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岁月141
端午前后, 各地、各人进上的贡品、节礼也到了。平常郭敞并不关心这种事,基本就是手下人接手入库,他大致看过, 指点一些分别赐给后妃、外臣等也就是了。但今次不一样, 他特意拿了入库册, 细细翻找了起来。
一样一样看过, 但看神情,还是不满意的样子。
王志通试探问道:“官家可是觉得今岁端午贡物办的有些不妥看?”
郭敞却扔下入库册摇了摇头:“左右不过是贡物、节礼,尽地方心意而已,能有什么不妥?真要嫌不足, 便是劳民伤财, 过于刻薄地方和下臣了只不过是瞧见这些, 没什么特别的玩意儿, 好送去丽春殿。”
进上的贡品之类, 都是有说法的,不见得都是顶级的好东西, 只能说是宫中所需。而相关的说法定下来后,万万没有轻易挑剔改动的道理——这里面有一个非常要命的‘传导’, 只要做皇帝的想要更多、更好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点点, 下面也会层层加码, 导致对底层的吸血扩大不知道多少。
所以才有郭敞的父亲,也就是先帝,晚上想喝羊肉汤做的宵夜,却也忍住了没要。因为他很清楚, 这不是他这一次要了一碗羊肉汤的问题,而是他这一次要了, 以后御膳房晚上就会常备,预备着他这个官家要!
而以御膳房的豪奢(供给皇帝的那些灶头),别看只是一些羊肉汤,多了晚上一道羊肉汤,反映到账册上,怕是要多用至少一头羊,至于别的配料还不算——这挺正常的,给皇帝的都是最好的,即使是一碗平平无奇的羊汤,也可以只用最好的肉。
一只羊最好的肉能有多少?说不定还熬不出一锅羊汤哩!嗯,皇帝虽然只喝一碗,但熬汤的时候不可能只熬一碗的分量,都是以‘锅’为单位熬煮的。
宫内物价本来就比宫外贵不少,这些食材换算成开支就更多了。而且这不是一天如此,而是天天如此——倒不是说,这样就吃不起了,主要是今天想喝羊汤,明天想吃海味,后日又思山珍,最后御膳房的开支会膨胀到何等程度?
作为皇帝,很多时候就得压制自己的欲求。不然有的时候只是很小的一个要求,‘传导’下去影响都会很大。这方面,素娥这样的妃嫔都要好些,至少她的内膳房她可以说了算。没有无上限的预算,自然不会有今天要了一样宵夜,以后夜夜都会预备的道理。如此,她反而能想点什么菜就点什么菜,不需要考虑太多。
“官家要赏赐顺仪娘娘?”王志通想了一下说道:“如此,官家何不瞧瞧内库呢?如今临近端午,各地贡物虽多,可大多是供宫廷支用的大宗物品,宫外或许算佳品,宫内却常见了。至于节礼,这里头倒是有精品,可也不见得适合顺仪娘娘。”
“内库是有珍贵之物,但朕也不是为了赏赐素娥钱财,说到钱财,她又不缺。”郭敞不以为然道:“朕只是想着端午节,以往都是素娥与朕节礼,朕虽有赏赐,可赏赐归赏赐,和节礼还是不同”
这话有些绕了,但对郭敞足够了解,也见证了官家一路以来对高顺仪不同的王志通,却是一下子理解了——后妃都会在过节时给官家送节礼,官家也会赏赐后妃。官家过去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当然,现在也不觉得。只是在对高顺仪时,觉得赏赐不好,要送高顺仪节礼才念头通达。
王志通虽然是个宦官,但也知道,若是男子爱慕一个女子,根本不需要他人催促、提醒,自己就会想方设法为那女子做更多。这不是出于别的,完全是自己愿意,并且乐于如此,能从中得到巨大的满足感。
当下,他们这位官家就有些这个意思了想给高顺仪一些好东西,叫她能高兴。说的‘大不敬’些,这不就是要讨好么?要说皇帝讨好后妃,是有些反常识了。但如果将官家看做一个普通的男人,王志通又觉得正常。
现在难的是,寻常男子用来讨好喜欢的人的东西,对上高顺仪都不好用——寻常男子,大多可以秉持着越贵越好的原则,送些值钱珍贵之物。
虽不是说有钱就有情,但一般来说,愿意花大价钱总归比不愿意花钱更能说明一些东西。‘爱在哪里,钱就在哪里’,不是绝对真理,可多数时候是适用的。
问题是,素娥并不缺钱,因着当初的一些‘发明’,有郭敞发话,她是可以从皇店拿分红的。再加上郭敞一直以来对她赏赐不断,她一直属于后宫妃嫔中很富有的那一拨。这种情况下,单纯是值钱珍贵,并不能真的叫她动容。
“素娥每至节庆,给朕的节礼都有心意,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的,不可用钱来估量。如今朕想要备下一份差不多的节礼才知道,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送出的节礼要叫朕觉得喜欢、难得,其实是更难的。”郭敞半是自言自语地道。
王志通不知道该如何出主意,只能安慰说道:“官家能有这样的心,便是最大的‘心意’了!若是顺仪娘娘知道,不知道多高兴!当下,官家也不必太苦恼,官家不论送什么节礼,顺仪娘娘都会喜欢的。”
“朕就是知道这样,才更想叫素娥真正欣喜——”说到这里郭敞摇了摇头,不再往下说了。
郭敞的视线自扔下入库册的书案上一晃而过,忽然停住了,一旁打开的印泥瓷盒旁有一木匣。匣子里放的是郭敞的印章——传国玉玺在后唐时随着后唐末代君主自焚而消失了,所以大燕并没有传承到‘传国玉玺’。
但大概是缺什么,越要强调什么。大燕的开国皇帝,就是郭敞的爹(虽然郭敞的爷爷已经为郭家一统天下打下了基础,做完了大部分事,但他的确没有称帝)命人刻了很多印章。其中除了名义上的国玺外,还有总共十二枚印章,称之为‘十二宝’,都有‘副国玺’待遇,盖上是具有相对效力的。
国玺,乃至于那十二枚‘副国玺’,都是有专人保管的,所谓‘掌玺’是也。所以这时候随便放在书案上的,自然不会是那些章。这书案上放的是郭敞的私章,‘资善堂记’——资善堂乃是大燕皇子们读书的地方。
不过,说是皇子们都在资善堂读书,但能活到去读书的皇子都寥寥无几。譬如郭敞做皇子时去读书,根本没有同班的皇兄皇帝(他有一个养大的皇弟,如今还做着快活王爷呢,但差了好几岁,学习进度都不一样,自然不是一起上课的),某种意义上,当时‘资善堂’就是为他一个人服务的。
先帝将‘资善堂记’这枚印章赐给郭敞,倒不是因为资善堂就那一两个皇子,而是对郭敞太子地位的肯定。即使真的有很多儿子在资善堂读书,‘资善堂记’也tຊ只会是郭敞这个太子的。一定程度上,这也是对其他皇子的一种暗示,即使是兄弟,也是君臣有别呢!
郭敞如今的私章不止‘资善堂记’几个,这只能说是他常用的两三个印章之一。以此表示自己不忘先帝,是‘孝’啊!
郭敞从这枚印章得到了一点启发,说道:“朕记得,当初为了刻那枚‘天下一人’,是将一块于阗白玉剖开了,还剩下一小半是么?”
后世非常有名的印章石,现在是没有的。或许有人用石头刻印章,但总体来说,最好的印章还是金银的,或者玉的。印章石的崛起,要到宋代祥符年间,朝廷规定不许私人铸印,私人印章只能雕刻(其实就是禁绝了私人用金属印章,和基本由金属铸造的官印区分开了)。
因为印章只能雕刻,玉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但玉是非常难得的,甚至宋之前民间都少有好玉流通,那是专供皇室为中心的贵族的‘特供商品’。到了宋代,虽然民间玉多了,但还是稀罕。做个小小的玉佩什么的还行,做印章就很难负担了。嗯,这个时候印章也越来越大了,不是过去官印往往都很小的样式了。
这种情况下,读书人既要考虑经济负担,又要有审美追求,就将目光放在了一些莹润米黄色冻石材上。这些近玉的石头,虽然不是玉,缺少玉的文化内涵,但仔细看的话,其实另有意趣,同样可以很美丽——事实就是,后世印章石确实不差玉石什么了。好的印章石,如田黄、鸡血之类,没有人会觉得比美玉低一头。
当然,此时还没有大名鼎鼎的印章石,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尝试用冻石做印章。这些人可能是没钱,也可能是审美小众,总之是不成气候的。
所以,郭敞这个皇帝的私章,必然不是金的,就是玉的。一方小印用于阗美玉制作,一点儿也不奇怪。
“是,官家官家的意思是?”王志通觑着郭敞的神色,心里已经猜到他的意思了,但还是要‘请示’一下。
郭敞拿着‘资善堂记’印章,摩挲了两下,道:“吩咐大匠潘美,刻一枚印章来,印钮要就要一只猫儿的,与朕‘天下一人’的印章对照着来。当初‘天下一人’便是他刻的,他该心中有数。”
当初的‘天下一人’印章,印钮是一头老虎。老虎是百兽之王,自古也有王者的意象,倒不奇怪用到郭敞这个皇帝的印章上。至于说这个印章为什么要用猫的形象作印钮——虽然,此时的人们不知道猫和虎的亲缘关系,但二者的相似性是有目共睹的。
郭敞这个印章打算送给素娥,给素娥的印章用的是自己印章同一块玉石,印钮也对应着来换个说法,就是郭敞想搞‘情侣款’而已。
郭敞一边吩咐着还写了一张字,是经过设计的那种‘艺术字’。就像‘天下一人’也不是直写这四个字,而是勾连藏露,一般人都忍不住来,会觉得是某种特殊的花纹这在此时的士大夫私章中,也是比较常见的。
“一道交给潘美,印章上就刻这几字。”郭敞将写了字的纸张交给王志通。
王志通结果纸张,一时忍不住那是什么字,还露出了冥思苦想之色。郭敞见状笑道:“不必想了,是‘太阴之主’,这应了素娥的名字,也适宜她一个女子。”
要说天上哪一颗重要星宿和女性有关,很容易就想到月亮。不论哪个文明,似乎天然就会将月亮、阴性、女性等联系起来。这一方面是男权社会,男性对应更为重要、炽热的太阳后,很容易就会将月亮对应女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月经’的存在。
女性的月经周期和月亮运行周期之间神秘的相似性,甚至让父系社会诞生前的人们,就将月亮和女性联系到了一起。
只说华夏,自古以来和月亮有关的神仙就多是女性了。‘素娥’是嫦娥的别称,而嫦娥作为月亮上最出名的神仙,也是一位女仙呢。
王志通得了吩咐,就去取玉,并叫其他人送玉给大匠潘美刻印章。特别嘱咐,这是官家急等着要的,潘美要尽快做好,更要尽善尽美。
印章并不是特别难雕刻的东西,印钮部分向来都比较强调厚重古朴,基本形态刻画出来后,就是线条简单雕刻而已。真要精雕细刻,奇技淫巧,反而没有印章那味儿。所以得了王志通特别嘱咐的潘美不过一两天,就将一个打磨抛光得莹润的印章送来了。
郭敞得了印章就收到了怀中,自往丽春殿而去。
此时丽春殿这边,却是正在包粽子、煮粽子端午节吃粽子的习俗非常古老,眼下端午节期间,到处也都有分送粽子的,吃都吃不完。但即使是这样,各处还是包粽子,不然各处分送的时候,自己难道要转手别人送来的粽子?
各处的粽子都有些不同,或者是粽子的馅料,或者是粽子的形制甚至系粽子的彩绳也可以是一个区分点。拿别人送来的粽子转送,一眼就会被看出来,看出来后不只是尴尬,关键是在此时的观念里,这是非常失礼的!
丽春殿这边做的是锥粽,这完全是因为素娥的原因——此时最常见的粽子形制是角粽,用菰叶或者箬叶包裹成三角状。原本丽春殿也该做这种粽子,然而谁让素娥因着上辈子的习惯,更喜欢锥粽呢?
素娥上辈子的老家,传统上是包锥粽的在她小时候,还不能通过互联网知道天下事的时候,她的认知里粽子就是锥形的。其他形状只在电视里见过,被她当成一种少数派异端。虽然长大后知道不是那回事了,但习惯吃锥粽是改不过来了。
“这是内膳房出的新粽,今日午饭就吃这个了?”看着每人分得的粽子,杜春杏问道。
“是啊,这几日应当每日都有粽子吃新粽还好些,过得几日后——最后吃不下了,还是得赏给底下宫人。他们倒是不会挑,各处做的粽子,便是白粽,也是上等好米做的,晶莹剔透,平常他们难得吃这样的好米呢。”
午饭不只是粽子,但粽子确实是主角。不过这样也谈不上‘单调’,因为这些粽子有各种馅料的可以选,口味多样,尝个新鲜还是很可心的。
“说到粽子,不如我们来赌粽子罢?也算一个游戏。”这会儿吃午饭的几个宫女是比较轻松的。因为他们是最后一批了,吃完之后也不必去伺候,直接就‘午休’了。午后挺长时间只要有人值班就可以,其他人可以稍稍休息,养养精神。
“赌粽子?那是什么?难道是最近兴起的博戏?可记得,娘子叮嘱过,博戏玩玩也就算了,不许赌钱的。”有人提醒。
赌钱坏风气这种事素娥当然知道,宫人赌博也有可能酿成大祸。虽说宫廷里,天子眼皮子底下,没人敢明面上聚.赌,更不可能攒很多人的赌债在手上,玩高利贷,所以成不了气候。但是,即使成不了气候,也足够一些宫人闯祸了!
所以素娥的规矩,大家玩游戏可以,赌钱不可以——她拉人一起玩纸牌,那不叫赌钱,叫送钱。因为游戏的规则是大家用她给的钱做筹码,输了算素娥的,赢了算她们的。
其他人博戏也是一个道理,赌棋子什么的,赌的往往是今天加餐的点心,或者你帮我做一件活计之类。
某种意义上,这些也是能换算成钱的,如果以后世的标准,也可以归为赌(代币玩棋牌游戏不算赌,是因为代币是要钱买没错,但代币在账号下,无法卖出换钱)不过,素娥这里倒也不用那么严格,毕竟她管着的只有身边有数的宫人,很难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事态失控。
“我哪里不记得这个!就像咱们平常一样,嗯,这回赌个东道罢。”
宫人餐食都由宫廷提供,理论上他们根本不用考虑吃饭问题。特别是她们这种得宠妃嫔身边的侍女,连司膳内人克扣都不必担心了,份例都足足的!但人么,哪有足够的时候呢?所以吃惯了份例,这些宫女也会想吃份例外的好东西,向内膳房‘点菜’。
一般点菜是要花钱的,有时候有钱都不够,还要有‘身份’!
这宫女说赌个东道,其实就是做东的人得花钱点菜的意思,不然根本不必说‘东道’二字了。
“赌个东道倒不算什么,不过这赌tຊ粽子怎么个赌法?”杜春杏‘财大气粗’,根本不在乎点菜花的一点儿钱,也没问细节,就直接询问赌法。
“喏,杜姐姐,就是这般的。随意选一个粽子,剥开粽叶,比这粽叶长短。”解释的宫女随手选了一个红豆粽,捧在手心给杜春杏看。这些粽子在剥开前,裹来裹去的,的确很难确定粽叶长短呢。
“倒是没听说过的玩法。”杜春杏点点头:“就赌一道罢!愿意来的就挑粽子,不愿意的就算了。”
“不过是我们在宫里不知道,听说民间的小娘子端午作耍,常赌粽子呢。”
这边厢还赌粽子呢,忽然就有小宫女跑进来道:“姐姐们怎么还没吃过午饭?哎呀,官家来了,正要人伺候呢!”
