天之骄女,她性情相当骄纵。纵使后宫之中不乏骄纵的,但至少会在郭敞面前收敛,可她真的是能骄纵到郭敞面前!
郭敞又不是什么性情软弱的皇帝,他本身就是性情刚强有主见的,性格强势的女子尚且不喜欢,更别说这种骄纵的了。
所以在最开始给了一个嫔位后,张昭仪再也没好过。不只是位份一动不动,更重要的是宠爱,根本没见过。
虽然她的母亲是长公主,是郭敞的大姑姑,但显然也不可能逼着皇帝和自己女儿睡觉。平常为女儿说说好话已经是极限了——然而,这样用心说好话,好不容易叫郭敞往她那里走一趟,结果又被她的骄纵和愚蠢毁了。
是的,愚蠢,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单纯的骄纵了,必然也有人蠢的原因。
也是因为实在无宠,而且也叫人不能相信,这次留下的嫔位里,就她连一个‘协理’权都没捞到。
去往洛阳的路上,上官琼还来素娥车上说过话,说起了张昭仪,就道:“张昭仪就住我们殿西面,她们那儿有什么大动静,我们多少能听到些那日给圣人请安回来,就听到她在自己殿中发脾气、罚宫人。”
张皇后安排后宫主理、协理人选时,是在出发离开前最后一次坤宁宫请安时。请安时开小会,‘顺便’就说了——上官琼不属于正经后妃,没能去坤宁宫请安,但她显然知道请安时发生了什么。
“张昭仪我本不该说什么,卑不论尊么,不管怎么说,那可是昭仪娘娘。”上官琼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但她也着实让人开了眼界了。便是向婕妤,出了名的性子不好,性情偏狭,也没有她那样的。”
“至少在官家面前,向婕妤没什么不好。”向美娘无宠,一方面是后宫出色的人太多了,她算不得太出众。另一方面是她出身向家,是太后娘家,反而叫郭敞不喜欢。
素娥对张昭仪的印象也很深张昭仪原名为‘张观音’,一方面是因为家中长辈信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眉心有一粒胭脂痣,和塑像中的观音一样。然而她的个性和‘观音’这个名字真是毫无交集,就是素娥这个不与人相争的,也和她有过摩擦,有时候真是躲不过了。
当然,素娥大的亏并没有吃,虽然过去她大多数时间中,位份品级都要低于张昭仪,但后宫本来就不是一个单讲品级的地方。某种意义上,只要有君王的宠爱,哪怕只是个才穿上红霞帔的宫女,也能叫高高在上的妃啊嫔啊的,不敢轻动。
素娥有郭敞在后面撑腰,张昭仪便是因着骄纵又愚蠢,整治过她,也是有第一回就没有第二回的——那次之后郭敞就知道了,立刻就找理由责罚了张昭仪(张昭仪的为人,不找也就罢了,要是真找理由罚她,一找一个准)。
皇帝的‘爱’在哪里,注意力就在哪里。哪怕他自己注意不到,身边的人也会替他注意到,禀报上去。
“张昭仪啊”素娥想了想说:“有长公主在,张昭仪总不至于失了体面。”
“如今张昭仪在宫中,算得有体面么?”上官琼却是不以为然。她能这样说,也说明张昭仪确实没什么体面了——当然,也有这是在素娥面前的原因,上官琼知道素娥不是那种随便往外面传话的,她身边的侍女也能闭紧嘴巴。
“如今这样当然算是体面的。”素娥没说的是,张昭仪让郭敞不满很久了,后宫中也是毫无人缘。长公主如今还在,那还好说。长公主不在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完了,至少这个嫔位绝对是坐不住的。
而长公主什么时候不在?反正眼看着是不太好。长公主的年纪可不算轻了,她是先帝长女,比郭敞年长十九岁,如今也是五十出头了。虽说贵族养尊处优,不算夭折的儿童,平均年龄达到六十岁上下很容易。但长公主有一些比较严重的富贵病,这几年一直都不太好。
她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没了都不奇怪。
一旦长公主人没了,以张昭仪那不干净的底细(她其实做过不少触犯宫规的事儿,宫廷里的事儿上位者不追究就很容易抹平而已),想要处置她只看她什么时候再次触怒郭敞或者张皇后而已是的,她在张皇后那里也很不讨喜。
因为张昭仪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该是官家的继后,论及家世她可比张皇后更强!至于论血统,张皇后更是远不及她,她可是tຊ官家的表妹!
为着这个,一进宫就是昭仪的张观音没少在张皇后面前挑衅,不配合的事做了一大堆。
素娥和上官琼没有一直聊‘张昭仪’,毕竟这不算是个有趣的话题。话题很快转到了最近的路程上——京城距离西京洛阳不远,那也是相对来说的,这一路过去,因着路上走走停停,要接见乡老、要歇息,也得要半个多月呢!
素娥她们乘坐马车并不能加快速度,一路上有太多步行的护卫和仪仗了,队伍行进速度其实是由他们决定的——马车只是能给他们这些‘贵人’省力气,从京城到洛阳,差不多两百公里路程,速度还是按走出来的算的。
因为这一路官道宽阔平整,速度相对不慢,素娥在马车里也还算平稳。只是贵人们不愿意赶路疲惫,肯定是做不到行军水平的——常行军就是三四十里每日,按照两百公里换算四百里看,也得十多日才能常行军走完。这样说的话,这一路走半个多月实属正常。
“还好这几日不算热,要等到抵达洛阳,今岁才算正经热起来不然路上大热,不知多少人要中暑。”说到路程的事儿,上官琼抱怨道。
其实这几天已经挺热了,只不过不是盛夏的那种热,她们这些人又呆在马车里,不用动弹,所以还能忍耐。但素娥现在每次晚上歇下时都要水洗澡,不然身上就黏糊不舒服,由此可知此时已经入夏了。
宫廷岁月136
在皇帝带着后宫浩浩荡荡抵达上阳宫前, 上阳宫这边的宫人自然也要做好充足准备。事实上,在确定后宫和朝廷都要搬到洛阳一段时间后,整个洛阳就热闹起来了大面上是要调配物资, 不然这么多人, 而且还都是高需求的人来到洛阳, 供应不足是要出大问题的。
至于细节上, 譬如上阳宫的普通宫人,他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只要做好分配到自己手头的活儿就是了。
首先,就是整个上阳宫都要‘大扫除’, 一些地方还要进行紧急修缮虽然日常也有宫人维持, 可在皇帝和后妃长期不驾临的情况下, 做这些事给谁看呢?基本上就类似于当和尚撞钟, 表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所以肯定有不少地方不过关, 而这些不过关的部分,都要抓紧时间弥补过来。
“那不是石秋月吗?我记得她是本枝院的, 怎么这会儿在咱们丽春殿做活儿?”‘大扫除’的时候,丽春殿的宫女看到‘同僚’中有几个不该在这儿的, 就忍不住道——她也就认得这个‘石秋月’了, 因为本枝院离丽春殿很近, 平常时不时就有打照面的机会。
“你还不知道?”旁边和她说话的宫女露出意外之色, 道:“你难道不知道,咱们丽春殿要住进来贵人了?”
“知道啊,如今官家驾临上阳宫,后妃跟随, 好多贵人都要来呢。咱们丽春殿本来就是上阳宫最好的殿阁之一,分到咱们这儿的必然是贵人中的贵人但本枝院也不差罢?虽然规制上不如丽春殿, 但也不错了,而且论及距离观风殿的距离,还要更近一些,方便往来呢!”
知道‘内情’的宫女摇了摇头:“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了,要明白,这贵人与贵人也是不同的。真说起来,甘露殿也是上阳宫屈指可数的好殿阁,这次据说要住进的是德妃娘娘,四妃里就带了她一个来呢!”
“可你瞧着,甘露殿的那些宫人可有高兴的?可有其他地方的宫人贿赂上官也要转去甘露殿?”
“咱们丽春殿就不同了,这次住进来的可是官家新封不久的高顺仪,高顺仪你知道吧?”
上阳宫这边,各殿其实不少人已经知道分到自己头上的主子是谁了。也正是因为知道,有门路的都会想法子钻到那些当红后妃住的殿阁上阳宫作为离宫,多少年才能遇着一回贵人驾临久住的好事?当下遇到了,大家都是各有想法的。
长得美的宫女想混个后妃身份,不辜负了自己姿色出众。脑子好,技能佳的,也不想在上阳宫埋没了,想要攀上高枝、出人头地——简单来说,就是被贵人看中,到时候带回京城皇宫去。
当然,以上两种都比较难办,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所以更现实的目标就是趁着贵人们都在,沾点儿好处就是了,好歹多拿些赏赐啊!而想多拿赏赐,伺候的就得是有身份、手底松,最好还得官家看重的贵人。
以这些标准来看,分到丽春殿住的素娥无疑是符合的,因此丽春殿当差也就成了上阳宫宫人眼里的香饽饽。
“高顺仪?仿佛听说过,是因着生育了皇子得封的罢?”上阳宫宫人也没什么外出机会,某种程度上,消息渠道比京城皇宫那边更闭塞。不过,到底因着是服务于皇室的宫人,所以上阳宫外洛阳的事他们不见得知道,京兆府皇宫那边的大事小事还是知道一些的。
不过,这些消息大多也是从一些上阳宫管事那里听来的‘官面文章’,事情是事情,细节就很少清楚了。比如素娥,他们晓得后宫有这么个嫔,生了皇子,更多的就一概不知了。
“正是生了皇子的那个,不过她能晋封,可不只是因为生育了健康的皇子。高顺仪刚怀上龙胎时,官家就给晋封过了,说到底还是得宠据说,如今后宫之中最得宠的就是高顺仪了!这样的娘娘要住丽春殿,自然多的是人想过来我们这边。”
显然,因为后妃们要随驾,上阳宫这边的宫人临时‘补课’了不少。一些过去只知道皮毛的人和事,这会儿都传了许多细节出来。只不过这里头真真假假,有的还算是那么回事儿,有的就太夸张了
“嗳,听说高顺仪也是私身宫女出身呢真是有福,不过几年便从一个宫人变为尊贵的妃嫔了,仅次于皇后和四妃的‘嫔’呢。”另一边有人听到了两个宫女的谈话,也插了进来,言辞之间充满了羡慕。
这是必然的,素娥并无好出身,是宫廷里随处可见的私身宫女。说到这个身份,在场都是很有共鸣的——如果说,京城皇宫那边还有‘八月良家子’的宫女,那洛阳上阳宫这边就完全没有了,这里的宫女全都是私身来历。
毕竟难得见到皇帝,‘八月良家子’在这里也没盼头,良家女儿的父母谁会送人来参加上阳宫宫女择选?久而久之,这边也就不选良家子入宫,几乎全用私身了。
私身宫女出身,哪怕很有能力,做女官也难,所以基本上就是一辈子的普通宫女了。这样的宫女在宫廷中什么也不算,从来只是‘底层’。所以‘高顺仪’是私身出身,的确够让引起共鸣的宫女羡慕的了。
这和那些出身高贵的后宫贵人给她们的感觉还不太一样,出身是已经确定的东西,羡慕也没用。而出身和她们一样的后妃,就有可供遐想的空间了——人家可以,凭什么我不可以呢?
当然,只要回归理智,她们大多数也不会太把这个念头当回事毕竟,私身宫女那么多,能出头的也就是那么几个,更不要说是‘高顺仪’这般冒尖的了。即使她们再能想,最大胆的梦里,也没想过自己能成为高位妃嫔,还专宠于君王。
能有个位份,哪怕是郡君、郡夫人这样无品的位份,那就很好很好了。那意味着命运完全改变,由奴婢到主子的改变。
“听说高顺仪长得很美。”说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主子’,八卦之心就止不住了,又有人加入了话题。
“自然是美的,若是不美,怎能以一介私身之身得到官家的宠幸呢?说起来,上回官家驾临上阳宫时,我还是个小宫女,也不在丽春殿伺候,但也见过不少当时得宠的后妃。那个个都是美人,显然官家的喜好也和大家是一般的。”
“要说美人,上回官家驾临上阳宫,不是也封了几个贵人?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美人,其中可有冒头的?”