原本这会儿吃完饭就‘午休’了,因为郭敞来了,午休是不成了。杜春杏几个宫女,也顾不上赌粽子,只急匆匆吃了一个带馅儿粽子,漱了漱口就过去伺候了——好在素娥身为嫔位主子,身边定额的侍女多,并不差人伺候。不然哪里还能管有没有吃饭,肯定是要立刻去伺候的。
郭敞来丽春殿,是一时兴起。特意为素娥准备的‘太阴之主’印章成了,他就迫不及待要拿给素娥看,叫她欢喜,倒一时忘了这个时间颇为‘尴尬’随着天气越来越热,白天越来越长,这会儿大家都是要午休一下的。
当然,郭敞从不用顾忌有没有打断别人的午休,这方面没有太深的概念,这次一时兴起就如此也不奇怪。
好在素娥还未歇下,正拿着上午编好的‘老虎头’细看——‘老虎头’就是用铜钱编为老虎形,是端午节时系在小孩子胸前的一种饰物。因为老虎威猛,可以降服邪祟,才有这个,算是端午节诸多辟邪之物中的一种。
素娥善于编结,这‘老虎头’自然也是编的极好的,这也算是她扬长避短吧其他的,诸如老虎肚兜之类,同样给小孩子的手工辟邪物,她都没有‘染指’,全都叫侍女一应做了。
如此只做自己擅长的,她够省事轻松,但亲自做了‘老虎头’,外人看着,也不能说她对孩子不尽心。
宫廷岁月142
“这是给红孩儿的?”郭敞拿起素娥放到一边的‘老虎头’, 翻来覆去看了一回。
素娥应了一声‘是’,郭敞‘唔’了一声,没有放下那‘老虎头’。而是就捏着‘老虎头’道:“这些玩意儿不过是应时应景系戴一番, 你特意与他精心做了, 他也只用一回, 倒是浪费了你一番心意。这般精致, 怕也不是随手能得的。”
素娥看了看郭敞,笑了笑:“官家,这可是给红孩儿的,有什么浪费不浪费说来, 也为官家准备了一样。不过臣妾不擅刺绣缝纫, 怕是不如这给小儿的‘老虎头’精美, 官家莫怪。”
素娥吩咐侍女取来一个匣子, 匣子里装着一些已经制好的端午节节令物。其中有一个锦囊, 素娥将锦囊的系带抽出,从中拿出一枚物什递与郭敞:“臣妾针线着实拿不出手, 也不能与其他娘娘一般,拿出几色针线, 凑成一品节礼。”
“到头来只有这个, 便此时给了官家吧官家莫要嫌弃, 若觉得过得去”素娥没有往下说。
郭敞接过那物什, 竟是一个绝小的荷包,形制上和普通绣囊没什么不同,但大小只有一枚铜钱的样子。也因此,上面做绣更加困难——人物只有绿豆大小, 不少细节如同米粒。
素娥的手艺郭敞是知道的,能做得这样精致, 就得慢慢来,一点点细做。莫看是这么件铜钱大小的小玩意儿,不知道要多用心!比那‘老虎头’费神费时多了。
郭敞打开那小绣囊,里面果然放着一粒雄黄。他就道:“不是与你说了,少做些绣活儿?你是最不会这个的,还要做得这般细,少不得伤眼。不必说,你那手指头戳了不少洞罢?这雄黄荷包,各处孝敬的不知多少,难道少你这一只?”
素娥送的这个迷你荷包就是端午节特供的‘雄黄荷包’了,特别小巧精美,是用来系在衣襟上的。以雄黄辟邪、避毒物,乃是端午传统,不算少见。所以这玩意儿,每到端午节确实各处都有进上的。不只是六局之类,很多后妃也会亲手做了送给郭敞。
“官家收了许多,那是官家的,臣妾做这一只是臣妾的心意,怎么相同?”素娥摇摇头道:“官家也不必担心妾,妾心里有数呢一年到头做得几件物什?再是费神也有限——也就是特意为官家了,妾自己要用的,还是侍女们动手呢。”
没有提郭玺,素娥会为郭玺做一些小东西,但为儿子和为‘上司’能一样吗?自己家孩子,糊弄糊弄无所谓,对‘上司’就要讲究一些‘形式主义’了别看大家总是批判‘形式主义’,但这是真有用的!人可以不收,但你不可以不准备。
退一步说,就算真有人不在乎这种,‘礼多人不怪’,至少人家也不会排斥。
果然,郭敞嘴上那样说,收下雄黄荷包时,眼睛里还是带笑的。他自己立时就将这只雄黄荷包系在了衣襟上,然后才从自己怀中拿出那枚早准备好的‘太阴之主’印章,这也是他这次突然来丽春殿的起因呢!
“这是什么?官家新得的小章么?”郭敞没解释,只是让素娥拿着。素娥拿了之后,顺口就道。这年头文人雅士都不止一个印章,因此郭敞新得一枚好印章,特意要在她面前‘炫耀’,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你再看看。”郭敞期待素娥发现这是给她的。
素娥首先看到这枚印章的印钮,虽然刻刀下得简练,没有描摹太多细节。但雕刻的工匠显然是个中高手,就是这样简练朴实地下刀,也能让人一眼认出这是一只猫。如此不仅不显得简陋,反而有一种返璞归真的质美。
小猫简单却又可爱灵动,素娥都觉得很可爱——说起来,此时小兽做印钮是很常见的,但猫做题材就不常见了。
看过了印钮,素娥又去看印本身,上残余着印泥,应该是郭敞试印过了。素娥便借着这残余印泥在自己手心印了一个,于是一个圆形印纹便出现了,圆形之中是一般人很难分辨的‘艺术字’。
素娥也是作为现代人,各种奇怪设计的艺术字看多了,有经验了,才分辨了一会儿,不太确定道:“‘太阴之主’?这倒不像是官家自己使的。”
郭敞笑道:“自然不是朕使的,是给你的朕那枚‘天下一人’的印章原来是将一块于阗美玉剖开琢制的,余了一块小些的玉,一直白放着。朕想着,便叫当初刻‘天下一人’印的潘美再刻一枚印章给你。”
“这枚‘太阴之主’虽然与‘天下一人’处处都不一样,但又处处有应照。凡是有眼力的都能看出,这是一对。”郭敞显然对这一点很满意,格外向素娥强调了这一点。
素娥多多少少感受到了郭敞最近越发‘上头’,所以这个时候他仿佛恋爱中少女上身的举动,也不觉得有什么——当然,回应是要给回应的,还得是那种能让对方满足的那种。不然自己投入的感情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对于郭敞这样的皇帝来说那可太难受了。
他大概是没有‘爱情不求回报,也无法求回报’的概念的,他只会觉得自己实心实意,就该换到一心一意。
素娥没有太多犹豫,非常直白地表现出了对这枚白玉小印的喜欢,摆弄一番后收了起来。
最近过节,要送的礼多、要写的帖子多,素娥也不用花押了,都用这方小印落款。一般人只当素娥多了一枚私章,不当回事。知道的多些的,倒是晓得这印章是官家送的,但也没太在意。官家特意送的,多用多显摆实属正常。
只有极个别人知道大量细节,多了许多‘猜测’,譬如张皇后。
“好啊!好啊!好一个太阴之主,高氏若是太阴之主,合该配官家这个太阳之主那本宫算什么?”直到端午宫宴前,张皇后知道了‘太阴之主’印章的事,便发起火来。
自古以来,太阴与太阳就对应。而太阳星指的自然是太阳,在星宿体系中,他被称之为‘中天帝星’。从名字就能看出这颗‘星星’在人间的对应是什么了——古人观天象,就喜欢将tຊ天上星宿和人间对应,所以天上有紫薇垣、太微垣、天市垣等等。
紫薇垣乃天子居所(所以凡间天子居所名为紫禁城),太微垣则代表朝廷,天市垣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
至于地上与天上星宿对应的地区,直接从星宿得名,也很常见。长沙、金华、娄底、婺源等等,都属此列。
太阳星作为‘中天帝星’,对应的是皇帝。那太阴星作为与之相对的星体,自然也隐晦地对应皇后——后者这种对应关系并不直接,不像太阳星,因为‘天无二日’之类的说法,大家一说太阳,就很容易暗示到人主。
但再是隐晦,这种对应关系也是存在的。譬如古代传统的后宫轮寝,就会把月亮最圆、最亮的那一晚分给皇后。又比如,民间传说故事里,有商纣王的皇后‘姜皇后’死后为太阴之主的说法。
张皇后发火,当然不可能是因为郭敞送了素娥一枚印章!她生气的是那枚印章刻着‘太阴之主’,而且还和郭敞自己那方‘天下一人’印处处对应!如此,就算想解释为郭敞没想到都不行了。都和‘天下一人’是一对了,还不是剑指皇后之位?
旁人怕张皇后火气太大,控制不住,一会儿宫宴还要发作,就劝道:“圣人,圣人还是多虑了,官家并无别的意思。不过是因着高顺仪闺名‘素娥’,合了太阴之意,捧她做个人间的太阴之主罢了。只是太阴依旧是天上女仙的太阴,干高顺仪何事?”
“呵呵!”张皇后冷笑一声:“真的吗?本宫可不信!官家若真是无心的,都对不起他那般用心,巴巴寻了先前刻‘天下一人’时剩的玉料,叫潘美亲手雕刻。处处都是极用心的,难道就在这处无心了?”
“好罢、好罢,就算是无心的,这时候无心才是真正的有心呢!无心之中最容易将真心带出来官家心里早视本宫如无物,给那些妃妾的宠爱也好,体面也罢那样多,要叫本宫如何做好这个皇后?”
张皇后说道此处,愤怒至极:“官家根本没想过,他叫高素娥做那‘太阴之主’,旁人会有何种揣测,到时候本宫就更难做了不,说不得官家不是没想过,只是不在乎而已,不在乎本宫在这里面的丢脸与为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皇后其实说对了:郭敞是无心的,他是真的没想那么多,但这种无心本身就是一种很残忍的‘选择’——郭敞准备这份小礼物很用心,但那是对素娥。至于无心那部分,那是对张皇后的。
皇帝的喜恶就是这样直白且伤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不喜不厌的就是被忽视。对皇帝没有指望的人还好些,如张皇后这样爱着皇帝,想要向他索爱的,只能一次次‘无心’忽视中,弄得遍体鳞伤。
话到这份上,旁人劝都没法劝了因着这个原因,直到宫宴上露面,张皇后的脸色都有些僵硬,和端午宫宴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回的端午宫宴因为在上阳宫这座离宫,和之前有很大不同,光是形式上就要随意不少。之前宫宴基本都是在室内举行的,这次却是选在了户外——虽然在户外也设了座次,但大家行动自在多了,不同案几之后走来走去,‘串座位’稀松平常。
特别是最初的‘三盏’之后,基本上就自由活动了(宫宴实行的是‘盏’制,一盏酒配一行菜,这一盏饮完,之前的酒菜都会被撤下去换新的。而配合这一盏酒的,还有不同的祝酒说法,不同的节目等等。前三盏最为严肃,祝酒完全是固定的,正常的宫宴上也是这三盏过去,才会进入到宴乐相对轻松的部分)。
平常这种气氛相对轻松随意的宫宴,素娥是更喜欢的,但这次却给她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她似乎成了宗亲妇女中的‘香饽饽’,不少宗妇都围着她说话。
严格意义上来说,大燕的宗室规模并不大,毕竟郭家的男孩儿难得长大。至于说宗室女子,她们还活着的时候固然还可以带着丈夫儿女混进宗室里,但只要她们一死,丈夫也好,‘外姓’的孩子也罢,半只脚踏进宗室都不能了。
不过么,当初郭敞的爷爷发家,因着自家没有嫡亲近枝,想着‘独木难成林’,便重用了不少同意族谱上,但说起来亲缘已经挺远的郭氏族人。这些人中有功的,还被武帝收为了义子(郭敞的爷爷活着的时候没有称帝,但死后被追封为‘武帝’),嗯,那个时候五代乱世,不少割据一方的霸主都有收义子的行为。
这也算是团结内部、收买人心的手段之一吧。
如今那批义子也算半个宗室,毕竟本就是在一个族谱上的,再加上收为义子,抹消部分亲缘太远的问题——平常大家说狭义上的宗室、宗亲、宗妇的时候,和他们无关,但真要死磕宗室定义,他们又是算的。
围着素娥的宗妇就属于此类,而且她们的夫家显然还是混的比较好的,至少是传承了爵位的正支。不然哪有机会参加宫宴?哪怕是离宫之中不那么正式的宫宴。
她们和素娥说话,说的多是一些家常事,最多夹杂一些近日贵族间的流言。如此听来,其实和寻常人家夫人闲话家常差不多——但很快就有人‘图穷匕见’了,主动和素娥抱怨起了最近郭敞打算推出的一项政策。
废除宗室的部分特权。
大约是因为祖上几代单传,郭敞的爷爷都自己而起真的是十分优厚。继承人就不说了,就算是没继承位置的,也是方方面面照顾着!照顾着儿子这一代不算,还要考虑后面生发出的子孙素娥粗略知道大燕的宗室政策,乍一看就觉得很像明朝。
当然,如果郭家的男孩儿如果一直这么难,那宗室问题大概是不会成为包袱的。哪怕以最乐观的估计,大燕最后是因为‘王朝周期律’亡的,即王朝后期人口暴涨而土地兼并剧烈,大量农民吃不上饭,于是最终改朝换代——那时候郭家宗室怕是也没繁衍出足够拖垮财政的子孙。
真的,相比起那个,更应该担心皇帝没有儿子活下来,只能从宗室里挑。而宗室里,正经的宗室子弟,哪怕从武帝的儿子发出去的开始选,也没几个可选的真要是那样了,真搞个皇太女出来,说不定还能给华夏史添上不一样的风景。
女皇有,但皇太女还没有呢!
当下的问题是,郭敞的爷爷自己就两个儿子,而资源那么多,漏一些给‘义子’们也很正常。等到郭敞的爹称帝,制定宗室政策时,‘萧规曹随’给广义上的宗室的政策也很好——现在的问题是,郭敞觉得那些政策有问题。
以那些远亲的繁衍速度,很快供养宗室这一块儿,开支绝大部分就要在他们身上了。武帝这一脉,也是本朝正脉,反倒成了添头自家这一大笔钱,要真是自家花了也就罢了,花在‘外人’身上,总不得劲。
特别是这笔开销当下还以很快的速度膨胀着,这等于是每天提醒郭敞这件事,能心气顺才有鬼了!
所以郭敞最近是有和大臣商量,改革宗室政策。对此大臣是很赞成的,毕竟这笔给宗室的钱朝廷又用不到。相反,朝廷的收入就那么些,给宗室多了,别的地方不就少了吗?大家都是在抢‘预算’,巴不得如此呢!
对此宗室当然不乐意,武帝传下来的本朝正脉倒是不担心,就那么小猫三两只,因此和郭敞的关系都很亲密——这就像是后世,独生子女政策执行的好的地区,普遍都是独生子女,堂兄弟姐妹往往和亲兄弟姐妹差不多。
这些正经宗室都很清楚,刀砍不到自己身上。甚至说不定从那些远亲身上砍下来的好处,有些还会分到自己身上真正对此不乐意的宗亲,就是那些远亲了。
他们家里当初也是开国功臣,毕竟郭家族谱上人不少,就他们被认做义子,当然是有原因的。如此他们在勋贵中是很吃得开的,自身的爵位更是一半来自宗室,一半来自军功联合勋贵,再加上自身本就有实权,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可以和郭敞‘博弈’tຊ一番。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并不想真的博弈且不说勋贵本就是团结在皇权周围的,是皇权意志的延伸,他们和勋贵的那点儿共同利益,根本不够让他们在这件事上出力太多。换个说法,打打辅助,帮忙说几句话可以,别的就别想了。
就说这些远亲宗室自己,他们难道不是皇权的延伸吗?他们这一代的超然地位,还可以说是一半来自皇帝,一半来自自己的功劳。等到他们的子孙后代,长于深宅大院,又天下承平,那就得大部分靠皇权了——事实上,都不用等,不少远亲宗室已经换代了。
嗯,这不奇怪,皇帝都换代了,先帝也是正常年纪驾崩的,这些和他同辈的义兄弟家换代也是应该的。
所以,能不‘博弈’还是不要博弈的好,就算非要和官家做过这一场,大家也希望没有直接对抗。像是通过讨好官家身边当红的人,在官家耳边说好话,强调宗室拱卫皇室的意义云云,就是不错的路子。
一些远亲宗室找上的勋贵其实也属于此类,而除了勋贵外,他们也找过心腹大臣、宦官,以及宠妃。这三类人各有各的不便之处,如那大臣,都是官家心腹了,加上此事朝堂上整体是赞成的,就很难被讨好说服。
宦官倒是容易打通一些,但郭敞是个对宦官有戒心的人。旧唐末期,宦官之乱实在是个太深刻的教训,这还没过去太久呢!所以如今宫廷里的太监,权力很是受限,基本被圈在宫廷之中。若要对宫外的事说道,郭敞立刻就能要了他们小命。
相对而言,走宠妃路线也有为难之处,可也比前两者靠谱。因为这个原因,最近宫里的娘娘们,多少都能得到这些远亲宗室家的宗妇们的‘亲近’——主动接近是一方面,上赶着‘孝敬’钱财之类是另一方面。
如素娥这般,当下最得宠的妃子就更不要说了!这些宗妇都想和她‘亲近’,只可恨素娥平常很少和人交际,加上过去低调到了极点,宗妇们就算强行拉关系也做不到她们甚至很难寻到搭话的空子,送礼都难得名目。
“倒不是我们这些妇道人家非要议论这些,只是这些日子听着外子忧心忡忡,也知道了一些。我们自然知道官家的意思,为了开源节流,减少朝廷负担么。可天下事哪能只看一面?供养宗室是开支不小,可宗室拱卫皇室的作用也是有目共睹的。”一个宗妇就侃侃而谈。
“史书上宗室虚弱,导致国君不振,臣子‘以下凌上’的事儿又不止一次两次。春秋时的晋国、三国时的曹魏”
其他宗妇也从这话起,各有说辞说真的,若是个寻常后妃,缺乏政治素养,真的很容易被她们说服——当然,被说服不代表就会愿意帮忙办事,只不过是心理障碍没有了,真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有利于国家,有利于官家的好事。
至于到底帮不帮忙,还得看这些人其他操作。
素娥的话,算是卡在第一层了,根本不能被说服素娥上辈子接受了十几年教育,学过历史、学过政治,还在网上看过无数论政、键政的。这些根本连小水花都不算,就是平静的流水,从她左耳朵流进去,又从右耳朵流出来。
宫廷岁月143
对于远亲宗妇们的有意‘讨好’, 素娥都是表面上客气,实则什么都没答应。甚至后续送来的一些过于珍贵的礼物,素娥也回赐了价值差不多对等的东西——只要不是装傻, 都能觉出其中的隐藏含义。
送礼、回礼就是这样的, 一方有求于人时, 另一方如果直接收下, 没有回礼,或者回礼基本就是象征意义,那就是答应办事的意思。反而很客气地回以价值对等,甚至比礼物价值略高的东西, 这不是什么‘好事’。其潜藏意思是, 我们不熟, 也不需要变得更熟。
“娘子, 这珍珠冠也要回礼么?这可有些难办。”记录收进礼物的何小福一边做账, 一边心里算计着价值。
本朝女子妆饰极重珍珠,甚至还有‘珍珠妆’的名目, 就是用珍珠代替了旧唐时女子妆奁重常见的面靥之类,将半颗珍珠用‘呵胶’粘在嘴角、眼下、脸颊、太阳穴周围。因此, 用珍珠制成此时最受欢迎的冠子, 也就不足为奇了。
为了让素娥给郭敞吹‘枕头风’, 有一个远亲宗室竟然送了这一只北珠制成的珍珠冠。
珍珠自古以来似乎就是‘奢侈品’, 但其实哪怕是在几乎没有人工养殖珍珠的古代,珍珠的价格也没有想象中的高。更具体地说,天价珍珠只是极少数,大多数珍珠其实挺便宜的。
珍珠的价值要看大小、颜色、形状等等, 其中最重要的是大小,最不重要的也是大小。若是其他方面都好, 那么只要稍微大那么一圈,价格就不是几倍十几倍地翻了,而是几十倍上百倍往上翻!
但如果其他方面表现不好,个头再大的珍珠也值不上高价。
而如果是真的好珍珠,百贯一颗,甚至数百贯一颗,也没什么稀罕的。
此时不算一些天价珍珠,一颗就能卖几百贯,甚至上千贯的。‘普通珍珠’范畴内,第一等可做首饰,放在后世算是‘珠宝级’吧。这类珍珠是论颗卖的,一颗要价数贯不等。第二等的就差的多了,这类一般称作‘圆熟珠子’,形状一般近圆,大小也还可以,但价格已经很便宜了。
千颗市价也不过二三十贯,平常殷实人家女眷,领抹、抹胸、鞋子上装珠子,大抵就是用的这种‘圆熟珠子’,真是丢了、损了也不必心疼。
至于说更次等的珍珠,那都不值钱了,基本上用来做珍珠粉的就是这种珍珠。真用这种珍珠做饰品,别说增光了,反而跌份。
送素娥的那只珍珠冠用的是北珠,北珠在此时算是有名的好珍珠了,价值不菲这也是真有财力,那只珍珠冠至少价值四五千贯了!这还是‘至少’,这在此时是真的很有购买力了,哪怕是在宫廷之中,也是素娥这个正二品的嫔差不多一年的现钱俸禄了——不算其他实物,只单说钱的话,嫔的月俸是五百缗。
这么多钱,在宫外也一样很了不得,即使是寸土寸金的京城,也足够买一所很不错的宅子了。毕竟万贯以上的大宅,即使是在京城也不是随处可见的。
由此可知,这些远亲宗室的事儿有多难办了——这还只是一个宗室给素娥的礼物,而素娥也只不过是他们送礼买通的对象之一。即使是重点‘公关’对象,相对于总体‘公关费’,也不能说多吧。
“有什么难办的?我们库房里找找罢,虽则带到上阳宫的东西不多,样样都是不好赐下去的。但这些日子官家又赏赐了些,实在不成,‘拆了东墙补西墙’,拿别的宗室送的礼回赠,也是一个路子。”
素娥很少对朝堂之事发言,不是她没有那份能力,而是‘不合适’。除了极个别外,想来皇帝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妃子对前朝之事开口。说的不好了惹人烦,说的好了,说不定更叫人不喜当然,皇帝也不喜欢自己的妃子一点儿政治嗅觉都没有。
某种意义上,对前朝之事随便开口,本身就是没有政治嗅觉的体现。
素娥当然不属于那种,所以她很清楚,这些宗室也是很精明的。眼下肯付出这么大代价,只能说他们所求的东西要比这重要的多。为此搭上的钱财、人情、体面等等,在今后的漫长岁月中都是要加倍收回来的。
这加倍收回从哪里来?不就是剥削百姓,或者吸血朝廷么。而吸血朝廷,本质上也是间接剥削百姓朝廷的钱财也好,别的东西也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郭敞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整治这个事儿,素娥就不可能为了一点点钱财给他吹‘枕头风’。这不只是因为她的性格做不来这个,也是因为现在的她是真的已经不在乎钱财了——她现在还不够有钱吗?即使在后妃之中,她也算最富的几个之一了。
她想不出来变得更富有,对她有什么意义事实上,已经足够富有的当下,她其实也没有真的快乐幸福。
她不后悔从一个小宫女成为后妃,毕tຊ竟这让她一定程度上掌握了命运,而不是原来那样任人拿捏,生死都能轻易被操纵。但是,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生存和安全之外,更高级的需求她一直没被满足过。
“实在寻不来合适的回礼,便把前头官家赐的那批香料拿出来。”素娥想了想,提醒何小福。
不同于当年郭敞送给素娥的香料,那时候郭敞更像是送礼物。给素娥自己使的,齐全为要,量倒是不多,每样半两而已——对于日常自己使用来说,这已经够用很久了。
最近这次给素娥香料,真的就是赐物了。赐的什么不要紧,关键是这些东西价值几何。本质上,这就和给钱差不多。只不过封建社会钱不是一切,甚至顶有钱的一些人,他们的资产也往往不是埋在底下的铜钱和金银。
将贪官抄家,抄得的最能反映其家财的,可能是丝绢,也可能是胡椒。
郭敞作为皇帝,给下面的人赏赐时,直接赏钱时也不多。而他赐的那些东西,如果真的是给人自己用,不说一个人了,就是全家一起用也用不完!所以说,本质上就是在送钱,反正都是可以换成钱的。
端午节进上的贡物,香料、药材之属是很多的,这大约是源于端午节避五毒的传统吧。药材不必说,烧香也是自古以来除污避秽的手段之一呢
郭敞得了许多进上的香料,自然有分赐后宫的。其中给素娥的是两只箱子和两只小匣子,一个箱子里装的是三佛齐进贡的上等乳香,市面上售价要六贯多一斤。这一箱子装了一百斤出头,少算一些也是大几百贯钱了。至于另一个箱子里,则是‘钦香’,这是海外来的沉香,因多在钦州集散,所以有此名目。
沉香也是非常名贵的香料,但舶来的海外沉香因为香气过于浓烈,反而不符合此时烧香的品味,所以价格和海南沉水香不在一个档次上。海南沉水香来到京城、洛阳等‘内陆发达地区’后,其中第一等的要价十贯钱一斤。至于‘钦香’,大约只是五贯出头。
所以这两箱子香料就是一千多贯了,颇为值钱。不过,这两箱子相较于那两个小巧的多的匣子,又相形见绌了——那两个小匣子里,一个装的是龙脑香,另一个装的是龙涎香。
龙脑在之前就是极贵重的香料了,就是香药榷易院在估价的时候也以‘星’计算,一星值一到两贯!换算成斤,那就是十几贯了!而近几年,龙脑更是涨价厉害,因为朝廷规定官员死后赙赠要用龙脑。
一时之间供不应求,龙脑价格应声而涨!如今每两就要五贯左右,匣子里装了两斤,就是一两百贯了——但这还不是‘大头’,大头是另一个匣子里的龙涎香。
另一个匣子里空荡荡的,周围全是塞满空余空间的丝绸,只有龙涎香专用个琉璃瓶子封着,上面贴了妃红色笺子,写了是上等龙涎香,重五两。
龙涎香有‘诸香之中,龙涎最重’的说法,哪怕是在广州的上岸价,如今上等也是一两不下百贯,次等五六十贯。而抵达京师之后,龙涎香不以‘星’来卖,而是用‘钱’算账,上等龙涎香一钱值二三十贯呢!
只这一瓶龙涎香,就要抵过其他香料的总价了。
素娥因为善于调香,平常郭敞多有赏赐香料,所以哪怕是最稀罕的龙涎香也是不缺的。这时候拿这批香料做回礼,并无不舍毕竟那么多香料根本用不完,她又不是个礼佛拜神的,要特别豪奢地倾倒成小山地烧香。
“娘子,这怕还有些不够。”何小福提醒素娥,列了那批香料的‘内容’,算账给素娥听。
素娥听了也懒得费事,便道:“既然如此,就添些金器,再加上前些日子蜀国公主送的福建异色锦,我记得好有五十匹,一气送出去吧。”
异色锦是一种很昂贵的织物,原本只有官营织造坊才能出,定价是三十五贯一匹。但这个定价真的就是一个定价而已,因为供不应求,早就被宫廷,以及一些有门路的贵族包圆了。
不过最近异色锦又在市面上出现了,因为福建那边的织坊似乎破解了异色锦的‘秘密’,能够仿制了。虽然质量上有差异,但其实差异不大。更重要的是,出货量相对于官营作坊打了不少,还便宜!‘只要’十五贯呢!
蜀国公主的驸马,原来在福建履职,今年才回来带了不少福建仿制的异色锦,算是给京城这边亲友的福建特产。
对于素娥这个正当红的宠妃,她自然更为大方,出手就是五十匹——别看平时做礼的丝绢彩缎,动辄就可能上百匹。这种工艺极其复杂的昂贵织物是不同的,就算是熟练工人也不知多久才能织一匹,所以五十匹确实不是小数目。
福建异色锦的‘出厂价’确实是十五贯每匹,但到了京城、洛阳这地界,算上运费和商人的利润,市价肯定就不止如此了。如此五十匹福建异色锦,再加上‘金器’,算上之前的香料,这才能抵过之前那一只珍珠冠。
素娥如此回应远亲宗室的‘买通’,着实是有些出乎一些人的意料了。倒不是说后妃都贪财,一些财货就一定能打动她们,只是后妃贪财的多。毕竟后宫是一个很‘势利’的地方,处处都要用钱。而除非是极个别有宠且位份高的,不然谁的钱都是紧着花用的。
而且就算是有宠且位份高的,平时不缺钱,谁还嫌钱多呢?
退一万步说,便是不在意钱财的,被人捧着也容易飘飘然吧——远亲宗室们送礼,不只是送钱,本身也是一种奉承。有的时候,对于这些深宫妃嫔来说,钱都是其次的,这种其他人都捧着自己的感觉倒更能让她们陷入其中。
“这倒朕叫人没想到,高顺仪竟是个如此知进退的。”
几个公主坐在一起,还说起了这件事。对于‘远亲宗室’们的烦恼,她们是不能感同身受的。甚至因为她们身为正根正派的公主,也无法将‘宗室’身份传递下去,这些‘外八路’的亲戚却能挂着宗室名头,日后子子孙孙都享受优待,而乐得看远亲宗室的好戏。
宫廷里没有秘密可言,如今在离宫,内外防的不严,各种小道消息就更容易流通了。没过多久,这些公主们就知道了远亲宗室送礼的种种细节,以及素娥是如何处理的。
“是啊,倒没有那等新荣宠妃的放肆我还记得呢,前头曹淑妃盛宠时,各处的礼几乎来者不拒。一些人办事请托,也常寻她的门路。官家也是纵容,只要不是那等着实不当的,也给她这个体面。”
“呵呵,要我说,这也是高顺仪的聪明之处了。虽然咱们看着,曹淑妃失宠,和那些事没甚干系。可官家的心思,谁能猜得透?说不得就有那些事日积月累而心中不满,最后失宠的那样彻底,倒不如前头姚贵妃的局面了。”
“高顺仪瞧见如此,记在心里,至少不犯人家已经犯过的错儿”
公主们议论起这些,也是一些猜测加事后诸葛亮,到底如何大约只有郭敞自己知道了——但说实话,郭敞对曹淑妃替人请托多有纵容,的确不是他不在乎,心里是有不满在积累来着。只不过,他之前不说,还多数都应允了曹淑妃,就不完全是因为宠爱了。
一半或许是因为宠爱,另一半则因为只是‘宠爱’。这种‘宠爱’,本质上带有消遣性质,完全谈不到平等、珍惜等等郭敞如果真的珍惜曹淑妃,甚至不需要将她视作平等的爱人,都应该在曹淑妃第一次‘犯错’时劝她、教她了。
告诫她不要这样做,以及为什么不要这样做这才是为她好,为两人长远关系做打算的样子。
完全的纵容可以是溺爱,爱到了没理智的地步,不觉得对方有什么错。而郭敞这种显然不属于,他是知道对方错了,但依旧纵容——这就是不在乎!当下觉得还有趣,就随她去了。至于将来渐渐不喜欢了,不能容忍了,那就抛弃掉好了。
对于一个随时可以寻找新人的皇帝来说,这显然不算什么。
“所以,说不得高顺仪未来的福气还大着呢!听说她膝下的皇子也养得极tຊ好,也就是咱们家的男丁难长成,现在说一些事太早,不然”说到这里,一位公主摇了摇头。
“现在说这些是早了,但也不是没影子的事儿我是见过高顺仪所出皇子的,却不是在高顺仪那儿见到的,而是在官家怀中。那日家宴你们不在的多,是没见到官家何等宝贝亲热高顺仪所出皇子。便是咱们家男丁难长成,个个都宝贝,也没有那样的。”
‘宝贝’体现在物质上给够,态度上重视。可那种真心实意的亲密、喜爱,却不见得比历朝历代皇家父子更甚。甚至,因为郭家的父亲都害怕儿子长不大,不敢感情上太过投入,父子关系还要更生疏呢!
“官家喜爱高顺仪所出皇子,我也听说过,但没思虑太多。咱们家男丁难得,这实属寻常,只当是和之前的诸皇子没什么两样。怎么,真的有传闻中那样夸张?”有公主显得有些不解和意外。
“传闻并无分毫夸大,官家是真的喜爱高顺仪所出皇子。有人说是因为这孩子格外康健,自打出娘胎就没有叫人担忧过,但更要紧的还是高顺仪得宠,所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本就是照应着的”
“这样说来,圣人没得生育,高顺仪的福气说不得真在后头呢。”有公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就是圣人有生育又如何?”有公主不以为然,更加激进道:“自古立嫡立长不错,可这样的规矩拿到皇家说,不见得说得通,各种先例摆着呢!”
皇权是古代‘规矩’最大的权威,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规矩’的体现。然而皇家又是最不讲究规矩的地方,因为他们凌驾于规矩之上。
在皇帝没有格外属意,非其不可的儿子时,‘嫡长’才具有不可辩驳的优势。而一旦在位的君王有所偏好,这个偏好程度还不低时,哪怕偏好的那个不是嫡长子,他也会为贯彻自己的意志行动当然,最后成不成是另一回事,这要看皇权与其他权力的博弈。
历史上有成的,自然也有不成的。
不过考虑到郭敞是很有权威的皇帝,这位公主的态度‘激进’,倒不奇怪。
“哎呀,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为时尚早”大约是觉得‘激进言论’太吓人,有人就出来说道:“还是说说宗室的事儿罢,如今可怎么说?给那些人说话的也不少,官家到底怎么想的呢?”
“官家秉性刚强,不愧是武帝之孙,这种事不说便罢了,既然都拿出来说了,必定是打定主意了的。”说话的公主没有从政治的角度考虑问题,只说郭敞的个性。
而这反而更有说服力,其他人频频点头。还有人说道:“是极是极!这几日还有人找到我这儿,我本来想着,都是亲戚,帮着说说话也不是不行。但这样说来,还是算了,为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开罪官家,实在没必要。”
大家没明着说的是,郭家的皇帝都很记仇的,这会儿表面上不发作,不代表将来不发作。这种事最让人不安的了,一下就熄了帮忙的意思——虽然这忙肯定不白帮,远亲宗室那边许诺了好处呢!
事后一些事,倒也没偏离这些公主的猜测。在郭敞面前帮远亲宗室说话的人不少,但并没有动摇郭敞的想法,新的宗室政策终归要落到白纸黑字上了。
至于那些收了好处,给远亲宗室说话的,郭敞也没有处罚。这种事要是处罚,那就是制造高压统治了,少不得一个人人自危——不过,有些人留了一个不好的印象是肯定的。
郭敞很满意素娥在这件事上的缄默:不是她回礼拒绝了那些人,关键是从始至终的沉默,仿佛没有这些事一样。
郭敞知道素娥的性格,她真的收礼给人请托,郭敞才觉得意外呢!
“后宫之中,还是素娥最合朕心思,朕自来就不喜欢后宫与前朝走的太近。”郭敞还和王志通说起过这件事,他显然也是没人可说这些了。
“其实一些聪明的妃子也知道该如此,不怎么帮人请托说项,替家里人求到朕这里都少。但还是比不上素娥,她们是因为聪明才这样做的,事后难免想显摆,想要朕知道她们的聪明,有所回馈。”
“素娥不这样,她真心视这些为寻常,都不值得说这便是她本性聪慧又恬淡的缘故了。”
对于官家这番话,王志通也只能是微笑,仿佛是赞同的样子——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他们这位官家‘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又一体现。不是说高顺仪不好,当不得官家这般说,只是这些‘美好品质’,官家真的在乎吗?