“有,有一位做了美人的,只可惜红颜命薄,据说好几年前就没了其他的就不知道如何了,只知道都没有出头。”@无限好文,尽在晋tຊ江文学城
这些议论着后宫的宫女忙忙碌碌了数日,不只是给宫殿做大扫除,还要从库房中取各种东西——偌大宫廷,总要一些东西装点的,过去没有贵人来,一般那些东西就收起来了。如今贵人来,才从库房中取出来铺宫。
“都小心些,仔细磕碰了,吃罪不起!”摆放物件时,女官的提醒时不时就能听到。
虽然贵人驾临前,日子较之过往辛苦紧张了很多,但这种忙碌活跃也比过去的一潭死水要好。如果说京城皇宫那边,宫人的生活是辛苦和乏味,那上阳宫这边就是彻底没盼头。每天都是一样的事、一样的人、一样的景,未来不可能有任何不同,几乎是十几岁的时候就能看到‘白头宫女话玄宗’那一天了。
更何况,哪怕还没等到贵人来放赏,只是在等待的时间,实际的好处就下来了——给上阳宫宫女做夏装的衣料发了下来,相比起过去,今年的衣料要多不少,也要好不少。
“到底是官家和娘娘们要驾临了呢,瞧瞧今年放下的料子,可比往年好不少!多数都是绸子绢罗,就算是布,也是品质不错的药斑布这是打定主意做脸了?也是,若不这般,到时候贵人来了,见到宫女们都穿着寒碜,到底是打谁的脸呢?”在丽春殿的下所,正抓紧时间拿发下来的布料做衣服的宫女们又在闲话了。
宫女某种意义上也是宫廷的脸面,所以即便是挺穷的底层宫女,在宫外普通人看来也是穿着光鲜的——穿的都是好布料做的衣服,那些料子也大多颜色鲜艳,而且丝毫不见补丁之类。这个标准对于普通百姓,甚至是寻常殷实人家,也是挺难做到的。
为了保证这个‘脸面’,宫廷会每季给宫女发布料,让她们自己做衣服。上阳宫这边,虽然下发布料的标准不如京城那边皇宫里高,但也不会太差。只是这边‘天高皇帝远’,不少人上下其手吃油水,使得下放到宫女手中时,衣料就又少又差了。
听得这番话,就有宫女嘲讽地笑了笑:“也就是这时候,那起子人才大方些。说实话,我宁愿他们这时候没有这样大方,这样知情识趣。到时候叫贵人瞧见了,败露出来,一个也逃不过,那才好呢!”
“话是如此,有好处就受着吧。”也有人想得开一些,道:“不然还能怎样——如今也不是穿的好些了,各处内膳房不是也好多了?平常吃的哪有最近好呵呵,大约是怕一些人面有菜色,叫贵人看出不对来吧?赶着时候养一养呢!”
“不错,至少每餐都有荤腥了,不像之前,要两三次才见一次荤腥啊,终于做成了,这条裙子如何?我分得的那些布料中,只有这一块石榴红的,我就考虑着到底做裙子好,还是做褙子最终还是决定做裙子。”
“穿着红褙子,若不是女乐,只是寻常宫女,还是太显眼了一些。不晓得主子是什么性情,还是先小心些。”
“是这个理,不过有人不知道这个呢!”有人笑了一声,然后无声努努嘴,大家会意,都看向了房间靠里处,正对着镜子打扮的一个宫女。
这个宫女正是打听清楚消息,特意贿赂了管事,从本枝院来丽春殿的‘石秋月’。看起来十七八岁年纪,是正当年华,生的又十分不俗,在上阳宫一众宫女中算十分出色的——那管事接受了她的贿赂,其实不是看钱办事,她一个寻常宫女能有多少钱?说到底还是看好她,想着卖个人情,说不得将来能有高回报呢?
石秋月确实有那番心思,这也不奇怪,她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孩子,又生的出众,哪里就甘心一辈子平平淡淡,过毫无盼头的生活,最后老死上阳宫?
眼下,官家驾临上阳宫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机会了,若这一次不成,下一回官家来,说不得又是十来年后了。而那个时候,她就二十好几了,哪里还有机会竞争——在现代,二十几岁可以说是青春无敌,但在古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倒不能说‘老’,只是皇帝身边竞争大,二十几岁的确很难争。
石秋月不是不知道不少人在议论她,但她并不在乎真要她说的话,但凡有些姿色的上阳宫宫女,此时谁不是多少抱着这样心思?只不过有人觉得自己机会不大,表露出来会惹人笑话,所以隐藏着而已。
而她不同,她看着就是很有机会的那种。想来,那些议论,甚至于讥笑,未尝没有嫉妒的原因。嫉妒她这个今天还和她们一样的人,说不得过些日子就能飞上枝头,变成和她们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秋月,你今日去洗澡了?”有人高声问了一声。
石秋月‘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但也没解释太多京城皇宫那边,寻常宫女洗澡也麻烦,但还算各有说法(侍女要经常出现在贵人面前,这方面条件就不错。而如素娥之前是六局宫女,六局是有钱有权的部门,自建浴室这种事也算解决了问题。只有一些杂役类型的宫女,这方面条件相对差了不少,不过也能过)。上阳宫这边就不同了,洗澡的问题得自己解决。
‘自己解决’的意思是得出钱其实出钱也不是问题,如素娥她做宫女时,去六局自建的浴室洗澡,也是要出钱的,浴室的热水和设施不白用。但问题是,上阳宫这边宫女的收入很少,而洗澡的花销却要多很多。
这很正常,六局自建浴室并没有多少剥削普通宫女的意思,收来的钱也是维持浴室用。上阳宫这边就不同了,是一些人的财源呢。而既然是财源,自然就要收高价来挣钱了。
这样结果就是,上阳宫这边的普通宫人难得沐浴。这会儿天气渐渐热起来,但还不到盛夏时,宫女一般是六七日洗一次澡,半个月洗一次头。盛夏时,频率大概要高一倍,冬天则是低一倍的水平。
这种频率,对比普通百姓倒也不能说差——因为洗澡麻烦,燃料不易得,此时城中普通百姓一般都是去澡堂洗澡,而澡堂是收费的。算起来的话,频率也就是这样,很难更高了。
但她们可是宫女啊,宫女的生活条件说起来应该高于普通人才是,特别是她们还不是做杂役的宫女
石秋月这些日子,几乎隔一天洗一次澡,五六日就洗一次头。洗的时候还会在热水中放花钱买的‘花露水’,就是为了到时候有机会见到官家时,是干干净净、香喷喷的——以上阳宫宫女沐浴的频率,还有清洁品的匮乏,大都有些淡淡的体味,只不过大家都这样,感觉不出来而已。
甚至,考虑到普通百姓也这样,这就更是‘正常’了。反而是一丝异味没有,气味特别好闻是一种罕见情况因为罕见,所以难得么。
不过,这样的‘难得’在后妃中又很常见了,毕竟她们都有很好的条件石秋月临时抱佛脚,就是希望自己能像后妃们一样,至少这方面不要成为一个减分项——临时抱佛脚也是有讲究的,若只是提前洗一两回,也不可能叫身体毫无异味,除非用很重的熏香或者花露水味去压。但这样的话,又是另一种糟糕了。
此时可是熏香都看不起‘香气酷烈’的!
“秋月身上的香气可是广州花露水的味儿?嗳,是玫瑰的味道。这种花儿用来插戴不好看,但香气确实好闻呢。”有个同屋的宫女闻了闻,又说:“听说京城皇宫那边,寻常宫女也能日常用花露水沐发,啧啧,真是比我们强多了。”
花露水差不多就是精油和纯露的混合物,此时是经过海上贸易从西亚传来的‘舶来品’,非常昂贵。不过广州仿制的‘花露水’就要便宜多了,是宫女也能拿来掺在洗头的热水里的东西。
当然,这宫女的话也有些想当然了,即使是皇宫那边的宫女,显然也不是人人都能用广州仿制的花露水洗头的。不过,皇宫那边的条件要比上阳宫这边好不少,这倒是真的。
“秋月,你这用些花露水也就罢了,可别再涂脂抹粉了先前没有贵人在,咱们上阳宫这边的宫女tຊ规矩上倒是宽松些,用些胭脂水粉也是不怕的。如今后妃都降临了,一应就得照着定例来了,哪有宫女浓妆的?”有人见石秋月傅粉施朱,心里不快,就笑吟吟说了一番。
石秋月瞥了对方一眼,只是轻飘飘道:“我知道。”
多的就一句都没有了,反倒是让挑起话的人一时没话说了。
就在上阳宫宫人一片期待中,郭敞带着妃子、大臣抵达了洛阳。而这一日入住上阳宫时,正好是快晚饭时,素娥来到丽春殿也来不及多看,只忙着安置。
“真是了不得了!方才我在廊下,高顺仪从前头经过,我行礼起来后还看到了顺仪娘子”匆匆忙忙走到内膳房准备传晚膳的丽春殿宫女,一走进内膳房,人未见,声先到。
内膳房这会儿极为忙碌,就为了给第一次来的‘高顺仪’露一手!这第一印象可太重要了,他们只想将‘高顺仪’入住丽春殿后的第一餐做得尽善尽美。
但就是这样,传膳宫女的话一入耳,立刻还是有人好奇道:“怎么说?顺仪娘娘可是如传闻中一样貌美?性情如何?顺仪娘娘身边带来的人,看着可是好相处的?”
其实相比起第一条,后面两条对大多数丽春殿宫人来说要重要得多,毕竟这决定了她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质量、工作条件。
“不过是匆匆一面,我哪里就能知道顺仪娘娘的性情了?至于顺仪娘娘身边带来的人,我都没注意到——那一眼我就看顺仪娘娘了!啧啧,真不愧是如今后宫风头无两的美人,不是还有人说,如今后宫数高顺仪最美么?当时只当是夸张,如今才晓得,传闻里也有真话呢!”
“若那样的美女也不是最美,倒是不知道‘更美’该是什么样了!真没有见过那样的,大约是因为劳顿,有些精神不振,可那样好比是西子捧心,多愁多病样子更有一种天然怜爱说起来,总管不是还预备了些美女去观风殿?当时我们也见过,真是一个比一个出色,但真要和高顺仪这般真正的后宫第一美人相比,着实是差的太远了!”