宫廷里品质低劣的人很多,但也从来不乏品质出众的人。然而不得官家喜爱的话,后者不见得比前者有意义。
宫廷岁月144
端午节后不久, 盛夏就倏忽而至了,一日热过一日。等到这时,原本这上阳宫中频繁的游乐活动便少了许多, 毕竟这么热的天, 就是再爱玩闹, 也得考虑中暑的可能性。
不过, 这也不是说这会儿大家都不玩了,毕竟这可是在离宫啊!所以避过了最热的午后,特别是晚上,时不时就有一场宴乐呢!这些活动的发起人不定, 但左不过都是此时上阳宫中有头脸的。
除了郭敞、张皇后、向太后、龚德妃等一等一的贵人, 还有一些王侯、公主也会主办活动是的, 这些人此时有一部分也住在上阳宫中, 只不过和后妃们的居所限于‘宫禁’, 分别在不同区域而已。
这些王侯、公主主办活动,不一定比郭敞等人主办的规模小, 只不过在名义上规制低一些,请一些人的时候要‘恭请’, 而不是正常的‘相邀’。
如这一次, 蜀国公主做主, 请来包括郭敞在内的一干‘自家人’, 办的是家宴。来的宾客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不输前次向太后名义上主办的一次家宴(向太后身体不好,她召开家宴也只能是名义上, 具体事都是别人做的)。
“四姐到底还是四姐,瞧这家宴料理得多好?过去几年她人不在京中, 倒是少了一个‘宝贝’!”看着今次家宴的场面,一个年纪不上三十岁的贵妇人说道。从她的话语中很容易判断,她应是一位公主,是郭敞的姐妹之一。
皇室之中皇子皇女是分开序齿的,蜀国公主在公主中排行第四——并不是说,她前面只出生了三位公主,毕竟出生不代表序齿。若是没赶上序齿就夭折了,那自然在排行中体现不出来。就比如说现在的郭玺,其实也还没序齿,若是他早夭,就不会占用一个排行。冯贤妃所出的二皇子就不同了,哪怕他今后夭折,他这一代也不会再有二皇子了。
蜀国公主上头有三个姐姐,但长公主身体不好,守寡后又信佛,基本上过着居士生活,平常是不露面的。三公主生第二胎时遇到了双胞胎,情形不好,没迈过那道鬼门关,十多年前就没了。至于说二公主,大约是因为生母身份低微,自小就不受宠,性格有些懦弱,平素也不在宗室中出头。
这样算来算去,就显出蜀国公主了。她们这一代中,但凡有什么事需要出头,她宗室不二人选——不算远亲宗室,她们这一代中除了郭敞到还有个兄弟为王,但谁让皇室‘阴盛阳衰’呢?就算是男丁,在近二十个姐妹中间,也被淹没了。
另外,蜀国公主被显出来,也是因为她的性格。她性格活泼、做事爽快,先帝在世的时候都称赞过这个女儿‘有决断’,若是个男儿就好了,便把她当皇子一般养大(郭家渴盼儿子的又一大佐证)。
如今蜀国公主为人.妻、为人母,甚至长子已经要考虑亲事了,却还是如年轻少妇一般,爽快、脆利。八面玲珑,行走在一大家子中间,叫人人都说不出个不好来。
“是啊,谁让四姐夫去了福建做官呢?还一去几年。”
“这也是官家的信任,寻常人哪能在泉州市舶司呆这么久?”
蜀国公主的驸马姓周,之前在福建做的是‘泉州知州’。此时知州只能说是小官,具体品级因为当tຊ下颇为复杂的官制不太好说,但大多在五品、从五品、六品,其中又以从五品最为常见。不过泉州知州是比较特别的,不能以品级而论——这特别就特别在‘泉州市舶司’。
本朝重视海贸,市舶司其实过去就有,但在本朝得到了大发展。港口数量,以及海贸进出口数额都远超过去由此,市舶司真是一个金山银山堆成的地方,这里的官员每天都要接手海量的金钱。
所以,‘提举市舶司’,也就是‘市舶使’,就是一个很重要,而且很考验官员操守的职位了。而统治者显然深谙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道理,尽量不去考验官员。‘提举市舶司’基本上换的很快,在官员还没来得及被腐蚀,或者被腐蚀地太厉害前,就将人调走了。
因为此时‘提举市舶司’并不是专官,而是由市舶司所在州的州官兼任。所以周驸马这个泉州知州就是泉州市舶司的市舶使,这些公主才会说他是呆在了泉州市舶司毕竟相对于一个平平无奇的泉州知州,还是全国有数的市舶司重要的多。
与其说他是泉州知州兼任泉州提举市舶司,还不如说他是泉州提举市舶司兼任泉州知州。
“听说最近四姐和高顺仪走的很近,一力交好高顺仪四姐是个闲不住的,我就不同了,散漫度日也就是了。那些事不沾,我也照样是大燕的公主,日子总是不会错的。”这显然是暗指蜀国公主讨好宫里的宠妃,权欲比一般人大。
这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她们这些公主虽然生来就是金枝玉叶,但作为皇室之中的女性成员,别说是嫁人后离开宫廷了,就是之前在宫廷时,也很少有机会发挥影响力。真正能成婚后出入宫廷无忌,在皇帝面前说的上话,有权有势的,都是极少数。
身为公主,若是无心这些‘蝇营狗苟’,其实大可随心所欲过日子。无论是自己的小家庭,还是宫廷之中,对她们都多的是敬着。毕竟作为公主,她若是不理事,几乎不会得罪任何人。对于这样一批金枝玉叶,大家自然是愿意给予体面的——这体面不见得是给她们本人的,更多还是给她们背后的皇家。
但若想要‘权势’,那就是另一番操作了如蜀国公主这般,积极在宫廷中活动是很有必要的。
她经常去探望嫡母向太后就不说了,能奉承郭敞这个‘弟弟’的机会更不会放过。至于说结交宫里的宠妃,这只能说是基本操作。
当然,就是这个‘基本操作’是非常讲究眼力的,蜀国公主交好素娥其实并不是因为素娥当下极为得宠。真要说的话,当初姚贵妃、曹淑妃当红的时候,她对她们也只是客气而已,谈不到主动交好。
毕竟,宫里的妃嫔那么多,哪怕是宠妃也是时常‘更新换代’的。若是交好的宠妃失宠了,之前的投入(无论是物质投入,还是情感投入)都打了水漂就算了,最怕是的因此叫官家不喜——有爱屋及乌,自然就有恨屋及乌。
一位宠妃由盛宠到失宠,有好聚好散的,自然也有生出怨憎的。后者的话,迁怒他人也不是不可能。
蜀国公主自觉没必要冒那个险,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官家的姐姐,而且还是关系亲密、相处的不错的那种——而且,蜀国公主这个人,性子里是有些侠气的,虽然爱权,但却做不来前头交好,后头人不行了就避之不及的事。索性,那些来来去去、总在变化的宠妃,她就都只是客客气气的,谈不到着意交好了。
素娥这里,却是郭敞主动开的口郭敞将素娥介绍给自己的姐妹和弟弟,尤其是相处的好、有感情的那些。他其实也没有多想,不过是想这样做,那就做了。但蜀国公主却从中看出了很多,譬如郭敞对素娥的喜爱早就超出皇帝对一个妃嫔的喜爱了。
不是‘量’的差别,而是‘本质’就不同。
他爱护她,不是因为要从她身上取乐,事实上只要她好好的,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对他没有别的、更多的指望。虽然这种‘利他’,本质上还是一种‘利己’,但就事论事,这就是世俗意义上足够无私的爱了。
敏锐意识到这一点的蜀国公主特别观察了这位最近‘鼎鼎有名’的高顺仪,一开始她确实为素娥的美貌所迷惑,觉得郭敞是为色相所迷。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或许感情的起因和这有关,但到现在已经能分开看了。
这位‘高顺仪’似乎很会和‘皇帝’相处,她的那种恰到好处的柔顺、聪明、亲密,对于一个九五之尊来说,都有着不俗的吸引力。不过相比起和‘皇帝’相处,她可能更善于和‘郭敞’这个人相处——蜀国公主认为,前者可能是刻意,后者却更像是误打误撞。
当然,这也可以说是天缘凑巧,或者‘不是冤家不聚头’!上天就是要叫这样一个人来,叫自己的‘儿子’也做一回情种。
意识到素娥的特殊后,蜀国公主自然对她格外热情。而且随着两人接触增多,她也不得不承认,没有利益冲突的话,很难有人会拒绝素娥做朋友——这个如今宠冠后宫的女人,和外界对宠妃的一贯认知完全不同。事实上,她单纯过头了,而且从来都很‘诚’。
说她单纯,并不是说她不知道后宫的权力斗争、尔虞我诈,而是她知道,也会防备,但依旧没有被后宫特殊的环境改变。蜀国公主和素娥接触时,时常有一种感觉,她面对的不是一个后宫摸爬滚打多年,从一个私身宫女升到正二品嫔,还生下了皇子的宠妃。而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对一切都还有本能的善意、好奇、期待。
“素娥过来,这边来!正好我们投壶还差一人!”蜀国公主在家宴上准备了很多游戏,此时正拉着几人要玩投壶,看到素娥就招手让她一起来。她这个人在后世也算是‘社交恐.怖分子’了,其实素娥没和她接触几次,她就开始叫素娥的闺名了。
“公主殿下”素娥走了过来。
蜀国公主笑眯眯道:“这里许多公主呢!你这一声‘公主殿下’,怕是都不知道你说谁要么就叫我闺名‘雯娘’就是,要么如官家一般,叫‘四姐’罢!”
蜀国公主的本名‘郭雯’,未下嫁时,若有人能称呼她的名字,那也不可能是直呼其名‘郭雯’,而是‘雯娘’这种。
素娥作为一个现代人倒也不是一个死死守着‘尊卑上下’的,而且就算论尊卑上下,她作为嫔,其实也不差一位公主什么了——这方面的‘尊贵’自然是来自郭敞,天子的女眷位在其他女眷之上,包括自己的姐妹,这没毛病。
所以当下顿了顿,便从善如流:“四姐姐,你们玩儿投壶呀?”
蜀国公主答应了一声,又点点头:“是啊,我准备了许多游戏,偏你八姐一定要玩投壶!还撺掇我们多多出彩头你是不知道,她是个一等一的投壶高手,官家投壶足够厉害了,遇上她也是输多赢少!显见得是想大大占一回便宜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以她们的身份,又哪里是在意一点儿游戏彩头的。
素娥冲其他人打了个招呼,顺势加入她们。这时一旁殿中空地上,已经有人布置出了投壶的场地——投壶是从射箭而来,古时‘射礼’也是很隆重正式的。不过‘射礼’到底要求很高,对射手的技术、人员、场地等等都是,所以门槛更低的投壶很快取代了‘射礼’。
最初投壶还和‘礼’牢牢绑定,整个过程,包括主人和宾客的对话都有一定之规,至于投壶的玩法更是一板一眼。不过,很快投壶的游戏性越来越凸显,玩法越来越多。直到旧唐至于如今,投壶完全变成一种游戏了。
投壶游戏要求的场地也不大,在殿中中央大家宴饮的场地外,很容易就能找到合适的空地。
带双耳的几只青铜壶被摆到了一定距离外,侍女们又捧来了许多没有箭簇的、专用于投壶的‘箭’。甚至还有人抬tຊ了两三张小几来,上面摆上美酒、点心,供玩投壶游戏的公主们和素娥任意取用。
“八妹,你可收着些!若是你一个人出风头,今后再没人陪你投壶了!”
“哪里能收着?游戏么,快活就好,还要算计着来,那不成了折磨人了?”行八的蔡国公主不以为然道,又追着说:“我来第一个投!”
投壶的规矩,大家是每一箭轮流投的。如蔡国公主要第一个投,倒也没人反对,她很快就拿起一支箭,只稍作瞄准就潇洒地投了出去。看得出来,她确实很熟练——结果也没有辜负她的自信,一支箭利落地入壶。
“蔡国公主,有初!”‘司投’在旁边报道。‘司投’就是投壶游戏的裁判,大约是从‘射礼’中的‘司射’而来。这位做‘司投’的宫女口中的‘有初’,算是投壶游戏的一个专业术语,特指第一箭投中。
这种情况下投中可以计十分,如果是普通地投中,名叫‘散箭’,一般就是一分!差别不可谓不大。由此,每个人的第一箭都很关键,很多时候真就是第一箭定了输赢——其实要素娥来说,这个规则显然不合理。
不过这个时候不合理的游戏规则多了去了,倒也不在这一个。
“到底是八姐呢!”“四姐来第二个吧,四姐投壶也不差,说不得也是个‘有初’!”
“我哪里能和八妹相比,且看看吧”说着蜀国公主也没有推辞,拿起一支箭。瞄准的时间比蔡国公主长些,但箭投出的轨迹是一样的清晰,看得出她投出时并未犹豫,手是很稳的——加上一点点运气,也投中了!
每个参与投壶游戏的都有一个壶,这大约也是为了公平。毕竟投壶游戏里投进去的箭是不拿出来的,这就意味着后面投壶的人难度更高(壶口更小了,还容易被支楞着的箭弹出去)。所以一人一壶,面对的处境都是自己之前的‘锅’,也不能怨别人。
“蜀国公主,有初!”‘司投’又报道。一旁的一个宫女听到,立刻放上算筹计分。
“我就说么,不可能叫八姐一个人专美的这下可有的看了!”
“接下来我来吧,我是个不擅长的,早早投完,早早死心。”剩下的三位公主中,有一位主动站了出来。
“素娥可擅长投壶?”下来后的蜀国公主走到素娥身边,一边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巾擦手,一边问道。
“会一些,但不精通到底原来在宫中,这样的游戏不好多玩。”素娥解释了一回。
一会儿之后,素娥也登场了,第一箭给她投中了——其实如果不算心态的,第一箭本来就是最好投中的。
“还说不精通,这不是中了?”蜀国公主笑着揶揄了一回。
大家一边玩投壶,一边闲聊,并没有真的只专注于游戏。譬如玩过一轮后,大家就从小几上取了冰镇过的美酒,各饮了一杯解渴,同时也是休息。
“说起来,四姐家的勇儿,是不是要寻摸亲事了?”有人闲谈中就说到了孩子的婚事。没办法,别说是这个年纪的妇女了,就是素娥上辈子那会儿,到了一定年纪的妇女,也是爱做媒,爱谈些儿女婚嫁事的。
这辈子因为女人做母亲、做祖母较早,这个‘一定年纪’也有些提前。显然,以在场几位公主的年龄,都算是到了。
听这话的人,原本在饮酒的,都立刻转移了注意力:“真有此事?哎呀!说起来,勇儿早该定一门亲事了吧?就算年纪不到成亲的时候,先定下也是应该的。不然真到了年纪再说,好孩子都被别家挑走了,还能剩下什么好的?”
“我一直以为四姐不提这个,是想着叫勇儿走科举的路子。如此,先金榜题名,才更能结一门好亲。”虽然有个出身望族,眼下当着官儿的父亲,母亲更是公主,想要结一门贵亲并不难。但若是自己能考中科举,那就更不同了。
“原本是那样考量的,但这些年叫他读书,一直都是平平常常的。考不考得上不知道,左右不能指望他二十几岁就考上了。我这打算着,若是他明年科举再下场,依旧不中,就先给他结一门亲事我们家的孩子,总不能真的如那许多进士一般,等着三十几岁了金榜题名、榜下捉婿罢?”
“是这个理”
大家说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一旁隔着帘子有歌声传来——蜀国公主办家宴的宫殿自然是阔朗的,但为了不使这才宴会死板,除了中央的表演场地,以及排下来的食案外。室内其他其他地方彼此之间则是用柱子分隔成‘间’,辅以帷幕、竹帘、屏风等分割空间,大家可以几人聚做一堆,自得其乐。
而这些空间分割根据要用地方的多少来,也十分方便。
听到美妙歌声,蔡国公主就拉起了声音方向的竹帘,看到有穿红褙子的女乐在一边清唱,旁边摆放了两张黑漆条桌,桌上各有两盘鲜果、两盘点心、两样酒,桌旁几张藤面黑漆方凳,几位男客就坐在上面。
“长相思,在长安”歌声清越,十分不俗。
在这个‘小隔间’另一头,还有一位穿蓝色胡服的女乐站着,气息有些不稳,似乎刚刚还跳过舞蹈。其旁边还有一个美貌女子坐在一张加了帛罩的粗藤八圈圆凳上,怀中抱着琵琶,是负责弹奏琵琶的,一个乌衣男乐师站立着手执檀板,也是伴乐。
“你们倒是会享受!”蔡国公主笑了一声说道。在这里的是几位驸马,说起来不是姐夫,就是妹夫,她还在其中看到了周驸马。
素娥和其他人一样,顺着蔡国公主的话看过去。目光掠过几位驸马,在漂亮的女乐身上停留了一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到美丽东西的本能。
一切都很普通,素娥也没有多在意,但很快她的视线凝住了。这个变化被她旁边的蜀国公主注意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宫女。这个宫女是很美丽的,但显然没有美丽到让人特别关注的地步,特别是在素娥本身就是一个大美人的情况下。
蜀国公主哪里知道,素娥这是看到‘故人’了故人是谁?顾月里嫦娥。
宫廷岁月145
顾月里嫦娥也见到了素娥, 两人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然后很快,顾月里嫦娥就错开了视线,仿佛她没见过素娥一样。而素娥——数年不见的‘故人’再见, 她亦是怔了怔, 就不再看了。
素娥已经不在意曾经那些事了, 也对顾月里嫦娥的‘现在’没有多少好奇, 却不代表别人也这样。一旁侍奉素娥的贴身侍女,虽然她们来到素娥身边时,‘顾月里嫦娥’这个人已经被贬,没有了位份, 只以‘红霞帔’的身份被赶到了上阳宫。但是, 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很快也有人注意到了那个被素娥特别关注过的侍女, 回头很容易就打听到了。这一来是因为‘高顺仪’的侍女, 想讨好她们的人不少, 打听消息别人都是抢着说的。二来也是顾月里嫦娥在上阳宫这边,本来就颇有名气。
毕竟, 不是每个人都能从才人贬为红霞帔,然后被远远发配到上阳宫这边来的。
“听说这些年她的日子可不好过。”打听到消息的杜春杏在侍女住的下所里说道。
“这时自然的。”肖燕燕不以为意:“这样从高处跌落, 还是犯了事发配来的, 最好欺辱, 不怕他们有朝一日翻身的这宫里少有雪中送炭的, 却多的是落井下石的。这顾氏早先还做过才人,怕是不少人觉得欺辱她更能取乐呢!”