自旧唐以来,上阳宫就有‘美人库’的别称。这里会积蓄美女,以备宫廷之用此时上阳宫虽然已经没有这个作用了,但皇帝来一趟,贡献不出几个美女,那也不行——皇帝难得来一次,也就是说,数年才筛选一回美女。相比起皇宫那边,美女出一茬立刻就被割走,倒是上阳宫这边更容易一次性拿出数量颇多的美丽面孔。
这其实和后世选秀差不多,每年都选的话,好苗子也就选走了。之后哪怕是制作水准不降低,也难有之前那么多让人印象深刻的选手。
说起来,石秋月也相当出众了,但她愣是没被选到观风殿伺候,而是自己贿赂了管事来了丽春殿。由此可知,那些特意送到观风殿的美女该是什么水准了——当然,纯粹以外貌条件来说,石秋月不是达不到入选观风殿的基础。
只不过,特意送到观风殿的美女往往还有别的加分项,有的人有关系,有的人有才艺,有的人有钱(至少比石秋月有钱的多)纯粹只有外貌的也不是没有,但那得格外美貌才行,这上面石秋月也没到那程度。
“差得远也不打紧,到底新鲜么!真要是只要最好的,后宫哪有那么多娘娘?”正在煮汤羹的一个司膳内人不以为然道。
只不过她这话一出,就有人提醒她说:“如今高顺仪已经入住丽春殿了,这般话别随便说。叫人听见了报告给高顺仪,惹得高顺仪不喜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上阳宫的宫人生活是相对辛劳、贫苦,但相比皇宫那边的宫人,自由轻松也是真的。习惯了之后,大家平常说话也谈不到什么‘遮拦’,这时候还是随便说的
宫廷岁月137
自从官家下降、后妃随行, 至于上阳宫,这上阳宫就仿佛是一个睡醒了的人,渐渐活泛了过来。过去行走在上阳宫的宫道上, 都不见什么声音的, 如今也能隔墙听到一些笑闹声、磕碰声、行礼问安声
关键是, 这个不同来的这样突然, 一夜之间好像就全变了。
丽春殿这边,宫人们起早就跟着素娥带来的侍女做事。总领所有侍女的肖燕燕带人在正殿外候着时,还最后强调道:“顺仪娘子是性情最温和的一个,你们刚在她身边伺候, 不知道、不小心, 犯些错处也不打紧。只要下次记得, 心里好心, 勤快做事就是了。”
“喏, 待会儿进去,跟着做顺仪娘子喜洁, 这洗漱的一应物件都要干干净净,咱们伺候洗漱的人也要干干净净。”
正说着这些时, 卧房窗边就有守夜的侍女打了暗号, 接到暗号的肖燕燕连忙带人走进去。素娥这时已经坐起身了, 下得床来, 就在窗边洗漱。先用牙刷子蘸了蘸自制的牙粉刷牙,漱口干净了,才洗脸擦手不提。
这期间,肖燕燕就笑着说:“娘子, 咱们初来乍到,对这上阳宫也不了解。正好, 和奴婢同住的上阳宫宫娥,有口齿伶俐的,不如就叫她说一说吧。”
素娥微笑着‘嗯’了一声,又见肖燕燕身后一个捧粉盒等物的宫女闪了出来,就知道肖燕燕推荐的是她了。问过对方的名字,就道:“上阳宫可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平常官家、后妃不来,你们这边的宫人做什么自娱?”
那宫女一开始有些紧张,但还是比较顺畅地道:“回娘娘话,上阳宫这边好看的、好玩的很多。只是娘娘从宫中来,见识大,恐怕奴婢说的一些,娘娘都经历过,说来也是贻笑大方若说上阳宫的景儿,最好的就是咱们丽春殿一带了,洛水流经,格外秀丽。临河还有好长的长廊,足有一里!长廊一路造景,一步一景,十分耐看”
说完了一些看的、玩的,宫女才道:“过去官家、娘娘不来上阳宫,奴婢等日子其实也不比宫里的姐妹们轻松,一样有许多活儿要做。真要说消遣、自娱,那还是做女红。奴婢们在宫里,有嬷嬷、姑姑、姐姐处学女红,她们也愿意倾囊相授。”
宫里不同于宫外,手上有点儿技术都想着保密,只传给家里人。在宫里,根本就没有‘家里人’可传,敝帚自珍的结果就是自己的技术失传——更何况,这女红谁不会做呢?最多就是宫廷女子有自己的样式,做得更精美一些。
“顺仪娘娘恐怕不知道,奴婢们在上阳宫,虽说有上头关的俸禄,给的穿用,可东西大抵不当用,钱也不比宫里的姐妹来的足。多数时候,还是会拿一些东西抵。可这些东西,我们深宫中的宫人哪能换到市价?说来说去,还得托人去换东西、换钱。”
“如此,又要折损一些算起来,上阳宫这边,除非是不打算给家中拿钱的,不然钱就没有够用的。这做女红,又能打发时间、陶冶性情,做出来的活计还能托人拿到洛阳市面上卖,贴补些生活。有些有法子的,日常差事倒做得少,辰光都去做针线了!”
素娥此时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了,苗五娘正与她梳头,她想了想道:“你这话说的也实在,其实宫里也一样的,或者比上阳宫这边好些,但也没那么好。就本位知道的,也有不少宫女做女红拿出去卖。”
宫里普通宫女的情况比上阳宫好一些,主要是因为她们在帝后眼皮子底下,那等管事吃拿卡要也不敢太过分。而上阳宫这边,就属于是‘天高皇帝远了’至于说赏钱什么的,宫里普通宫女也难得拿到,反倒不是拉开二者生活差距的原因。
素娥对这个宫女的印象不错,因为要她说上阳宫这边宫女的‘娱乐活动’,她没有‘粉饰’,而是相当真实地说了就是做女红。这既是女子做来,最不会惹人非议的事儿,甚至还会被赞美。同时,也切切实实能换来钱,改善这边宫女窘迫的生活。
素娥打开梳妆匣的底层,里面全都是金银打的锞子,她拿了两个葫芦形的银锞子给她:“你说的话很诚恳,本位就喜欢这样说话诚恳的这也不值什么,只不过是宫里的样子,在上阳宫这边或许没有,拿去玩儿罢。”
素娥喜欢这tຊ宫女的说话方式,肖燕燕并不意外。昨晚她再是舟车劳顿也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好好观察了同屋的丽春殿宫女一番,就是为了从中挑出可用的,这个宫女正是她最看好的——无他,足够诚恳老实而已。
要说聪明,自宫中带来的宫人足够聪明了。要在上阳宫这边用人,聪不聪明倒在其次,老实本分也够了。
至于说不用上阳宫这边的人,不是不行,估计有一些娘娘来到上阳宫这边就是这般打算的。不过素娥身边的侍女们都没有那样打算,一则,人家才是上阳宫的地头蛇,要是能用他们,很多事的确方便很多。二则,上阳宫这边的宫人,难得有机会在贵人身边伺候(伺候不是关键,关键是借着伺候得好处),她们也不想上阳宫宫人一点儿甜头都没有。
也不单纯是肖燕燕她们‘善良’,将心比心外,更是她们平常在素娥跟前侍奉,好处得的够多了,也就不在乎这三瓜俩枣了。
得赏赐的宫女谢了恩,苗五娘继续与素娥梳头。素娥吩咐道:“简单些罢咱们才刚来上阳宫,想来各处都是一样舟车劳顿,急着歇息恢复精神。这一两日间,不会有人来拜访,我们也不必去拜访别个。便是给圣人请安,也不急在这两日。”
在宫里的时候,也只有初一十五给张皇后请安。到了上阳宫这样的离宫,理论上规矩更松散的地方,就更不看重那些了。
苗五娘应了一声便动手盘髻,盘成的相对简便的‘盘福龙’。这个发髻是一种懒人发髻,‘懒人’是从两方面来说的,一个是盘起来相对简单。另一个则是适合懒人,因为这个发髻脑后部分是平的,就算是平躺睡下也不会弄乱发髻,所以梳这个发髻的人一整天卧在床上也没关系。
再者,这个发型本身看起来也挺慵懒的——它没有此时发髻常见的高耸、竖直风格,看着就比较平阔。两鬓鼓鼓的,头顶起髻也不高这样立刻就给人以家常慵懒感,和那些高髻、女冠相区别了。
苗五娘之所以没照着素娥在玉殿时的‘家常装扮’,结更简单的发髻,主要是因为她们初来乍到,丽春殿这边的情况还不清楚。在一些不知道根底的人面前,还得给素娥端一端架子,至少不能太‘平易近人’了。
‘盘福龙’这样的发髻自然谈不到用太多首饰,事实上,首饰多了,发型再简单也不可能轻松,这也违背素娥的本意。所以最终不过是在两鬓各插了一支插梳,不过这对插梳也够了,这可是一对绿象牙插梳!
象牙对于后妃来说不算什么,可绿象牙就不同了,那不是随便能见到的东西。
梳妆完毕后,早膳也送过来了。按着素娥‘嫔’的品级,丽春殿这边的内膳房自然送了一大桌子的菜。然而,东西虽多,却没有素娥真正喜欢的,最后她也只能选了一两品不算讨厌的吃了。之后其他动也没动的,自然会变成贴身侍女们的早餐。
“方才瞧娘子的样子,似乎没甚食欲唉,也是,丽春殿景色虽好,比玉殿阔朗多了,但论起内膳房就是另一回事了。玉殿的内膳房是娘子调理了这几年的,阖宫谁不知道好?就连御膳房的司膳内人们也要去讨教,甚至‘偷学’呢!”轮到苗五娘吃早餐时,她就忍不住和同来丽春殿的老同事说起了这个。
‘老同事’一边尝着丽春殿这边内膳房的手艺,一边点评道:“是不如咱们玉殿,这一来是她们难得有伺候贵人的时候,这些上色的菜肴自然手生,没法比的!二来么,就差咱们娘子的调理——也不知道这回在上阳宫,娘子有没有心思再调理一回司膳内人。”
苗五娘想了想说:“我猜娘子会出手毕竟要在上阳宫住上一年,一年都吃不顺心,可太难了!娘子又是个极在意‘吃’的。”
听到苗五娘她们的谈话,丽春殿这边的宫女便忍不住道:“听二位姐姐这样说,你们原来在宫里的时候,内膳房就非同一般了?”
苗五娘骄傲地笑了笑:“这是自然的!这事儿只要问问从宫里来的人就晓得了这也是我们娘子了,原来不是六局宫女出来的么?虽则是在尚功局做事,可尚食局的女官也极看好,几次三番要叫当时的顺仪娘子去尚食局做事呢!”
“只不过因着顺仪娘子在司珍司一般的出类拔萃,也有女官看重,这才没成行!”
“顺仪娘子那时每制小食、糕饼,必定别出心裁、滋味尤佳!便是顺仪娘子才穿红霞帔时,就曾进给官家点心,得了官家盛赞。之后就更别说了,每每送去合官家心意的菜肴、糕饼,御膳房的人就要来我们殿中内膳房学手艺了——每次官家就没有不喜欢的,都要将其列入御膳房日常供奉,御膳房的人自然得上赶着学!”
“从这就能看出,我们顺仪娘子这样的人,总是要出头的,不是从那里,就是从这里。”
丽春殿的人有些半信半疑,苗五娘说的那么厉害,听着是过于夸张了。但这些事听着又做不了假,毕竟是很有名的事,只要找宫里来的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你们这般说起顺仪娘子的出身来历,不怕怪罪么?”忽然有人出声说道,说话的人正是石秋月。
她虽然从本枝院临时进了丽春殿做事,但到底是临时来的,加上被其他人隐隐排挤,倒有些挤不到前头的意思。从昨天到今天,她甚至没机会在素娥面前说一句话,只有借着大家一起行礼、素娥放赏的机会,这才不远不近地看到了这位声名远播的‘高顺仪’。
说实话,的确是足以让人一时说不出话来的美人,石秋月自问是没见过,甚至没想过这样的美貌的。在她看来,就算是故事里的王昭君、杨贵妃复生,大约也就是这样了不过这倒是并未打断她原本的心思。
若是皇帝得了天下头一等的美女,就不会要其他人了,那后宫就不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事实就是,皇帝总会要一个又一个的新人,新的美女,新鲜感有时才是更重要的——更不必说,在外表大抵达到标准的情况下,皇帝挑人有时其实是和外貌无关的。
石秋月可不觉得高顺仪美貌无双,自己就没机会了。甚至她庆幸,庆幸高顺仪真的如传闻中一般貌美她既然这样貌美,想来她的得宠情况也该和传闻中一样才是!这样的话,到时候官家来丽春殿多,她才有机会呀!
“不怕!这里头有个缘故,你们不知道。”苗五娘轻轻松松地说:“我们顺仪娘子与一般宫人出身得幸的娘娘不一样,对于自己的出身没什么忌讳。只要我等不是瞧不起,只是就事论事,顺仪娘子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避讳的。”
“我们顺仪娘子还说过呢,说她自己是‘事无不可对人言’嘻嘻,虽然是私身宫女来的,但顺仪娘子自来有天资,在司籍司读书学画,也和那些书香门第出来的妃嫔一样的。特别是作画,内外都是盛赞。对了,我们娘子晋封美人,就是因为画了一幅《千里江山图》。”
“那幅画顺仪娘子画了一年时间,画成真是美极了!献给官家,官家也是惊为天人,还为这幅画专门开了赏画的宴会,外朝的相公也赞叹不已。”
石秋月听着苗五娘说这些,心里默默打算着:素娥不是只有美貌,这也多少在她的意料之中。后宫出头很难的,‘高顺仪’单纯靠那般美貌,倒不是说不能走到她如今的位置,只不过这其中还是有风险她这一路走来,平平顺顺、宠爱不衰,甚至还有越来越红的架势,想来应该是有别的好处的。
不过,虽然是提前想到了这些,石秋月心里还是倒抽了口气简单来说,就是发现后宫实在是太卷了!
‘高顺仪’那么漂亮还不够,居然还在个人技能上那么下功夫!
石秋月一边心里沉了沉,另一边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消息。之前就隐约听说过,官家更欣赏有学识的妃子,虽然后宫也有不少妃嫔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一旦靠着别的东西得宠后,也会尽快开始‘学习’。所以凡是正经妃嫔,都是读书识字的,tຊ其中还有不少学识很高呢!
如今听到‘高顺仪’是这样,无疑是佐证了传闻既然是这样,她得小心些,不能在官家面前显出不学无术的样子。
当然,以宫女的标准,石秋月绝对不算不学无术。她针线做的不错,善于侍弄花草,另外她也是认识字的——上阳宫这边,也有教宫女读书识字的地方。而且因为这边没有宫里的‘盼头’,所以很多人其实没有主动学习的动力(宫里愿意去司籍司学书法、学围棋的那么多,存的是什么心思,其实大家都知道)。
如此一来,石秋月这种普通的宫女也有机会去上课,只要她愿意挤出时间去。
虽然不能指望女官教的多好、她多下功夫但她最后确实算是识字了,只不过不会写而已(自己的名字,一些简单的字还是会的)。
思索着这些的石秋月吃完早饭后,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她擅长侍弄花草,所以被安排每日打理丽春殿的花花草草,浇水、除草、用肥、剪枝、塑形等等,全都由她处理。只有一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在做洒扫的工作之余,还可以给她做助手。
因为上阳宫上下才经过一次‘大扫除’,明面上能整理的都整理过了,自然也包括这些花花草草。所以现在石秋月的活儿其实挺少的,做起来也清闲。她一面做活儿,一面也就将丽春殿上下逛了个遍,还听了不少闲话。
“喏,这是早上顺仪娘娘赏的锞子,说是宫里的新样式。”
正听着得了机会,近前伺候过的人说起拿到的赏赐,忽然就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不一般。石秋月,往外探了探头:“怎么了?难道是有人来拜访顺仪娘子?这才第一日落脚呢,真正有心的,最不该这一日拜访吧?”
这就像是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也不是人家一来就请到家里的,当然,也不能久久没动静。最恰当的,就是等人休息一两日就请去,这样既显得热切亲热,又不至于让人觉得怠慢。
石秋月话音刚落,她们就看到一行人走了进来。不是哪位娘娘的排场,前后都有宦官跟随、打着最基本的仪仗——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依旧未经通传就现身的郭敞!
“官家来了,怎么没有提前通报?”不等丽春殿的宫人脑海里想清楚这个问题,她们先遵循‘本能’,通通退到一边去行礼。只等郭敞一行,仿佛是脚下带风一样走过,这才重新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直到更晚时候,有里面伺候的人出来,去内膳房要点心,她们才晓得官家对‘高顺仪’是一贯如此的。
“官家待我们顺仪娘娘就是这样的,不爱通报,觉得那样显得太生分了。想要过来探望顺仪娘娘,直接就来了,没有提前派人通知——除非是需要我们娘娘提前做准备的情况。”在内膳房拿点心时,从宫里一起来的侍女这样说道,言辞之间还有些‘自豪’。
“顺仪娘娘还真是得宠呢”石秋月小小捧了一句,又道:“官家倒是来的快,还以为官家今日有的忙,不会离开观风殿了呢这都出乎意料了,听说娘娘今早梳妆,也是叫侍女做家常装扮的,显然是没想到官家会来吧?”
点心在茶盘上放好,侍女端起来说道:“这倒是说不好,我们顺仪娘娘本来就是这样的,好多回官家来了,娘娘都是家常装扮。其中有官家很少通报的缘故,但也有娘娘就是喜欢那样松快的原因吧。”
“不过瞧着官家倒喜欢娘娘这样”甩下这话后,侍女便端着点心走了,这可是招待官家的!
另一头,郭敞倒是不在意这拿来配茶的点心,尝了一个就道:“这上阳宫的糕饼,倒是与宫里有些不同,多少是个心意罢。只不过,说来说去,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不比素娥你调理的人,常常叫朕都忍不住放纵口腹之欲。”
“说起来还是草率了,该叫玉殿的司膳内人一起来上阳宫的。”
“她们是很好。”素娥笑了笑,替郭敞又点了一盏茶:“不过,官家连御膳房的人都没带,各宫也没有带内膳房的,倒不好那般了其实上阳宫这边的司膳内人也不是手艺不好,只不过是没有变通,照着老方子做,大家都觉得‘平平无奇’。”
“在宫里时就是这般,到了上阳宫还是这般,可不就差着意思了么回头臣妾先写几个简单的点心和菜肴方子,叫她们做出来,不多时也就调理出来了。”
郭敞和素娥说话,还问起她昨晚休息的问题:“这一路也疲乏,昨晚又到了个生地方,不知道你休息的如何。本想着派人来问问,又怕你因着劳累早早歇下了,那样岂不是扰了你?”
郭敞昨晚其实是想直接过来和素娥一起睡的,不见得要做什么,就是想和她一起。只不过昨晚初到观风殿,同在观风殿住着的还有张皇后(观风殿是一个大型殿阁组,郭敞和张皇后各有正殿住,倒也彼此不妨碍),总不好越过张皇后,直接就来找素娥。
要是那样,真就是直接把皇后的脸放到地上踩了!
“臣妾歇息的很好,因着累了,歇息的还更好呢!一觉到天明,比在宫里时起的还晚说来,还不如担心担心红孩儿——好在今早乳母说,红孩儿也好好儿的,没有换了新地方就不安稳。”素娥笑着说道。
“红孩儿康健朕是知道的,这一来是你养的用心,二来也是她多少随你,身子底子好出生几个月了,竟然从未生病,连小儿常见的腹泻之类都没有——随你是最好的,这样就好了。”郭敞看着素娥,仿佛不是在陈述,而是在说自己的‘期望’。
宫廷岁月138
丽春殿的宫人不过几日就瞧得分明了, 高顺仪得宠程度比之传闻,真是有过之无不及!
就官家和后宫娘娘们降临上阳宫这几日,官家除了头一晚外, 竟是夜夜都歇在丽春殿——说多少别的都是虚的, 官家来丽春殿后, 也关照别的后妃、皇子皇女, 记得给他们赐东西,身体不好的还要派人问。
可是,人在哪里,才是真的‘爱’在哪里!那些东西太易得了, 倒是官家这个人, 没有分身术, 就只能做选择都做出选择来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你倒是一直起得早”郭敞起床后, 有侍女过来侍奉着洗漱、穿衣、整理。听到身后动静就知道,素娥也躺不下去起身了。说道:“怎么不多睡会儿?你平日睡得早也就罢了, 昨日却睡得比平日晚多了”
素娥昨晚睡得晚当然是有原因的在郭敞的视角中,素娥转了转身子不去看他, 但他依旧能看到她原本洁白的耳朵一下通红。这一眼, 他就像是被烫到了, 也不敢再看。扭开头去, 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要说什么,但最后支支吾吾又没说出来。
奇怪,话是他说的, 而且床榻之事对他一个皇子皇女都有不少的皇帝本就寻常,有什么好躲的?但他就是一时间脸红心热, 连看也不敢看她。
一会儿后,郭敞喝了一碗热热的莲子羹垫肚子,准备喝完了就去上朝。在上阳宫没有京城那么大规模的朝会,毕竟大臣也不是全跟来了。不过小朝会还是有的,三五日一次之外,其他没有小朝会的日子,郭敞还会和心腹的一些大臣私下论证——其实就是建一个小群。
不管怎么说,这都比在京城时松快多了,到底是在离宫呢!
这时候素娥还在梳妆,女子早起的相关工作可比男子费时多了(当然,平常素娥简便为要,只想轻松舒服的时候也能很快)。郭敞见她发髻梳的复杂,不像是平常那样舒适便宜,做燕居样子。便道:“怎么,今日是要出门么?”
素娥对着镜子里,坐在小桌后的郭敞道:“是呀,官家不知,是德妃娘娘起兴,叫大家去洛水边修禊、打秋千。能邀的都邀了,自然也有臣妾的份儿。臣妾想着,德妃娘娘难得有这样的兴致,肯定是要去的。”
龚德妃在四妃中是比较隐形的,她既没有姚贵妃、曹淑妃那样,曾经宠冠后宫。也没有冯贤妃那样,到底养大了一个皇子,对比她少宠的经历,更tຊ让人唏嘘。甚至,她还没有曾经尚淑妃的气性,给后宫不少小妃妾留下了一时恐怖印象。
她有宠,但没有独宠过,她性子谈不上‘贤’,但也不会‘不贤’。她也不是无子,事实上,她是妃位上唯一子女双全的,只不过皇子没有养大,夭折了而已随着她如今宠爱越发稀少,官家对她没了对妃子的宠爱,却更多了一种亲人的关照,她也是越发少出现在大家眼前了。
也是因为如此,更无人敢小看她。官家的宠爱是不定的,随时可能消退或者转移。反而是这种亲人般的感情,经营的好了,更能延续。可以想象,那等一时得宠的妃子,若真的觉得自己能压倒龚德妃,甚至因此去做了什么,结果可不会太好。
龚德妃也没有因为这样的特殊地位,滥用自己在郭敞那里的优待。事实上,她真的滥用的话,那样的特殊地位也不可能维持到如今了。
这表现在外就是龚德妃很少挑头露脸要做什么她这样的人难得出头一次,自然人人给面子,素娥也无法免俗。当然,她也不厌恶赶在盛夏到来前,参加几次难得的户外活动——这种活动在宫里不是没有,但真的很少。
毕竟后妃讲究贞静,偶尔活跃一些也就罢了,常常搞些活动,多少显得出格。现在人在上阳宫就不同了,这没什么可说的离宫的松快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
“打秋千也就罢了,说是清明打秋千,实则什么时候都能做。可修禊?这时可有些迟了。”郭敞的神情看起来不像是对这个活动有意见的样子,更像是就事论事的困惑:“不过,修禊事在洛水边倒是不错。”
修禊是一种在水边举行的祭祀活动,除了举行仪式的人外,普通人也可以在水边嬉戏,达到‘灌濯以祓妖邪’的目的。这个活动和春天踏青等活动可以很好结合,上古时候不少‘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样的场合。
因此,春天的修禊活动要比秋天的有人气的多(修禊本是春秋两季都有的)再加上无论是《论语》中孔夫子的‘浴乎沂’,还是古代第一文化盛事的‘兰亭集会’,都是春禊,无形之中又凸显了春禊。搞得唐以后,大家都不说秋禊了,说到修禊基本默认为春禊。
郭敞说‘迟了’,也是说春禊的话,眼下迟太多了。
“官家想不到么?原来在宫中没机会水边修禊么,如今也是补上游玩有个由头就是了,哪管这细枝末节?”宫里也有水边,但相比起上阳宫这边有洛水穿过,那‘级别’就完全不一样了。不说的话,真能让人觉得是在城外参与水边修禊活动。
“原来如此。”郭敞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喝完了莲子羹也站起了身。同时他注意到素娥要起身送她,就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可别急着送了,仔细刚结好的发髻散开来,叫侍女替你绾的紧些吧。”
素娥的发髻基本绾成行了,不过为了活动时轻易不会散开,是要多用小发钗固定,然后再用上头饰才好。
素娥没说话,只是给梳头的苗五娘使了眼色,苗五娘会意,手上速度更快了些。三五下插好小发钗后,又抓紧时间簪上花钿、步摇、插梳之类——郭敞还在一边等着呢!他的意思可不是不要素娥送了,而是不急着送!