“姐姐们是在说‘顾月里嫦娥’么?我也听说过她呢。”丽春殿这边的一个‘坐地户’就道:“说来,早先还有一个管事瞧中她生的貌美,要与她对食。若那事成了, 说不得她日子还能好过一些。不过后来晓得她以前是官家的才人,到底不敢, 便没再提了。”
欺辱一个落了架的凤凰是一回事,知道对方这辈子不能翻身了,那自然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但要和对方对食?事情不传到上头也就罢了,一旦被有心人知道,往上递了,那都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这就像是皇帝宠幸过tຊ的女人,哪怕只是这一次,之后再也没有了,身份上始终是一个宫女。之后再是后宫放宫女,也轮不到她!被皇帝宠幸过的女人,死也只能死在宫里——皇帝的女人,他不要了是一回事,却也不许别人‘染指’的!
某种意义上,这和雄性动物标记自己所有物、领地,自己标记过的就不许别的雄性再碰了,是一个道理。
“没有也好,对食难道是什么好事?特别是这等宫女无从反抗的”肖燕燕摇了摇头,虽然她因为素娥的原因,对顾月里嫦娥这个人天然没有好印象,顾月里嫦娥如今过得不好也谈不到同情。但要说‘对食’的话,她以一个‘宫女’的身份,很自然地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虽然说到‘对食’,总觉得是深宫之中,可怜而孤独的宦官与宫女抱团取暖。即使宫规森严,一般都禁止这样做,也架不住‘人情’‘人心’如此。
但是,那一般只出现在底层宫人身上,一个身居高位的宦官和一个小宫女这种的话,天知道里面有多少血泪——别以为宦官就做不出什么了,就是因为是宦官,没法直接做什么,才有种种变态的手段呢!
“肖姐姐说的没错,听说有些宦官能出宫的,还会在宫外置一房家室。这种都是买的那等穷到快饿死的人家的女儿,可真心想过日子的内宦是少数,多数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听说”说到这里,宫女都说不下去了。不过不说大家也知道,不外乎就是蹂躏那些‘妻子’,在她们身上施展别处施展不了的淫威而已。
“听说顾氏刚来上阳宫时,还想着能回去,买通一些管事递信。但时间久了,宫里始终没信儿,也只能放弃。这回官家驾临,在上阳宫小住,她也想去观风殿伺候呢!不过管事的不敢安排她来,哪怕她还有些底子,拿的出钱财来,也一样!”
顾月里嫦娥当初是被削去了位份,还被‘流放’到了上阳宫,但她攒下的体己还是她的。就算在贬谪的过程中,免不得有些人上下其手,她损失了不少,相比起寻常宫女,她也是身家丰厚的。
若不是有这些钱,她何谈买通管事递信?在上阳宫的日子也恐怕会更难过。
“怎么敢将她安排到观风殿?被官家瞧见了,天晓得官家是高兴,还是生气谁活得不耐烦了,要赌这个?”肖燕燕淡淡一哂,宫里生活这么多年了,这种小心思用脚后跟都能想到。
顾月里嫦娥人要是安排到了观风殿,郭敞有可能因为‘一夜夫妻百日恩’,心里可怜她,加上顾月里嫦娥自己‘表现好’,又重新宠幸她。但更可能想到顾月里嫦娥曾经做的事,以及下面的人自作主张而发怒!
丽春殿的‘坐地户’宫女在旁既是补充,也是奉承地道:“肖姐姐说的是!再者,那些管事也得想想顺仪娘娘啊!听说顾氏与顺仪娘娘过去有些不和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但管事们消息灵通,肯定是知道的。”
当初顾月里嫦娥被贬、被发配,表面上的原因当然不是她要害素娥。当时顾月里嫦娥是才人,素娥才是一个宫女,她要对素娥做些事,即使道理上不成立,但终究尊卑有别,不好重罚——宫里还有娘娘治死了手下的宫人呢!按理来说,这也是不许的。可最终这种事就算被揭开了,也往往是小惩大诫而已。
顾月里嫦娥被贬为宫女,流放到上阳宫,表面上的原因是她对官家不敬,犯了‘大不敬’的罪过。这种过错才是能轻能重,全看郭敞这个皇帝想怎么处置的。在他自己站台说顾月里嫦娥‘大不敬’的情况下,怎么罚都有理。
宫里的人不少都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就算当初不知道的,随着素娥日益得宠,视线投注到她身上,也多少品咂出一二了。但上阳宫这边不一样,离得远了,大多就只知道顾月里嫦娥被贬的表面原因,不知道这里头还有素娥的事儿。
所以当下也只说是顾月里嫦娥和素娥的关系不好——这件事倒是有些人知道,因为有人晓得了顾月里嫦娥和素娥都曾是尚功局已故顾尚功的养女,觉得顾月里嫦娥可以借素娥的关系,谋划回宫之事。
但出了这个主意给顾月里嫦娥,她只是支支吾吾,并未尝试去做。时间久了,一些人自然有猜测,再加上隐隐约约打听来的消息——要知道,为了谋划回宫,顾月里嫦娥递信的对象无所不包,凡是能扯上的都有尝试,突出一个‘普遍撒网’。这种情下,偏偏漏掉了素娥这个‘异父异母的姐妹’,这是很可疑的。
如今‘高顺仪’宠冠后宫,那些管事们也是会见风使舵的。原本就不想去赌官家的态度的,这下就更不愿意帮顾月里嫦娥了。
肖燕燕她们知道丽春殿这边的宫女理解错了,上阳宫这边的人不知道内情,她们这些宫里来的,还是素娥的侍女,会不知道当年旧事?不过当下也无人纠正。说那些做什么呢?陈年旧事了,说出来没有好处,反而可能会让素娥多一些不知所谓的留言。
对于素娥来说,与顾月里嫦娥匆匆一面过去也就过去了。就像是平静的湖面落下一片树叶,泛起微微的涟漪后很快就重归了平静——然后这个夏天就这样轻巧地过去了,等到素娥再在上阳宫见到顾月里嫦娥,就是九月中旬了。
九月天气凉爽,重阳节会有登山习俗不是意外,若真是天气太热或太冷,都是不适合登山的。
素娥也是受人邀请去游玩,回来时穿过宫道,有些宫人退到了一边。其中有转角处宫人躲避不及,素娥这才在几个宫人中看到了顾月里嫦娥。不过这一次就连‘涟漪’都没有了,素娥平静地回到了丽春殿。
素娥回到丽春殿,照常整理了一番自己后,首先就去‘游戏室’看孩子——郭玺如今满打满算有十个月了,正是非常需要关注成长状态的时候。
素娥过去看时,郭玺正在爬来爬去,发出大笑声。相比之下,盯着他的乳母和侍女就辛苦了,得眼不错地看着,生怕这小祖宗磕了摔了郭玺自从学会爬之后,迅速变得好动!也是少见了,才这么大就能爬的那么灵巧了。
因为太爱活动了,床上、榻上都容不下他了。素娥特意让人开辟了一个房间做‘游戏室’,‘游戏室’内就没有家具,地上铺了一层草垫、一层皮革防潮后,就铺上了柔软干净的褥子。游戏室的墙面上画着菜色鲜艳的图画,褥子上散落的都是他的玩具。
郭玺在‘游戏室’可以随心所欲爬来爬去。
“今日皇子怎么样?”素娥斜坐在一边,用能活动的小马车模型逗郭玺。这个月龄的孩子往往特别喜欢移动的东西,素娥让人制作了不少能动的玩具。放到郭玺这里,他果然很喜欢。
其中最精致的,是类似后世小火车的玩具,金属的马车车身上机关,能够在轨道上平稳行进。不过这大概过于高端了,在郭玺眼前和普通的玩具差别不大,所以素娥暂且收了起来,准备他长大一些再给他玩儿。
“小皇子喝奶的时辰是照旧的,再者,按着娘娘的吩咐,与小皇子玩了捉迷藏游戏,还叫小皇子自己抓东西”乳母絮絮叨叨说着,事无巨细,包括郭玺今天换了几次尿布都讲了。
这也是她们应当记着的,也就是眼下郭玺身体健康,不然宫里寻常婴孩,总有个大小病的时候。婴孩自己没法说哪里不舒服,就得她们讲一切细节记得牢牢的,告知太医——莫说是孩子了,成年人其实也有这个规矩!太医望闻问切,其中‘问’这一节,相比起问本人,倒是问身边的宫人更多呢!
毕竟本人记不得许多没关系,可要是侍奉的人也不记得,那就是罪过了。
素娥听着点头,这个月龄的孩子需要和他们玩游戏,这本身也是一种智力开发。想了想后她又问:“皇子今日还是没学会说‘爹爹’么?”
教小皇子说话,一开始自然都是从最容易发音的叠词称呼开始。素娥这里为了叫儿子讨郭敞开心,也是着重教他叫爹的这不算什么,身为妃嫔的基本素养了。
乳母小心说道tຊ:“回娘娘的话,今日奴婢们又教了一回,爹爹、娘娘、嬢嬢之类都教过,却是没叫小皇子跟着学出来。不过娘子也不必担心,小皇子平常也叫出声过再者,如今小皇子才多大?多数婴孩这时都是不会叫人的。”
乳母其实有些觉得素娥操之过急了,大约是想让自己的孩子立一个神童身份,讨官家喜欢吧——乳母倒是能理解这个,毕竟这宫廷之中,得到官家的喜欢就等于是得到了一切。皇子虽然珍贵,可珍贵与珍贵也是不同的。
如果可以,乳母当然也喜欢自己伺候的皇子更得官家的喜爱。
假如素娥知道了乳母的想法,她大概会哑然失笑现代孩子因为有科学的养育法,古代孩子相较于他们,各阶段大多有些‘滞后’。类似‘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十二走’这样的,现代孩子几乎人人能做到,古代就只有一小撮了。
像是说话能力、反应能力、理解能力等更需要有针对性培养的能力上,还会体现的更加明显。
这和古代孩子是不是出身富贵没有关系——当然,出身富贵的孩子会养的好一些,穷人家的孩子,母亲甚至没有太多心力去管。生下孩子后很快就要重新操持家里、纺织工作等等,月龄小的时候就放在床上。月龄大了能爬了,就放到地上爬自然谈不到长时间陪玩陪说话,对孩子的种种给出反应。
富贵人家会雇奶母和丫头,这些人围着一个孩子打转,这种‘互动’多了,孩子才能早早显得机灵。但这和现代人有目的地‘幼教’,还是不同前者的效率完全不能比的。
实际上素娥没有操之过急,就是按照正常规律来而已——她自认为养这个孩子,并不差现代孩子什么的,各方面条件甚至更好。
乳母似乎是怕素娥依旧想不通,还换了一种话术,道:“娘娘,奴婢家乡有一句俗语,叫做‘贵人语迟’。说的就是未来显贵的幼儿,说话都迟呢!就奴婢知道,早些年乡里有一个四岁才会说话的,如今却是极发达的。”
“听说是往北边贩盐巴、药材之类,又从北边运来牛马,好大赚头!是本乡第一等的富商,如今还和贵人家作了亲家”
素娥听着乳母说了一些家乡故事,应是半真半假的真实的故事不大可能那么有传奇性,但是大体应该有这么个人——乳母都是从京城左近县里选的,能在这种地方做‘第一等的富商’,说是‘极发达’倒也不错。
这乳母颇会讲故事,素娥和侍女们都一时听住了。等到她故事说完了,才有侍女嗔怪道:“许乳母这话说的有些欠妥当了!真要是这样,宫里的皇子皇女得多大才能开口说话?他一介商贾就四岁才说话,皇子皇女们难道七岁、八岁才开口?那时候皇子都要到资善堂上学了!”
古代都说‘虚岁’,所以所谓的四岁其实是三岁,不过就算是三岁开口说话,也很迟了。
侍女这话表面上是在点这乳母,实际上却是在为她说话。这个时候点破了,大家当玩笑话,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就算对素娥没有深入了解,伺候这么久也该知道,至少她不是对宫人苛刻的。
相比之下,让人回头琢磨出来,觉得这话说的不妥当,甚至有不吉利之虞,那才比较糟——要是过不得几日,小皇子就开口说话了,按着‘贵人语迟’的理论,岂不是说小皇子算不得贵人了?一个皇子,只要顺顺当当长大,没犯天大的错,怎么可能不是贵人!
这样的话,简直没法深想就算娘娘不信,说不得也会觉得晦气吧。
素娥听出一些意思了,笑了笑说:“这些俗语都有其道理,却又不能全信,特别是说命数那些的,大多无稽我倒不是着急,只是想着这么大孩子,平素养得好好的,能叫人。不过迟一些也无大碍,你们照看玺儿是照看的极好的。”
干脆借着这个机会,她又给负责照看郭玺的乳母和侍女发了一回赏:“这孩子长这么大,一直康健极了,如今还这样喜人,你们的功劳很大如今你们还要照看他,好吃的好玩的倒是不好赏赐,索性赏钱最实在,这些拿去吧,都攒点儿底子。”
素娥让自己的侍女取来了一个装着银锞子的匣子,一人给抓了一把。
乳母要喂奶,东西不能乱吃。同时为了照顾孩子,也不好玩什么——当然,这就是素娥的一个说法而已,更多是为了解释自己做什么直接赏钱。这宫里放赏的时候,直接给钱是很少见的(金银也算钱了),总觉得过于俗气直接了。
这也不奇怪,但凡是富贵了很久的环境,多少会有些‘厌金银’若不是这样,‘阿堵物’这类说法也不会在特定人群中流行了。
当然,直接拿到金银的乳母和侍女却是很高兴的,她们可还没到‘视金钱如粪土’的份上!特别是素娥说的诚恳,给她们攒攒底子——乳母就不说了,她们负责奶孩子,到了孩子不吃奶时也就出宫了。因此也只能趁着人在宫里时,希望多多得赏赐,积攒下来带出宫去。
一般是三年吧,三年后乳母基本就得出宫了虽然以皇家的富贵,孩子想吃奶到几岁都可以。但孩子年龄大了还吃奶,总归不好看,不然的话也不会有一些故事里,嘲讽小少爷好几岁了还要在奶娘怀里吃奶。
所以,皇子皇女也有断奶的一般时间,而断奶之后乳母还会陪伴皇子皇女一段时间。这大约是照顾皇子皇女的心态,不好断奶了立刻就将亲密的乳母送走,说不得孩子还要哭闹呢!一般都是慢慢来,分批送出。但至迟也不超过三年,除非那个乳母比较特别,脱离了乳母身份,混成了宫廷贵妇。
至于说给小皇子做侍女的宫女,她们是来素娥这里比较晚的,只比素娥封顺仪时新来的宫女早一些。而且作为照顾小儿的宫女,平常自然是谈不到好处的,也只有素娥和郭敞想起来时才有赏,她们就指着这个了!
素娥刚赏过这些乳母、侍女,郭敞就来了。瞧她人在‘游戏室’,便也脱了鞋走进来席地而坐。
素娥给他拿了一双游戏室里可以穿的干净寝鞋,道:“官家怎么不穿鞋?这屋子里虽然光着脚也成,可到底不方便。”
古代的袜子不是弹性布料做的,虽然会系带固定,但到底容易滑脱。再加上不够贴脚,脱鞋了后真是松垮垮的,不定什么时候就踩到脚底下去了。
郭敞接过寝鞋,也没叫侍女动手,自己就穿上了:“懒得麻烦了红孩儿爬的真快!这时候还只会爬,能在一间屋子里呆着。真怕他学会走啊,到时候照看他的人怕不是得满院子追。”
“也快要学着站了,学站之后学走就快了。”素娥想了一下小孩子成长的进度,摇了摇头,一副头疼的样子:“到时候再说罢。”
郭敞喜欢素娥谈到孩子未来如何如何的样子,不只是因为这是一种隐隐的期待,仿佛期待足够多,所期待的未来就一定会到来——这个孩子这样活泼可爱、聪明机灵,见谁都不怕,那么爱笑,而且他还那么健康,他一定会好好长大的。
更因为这种谈话塑造的家常温馨氛围,仿佛他们就是普通的、富贵宁馨的一家人,和睦安乐、完满无缺。
宫廷岁月146
素娥如今宠冠后宫, 但这其实并没有引来太多侧目——若不是后宫,以及后宫利益相关的人外,除非这个宠妃有‘祸乱朝堂’的倾向, 不然谁会特别在意呢?皇帝也是男人, 总会有特别喜欢的女人, 是这个, 还是那个,有什么关系?