“这是今朝送来的鲜花么?”郭敞也没干等着,看到有侍女捧着的托盘里有各色鲜花,从中挑出两朵牡丹,一朵是芙蓉色的,一朵是杨妃色的。用放在一旁的剪刀剪去多余的根茎,到适合簪花的长短。
郭敞在素娥身后,将两朵牡丹簪在素娥发髻一侧靠下的位置:“洛阳的牡丹的确养得好,平常奉上的比宫里的还强。都说洛阳城是牡丹城,不是没有道理的。”
时人爱花,但要说此时的爱花之最,又要数洛阳了,这里又被称之为花都。大约是因为每年牡丹盛开时,有官方举办的‘万花会’天下闻名,所以还有‘牡丹城’的雅号。
素娥的手轻轻扶了发髻侧边的牡丹一下,就从一旁梳妆台上拿了一枚银质的小发钗。这类似于后世的‘U形夹’,弯了弯头部就变成了一个圆,拿起托盘中雪白的茉莉,穿了两圈上去,看起来像个小花球了,这才别到郭敞的衣襟上。
“洛阳的茉莉比京城的更香,有了这茉莉,官家倒不用香袋了。”素娥别着茉莉花说道。
今天又是小朝会,郭敞穿的是白色便服,茉莉花别在衣襟上,远远看着不明显,应该不至于叫上朝的大臣瞧见——不是说朝会就穿朝服,事实上,通天冠加绛纱袍这样的朝服配置,也只有在‘大祭祀致斋、正旦冬至五月朔大朝会、大册命、亲耕籍田’等大场合才穿。
平日上朝,哪怕是在宫里,也只穿常服或便服即可。如今人在上阳宫这座离宫,就更便宜了。
本朝天子的常服和便服,一般就是红色或白色,没什么纹绣,纯色布料。看起来不甚奢华,但红色的袍子往往内衬是白色,会露出里面一点儿白色边缘,白色的袍子则腰带是红的。红白映衬,再配上黑色的硬幞头、靴子,另有一种美感和庄重。
送了郭敞出门,素娥这才慢慢吃过早膳,还做了一会儿自己的事。等到了时间,这才不紧不慢地去赴今日的修禊会——她起得太早了,而且丽春殿靠近洛水,本来就可以比别人晚出门一会儿。
饶是如此,素娥到的时候也算早的。
“顺仪娘娘来的真早”素娥先和今天修禊会的主人龚德妃打过招呼,不过龚德妃今天做东,接待的事多,所以真的就就是打个招呼。不过今次人多,也不怕有人会落单、受冷落。事实上,龚德妃才走开,方采薇就过来说话了。
“方婕妤也来的早啊。”素娥微笑点头,带着些客气的疏离。
方采薇在素娥一过来时就注视着她了,没办法,从一开始素娥在她这里就被看的格外重,即使是素娥还没出头的时候她也坚持如此人是很难脱离‘记忆’的影响的,无论这记忆是过去的,还是‘未来’的。
忽然,方采薇笑了笑:“这会儿没什么人,正好顺仪娘娘与妾打个对秋千。”
秋千可以两个人打,也可以两个人一起打,两个人一起打就是‘对秋千’。
洛水边已经架起了几座秋千看得出下面的人效率不错,龚德妃给众人发邀请也就是前天的事,而就这两日功夫,洛水边就架了几架极为华丽的秋千。
素娥看了看,觉得没什么可拒绝的,便点了点头:“方婕妤有此兴致,本位自然是作陪的。”
两人就选中了一架秋千,这秋千十分精美华丽,立在几株柳树之间,高高的竖架是朱红金漆的,上面描画着百鸟朝凤的图画。横着坐人的画板则是绿色大漆,画了金光祥云图案。红绿相衬,不仅不俗气,反而自有一种色彩之美。
素娥和方采薇两人没有坐在秋千上,而是站着上去,双手抓住的系绳上也缠着五彩丝绦。
肖燕燕站在素娥这边,方采薇的侍女也站在她那边,就由这两个侍女送她们了——听说,打秋千厉害的可以自己荡起来,不要人送也能越荡越高。但素娥和方采薇显然不是那样的专业选手,所以还是需要有人相送的。
两个侍女送起秋千,素娥就和方采薇越飞越高,还引来了其他人来看。其他人看着,还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声素娥的平衡性很好,在现代时又玩过比这惊险刺激得多的游乐项目,自然不觉得这打秋千有多高、多快、多吓人。不过方采薇显然不是如此,明明是她邀素娥一起打秋千的,这会儿却是她吓住了,飞到高空忍不住叫了起来。
素娥的耳朵就在她旁边,说实话,没被打秋千吓到,被她突然出声吓到了。
过了一会儿,秋千渐渐慢了,两人吓了秋千,方采薇都额头冒汗了。她从侍女手中接过汗巾擦汗,忍不住道:“顺仪娘娘的胆气倒是大呢,方才打的那样高,依旧是面不改色。”
“原来在宫里本位也tຊ打秋千,想是习惯了。”素娥无意证明自己胆子大,说多了也没意思,所以给了一个简单的、可以结束话题的回答。
却没想到,方采薇又说:“这可不一样,宫里的秋千哪有这里的高妾在宫中也打秋千,这飞起来后,怕是只有这一半高呢!”
这话其实有些夸张,但也有其根据。大约是为了不叫秋千飞出宫墙去,宫里秋千的高度确实有限。而在这洛水边的空旷地上,那架秋千的边敞开了,架的秋千并不比那些演杂技的秋千矮多少。
宫里的秋千荡起来大约比这矮三分之一,不过这个高度,高了这么些,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所以方采薇出于个人感觉那样说,倒也正常。
素娥又和她说了几句,直到远远见着宋觉真来了,这才找了个理由告辞,寻了宋觉真说话。
宋觉真刚刚也看到素娥和方采薇打对秋千了,就奇怪问道:“顺仪与方婕妤相熟么?平日倒没见你们走动呢”
素娥摇摇头:“倒是不熟,行事上合不来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方婕妤在看着我。另外,时不时的,她还会说些不明所以的话,似乎是有些挑动的意思,但每次见着我,她又一副笑脸相迎的样子。”
“方婕妤善于笼络人心,不过如今也大不如前了,以前她看人可准,笼络人也是手到擒来。如今在宫里时间就了,经过了一番‘历练’,却反而不如她当初刚进宫时长袖善舞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宋觉真没直接回应素娥的话,而是想了想说。
“或许是她当初运气好,而且人在低位时,更小心谨慎些吧。”素娥想不出其中的缘故,最终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说实在的,她想不到‘真相’不能怪她,只看方采薇表面行动,挺容易当成是另一种不那么典型的‘得意忘形’的。
允许别人‘得志便猖狂’,就不允许方采薇随着地位提升,没有那么‘广结善缘’么?
素娥和宋觉真说了一会儿话,等到人多了,两人又打了一回秋千。这就差不多到了休息的时候了,有宫人过来在草地上铺设茵毯,安放矮桌——一旁树下还有小炉子等,可以用来烧水煮茶、加热食物。
茶水和小食端上来,参加修禊会的妃嫔们就三五个要好的结成一伙儿,坐在一张茵毯上。吃吃喝喝,玩一会儿行令、猜棋子、射覆之类的‘桌游’。如此,之后洛水之上还有船来,愿意游船的,还能去游船,续下一摊。
因着龚德妃这个东道做的好,准备了不少游戏。今次也没有位份高的‘高高在上’,搞得小妃妾不得不奉承着,气氛反而不好,高低都玩不愉快。这一次说游船,接着奏乐接着舞,也没什么人反对。除了几个实在不爱热闹的,大家都上了船。
素娥也上了船,游船玩耍了一通,大家在甘汤院下船(甘汤院临着通仙门,这里离宫外已经很近了)。这边京有早已准备好的台子,上可演杂剧、歌舞,下面排着案几,正可以开‘梅花宴’。
‘梅花宴’其实很像《红楼梦》里,带刘姥姥游大观园时开的那个别致宴席。不用什么大桌,三五个人围坐一个小几就是,吃的也是用食盒装着呈上来。由于形式上仿佛是一朵梅花三五个花瓣,所以叫‘梅花宴’当然,或许就是《红楼梦》从梅花宴上得到的灵感。
素娥她们之前休息时吃过一些小食,这会儿谈不上饿,所以正经吃饭多少有些吃不下。反倒是这样的‘梅花宴’,上的菜色份量不多,说是正经吃饭,倒更像是‘加餐’,是更适合的午餐。
于是大家吃的很开心,既吃了,又看了玩了——台子上演了杂剧歌舞,颇有洛阳这边的特色,和大家平常在宫里看到的不一样,不过水准还是很高的。
大约未正(下午两点钟),大家才渐渐散去。
素娥因着喝了一点酒,虽没有醉,但脸上微微发红,坐步辇回到丽春殿时还未散去(她如今已经是‘嫔’了,可以乘坐步辇)。
她回来的时候,却没想到郭敞居然在——事实上,何止是她没想到!之前她不在时,接待郭敞的宫人才真是没想到呢!慌手慌脚接了人,还是何小福这个大宫女沉得住气,这才没出一点儿错。
“官家怎的来了?早上不是与官家说了,今日要去赴德妃娘娘的修禊会?”素娥怔了怔说。
郭敞刚刚正在逗放在榻上的郭玺小孩子是‘二抬四翻六会坐,八爬十站周会走,二岁跑,三岁独足跳’。现在郭玺已经会翻身了,将他放到榻上,逗他翻身是很有意思的——主要是郭敞平时见过素娥逗郭玺翻身,以此锻炼他,这才体会到其中乐趣的。
之前郭敞也没观察过这种事,哪里晓得?也是有郭玺这个还未出生就关注了的孩子,这才找到了育儿的乐趣。
嗯,的确是育儿的乐趣,毕竟对于郭敞来说,育儿中一切烦心的事都和他无关。哪怕是素娥呢,就算不用喂奶、换尿布、看孩子,也得日常关心、追究一些细节,一日之内看上几次更是基本的。郭敞就不同了,真就跟个亲戚似的,只要玩儿就好了,而且玩哭了是真的可以把孩子交出去的,不会有一点儿‘批评’。
而他偏偏还是孩子的父亲,不是‘亲戚’,可以享受属于父亲的‘满足’。
“无事无事。”郭敞刚刚盯着郭敞翻山,见他终于翻过去,心里一下也松了口气,笑着道:“政务都处置完毕了,左右无事便想着过来看你。走到丽春殿了才想起来,德妃请你们去修禊会。”
“那官家怎么不叫人去叫臣妾回来?哪有叫官家等的道理?”素娥一面净了净手,又擦过脸、换了便鞋和外衣,这才坐到榻上和郭敞说话、看孩子。
“你们难得起兴玩耍,这还是来上阳宫后第一回,朕何必做这个坏人?”郭敞哂笑一声,靠着三围榻上的引枕,半躺着朝素娥说道。他手伸的长,还能拿起丢到一边的拨浪鼓,在郭玺眼前晃悠。
“更何况,你不在,红孩儿不是在么?还能叫红孩儿陪他父皇玩儿一会儿呢是不是,红孩儿?”
郭玺哪里能回答,只能睁大眼睛,然后忽然一下露出一个无辜的、完全搞不清楚情况的笑。素娥一下被小孩子萌到了,忍不住一下抱起孩子亲了好几下:“哎呀,这是谁家的孩子,这样可人爱?这样的孩儿就该被亲亲亲!”
郭敞很少见素娥这个样子,某种程度上这算是‘放飞自我’了,一时之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就笑了,笑得还很大声呢!立刻说道:“这是我家孩子呢你还说你和孩子少亲近,就朕看来,少有比你更尽责的母妃了。再尽责、再亲近些,那就不是母妃,而是乳母了。”
在郭敞想来,这可能是因为素娥出身自平民之家,对此没有正确的认知——她自小在民间,见过母亲如何对孩子的,所以以为自己做的不够,该给孩子喂奶、换尿布什么的。却不想想,她可是后妃,宫中哪有那样养孩子的?
就是最护孩子的几个妃子,郭敞也没有见过她们‘亲力亲为’。
素娥不知道郭敞所想,只能说这就是认知不同了。
宫廷岁月139
逗了一会儿孩子, 小孩子就困了。这个月龄的孩子是这样的,吃了睡睡了吃(特别是皇家的孩子,有的是人轮班照看, 根本没人想过要纠正他们的睡眠习惯, 使之尽可能晚上睡。基本上是想睡就睡了)。
素娥让乳母将孩子抱下去, 这才和郭敞坐得近了些, 说起了今天修禊会上的事儿。
“今日大家都吃了玩了,打秋千很有意思,因为秋千可以比宫里清明扎的秋千打得更高,真有飞仙之感。游船也有意思, 上阳宫这边的风光比宫里更情致天然一些还有甘汤院, 德妃娘娘在那边安排了别致小宴, 召来演剧、歌舞的艺人也好, 是和京城不太一样的”
听素娥说起这些, 郭敞点了点头:“倒不出奇,德妃过去就擅长集会、待客, 她年轻时还在宫里办过诗社呢,每tຊ次都是她起头。也就是这些年, 她越来越不在这些事上上心了, 年轻的后妃才不清楚这些。”
“也是难得她这回有兴致, 大约是上阳宫叫她想起了十来年前的事了罢, 那次她也来过,还在上阳宫主办踏青会倒是你叫朕有些意外,你会对这些有兴趣,才是少见。往常有人请你, 无论是什么,你都是点卯应事居多, 不怎么见真心喜欢的。”
这一点一直在观察素娥的郭敞当然一眼看出来了,素娥是在真心分享今天的行程——虽然她平常也会和郭敞分享自己的日常,而且无论多寻常的事,也可以在她的叙述下充满生活情.趣。但这种受邀参加的活动,说起来还有这种‘雀跃’感,就只能是真心喜欢了。
“瞧官家说的,仿佛臣妾就真的是个离群索居的一般。”素娥嗔怪了一句,然后才解释道:“其实臣妾也不是不喜欢出门,就像过去官家带臣妾出宫一样,臣妾不是一样很喜欢就算后头不必为《千里江山图》采风了,还是故作不知,官家传话立刻就去。”
“哎呀,朕就知道!朕就知道!”郭敞微笑着说道,将素娥搂在怀中,还摇动了几下:“当时朕就想着,你是喜欢出宫玩耍的。只不过你都不说,朕想着你平素不爱出门,倒有些不好猜测了”
素娥有些被郭敞突然的动作吓到,本能地攀住郭敞的肩膀。等他停下来,才说道:“官家就是那样,臣妾不见得是不喜欢出门,只不过受邀去,往往得端着架子,大家交际都很累,而且一切都很无聊。若是不必端着,交往轻松,做的是一些有趣的事,为什么会不喜欢?”
“所以和朕出宫就是这样好,你很喜欢?”郭敞说。这明明是一个问句,郭敞却说出了陈述句的语气。他也没要素娥的回答,跟着就道:“朕倒是懂你的意识,朕很多时候也不喜欢那些无聊的宫宴——让朕想想。”
郭敞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主意,稍加思索之后就道:“说来,朕带着你们来了上阳宫之后,还未举办过宴会,瞧着是有些不像了。不如当下就筹备一场不过像在宫里那样的死板宫宴就不必了,大可以活泼轻松一些,君臣、后妃,甚至宫人都可以同乐。”
一旦打开这个思路,郭敞脑子里的想法就止不住地冒出来。
他这当然也不只是为了联络大家的感情,使大家更坚定地团结在皇权周围——这听起来很空泛,实则是古代君王非常重要的工作!各种各样的宫宴,接连不断的赏赐、施恩等等,可以说是在笼络人心。
站在后来人的角度,或许会觉得这作用不大,应该只是皇权的一个补充。但实际并非如此,封建社会臣子对皇帝的效忠还处在对人、对规则效忠的模糊阶段。也就是说,大臣效忠皇帝既是因为其合法,也是因为这个皇帝本身得到了他们的承认。
前者最明显的,一个小皇帝,哪怕他还是个不能自己做决定的孩子,只要他在法理上是没问题的,大部分臣子也会毫不犹豫地效忠——这在文明程度还不那么高的实体中,是不可想象的,大家要争抢首领之位,根本不可能接受向一个孩子效忠!
后者不那么明显,但却像是影子一样,时时刻刻昭示着存在感。就不说在储君未定,甚至储君已定的情况下,臣子们在不同的潜在继承人之间的站队行为了。就还说‘小皇帝’的例子,若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皇帝,大家效忠归效忠,却是免不了对皇权失去部分敬畏。
更不要说小部分人,甚至会因为距离权力足够近,这个时候侵蚀皇权这即是‘摄政’,历史上摄政的,宗亲、权臣、权宦,甚至后宫,何曾少了呢?
大家说‘国赖长君’,也是因为对法理效忠没错,可对人效忠是无法避免的。
这种情况下,皇帝如何处理和臣子、宗亲等的‘私人关系’(虽然以封建社会的表面观念来说,君王不存在私人关系,所谓‘天子无家事,家事即国事’么),就是非常重要的了,甚至会极大影响到统治。
郭敞开始让人准备他想要的‘宴会’,在其他人看来很正常。来到上阳宫之后,大家居然还没有在官家的主持下‘聚一聚’,这怎么可以?没有这样的场合,官家要怎么表达对大家的关心,大家要怎么表达对官家的忠诚最后怎么谈皇权的‘向心力’?
不过,大概没人会想到,郭敞更多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起因更是完全因为素娥——他只是想要她高兴,其他更像是顺带的。
因为有郭敞的吩咐,这次活动很快就筹备完成了要不还是皇帝说过最管用呢。
按照郭敞的想法,这不算是宫宴,甚至连‘宴会’也很难说,更像是一场以体育活动和核心的大聚会——聚会在上阳宫内,芬芳殿以南,甘露殿以西,金华门以东,小上阳宫以北举行(上阳宫内,有一座大宫殿就叫‘上阳宫’,为了不混淆,称之为小上阳宫)。
这里好大一片地,全是草地和林木,或许不足以打猎,但要在这里玩些骑射项目,是完全足够的。
郭敞让人在这片区域设了马球场、蹴鞠场、相扑场等等,这些并不是给球员、艺人们上,贵人们就看着的。事实上,贵人们才是这些体育活动的参与者就像统计班级同学参加运动会项目的名单一样,郭敞找人统计了大臣、宗亲,甚至后妃参加体育竞技的名单。
到时候大家一起竞技,一起快乐——其实这种活动在旧唐,特别是旧唐安史之乱前的盛期非常常见,君臣、后宫尊卑内外不忌,真正是皇帝‘与下同乐’了。
素娥还在郭敞的基础上完善了一下,给他提建议:“既然是这样,官家何不叫宫人到时摆些摊车来,买卖吃喝、玩具、杂货之类。之前臣妾与官家去宫外是看过那些有名的球社之间蹴鞠比赛的,不是有许多小贩去做生意吗?”
“这样既能让场面更热闹,又能增加趣味。”
在宫里开‘买卖街’,假装买卖东西,享受民间之乐,并不是什么前所未有的事。不过在此时确实很少就是了,主要是因为此时的皇帝出入宫禁还不那么麻烦,既然容易出去见识真正的集市,自然没什么必要在宫里弄个假的‘体验生活’。
偶尔有,‘买卖街’之类更多像是一个载体,方便满足皇帝其他方面的癖好。好一点的,可能是皇帝给‘杀猪’找个理由,譬如一定要一些大宦官购买天价商品。更糟糕的,之前乱世,还有一个割据政权的统治者,是为了方便给自己和自己宠爱的妃子取乐。开的诸多‘店铺’里包含一家妓.院,于是就有了妃子‘艳帜高张’,皇帝做嫖.客的荒唐场面。
素娥建议的这个自然没有那些意思,真的就是为了热闹、趣味,卖的商品都是正常的。嗯,或许会比外面贵一些,但总的来说肯定是正常的,也不存在强买强卖。
素娥想了想还说:“这摊贩就许宫人来做,挣的钱也归他们,如此他们才能起兴做这些。另外,这也算是官家给下头宫人的恩惠。”
只要稍加限制,不让摆摊的人挣超额利润,那些总管、女官之类本就有钱的宫人是不会有什么动力摆摊的。或者,至少不会有动力妨碍别人摆摊做买卖,自己达到垄断的目的。这样的话,某种意义上还真能说是对底下人的恩惠。
虽然这样的‘恩惠’实际上惠及的人很少,也不可能惠及到真正宫人中的底层——真的是底层宫人的话,哪有本钱摆摊做买卖?就算能,他们的买卖也很难吸引到顾客罢。
郭敞觉得素娥的提议很可疑,就一道吩咐下去了。等到了活动举办当日,不只是各处都有体育竞技,小商小贩也多,其中一些摊位甚至本身就很有趣味性,宫外常见的‘关扑买卖’就是最基础的。
‘关扑买卖’说起来很简单,其实就是卖家摆出一个商品,消费者可以有两种办法去获取。一个是正常地买,价格不低,甚至可能会比市价稍高。另一个就是花很少的钱和老板赌一局,tຊ赢了就可以带走心仪的商品,输了钱就归老板了。
本身‘关扑买卖’是没什么花头的,所以赌的形式就是趣味所在了。从最简单的翻铜钱,赌正反面,到一些很复杂的玩法,应有尽有。
这种关扑买卖含有赌.博性质,偶尔可见倒无所谓,但市面上风行,多少就有些坏风气了。还容易导致一些穷苦人沉迷其中,更加惨淡,所以朝廷是有管制的。只不过就像历朝历代,不管明面上如何禁.赌的,实际中□□都很多一样,关扑买卖实在禁不住。
所以除了朝廷允许的,各个节日许关扑买卖,称之为‘官放关扑’外。平常关扑买卖只要数额不大,没有苦主上告,官府也只是‘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
“不成、不成!这个珠囊我一定要扑到!”上官琼看中了一个摊子上,珍珠串成的锦囊。有心要买下,但这是只许关扑的‘非卖品’,而关扑的方式是转轮盘。转了几次没转到,就有些上头地道。
在素娥看来,那个珠囊是还不错,但要说难得是说不上的。上官琼真的想要,也不是不能自己花钱让司珍司的人做一个现在这样,果然是上头了。‘关扑买卖’这种形式就有可能有这样结果,有时候花的钱都足够买一个了,还是要玩。
这里面有的是因为‘沉没成本’,所以不能放弃,有的纯粹就是情绪到了那份上。
“这可太难了,这上头有五十个格子,只有转到唯一的白色格子才能扑到那珠囊。”素娥不看好这个,便道:“不如这样罢,拿了雌黄涂了这绿色的格子,凑够二十格白的——扑一次的前也增加二十倍。”
“如此你们不亏,也免得越国夫人在这儿耗着了。”后面一句是对关扑买卖的摊主说的。
关扑买卖的摊主其实就是两个宦官,讨好素娥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素娥的‘建议’。更何况,素娥的建议之下,他们确实不亏再者,其实素娥不说,上官琼扑的次数到了之后,他们也会将珠囊送给她。
对于他们来说,上官琼也是贵人,自然没有得罪贵人的道理。他们摆摊挣钱是一回事,自然也不会忘记今天的顾客是些什么人。接待这些顾客,他们的开价是可以高一些,但相对的,就不能让他们不高兴!真弄得不高兴了,人家下不来台,他们才真可能得不了好!