过去官家盛宠过一个又一个,也不差眼下一个,在大多数人眼里, 素娥和之前的姚贵妃、曹淑妃等人, 也没什么不同。
相比之下, 郭敞对郭玺这个年幼皇子的喜爱, 才更容易叫大家侧目。如果不是皇子容易夭折, 现在说一些事太早,这种‘侧目’还会醒目的多!但就是现在这样, 也越来越多的人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持续观察了。
“眼见得官家对高顺仪所出的小皇子是越来越看重了。”私下里,一个随驾来上阳宫的妃嫔意有所指地道。
“何止是看重, 应当说是‘喜爱tຊ’!”另一人强调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 从来如此, 倒也不奇怪官家膝下皇子还是单薄了些, 每一个皇子都十分看重。可看重归看重,喜爱却是另一回事了。”
“是啊,官家对高顺仪所出皇子的偏宠,有眼睛的都瞧得见要说是偏爱小的, 苏顺容所出的皇子怎么没有这样?”
其实素娥生子之后,除了苏妙真外, 还诞下了一皇子,这也就是今年的事。只不过苏妙真所出的皇子和郭玺离得近,而且她本人和素娥一样也是嫔位上的有宠妃嫔,所以容易拿到一起来比较
“嘘——,可别说苏顺容了,听说最近苏顺仪所出的皇子不大好,太医竟是离不得了,就连官家也去瞧了几次。”
“吓?真个如此?难道这是要不好了”说话之人的意外不似作伪,应该是真没听说过这个消息。默然了半息后才道:“当初苏顺容生产倒还顺遂,就连高顺仪都比不得,高顺仪当初其实是受惊早产了。”
另一人接过话说道:“可见有些事是说不定的!前头都说范美人所出的四皇子病歪歪的,养活不了。可如今瞧着怎么说?序齿完毕这几年依旧好好儿的。相反,一些皇子康健活泼的很,却说没就没了唉,若不是如此,看好高顺仪的人怕是更多,丽春殿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这话也就是咱们私下说说了,外头可不兴说,忒得罪人不说,传到官家耳朵里更不入耳!仿佛是咒了皇子皇孙”提醒了一句后,这嫔妃又道:“话是如此,别人怎么看不说,官家却是对高顺仪所出皇子寄予厚望呢!”
“听说,官家已经下定决心了,要在今岁年末给皇子皇女们序齿一次。虽说上次序齿已经过了几年,该有这么一遭了。但高顺仪所出的小皇子就是冬月出生的,那时正好周岁刚过,这次序齿却是轮得着了若说这回序齿不是为他安排着的,我是不信得到。”
皇子皇女序齿的事不是每年都有,一般隔小几年才有那么一次。有的皇子皇女‘运气好’,很快就轮上了。有的运气不那么好,说不得几岁了还没个排行——运气更差的,到夭折也没有排行,真就是‘风过水无痕’了。几年过去,说不得大家都就忘了还有这么个孩子存在过。
大燕皇子皇女序齿的规矩,一般是不让未满周岁的序齿的,即使遇着序齿了也不行主要是周岁以前皇子的夭折率还是太高,不想白来一场,更不想将来看皇子的排行,稀稀拉拉间隔着,着实不好看。
郭玺是冬月出生的,岁末序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郭敞有意的,叫他也能序上皇子排行。不然即使到了该给这一批皇子皇女序齿,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就这么‘恰好’,能让郭玺赶上呢?
“就这么‘寄予厚望’么?也不怕”这一截话虽然没说完,但说话人的难以置信和嫉妒已然溢于言表:“以前官家何曾如此过?皇子难得生养,便是官家也怕了,从来不敢寄托太多。难不成如今官家转了性子?”
“哪里转了性子?瞧官家如何看后头的皇子就知道了。苏顺容就不说了,只比高顺仪稍晚些生产,几乎就是比着来的也不是说官家就不关心了,只是那样的关心到底透着生疏,和前头妃嫔生下皇子没什么不同。”
“至于苏顺容后头的那个,呵呵,那更是差的远了出身不高,又恰好撞着官家盛宠高高顺仪,一应待遇不过是该有的都有,其余的就别想了——下头的人可会捧高踩低了!见官家只是寻常,自然就跟风而行、变本加厉!”
苏妙真后头那个平安生下皇子的,位份不能说低微,但也确实不高就是了。加上宠爱平平,妊娠产子更多是运气可以想见,即使生下皇子,后宫真正有体面的人依旧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或许将来真的将皇子养大了,会有不同吧。但现在,即使是素娥这样得宠,郭玺又如此得郭敞的看中,下面的人也还多是观望着,那样的就更不必说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宫里生下孩子来不算什么,养大了才算!不然冯贤妃哪里有如今的超然?当初虽然也是东宫里有体面的太子妾了,可和其他良娣、良媛相比,也没什么特别的。如今再看看,除了圣人,谁能越过她去?”
听到这话的人笑了一声:“圣人?圣人恐怕也忌惮着冯贤妃罢不然此次来上阳宫的妃位岂能只有龚德妃一个?如今宫里虽然已有五个皇子了,说起来也不算少,多少皇帝都没这么多皇子。但到底只有二皇子一个算是长成了,若是不出意外”
郭家的男孩儿难长大,但生育能力倒还算不错。过去家里穷,只有一个正妻时,还能不停生育,到底养活出来孩儿。这里头既有运气好的原因,也有生的确实比较多的缘故。等到郭敞祖父这一代发迹了,女人多了起来,孩子更是一个接一个降生,只不过男孩儿依旧难得平安生产、健康长大而已。
真要对比历史上的皇帝,就算算上夭折了的,不少皇帝也没有五个皇子呢!真要有五个皇子养着,怎么不会到担心将来皇位继承的程度——但在大燕,这很正常,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哪个皇子就夭折了!
而一旦这样,就要从宗室过继,可郭家血脉近的宗亲是有同样的问题的!就比如郭敞唯一的嫡亲兄弟,情况还不如郭敞。膝下养着两个儿子,但也没有一个不让人担心的,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否长大。
“二皇子的确是最稳妥的,如今前朝都盯着二皇子的课业,不也是为了这个么?”就是将二皇子当储君了,不然何必事事都放到放大镜下看?
“不过官家没有立皇太子,之前也就罢了,如今却是让不少人动了心思。”
之前一来是年纪小,怕长不大。要知道死个普通的皇子和死太子是完全不同的!太子一旦定下了,总是换来换去的也难堪呢。二来就是,除了二皇子外,郭敞也没有对别的皇子另眼相待,大家就算是想在别的皇子身上投资也没有‘绩优股’可选。
现在就不同了,素娥所生的皇子也是一个选择了——是的,他还未满周岁,以皇子来说还远未到脱离‘危险期’。但谁让郭敞喜爱这个儿子呢?有眼睛的都看得出,若这个皇子顺利长大,其他皇子是真没有竞争力。
哪怕上头还有年纪更大的皇子,官家也有的是办法立他为太子!
立嫡立长这种事,对于开国不久,还很有威信的皇帝来说,问题真的不大。
因为皇子难得的关系,郭敞其实对每一个儿子都看得很重,即使这种‘看重’更多是理智上的、程序上的。但不管怎么说,看重就是看重,谁也没觉得郭敞那样有什么问题——然而凡是就怕比较,将之前那种看重和当下郭敞对郭玺相比,差距就明显了。
郭敞对郭玺是真的有慈父心肠的,不少人亲眼所见,真觉得和民间寻常人家的父亲相比,郭敞都还要更宽和、包容、耐心许多。而凡是见过这些的,几乎不会怀疑郭敞的‘选择’。现在的问题只是,郭玺能不能长大而已。
“瞧瞧,如今红孩儿已经能自己走了!”郭玺的周岁宴上,郭敞自豪地向一干皇亲国戚们‘炫耀’,仿佛一个周岁的孩子能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事实上,正常发育的孩子,12个月时能独走,15个月时能走的好,都是很常见的——在古代的话,富贵人家的孩子也不少是这个水平。
大家瞧着站在铺着褥子的榻上,稳稳当当的小皇子,自然是顺着官家的意思道:“哎呀!小皇子才周岁就这么稳当了么?这可难得!不愧是官家的骨血,自有一股不一般的气度这样的软榻上,不少孩子都是站不稳的!”
郭敞笑了一回,还伸手去逗弄儿子,用郭玺喜欢的玩具。郭玺也确实被吸引,立刻朝他走了几步,还是稳稳当当的。
眼下是郭玺的周岁宴,今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处离宫,且无甚大事发生的缘故,总觉得时光过得极快。tຊ好像没察觉过来,就到了冬月郭敞事先已经吩咐过了,郭玺的周岁要大办——这倒不是什么大事,皇子皇女周岁也算是大日子了,特别是皇子,周岁宴大办的不在少数。
所谓的‘大办’,就是操办人不只是皇子的母妃,往往由皇后,甚至皇帝经手。至于操办地、受邀参加的宾客,‘档次’也全然不同。
郭玺如今的受宠程度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大办不奇怪,不大办才让人意外呢!
众人看着不远处待客的‘高顺仪’,又看看近处照看孩子的官家,感慨两人的角色有些颠倒的同时,也更进一步确认了一些事——若不是真的宠爱孩子,还有孩子的母亲,焉能这样有耐心?
待客本就是要有耐心的了,照看着孩子与人寒暄则更要耐心!这等周岁宴上,一般是母亲负责后者,可不是因为男主外、女主内,至少不完全是因为如此。说到底,很多约定俗成之事,最开始也只是因为‘拈轻怕重’。
郭敞对郭玺确实很有耐心,或者准确地说,对着这个儿子,他都无所谓‘耐心’的。他根本不觉得这个孩子有什么行为消磨了他的耐心,这个孩子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健康、活泼、聪明等等,全都是好的!
这样说或许是有些夸张了,但郭玺确实算天使宝宝了至少对素娥和郭玺来说算。毕竟一个没怎么生过病,一切发育都正常得不得了,不怎么哭闹的孩子,怎么不算天使宝宝呢?即使有其他的不完美的地方,也不是素娥和郭敞辛苦了
郭玺向郭敞走过去,抓住了郭敞逗他用的玩具,抓握显然很有力气,郭敞顺着他就松开了手。看着低头开始摆弄玩具的儿子,圆嘟嘟的脸蛋,因为格外认真,有一种一本正经的搞笑的眼神,郭敞忍不住笑了起来。将郭玺抱在怀中,轻轻咬了一口郭玺的脸蛋——他时不时见素娥如此,倒是有些‘学坏’了。
郭敞并不觉得自己当下的举动有什么的,不过是父母之爱子,如何喜欢都不够,所以亲昵了些而已。但落在其他人眼里,却真是惊雷一样。大家互相看看没说话,可心里面一下是想了很多的。
“这孩子十足的可人意,是不是?朕有时都觉得喜爱太过了,不该如此若是将来惯过个混账来,怎生得好?”郭敞一遍摇摇头,一边接过一旁王志通递上的帕子,给孩子擦了擦脸蛋。他咬得很轻,没有咬痕,留下的只不过是一点儿口水湿迹而已。
“官家能想到这处,就不会有那样的事儿!”蜀国公主在一旁凑趣道:“如今不过是红孩儿还小,先宠爱亲昵着。等到红孩儿大一些,自然是如前头皇子一般去读书明礼的。以官家的英明,皇子们哪有不好的?”
郭敞听了却没有立刻肯定下来,而是笑了笑:“这话朕却是不敢说的,朕且不知如何对这孩子下狠心,着实是不能并非第一回为人父,但这般心慈却是第一回。如今才晓得,那些养出败家子的人家,不见得是不懂不知,只是舍不得。”
见郭敞说的这样‘坦诚’,其他人倒是不知道如何往下接了。还是素娥从人群中脱身,走了过来。蜀国公主忙道:“顺仪娘娘快来!方才官家说话,娘娘没听到实在是太可惜了!”
这样说着,蜀国公主大略复述了郭敞的话,然后又笑着道:“娘娘听听看,官家着实宠爱红孩儿!还是娘娘养得好,不然哪有这般可人意的小皇子听说娘娘对红孩儿是一等一的上心,就差事事亲力亲为了?”
素娥听了,看看一边的父子两个,笑了笑道:“四姐姐着实谬赞了,妾其实也只是第一回做母亲,什么都不懂。不过是官家和圣人指派的嬷嬷、乳母、侍女都是一等一的好,如今教妾生受了这功劳。”
蜀国公主不以为然道:“这些人哪有不好的?但宫里的皇子皇女一样有教养的好的,也有养育疏忽的。这样说来说去,还是要看做母亲的是否上心顺仪娘娘做得好,看红孩儿就知道了,做什么说‘生受’了?”
郭敞也在一旁说:“素娥就是这般,平常只觉得自己待红孩儿差了一层,旁人称赞就觉得过意不去——宫里养育孩子,哪能像外头那样,还叫嫔妃亲力亲为?”
“退一步说,便是下面人做得好,头功不也该是她的?就如同战场上的将军,不管是先锋官破阵,还是中军、后军得了头彩,最后算起来不都有大将一份功劳,而且还是头功?这叫用人得力、调度有功!”
“顺仪娘娘这还叫差了一层?”蜀国公主‘啧啧称奇’了一番,也上手去逗郭玺。郭玺或许算不上真正的天使宝宝,但在‘不怕生’这一点上,确实比较少见。蜀国公主这个‘陌生人’逗弄,甚至上手抱他,他都一点儿不闹的。
当然,也是因为早就知道这一点,蜀国公主才会这样随意地逗郭玺。不然周岁宴上弄哭了,固然也有说法,就如同喜宴上打碎了器皿,还能说‘岁岁平安’,但终究不美——谁都知道官家喜爱郭玺,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果然是我们‘素有静气’的红孩儿,好生乖巧!”蜀国公主笑着对素娥道:“顺仪怕是不知道,我是个没孩子缘的,家里的小孩子逗不得,一逗就哭红孩儿却不这样,叫我瞧了好生欢喜!”
蜀国公主当然不为所谓的‘没孩子缘’遗憾,事实上,她多数时候只觉得小孩子吵闹麻烦即使乖巧听话又漂亮的小孩子她也喜欢,那也终究是少数么。不过当下话不是那么说的,她这样说果然就见到素娥还没说什么,郭敞先笑了。
“是这样的,四姐别说如今了,便是未出宫前,宫里的弟妹也是挨不着的。”郭敞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又道:“红孩儿这样的孩子十分难得,前头还有人与朕说,这里头可有说法。你们是知道的,朕向来不信那些”
什么‘说法’?说起来也就是些佛道之说,给郭玺牵强附会一个来历或者宿慧之类的奇遇。郭敞是不信那些东西的,所以听到了也只是一笑了之——但不信归不信,并不妨碍他这个时候拿出来作为晒崽的谈资。
其他人也看出来了这点,很配合他其实有的时候做皇帝,真就和过家家酒差不多。素娥也就是这种时候才深刻理解为什么后世会把一大家子溺爱的孩子称之为‘小皇帝’,可不就是像哄皇帝一样哄着么?幼稚程度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大家又‘过家家’了一会儿,便有宫人来回话,这是要给郭玺抓周了。此时已经有了抓周习俗,并且风行南北,特别是富贵人家特别时兴这个,皇家自然也成了定俗——抓周没什么好担心的,左右放上去的东西都有说法,只不过是有些吉利,另一些更吉利而已。
至于说提前训练才周岁的孩子,选择某些特定的物品,那更没必要。哪怕是孩子也需要争宠的宫中,也没有这个风气。毕竟官家要是喜欢,那孩子抓什么都是好的。若是不喜欢,抓周抓得太好了,说不得还要犯忌讳呢(比如说印章这种很引人遐想的)。
此时抓周不叫抓周,而叫‘试晬’,有试其志向的意思等到郭敞亲自抱了郭玺过去,正殿中央已经布置好了一张大案。这张大案比平时读书、宴饮的桌案还要更大,长有三四米,宽也有近两米了。这样的大案上,上面铺设了锦席,锦席中间空出了一条‘小道’,小道两边则摆满了物品,是供抓周所用的。
此时民间试晬,东西就很多了,文具书籍、金银七宝玩具、佛经道经、印章、算盘、弓箭、糕饼水果、金银铜钱、绫罗绸缎、古董真可以说是世上有的、适合那孩儿的,全都放到这里了。这有些是六局准备的,有些却是今天宾客添置的,说起来都是好意头。
郭敞将郭玺放到了锦席空白的地方,让他自己选择感兴趣的玩意儿。
郭玺显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站在锦席上,懵懵懂懂地看了一眼郭敞和素娥,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呢。但很快他就被身边琳琅满目的物品吸引tຊ了注意力,走了两步,顿了一下——他现在站得挺稳的,但走起来还是有些随时可能跌到的感觉。
因为这个原因,乳母和侍女都紧紧盯着,生怕他摔倒了后磕着碰着。虽然抓周准备的物品都是没有锐角的,但硬物可是有一些呢。
‘哒哒、哒’地走了几步,郭玺似乎被左边的一把琵琶给吸引了,这琵琶制作的尤其精美,上面不只有彩色的漆画,还有精致的螺钿。不过这把琵琶也不比旁边的东西更显眼,引起郭玺注意,更多还是因为他经常见素娥和郭敞摆弄这个。
郭玺指着琵琶,对素娥和郭敞含含糊糊地‘啊啊’两声。
素娥笑着点了点头,给了郭玺回应,郭玺就满足了,继续往前走。这让一些人松了口气,虽然抓了琵琶这种乐器也不是说不来吉祥话,但总归没那么好说沉迷乐器什么的,很容易让人有不好的联想呢。
郭玺之后又‘遛’了大家几次,直到这张大案快走到底了,他才一屁股坐下,随手抓起一旁的一个物件,算是结束了这次抓周——这却不是六局提前准备的抓周之物,而是宾客放上来的一枚晶莹无瑕的玉佩。
玉自然是好物,在华夏文化里,玉石身上是寄托了各种美好品德的。这个时候郭玺抓了一枚玉佩,不只是吉祥,更是不会有什么‘后患’。这甚至比郭玺直接抓了书本、印章之类更好!那些东西都太‘实在’、太‘直接’了,在素娥母子正当红的当口,其实更容易被说闲话。
相比之下,美玉无瑕,说这孩子品格好,未来会‘金尊玉贵’,这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毕竟是官家的儿子,将来人品贵重、身份尊贵,这有什么错?不是这样才真正大错特错了!
于是一连串的吉祥话都随了出来,不少女宾还将挂了钱币的白线挂到郭玺的脖子上——这也是抓周时的习俗之一,甚至不抓周也多有给小儿送此礼的。只不过民间用的钱币基本都是铜钱,这个时候都是金银钱,甚至玉钱!
“这玉佩是十六妹放的?”听了蜀国公主在耳边的提醒,郭敞笑了笑,冲着隔了几人的妹妹道:“也是十六妹与红孩儿有缘分,等这孩子能说话、会行礼了,定叫他先敬你这个姑姑!”
公主中行十六的是一个极年轻的妇人,瞧着不过二十出头。郭敞这一辈所有公主中,比她更年轻的只有一个十七公主想也知道,她们这些年纪小的公主都是在郭敞的宫廷中长大、出嫁的,说是妹妹,其实更像半个女儿。
当下十六公主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哪里当得官家这样说”
说这她也多看了郭敞怀里的郭玺一眼,过去给孩子挂了一个金钱:“今日侄儿得了玉,臣妹就再添金,也是金玉满堂的意头。”
郭玺的周岁宴就这样顺遂地过去了,这一场周岁宴表面上平静,私下却暗流涌动。之前不少人只是知道官家宠爱郭玺这个高顺仪所出的皇子,却不知道是何等宠爱。这一次算是亲眼见到了——也因此,不少人有了其他的想法。
这样的‘暗流涌动’,直到翻过年去,郭敞命令宗正司给过去几年出生、年满周岁的皇子皇女序齿后,达到了新高峰。
宫廷岁月147
郭玺序齿时行六, 也就是六皇子。
他也是这一次皇子皇女序齿中唯一的皇子——原本苏妙真所出的皇子也够年纪了,但那孩子在郭玺周岁后不久跟着办了周岁宴,没过半月就没了。至于更小的一个皇子, 年纪尚且不够呢!
苏妙真生的皇子没了, 没有太多人‘意外’宫里的皇子能长大的才是少数, 长大的才叫人另眼相待。不然先帝, 还有郭敞,都只有一个亲生的弟弟活到传宗接代,这难道是巧合?若真按照那样的‘先例’,如今活着的皇子, 还有的要‘死’呢!
知道这件事的素娥也只能叹息, 她甚至不好亲自去安慰苏妙真。毕竟人家的孩子死了, 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却活得好好的, 如今还正得宠。这时候她去上门说话, 哪怕苏妙真性情孤高,应该不是在乎这种事的, 也怕情绪上来了心里不舒服。
郭敞也为又没了个儿子难受,不过到底这样的难受有过太多次了, 某种程度上算是有了‘耐受’, 他还是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就连序齿的事也没有耽搁, 等到年前年后一摊子忙完, 就让宗正司赶紧将郭玺的名字敬告祖宗、排上排行。
“玺儿行六,是六皇子。”郭敞将一枚金锁挂到郭玺的脖子上,那是他新命人打造的。上面錾刻的诗句含了郭玺的名字和排行,这也算是郭敞的小小仪式感了。
在郭玺序齿之前, 所有人就都知道他是六皇子了,上一回序齿, 皇子们序到了‘五’。这几年生的皇子,在郭玺之前的又都没了,他自然就是六皇子。这个时候郭玺强调这一句,素娥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郭玺和郭敞一样都行六。
郭敞曾经也是六皇子呢!
“行六再好不过了,六是吉祥数字。更何况,这也随了官家,臣妾惟愿官家的福泽能余些来,庇佑玺儿无病无灾地长大。”素娥看了看系着那枚金锁的璎珞穗子,竟然是旧的。想来下头的人不会失察到这地步,给皇子用旧东西,那就只能是郭敞的意思了。
“这穗子官家哪里得来的?”素娥拈起来,觉得这东西保存的特别好,或许使用的年头比看起来的要早得多。
“若是‘福泽’真由朕做主,朕再多的福泽也舍得分给玺儿。”郭敞这话并不是说着好听的,身为皇帝他本就没必要给谁说好听话糊弄。不管将来如何,至少此时此刻这话再真心没有了。
这话说完,他才回答素娥道:“这是朕儿时用过的长命锁所用朕原本想将用过的长命锁给玺儿,去寻了才记起来,早些年就赐给大侄儿了,当时也是担心那孩子留不住——但就是这样,那孩子也到底没留住。”
至于当初赐下的长命锁,就和其他很多玩具日用一起,做了郭敞大侄儿的陪葬。
“除了那把锁,其实朕还有许多人送的长命锁。但大多没穿戴过,和新打制的也没什么不同,还少了一份为人父母的心意倒是这穗子,说起来是康成太后亲手编结,一丝一缕也是母亲的心意。当年庇佑过朕的,如今庇佑孙子也是正当。”
郭敞对郭玺这个儿子真的是肉眼可见的不同,在有其他皇子做参照组的情况下,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一碗水端平了——这本身也不是大问题,即便是家庭教育已经成为一门大学科的后世,大家多少有些对孩子要一碗水端平的常识了,一碗水端不平也是绝大多数!
这里的一碗水端平指的还是表面上的端平,至于说内心里端平,那几乎不可能!只要存在比较,基本上就会有高低。如果出现极端情况,两个里面只能救一个,那就会有选择。而一旦存在这样的选择,哪里还能说什么一碗水端平?
当下的问题是,郭敞这端水实在太不平了!不,应该说,他只端了一碗水,其他的甚至都没有上手去端。
对待其他皇子,郭敞更多是远远看着,‘扮演’父亲这个角色。直到有了郭玺,才真正和儿子亲近,成为父亲。这之前,他哪怕是对女儿也没有这样的——面对女儿,他虽然容易亲近一些,甚至带着弥补心态,更加纵容宽和。但那也称不上‘父亲’,还是扮演的意味居多。
旁人看郭敞如此宠爱六皇子,六皇子又十分健康。这样,即使‘健康’也不保证一定能长大,也有人愈发在意起郭玺的存在了。
直到准备回京了,还有人有闲情议论这事——回京之前,繁杂事很多,不管是主子,还是宫人,都是很忙的!
“这次可好了!回去后也不晓得‘那位’会怎么想!”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思,美人楚小怜意有所指地道。
婕妤余红云摇摇头:“能怎么想?那位一贯是宫里的好人,人如其名,‘贤’得很呢!便是心里有许多想头,面子上也不会流露出来的不过官家对六皇子的喜爱还真是不得了,如今看着不少人因着这个,愈发重视高顺仪了。”
她们所说的‘那位’自然指的是冯贤妃,冯贤妃因为手握tຊ二皇子这个大杀招,随着儿子年纪越来越大,优势自然显现,根本不用与人去争——她就连争宠都不必了,还会和其他妃嫔有什么冲突?长久下来,名声好得不得了。
不过,谁都不可能得所有人喜欢,冯贤妃的名声是好了,但有的人看不惯她的‘好名声’也是一样的。过去这样的事不好说,毕竟人家就是‘贤’,就是养大了皇子,能怎么说?如今却不同了,有了‘六皇子’后,一些人就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不一定是喜欢‘六皇子’或者素娥,说起来大多也是些乐子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毕竟身处深宫,若是自己没什么希望上进了,那就真是数着日子过能看些‘好戏’,看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们‘狗咬狗、一嘴毛’,不也很有趣么?
“重视高顺仪不是因为高顺仪如今得宠么?干六皇子什么事儿?贤妃娘娘因着二皇子或许心里头想得多,其他人何至于?”楚小怜忍不住道。在她看来,郭玺这个六皇子还是太小了,将来着实说不准。也就是冯贤妃,实在是利益所在、关心则乱,这才有些说头在里面。
“高顺仪又不是如今才得宠的?过去就已经很得宠了,该巴结的早出手了如今这些人,不少都是为了六皇子。”余红云知道的多些,摇了摇头:“这些人很多其实根本不在乎得宠的是谁,毕竟再得宠也有新人换旧人的时候,只有皇子才是屹立不倒的本钱。”
“这一点,瞧瞧贤妃娘娘就知道了。”
“可六皇子才多大?”楚小怜不可置信道。
“就是因着六皇子还小,所以阵仗也不大!真要是六皇子大了,哪里还是这般样子——你真心实意地说,若六皇子能长大些,下头的人揣摩着官家的意思,会不会提议立六皇子做太子?下头的人提议了,官家会不会听从?”余红云白了楚小怜一眼问道。
“定会啊!说不得还是官家暗示相公们提议立六皇子呢!”楚小怜脱口而出。
实在是最近郭敞对郭玺的宠爱令他们印象深刻,那不像是天家父子,甚至民间寻常父子也不是那样亲密的。毕竟此时还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传统上父亲就不该对儿子太过亲密宽容,不然就有溺爱的嫌疑。
“不就得了?”余红云轻轻哼了一声,又道:“二皇子一年大过一年了,也不是没人提过要立二皇子做太子,但官家都给否了。早几年还能说二皇子不见得能长大,如今都十几岁了,眼看着都要挑教引宫女了,还担忧不能长大?”
“若官家爱重圣人,尚可解释为官家在等嫡长子出生,可如今情形都看到了的,绝不是为这个。说到底,不过就是官家对二皇子不够满意若是没得选也就罢了,可现在不是有了六皇子?”
说到这里,余红云压低了声音:“都能想到了,‘那位’说不得已经在求神拜佛,只期盼着六皇子长不大。不然真叫六皇子大了,哪还有二皇子站的地方?二皇子若只是个寻常皇子,她又能如何呢?”
和之前盛宠的妃嫔不一样,素娥生下了皇子,而且这个皇子非常得宠这必然会给某些人极大的压力,其中冯贤妃尤甚。在这件事上,张皇后都比不得她。毕竟张皇后现在还没儿子,还谈不到为这件事感到压力山大。
事实也和不少人私下议论的那样,冯贤妃此时可谈不上‘安稳’她人在宫中,上阳宫这边的事虽有人传信,可到底隔了一层,是不大清楚的。上阳宫这边说,官家宠爱高顺仪所出皇子,周岁宴特意大办、小皇子一过周岁便赶紧序齿云云,冯贤妃听是听了,却不算走心。
之前在宫中时,郭敞难道不宠素娥、不对郭玺另眼相待?在冯贤妃想来,不过是之前的延续。如今素娥这样‘当红’,母宠而抱子,也是应有之义。也就是之前同意盛宠一时的姚贵妃、曹淑妃恰好无子,这才显出了素娥母子。
直到郭敞带着后宫从上阳宫回来,冯贤妃、姚贵妃、曹淑妃三妃领着留守宫中的众妃嫔迎接,冯贤妃才慢慢品出意思来。
刚回来,舟车劳顿了一回,接风宴放在第二天,基本上大家只是打了个照面就各回各家了。郭敞也应该如此,自回福宁殿才对。但他偏偏对王志通道:“你不必在朕身边侍奉,先去瞧瞧顺仪和六皇子玉殿那里有什么不好的,你就替他们打理了。等到事了,再来回朕。”
让王志通这个第一心腹去玉殿,自己这边许多事却交给别的宦官打理,这是王志通在郭敞面前失宠了吗?并不是的。至少郭敞身边的人不会这样以为。大家都知道官家何等看重高顺仪和六皇子,此举反而说明王志通的‘贴心人’地位不可动摇。
冯贤妃瞧着王志通得令离开的身影,皱了皱眉。第二日便叫了心腹温美人到自己宫里,美人□□这次是随驾了的,甚至不只是随驾,还有侍寝了几次,如今已然怀有身孕——这事儿看起来简单,却要知道,素娥这段时间盛宠,其他人分不到几次侍寝!由此可知,□□也有她的过人之处。
“你如今也有身孕了,处处要仔细着”冯贤妃与温美人寒暄了一会儿,分享了一些孕期注意事项,表达了关心。然后就问道:“本位收到了你的信件,听你说过官家如今格外偏宠高顺仪与六皇子。”
温美人是冯贤妃在上阳宫的信息来源,但不是唯一的。
“正是如此,如今内外都知道这件事。”□□言语间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娘娘,官家待六皇子不是偏宠,是格外不同。”
郭敞如何对待素娥,其实并不叫□□在意。毕竟她也没有听过两人的墙角,见过两人关起门来如何相处。在她眼里,素娥是得宠,但和之前的宠妃又能有什么不同呢?甚至她自己,也曾非常得宠过一段时间呢!反正她没看出其中的差别。
但‘六皇子’不同,郭敞对他俨然和之前的皇子完全不一样。
冯贤妃原本只是隐约觉得不安,叫□□过来说话也更多是了解了解而已,还没真到坐不住的时候。但此时听到□□特别强调,也忍不住道:“怎么说?怎么叫‘格外不同’?要说重视哪个皇子,官家向来都重视。”
“至于说偏宠么,那是有一些可那难道不是因为高顺仪得宠的关系?当初高顺仪怀着身孕时官家就关照地比别人多,六皇子生下来后也常去玉殿走动。如此,看的比别的皇子多,自然要喜欢一些。”
□□摇了摇头:“娘娘,不是那样说。或许这宠爱真源自于此,可到现在,已经是官家真起了慈父情怀了——不是官家待其他子女的慈父情怀,唉!娘娘且等着,只要瞧着官家是如何待六皇子的就知道了。要让我形容,却是形容不出来的。”
这个时候冯贤妃还不算完全理解□□的意思,等到稍晚之后接风宴上,她就看到了。
接风宴上,自然还是郭敞坐首位。向太后年纪大了,舟车劳顿之后更需要歇息,所以没来,最靠近官家的两个位置就空了一个,只有皇后在她该在的位置。
左右最接近郭敞的位置之后是四妃分列,然后就是嫔们——冯贤妃坐在殿中右边,与素娥就隔了一个曹淑妃,因此看的更加分明!一场接风宴下来,官家俨然多半的心思都在高素娥和六皇子身上。
素娥带了郭玺参加接风宴,主要是这会儿郭玺兴头正高不肯睡觉,素娥索性就带他过来了这种宴会气氛都很轻松的,素娥就让侍女和乳母带着郭玺在自己身后位置玩耍,吵闹一些也无妨,全当是给宴会增加一些背景音了。
郭敞自然也听到了郭玺嬉闹的声音,就对身边伺候的宫人道:“将这盘橘子捧给顺仪娘娘,难得去岁的橘子存到了如今。难为他们怎么做到的,还一丝坏味不见,只是略软了些还有,去瞧瞧六皇子在玩什么,回来报与朕。”
其实也谈不上‘怎么做到的’,无非就是将最晚一批采摘的橘子存到冰窖里头去,每个都分别用纸单独包裹好。如此不容易坏,坏了也不容易‘传染’别的果子。等到了年后要食用时就打开来,由经验丰富的宫人进行择选。
一筐里面也不见得还能有一盘不坏味的!如此tຊ‘基数’够大的话,怎么也会有味道不错的留下来。这种最拔尖儿的自然是供给官家、太后、皇后这些人,其他人若是足够当红,位置也高,也有机会挨着,别的人就不用想了。
郭敞派去的宫人捧了橘子给素娥,素娥挺喜欢吃水果的,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奉上水果后,宫人又去看后面在锦席上玩耍的六皇子,见他用各种颜色鲜艳的木块堆垒还有些意外——明显不是瞎堆的,堆出来的东西是有样式的。
这是素娥让人给郭玺做的‘积木’,为了防止积木上涂画的颜料不好,有害身体(小孩子很喜欢将这些东西往嘴里塞,需要格外注意),她还特意把关。
说来,郭玺这个年纪的孩子正适合玩积木呢——一岁左右的孩子就能开始玩积木,郭玺已经快一岁半了,积木正好可以锻炼他的精细动作能力、思维能力、手眼协调能力等等,还能培养专注力。
恰好郭玺也爱玩这个,素娥让人做了整套的积木给他,这套新玩具到手之后,他几乎每天都要玩。其中一些用的比较多,又容易脱色的木块,边角上已经褪色,变得旧旧的了果然还是此时的颜料固色能力不能和后世的比。
宫人观察了一会儿郭玺的动作,回去就报与郭敞听:“顺仪娘娘也说橘子风味甚佳六皇子正搭房子,就用那彩色木块,这新玩具该是与七巧板一样的说法。”
积木确实与七巧板有些相似,不过七巧板的拼搭是在二维上,积木则是三维的,所以差别还是有的。
郭敞见过郭玺玩积木,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笑着道:“那是顺仪与六皇子制的新玩具,名曰‘积木’。你倒有些见识,确实与七巧板一个意思。不过七巧板要这般大的孩子拈起来,到底不易,还是这积木更适宜。”
郭敞还喜滋滋与周围人道:“红孩儿甚是聪明,这才多大,便懂得以‘积木’搭房子了!”