摊主答应了,上官琼想了想也点点头同意。在五分之一的成功率下,她又转了几次,转到第四次时总算转到了‘白色’,拿下了她想要的珠囊。而另一边的摆摊宫人也高兴,这个珠囊是他们自宫外进的货,不算上官琼之前扑的,其实扑到第二次时,就差不多回本了!其他的就是净赚!
关扑完了,路过一个套圈子的摊子时,上官琼又忍不住去围观——就和素娥上辈子时,公园里常见的套圈游戏一样,摊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奖品。顾客可以买圈圈去套,套中了就能直接带走。
真要说的话,这也可以看作是某种特殊的关扑买卖,套圈的行为不也是在和摊主打赌么?
所以才说关扑买卖本身很简单,花头都在对赌的形式上,换个形式可能吸引力就完全不同了——素娥不喜欢普通的关扑买卖,喜欢的话宁愿正常买一个。但如果是套圈游戏的话,她倒是愿意试一试。问题都不是那些奖品,本身套圈这个过程就挺有趣的了。
“上官姐姐要套圈么?”素娥问上官琼。
上官琼摇摇头:“顺仪瞧,是韩充容,真没想到韩充容也看得上这样的游戏”
素娥大概知道,上官琼和韩充容的关系不太好。不,或许不能说是关系不好,以两人位份上的差距,只能是说是上官琼单方面地不满韩充容,而韩充容大概不记得上官琼,更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过她。
上官琼直到看到韩春娘手上一把圈子都落空了,还没套到想要的,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套圈摊子上,也有容易套的,但容易套到的都相对没什么吸引力。反之,那就很不好套了,所以有这个结果不奇怪。
两人逛看了一会儿,算着时间,马球赛快开始了,这才往马球场那边去。
马球是大家都会去看的,不是因为此时马球依旧如唐时那般受欢迎,而是因为马球赛上郭敞会上场!他带着一队由内侍组成的队伍,和另一队由王驸马领着勋贵子弟组成的队伍,双方打比赛。
在宫廷,不,在全天下,谁不想离权力更近一些呢?离权力更近一些的人可以分享权力,而郭敞作为君王,本身就是权力本身,是其人格化后的‘造物’。所以无论什么事,只要有他在,立刻就会成为众人的中心。
郭敞参加了马球赛,马球场立刻就力压蹴鞠场、相扑场等,成为最具人气的场地。几乎人人都去看当然,最好的位置不需要抢。就算是先到的人,掂量着自身身份,不够的话也不会挤过去,而是会空着。
譬如此时素娥,她虽然来的比较迟,可一路和上官琼往看台最前排中央的位置去的时候,根本不拥挤。大家见是‘高顺仪’来了,纷纷让开位置。
到了地方之后,上官琼小声在素娥耳边道:“今次真是沾了顺仪的光了。”
这里除了皇后、龚德妃外,都是些嫔位上的娘娘。偶尔见一些位份低的,也和上官琼一样,是有人带过来的。
在这个位置有座位,而且看球场上的人都能看得很清楚,甚至还有球员追赶着小小的马球,差点儿撞到看台这边幸亏看台是搭建起来的,有围栏挡板!
郭敞在球场上挥杆,从间隙里传出一球又一球,表现非常抢眼——这倒不是大家偷偷让着他这个官家,至少不完全是这个原因。郭敞的确本身就是个马球高手,他做太子的时候就和勋贵子弟、内侍卫队一起打马球了,水平极高。
不过先帝怕他出事,毕竟是郭家难得长成的儿子呢!所以比较禁着他。虽然没有完全不许他打马球,但暗示了那些陪着打马球的人,比赛的烈度自然就降下来了。这样一来,原本兴致勃勃的郭敞渐渐也对马球没那么大兴趣了。
马球变成了他日常许多娱乐活动中寻常的一种。
但今天他上得马去,一眼看到了看台上的素娥,双手交握在胸前,眼睛亮亮的,似乎在盼着他赢。一时热血上头,便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认真投入了起来——等回过神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哪怕是他最容易为女子上头,为年轻热血躁动的年纪,也没有这样容易被煽动罢?似乎只需要她一个眼神,他立时就可以为她奉上一切。也只需要她寄予期待,他就可以成为绝世的大英雄,拯救天下也不在话下。
热血在他本该逐渐冷静、理智、成熟的身体里奔涌,快乐的、兴奋的,一些他越来越少感受到的东西,却像是无穷无尽的一样,充盈了他的全身。让他抬起手臂,连带着球杆,就仿佛是抬起一根手指一样轻盈,更别说其他人的动作也在他严重不断变慢
最后郭敞这一队赢下胜利时,王驸马还忍不住道:“官家这些年少玩马球了,却还是这般神勇超群,果然是不能比的非是臣说讨好奉承之言,实在是官家龙精虎猛,不同于臣这样的。呵呵、呵呵,过了三十而立,便觉没有过去的精力和气力了。”
郭敞没太在意王驸马说的好话,胡乱点了点头,视线已经到了看台上。下得马去,球杆扔给了一旁的内侍,走到了素娥身边,笑着问:“素娥你可看出什么门道了?方才朕在场上就瞧见了,你看的可认真。”
“官家怎么球场上还分心,多危险?”素娥抽出自己的丝帕给郭敞擦汗——这有些拉仇恨了,毕竟这会儿周围都是妃子,张皇后也在呢。但她又能怎样呢?郭敞有意要亲近她,她是不可能避开的。真要故意避开,那就是得罪郭敞了。
相比起得罪其他人,当然是得罪郭敞麻烦的多。
而既然都是要得罪的,就不怕得罪的厉害一些了。所以素娥不只是被动承受郭敞的亲近,还会主动贴贴。
“你从来对马球都是tຊ敬而远之,今日难得见你有兴致么。”郭敞解释说道。
“官家也不是臣妾对马球敬而远之,看还是爱看的,但要臣妾自己来,就有些瞧着这么高大的马儿,臣妾就觉得怕人,生怕制不住就要出事。”
素娥这也算是真心话了,凡是和动物相关,哪怕是驯化程度很高的,也会出现种种不可控。小型动物还好些,大型动物是真的危险。考虑到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要是出个意外,那就真是听天由命了。
宫廷岁月140
自马球赛之后, 郭敞便时不时带着素娥,教她骑马——素娥本身是拒绝的,但她在郭敞面前的拒绝从来不‘绝对’。拒绝不绝对, 不就是绝对不拒绝么?在郭敞的强烈推荐下, 素娥也只能半推半就开始学骑马。
是的, 学骑马, 而不是马球马球素娥是真的拒绝,太‘激烈’了,退而求其次,先答应了郭敞学骑马的要求。
为了防晒, 素娥带着帷帽学骑马, 一开始就是郭敞手把手教导。虽然这种基础的东西谁教都一样, 但郭敞显然从这种类似‘枕边教妻’的活动中体会到了不一样的乐趣。过去教素娥弹琵琶等, 如今教素娥骑马, 都喜欢亲力亲为,从头开始。
在郭敞的教导下, 素娥腰背挺直,以十分标准的姿势上马、下马, 很快就摆脱了只能让人牵马而动的境况。至少, 在其他人的看护下, 可以骑在马上慢走了说真的, 虽然行走的够慢了,素娥还是有些害怕,只有上了马才会觉得这马上很高,而且真的不稳当。
不过怕归怕, 素娥的进度却不慢,这可能和她的平衡感等很好有关。而且她真的很会找重心——这也是上辈子多年学舞蹈的一项‘遗产’吧, 在不平稳的情况下,她总是会下意识找那个平衡点,那个重心。
很快素娥就找到了那个‘点’,这样就不是马背上晃动,她再晃动之后找回重心。而是整个人和马背是一体的,顺着晃动而调整动作。稳当不说,还省力又松弛,到了这种时候素娥才找到了一点儿骑马的乐趣。
虽然还是怕的。
“朕说中了罢,素娥你早晚也能体会骑马之乐!”郭敞与素娥并辔而行,从素娥动作里的松弛就能看出她现在对骑马早没有以前那种‘如临大敌’。
素娥只得道:“官家臣妾也不是不信官家,只是心里害怕。自来马上受伤的人不少,这马儿到底不是人,再是通人性也有意外——若不是官家给臣妾打包票,臣妾怎么也不敢试。在宫里时,还有不少姐妹邀臣妾去打驴球,臣妾也是不敢的”
郭敞很喜欢自己在素娥口中的‘特殊’,人都是喜欢被特殊对待的。立刻就笑了:“朕金口玉言,说不会教你有意外,那就必定不会有。你骑的这匹马是朕叫人筛选过,又亲自看过的,性情温驯到了极点。不只是鞭打也不会反抗,更少见得是她不会受惊。”
“许多马好,就是因为其敏捷,稍作驾驭便能随心而动。但对于初学者,这样敏捷、反应快,就不是优点了。外界稍有动静他就要动,骑手难以配合,出事也就寻常了。”
说话间,一阵风吹来他们平常骑马的地点在甘露殿北面、仙居殿西面这一带,这里不只有平整的草地,还有一片不小的水域琥珀,水草丰美,骑马格外有感觉,真仿佛不在宫中,而是在广袤天地一样。
临湖吹来的风大了一些,就有些将帷帽上的纱帷糊到了脸上。素娥觉得不舒服,便伸手将纱帷掀开,固定到了帽子上。
这纱帷是夹杂着金银线织成的,明亮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大约是为了配合骑马的场合,素娥穿的是窄袖衫子、旋裙,都是便于行动的。特别是旋裙,属于是前后不缝合的两片裙,这样不只是行动时方便,骑马时就更方便了。
窄袖衫子、旋裙这类服装,看着是简单了,但大约是为了弥补其简单,贵族女性一般会选择颜色格外鲜艳的。素娥这身也是如此,窄袖衫子是银红色的,里面的抹胸是雪白装珠子的,裙子是菱形格子纹的,菱形格子有红、蓝、月白三色,交错跳跃,和谐又艳丽。
这样鲜艳的颜色越发衬得素娥肤色胜雪、光洁如玉,掀开纱帷后,便显露出来——郭敞这才发现,素娥今天的妆容竟然比平常还要艳丽精致。
这就是素娥和郭敞的思维方式不同了,郭敞想来,今天要戴帷帽,不露脸。不说不化妆,至少不必太精细,差不多就行了。这是考虑到素娥平常的性格,不喜累赘妆饰,这才有的想法。
而在素娥想来,她化不化妆其实是看自己心情和想法的当然,郭敞的存在也是一大考量,为了讨好郭敞而妆扮得漂漂亮亮,属于是职业道德。不过,随着两人亲密关系构建完成,素娥也就有些偷懒了。家常情况下,这上头更讲究舒适,并且成功‘PUA’郭敞接受了这个观念。
某种意义上,郭敞会觉得今天素娥郑重其事化妆出乎意外,也是素娥成功‘PUA’的结果。不然换个妃嫔,不管有没有戴帷帽,这种伴驾的场合,打扮得一丝不苟不是应该的吗?
“难得见素娥你做盛妆,今日怎么有这个心思?”郭敞怔了怔才说。
素娥下意识摸了摸脸侧:“盛妆?啊大约是臣妾这几日读唐诗、看唐画的缘故吧。再者,前几日还得了一尊唐时的仕女人俑,是戴帷帽骑马的那种。想到唐时着胡服,艳妆骑马出行的飒爽仕女了。”
郭敞仔细看了看素娥的脸,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过去少见你艳妆,其实你也极适合如此常有人说,你不是那等浓妆女子,但其实哪有什么浓妆淡妆?不过是偏好而已。究其根本,应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说素娥不是‘浓妆女子’,大约是和之前的‘林美人’对比出来的。只不过‘林美人’犯了那样的事,是那么个结果,郭敞都不愿意提她,便没说到,只是含糊了过去。
大约是今日妆容的艳丽刺激到了郭敞,这会儿郭敞其实也没心思和素娥骑马了。又练了一会儿,等到素娥脸上泛起红色,飞霞一般,郭敞就顺势提出回丽春殿。
因为天热,素娥脸上因为运动而起的红润之色回了丽春殿依旧没消下去。
这会儿不好沐浴,所以素娥只是躲到内室屏风后面,由侍女打来温水,一点点擦身,顺便也将之前外出的衣裳换了下来。而素娥在做这些的时候,郭敞也在做差不多一样的事,毕竟他之前穿着骑马的靴子、袍子,是便于活动了,却不见得凉快宽松。更不要说打马一趟,沾了不少尘土,也是换了为好。
素娥在屏风后擦身换衣,郭敞就在屏风前由宫人侍奉着擦身换衣。他到底是个男子,这些事要快一些,弄完后,素娥那边却还未弄完。此时不知怎的,郭敞只觉内室之中安静非常,安静得只能听到屏风后的悉悉索索声。
郭敞忽地起身,拨开一时没反应改过来,挡在身前给他整理袍子的宫人。三两大步就越过了屏风——看到了只穿着抹胸和轻薄罗裤,正用拧干帕子擦着手臂的素娥。
“官家?”素娥也惊到了,她没想到郭敞突然过来。虽说他们的关系,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但不知为何,大白日突然如此,她还是一下紧张了起来。
今天骑马的时候,郭敞看到素娥娇艳明丽不可方物时,心里就有一层火起,这才急赶着带人回来。刚刚的突然动作,更像是火烧得越来越旺时,自然而然的一个发展至于眼下,他却是再不能忍耐。
“你们都下去罢,我与你们娘子说会儿话。”郭敞听到自己以一种很冷静的声音说道。光听声音的话,根本不知道他当下是何等耐不住。
宫人们都是机灵的,立刻垂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应声退了出去。就连给素娥端着水盆、投洗布巾的宫女们,这会儿也不管活儿没做完了——她们退出去时,素娥手上还捏着一块擦手臂的布巾呢!
人都走了,郭敞伸手摸了摸素娥的臂膀,大约是因为刚刚擦过,所以凉凉的。但又因为血液在年轻的肌肤下涌动,摸着又仿佛有一股热意从底下渗上来。
此时素tຊ娥脸上的妆已经洗去了,为了洗掉妆粉,发际线附近的头发都沾上了水,濡湿了小片。她仰起头,郭敞看得分明,看着越发像一片又一片的鸦羽深黑到发蓝了,绮丽近乎多情。
郭敞解开素娥今天本来就不甚复杂的发髻(本就预备着戴帷帽的,就只结了一个总髻,首饰也插戴的很少)——解开发带,抽出几支小发钗,一头青丝便如同瀑布一般铺陈开。
此时的素娥没甚妆饰,纯属天然,应当是天然去雕饰了才对。但郭敞却觉得她比方才骑马时浓妆艳抹更显得艳丽,不,应该说是妖冶。
乌发、翠眉、雪肤、红唇一切都是那么浓墨重彩!头发乌黑近蓝紫,眉毛则是恍惚间发翠,如同鸟儿的翠羽。肌肤雪白,恰似一捧雪扑漱漱铺洒,嘴唇比身后屏风上那朵杯口大的正红山茶花更红。
颜色是秾丽的、浓稠的,浓到要化开、要溢出来了,便有了近乎妖的冶艳多情。
郭敞将素娥带到了床上,放下了刚刚换上的纱帐。因为是夏天用的,所以格外轻薄,外头照进室内的日光透过纱帐,落到人身上,只是变得朦胧了一些,依旧是看得清的——但郭敞却像是看不清了,就这样跌入了一个溽热的、甜蜜又痛苦的梦。
在有些朦胧昏暗,但又不至于看不清的帐子内,原本艳丽的颜色没有变得黯淡。这样的环境反而助长了它,就像是明珠于暗室、鲜花于荒原,只要被看到了,那其实是更显眼的,更要引诱人的。
郭敞也是那个被引诱的人
一场‘胡闹’过去,再叫宫人送水来,正经洗澡,已经是快一个时辰后了。
“今天白日,官家和顺仪娘娘回来后啧啧,真不愧是正得宠的呢!便是这般胡闹也可以。”
丽春殿到底不是玉殿,严格意义上不算素娥的地盘,这里的宫女也不是个个都是‘自己人’。如此,自然不能指望她们每个人都严守口风,不出意外的,有人偷偷议论起了白天这一场‘白日宣淫’。
“谁说不是呢,还是大白日呢!顺仪娘娘怎么像个小妃妾一般,官家这样,就随官家去了?正该劝谏,这才是后妃该有的品格啊。”这话是说的很义正词严,但语气中的‘酸意’真是藏也藏不住。
“所以顺仪娘娘能得宠啊,若是事事端庄,对着官家太规矩官家怎么会喜欢?听说圣人不合官家心意,就是一些事上劝谏太多了,惹了官家腻烦。”上阳宫这边也有宫里流传出的消息,很多事一样知道,只是细节上模模糊糊一些。
“说起来,石秋月不是心里头有打算的么?怎么这些日子不见她动作?”忽然有人提到了‘石秋月’。
“那是自然的,官家如今心思全在顺仪娘娘身上,她石秋月又不是个绝色,官家哪能将她看在眼里?如此这般,莫说近前的位置她凑不上,便是能凑上,也是无用。”‘石秋月’并不是屋子里伺候的侍女,主要工作是伺候花木,极少有机会进屋,不被看到其实是很正常的。
提‘石秋月’更像是歪楼了,很快这些丽春殿的宫人又话题回归,说道:“之前还听说顺仪娘娘是个守礼的,一直规规矩矩侍奉官家。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虽然生的倾国倾城,也是一步步升上来的。到生了皇子,这才得了顺仪的位份如今瞧着,传言也不可尽信。”
虽然以素娥私身宫女出身,从红霞帔起步,能几年之内成为嫔位上的人,这在宫女中已经是传说了。但是,一旦她成为了正经妃嫔,‘出身’什么的大家就自动忽视了。毕竟到了那份上,是什么出身并不重要,皇帝也不是看出身决定晋封与否的(特殊情况除外)。
从这个角度来说,素娥作为宠妃,晋升起来的确少了些‘传奇感’给人以相当规矩的感觉。再加上她平时在自己殿中,不结交,不夸耀,不邀宠,对上尊敬、对下平易近人,低调过日子,说起来真是被不少人盖章的‘守礼’。
这些丽春殿宫人本来是在屋后说的,也算避着人,想来她们也很清楚,这样的口舌可不能叫宫里来的那些宫人听见。但也是该有此着,杜春杏和另一个宫女要去内膳房一趟,从这里绕路虽然远一些,但一路都有树荫,更加凉快。图这树荫,两人便从这里过去了。
听到这些宫人的闲话,杜春杏生气得不得了!她也不是个藏得住、忍得了的,当下便走了出来,道:“好啊好啊!我竟不知道你们也是学过规矩的宫娥,宫里顶顶要紧的,不许议论主子都不知道么?还是这般放肆不敬!且等着罢!”
说罢,也不去提膳了,一个一个记住了说话的三个丽春殿宫人,这才转身往回走。
三个背后议论的宫女仿佛雷击一般,一时惊怔僵硬的像块木头!等反应过来要追赶,杜春杏走得飞快,和她一起的小宫女也跟着小跑起来,已然是赶不上了!
素娥此时正和郭敞说话,手上拿一把素面折扇,说着要往上面画画的事——自从素娥做过折扇,这种原本属于高丽、东瀛的舶来品,宫中也能做了。宫中不仅做了出来成为各处份例,还有意思局每年春夏制出许多,往宫外发卖呢!
“其实这扇面不只是画画,写字也不错。不如臣妾正面画一幅小品,官家在背面写几个字罢。”素娥拿着折扇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素娥你的字就很好——”郭敞还想说什么,却是被突然跑回来的杜春杏给打断了。
杜春杏自然没有直接闯进来,那不是雷厉风行有个性,在此时那叫做没规矩,甚至是‘蠢’!她还是在外面张望,想从屋内的侍女那儿得到暗示,看看适不适合现在进去告状。不过郭敞眼睛尖,也是正好,一下看到了她。
“你那侍女是怎么回事?不是去内膳房拿晌后的点心和饮子么,怎么这就回来了?”郭敞一面对素娥说话,一面朝外招了招手,示意人进来。因为素娥的关系,玉殿屋里伺候的宫女,郭敞基本都认得。杜春杏这种最早伺候素娥的,他更是熟悉。
可以不客气地说,杜春杏等几个素娥身边的侍女,在郭敞这里,其实比很多红霞帔、紫霞帔、小妃妾更熟悉。
郭敞一贯对杜春杏她们也和平易近人,杜春杏她们虽然敬畏皇权,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日常在郭敞面前比起平常宫人,是要自如的多的。这时郭敞一招手,她迟疑了一下,也就坦坦荡荡进去了。
向郭敞和素娥行礼之后才道:“回禀娘娘,奴婢这是有事回报方才本是去提膳的,可巧经过后头,却听到了几个胆大包天的宫娥嚼舌根。口舌不忌,极为放肆大胆,有些话、有些话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着瞄了一眼郭敞,又飞快道:“她们、她们说娘娘闲话,还说起来今日白天,娘娘屋里的事儿言语轻佻无状,还说”
说的很含糊,但清楚才不久发生过什么的素娥和郭敞已经完全理解了素娥的脸上有点红,毕竟是被议论到了这种事么,她作为一个现代人不会以此为耻,可本能的羞窘还是有的。至于郭敞,他却是一下冷了脸。
“哪里来的宫娥,学的什么规矩?议论起主子了?”郭敞不是生气房中事被人议论,宫里犯口舌的人从来不少,只是有的人被抓住,有的人没被抓住而已。他生气的是这些宫人对素娥的不尊重——他都可以想到她们会以何种语气,怎样的恶意去说素娥。
某种意义上,郭敞是真的爱上了素娥。虽然因为他是皇帝的关系,身份和经历异化了他作为人的感情,使这份爱不纯粹,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他依旧运用了自己生而为人的本能,爱上了她。
此时此刻,他共情、同理了素娥,而能够共情另一个人,在他/她身上投射同理心,本来就是爱的基础或许素娥本人都没那么在意,那么生气,但郭敞因为爱她,共情了她的尴尬,感受到了那种不被尊重、被人恶意耻笑的不快。
“是哪些人?叫她们进来——”郭敞看了素娥一眼,发现她有些不安,又摇了摇头:“不,这等犯上的,朕也不耐烦见他们王志通,你去着人处置了,该如何tຊ罚就如何罚。”
等到王志通叫了人和杜春杏去处置这件事,一时之间,屋子里有些安静。看着低头不语的素娥,郭敞叹了一口气:“朕就知道,你向来是个心软的。本想亲自罚了她们,现在也罢了。只是照着规矩来这是他们该得的。”
“说来,朕还以为你会阻止朕。”
虽然同样是因为背后嚼舌根被惩罚,但皇帝亲自处置,还是按照正常流程处置,后续影响截然不同——前者的话,即使也很糟糕,后面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却终究是能过的。后者就完全不同了,之后罚去做苦得多的活儿,其他人晓得这番前情,欺辱会更无所顾忌。
毕竟,去做苦差事的,除了本身资质太差,只能做这些的,之后被罚去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犯了错的。既然都是犯了错的,也就谈不上高低。可要是犯的这个错惊动了官家,还是官家亲自罚的,那就不同了。
谁都知道这个人是翻不了身的——虽然被罚的绝大多数都翻不了身,但这不妨碍这个时候他们格外欺辱这个人。
素娥摇了摇头道:“妾虽然总是‘不忍’,因而显得心软。如刚刚的事儿,没有官家在,即使处罚她们,也会拿个小事做由头,不至于叫她们被赶出去。但官家既然这样定了,臣妾也不会阻止。”
“官家是为臣妾好,她们却是对臣妾不好的,若为她们阻止官家这才是不识好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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