很难说郭玺现在搭的积木房子算怎么回事,说不得他自己都没有这个意思,就是随便搭搭而已。不过这并不妨碍郭敞为之自豪,并得意洋洋地与人分享。
对于郭敞这番表态,张皇后早在上阳宫就见惯了,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附和过了。至于其他人不管见没见惯,都有眼色地配合着郭敞——说起来,坐的近的四妃,除了冯贤妃外也无人膝下有皇子,这上头配合着些,倒也谈不上难。
只有冯贤妃,谁都知道她是倚靠着二皇子才有如今超然地位的。虽然二皇子已经长大了,眼看就能封王,未来不管继不继承大宝,她有这个儿子在都不用愁了。可‘地位超然’和‘不用愁’是两回事,真要是二皇子无法继承皇位,她在高位妃嫔中也就泯然众人了。
因此,冯贤妃表面上和其他人一样,都凑趣说了好话,似乎为郭玺‘聪慧过人’很是欣喜。实际上却是有些紧张的——不是为郭玺的聪明,会用木头块搭小房子在她看来聪不聪明还两说呢!就算真的代表了聪明,她其实也不在意。
她真正在意的只有郭敞的态度,郭敞那种溺爱的态度,万事皆好的口吻,冯贤妃从未见他对自己的儿子郭琅使用过。
这不只是对比其他皇子更喜欢,而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情与联系了冯贤妃想起了之前□□说的,看到了就会明白,形容不出来,居然不是夸大之词。
姚贵妃注意到了那之后冯贤妃的心不在焉,不了解的人会当冯贤妃是有些累了,今天的筵席又很无聊。只有姚贵妃这种与她同在宫中多年,极其了解的人才看得出来,她是心里有些乱了。
见证这一幕,她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回头便与自己的心腹侍女道:“过去只当贤妃是个平和大度的,如今看来也不尽然。过去平和大度、万事不争、平淡如菊,那是因为不必那样,尽可以姿态好看些。现在一旦知道不能那样了,可不是就动摇了?”
心腹侍女完全明白主子的意思,就接话道:“娘娘说的是,如今宫内宫外,谁不知道官家喜爱六皇子?若是也就罢了,可一旦叫六皇子长成了,哪还有二皇子什么事?两年前外朝有个小官儿突然出头请立太子,虽没有说立谁,可谁看不出来推举的是二皇子?结果呢?”
毕竟郭敞的儿子里,二皇子是现活着的皇子中的长子,没有嫡子的情况下他最名正言顺。另外,二皇子郭璧之外,其他的皇子年纪都太小了,以皇子的情况,谁也不能确定什么时候没,立为太子几乎没可能。
“结果就是官家轻描淡写就按下去了,只当没有这回事。”姚贵妃淡淡地道:“大燕的皇子难得,然而即便如此,二皇子这样难得长大的皇子,官家还不肯立为太子,就足见不满意了。要知道,官家被立为太子,也差不多是那个年纪呢。”
“若是没得选也就罢了,将来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现在不是有好得多的选择了么?”
郭敞不讨厌二皇子,但就是没法说‘满意’。非要说的话,二皇子郭琅只是平庸了些,至少和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相比,真的太平庸了都说人的一生必须要意识到三次平庸,分别是意识到自己的父母很平庸,意识到自己很平庸,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很平庸。但这件事显然和郭敞不搭,他的父亲显然不是平庸之辈,他自己同理。
换个说法,作为一个没有被现实毒打过的九五之尊,郭敞不能轻易地接受自己的继承人很平庸这一点——当然,这是两年前他没有点头册封太子的原因。他还想再等等,等一个更好的继承人,又或者郭琅能变得更出色。
至于如今,他的想法其实又经历了一轮变化。别看他总是对外炫耀郭玺,但他其实并不会因为郭玺‘平庸’就不喜欢他了。或许会有一些失望,但喜欢还是喜欢的,就像大多数父母对孩子的爱,它其实是无条件的,不是说要孩子优秀才会爱,不优秀就不爱了。
甚至他有时候会不自觉担心郭玺,怕他太聪明了会早夭,所谓‘慧极必夭’。如果是那样,他宁愿郭玺就和郭琅一样,做个平庸的人就可以了‘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这大约也是天下真正为人父母者,极容易有的心思了。
宫廷岁月148
从上阳宫回京的时节与当初去洛阳的时节也差不多——这当然不是纯粹巧合, 本来就是卡着这不冷不热的时候上路,这样才最舒适。
不过等回宫安顿下来后不久,就如同去年刚到上阳宫时一样, 气候便有了初夏的微微燥热。这期间宫中倒不算忙碌, 毕竟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节庆, 而要等到下次过大节就是端午节了, 还有挺长时间呢。
大家正好乘此机会养精蓄锐当然,说是没有值得拿出来说的节庆,小节还是有一些的。
“说来,咱们寻常过日子, 哪一日不是节呢?都有说法, 只看想不想过罢了。”玉殿的内膳房中, 罗颂贞一面做事, 以免和过来玩的席玫瑰说起这事儿:“这也不奇怪, 毕竟一年三四百日,一辈子几十年, 哪有那么多事发生?就要用这样的法子让日子不那么‘一日复一日’。”
“这一日供花,哪一日做糕的, 每天都有事做, 日子也就不难过了。”
“是这个道理!”席玫瑰过去上手帮忙。这会儿内膳房在做的五色糕, 东西做起来不难, 但也算得上节令食物,难得做一次的。因此,既然做了,那肯定要多做一些, 到时候好做礼送到宫中各处去。
这就忙坏了准备五色糕的司膳内人,日常准备饭食之余还要做这个。
五色糕就是用米粉染成五色做的糕点, 平常这种糕点并不突出,所以少做。不过在当下,因着马上要过‘吕仙诞日’,它是必备的糕点(又被叫做‘神仙糕’)——传闻中吕洞宾的生日是四月十四日,此时吕洞宾可是很有人气的神仙,所以民间相应的生日庆贺很多。
“最近的神仙生日也忒多了些吧。”内膳房一小宫女在一旁磨米粉,磨了一会儿累了,停下来休息就忍不住掰着手指头算道:“四月八日过了浴佛节,是佛祖生日,提前做了好多青精饭。昨tຊ日又刚刚过了蛇王生日,还好蛇王老爷不要特别的贡品今朝又得为明日的吕仙诞日准备五色糕”
青精饭又被叫做‘阿弥饭’‘乌米饭’,就是将糯米饭用乌叶染成乌青用乌米饭供佛、舍僧也有很久远的历史了,过浴佛节要多多地准备青精饭也是应有之义。
“说到生日,这月还有一回没算进去,二十八日是药王生日。好在这也不需咱们准备,不过意思局要敬上一些特别的香药,用来供奉药王。”罗颂贞听着补充了一句。这里说的‘药王’并不是药王孙思邈,而是说的扁鹊。
“药王生日啊,听说娘子的老家过药王生日,专一祭祀的是韦古,却不是扁鹊,真是一地一风俗”席玫瑰是素娥的贴身侍女之一,这样的‘内部消息’也算是她间接在炫耀身份了。
果然听她这样说,内膳房的司膳内人不少都露出了艳羡之色。
“生日不生日的其实也不打紧,这些小节小庆的,娘子有心思过,咱们帮着准备也就是了。”罗颂贞慢悠悠地说道,又看向席玫瑰:“明日过节,要用千年蒀和龙爪葱,下头可送过来了?”
席玫瑰挑了挑眉:“早就送来了!下面那些人最是乖觉,眼瞧着娘子最近的样式,就晓得‘吕仙诞日’不会错过。早巴巴送来了千年蒀和龙爪葱至于其他神仙花,就不是今天了,到时候要用鲜花的,得等明日。”
‘吕仙诞日’有一种习俗就是剪‘千年蒀’,将剪下来的‘千年蒀’旧叶子弃置在门前,有‘厄运去、好运来’的意味——‘千年蒀’就是万年青,在后世算是一种很常见的园艺植物了,街头巷尾、园里园外都能见到。在此时也不少见,不过和玉殿的风格实在不搭,所以这边没有种。要剪‘千年蒀’的话,就只能提前准备盆栽了。
至于‘龙爪葱’,那是一种蔬菜,也是一种花。据说吕仙诞日当天栽种最合时宜,所以民间过吕仙诞日都是提前准备好,到四月十四日正好栽种。
除了千年蒀和龙爪葱两种花外,吕仙诞日当日自然少不了大量用花——此时人们爱花、重花,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可能和花扯上关系。另外也是吕仙诞日的时节好,正是万物萌发,各色花朵都应季的时候!
“说到神仙花,这几日为了吕仙诞日,大相国寺有花市。听说城外花农都担了自家花来,绕着回廊那边出摊,摆出来的花挤挤挨挨看不到头,世上的花应有尽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宫女惦记着宫外的‘西洋景’,一时有些痴了。
吕仙诞日、端午等这段时期的节日,城里都会有大型花市吕仙诞日的话,蹭吕洞宾的流量,这些出现在花市上的花都有一个‘神仙花’的说法。
“大相国寺出吕仙诞日的花市?这僧不僧、道不道的,算什么意思?”听到大相国寺花市,席玫瑰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过么,大相国寺一贯如此,听说那儿什么都有,买卖道家的‘神仙花儿’,也不算什么。”
大家聊了一会儿明日吕仙诞日的事儿,席玫瑰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告辞离开。罗颂贞赶紧给她装了一壶饮子,又送她出内膳房:“这壶饮子你提了去,这几日也有些燥热了,喝些饮子去热清火最好不过这壶不是内膳房的,是我自己的,到时候你记得还就好。”
乌黑的陶罐用绳子结了,方便提拿。席玫瑰揭开盖子闻了一口,味道十分清香酸甜。即使不知道这是哪种饮子,也估摸出是自己会喜欢的风味,便也没推辞,伸手接过后谢道:“多谢你这也想着我!估摸着晚间就能还你罐子了,这饮子大家都爱喝,回头一下就喝完了。”
席玫瑰自然也不会一罐饮子自己一个人喝,回去后还是和大家分享。这一罐看起来不少,但几个人来喝的话,一个人大半碗,也当不得一回分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席玫瑰提了饮子回去下所,用井水湃过的饮子算是凉的了,酸酸甜甜十分好喝,一人大半碗很快就喝完了。同住一间房的小宫女乖觉,主动拿了罐子和碗出去清洗,席玫瑰就和其他人留在屋子里说话。
“这饮子若是用冰,风味应该更佳。可惜如今还不到用冰的时候,冰窖还未打开呢!”有人惋惜道。
“其实娘子要用冰,也不是用不上。便是宫里的冰窖因着规矩,不到时候不能开,那民间的呢?民间冰窖可不讲规矩,有钱就能买冰!往年盛夏之前,宫里头那些冰是哪里来的?还不是从宫外运来的!别说官家、圣人那儿了,就是御膳房这些地方,宫里冰窖不开窖,也不妨碍他们该用冰时用冰啊!”
“咱们娘子讲规矩么,这些年也没有在这等事上掉以轻心过。”
其实也不是素娥‘讲规矩’,实在是她人在古代后,很多物欲自然就消失了。毕竟那些东西再好也就是那么回事,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属实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比如用冰这件事,怎么都比不上现代的冰箱和空调,渐渐的素娥也就无所谓了。
有冰度夏当然好,但没冰、冰少的时候她也不在意,没动力去破坏规矩。
“咱们娘子讲规矩,却不代表人人都是讲规矩的。”有人轻轻哼了一声:“说到冰,我可听说了,因着今岁热得早、热得快,不少殿阁中已经闹着要用冰了!便是房中摆不上冰山,也该膳房里用上冰,冰鉴之类也要有。”
“为了这个,就叫内宦弄冰进宫比起平常夹带东西,这算是过明路,不也没人说?”宫人经常需要宫外的东西,一些能出宫的人都会夹带东西,这算是一种牟利手段了。但那到底是偷偷夹带,和现在这种光明正大弄冰进来是不同的,现在这样看着可不像了!
“没人说归没人说,可焉能不议论?那几个从宫外买冰的娘娘,无事也就罢了,不过被议论几句。可一旦有什么事,这些旧账就得被翻出来除非这从宫外买冰的事渐渐成了定例,上了宫中采购的账本。如此坏规矩的事成了规矩之内——只是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成?”
“是啊,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席玫瑰想了一下说道:“说到这些事,娘子确实自来不同,都不能说是小心谨慎了,而是习惯如此,心里真不在乎。不然以娘子如今形势,怎么也该有些得意,小小放纵一回吧?”
这不是席玫瑰瞎说的,实在是如今的素娥烈火烹油,实在是太红了!
当一个皇帝的宠妃到底能夸张到什么地步?如今素娥才算是真正体会到。这么说吧,如今的她在宫里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没有人会驳她一句话!哪怕她说一句月亮是方的,大家也只会绞尽脑汁圆这话,并且要圆的毫不勉强。
甚至宫外,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攀附素娥——大家都知道宫里的高娘娘在官家面前说话管用,谁不想通过她办事呢?而‘最糟糕’的是,素娥如果真的愿意,是真能给那些人把事办成的!
就比说之前在上阳宫时,远亲宗室们不想郭敞改革宗室之事。若素娥真被说动,在郭敞面前进言,素娥有一种感觉,郭敞会给她面子,叫她得偿所愿的。这固然会消耗她在郭敞那里的好感,但能办成就很了不起了!
这倒也不是说郭敞是个昏君了,而是封建社会就是这样的。哪怕是圣主明君在位,他们也会优先给自己人‘好处’,若是自己人都养不熟,谈什么稳定统治——既然是这么个生态,为了自己人的一些私心改变一些政策也就不算什么了。
是的,这于国无利,但那终究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类似的事不多,可每年总有那么几件呢。
别看郭敞那么坚持改革宗室之事,那是没有关键人物出来站台!不然的话,也是有协调的余地的。为什么那些远亲宗室为此四处奔走,正是因为若能找到关键人,tຊ那是真的有用哇!
总之,素娥如今的状态近乎于‘无所不能’,凡是她开口就没有不成的。实在不行了,对郭敞说,那不成也得成——这样的状态着实容易叫人迷失,不说历史上那些宠妃了,就是如今宫里,不少恃宠而骄的妃嫔,也是明证吧。
其实这些妃嫔也不是一开始就那样不小心的,不少最初都算规矩谨慎。不过是后来事事顺心如意,时间久了就失了慎独之心。
素娥的话,因着有现代人的认知,对宫廷看的比一般妃嫔通透,倒是没有真正迷失过对于她来说,再是荣宠一时,再是无所不能又怎样呢?她能回去现代社会,做一个普通而自由的女孩么?不能的。
她终究只能被禁锢在这宫廷中,成为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的众多女人之一。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堪称恐怖故事!也就是在这个世界这么多年了,反抗不了也就躺平了而已。可躺平不代表喜欢,只能说不适感没那么强烈了。
不过旁人可不会知道素娥这番百转千回的内心活动,只会看到素娥依旧如故,感到佩服。如上官琼来探望素娥,就忍不住道:“顺仪娘娘真不是一般的,妾在宫中许多年,宠妃见过不少了,如顺仪娘娘这样能‘荣辱不惊’的,从来都是凤毛麟角。”
“许多人以为,能做到受辱而不改变,比经历荣宠依旧淡泊,要来的难。实际事情正相反,就妾看到的,这宫中前者十个人里尚且有一个人能做到,后者十个人里也找不出一个能做到的,多的是‘得志便猖狂’的。”
“哪里就那样值得上官姐姐夸了。”素娥下意识谦虚了一下,她是真的没想过这件事。无论是出于上辈子已经培养出来的三观,还是看宫廷题材文娱作品得到的经验,她都没法在如今形势下得意忘形。事实上,正相反,现在的她更加小心谨慎了。
水满则溢,到处都是鲜花和掌声的时候,最容易有人看不过去出手了。
素娥的这种小心谨慎,郭敞自然也是有感觉得。大约这是人的根性吧,以往宠妃到了盛宠时,往往会得意非常,一切规矩都不再看在眼里——她们因为与郭敞这个权力的象征前所未有地近,也暂时攫取到了无上权力。而权力足够大的话,失去对规则的敬畏,凌驾于规则之上是很自然的事。
那样的宠妃会或快或慢地消磨掉郭敞那里的好感,到了一定时候,郭敞不耐烦了,也就抛弃了。
而素娥如今这样,郭敞却是反过来的,希望她能放肆一些她如此地小心,甚至让郭敞有一种没法为她做点儿什么的焦虑。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郭敞自来就成长在不正常的环境中,他其实不算学会了正确地去爱,这上面他其实是照本能做事的——换句话说,他若是真爱上了,就会索要对等,甚至更多的爱。这个过程中,他只会做一些很简单的事,比如说给对方物质上的好处、分享自己的权力等等,这就是他的‘示好’。
这本质上和那种迷上年轻小姑娘,又深知自己并无别的长处,只有钱的富裕年长男性没什么差别本能地拿钱去砸。对方若是不接受金钱,往往就无计可施了。
素娥本就算郭敞的后宫,郭敞倒不至于‘无计可施’,但那种类似的焦虑其实是一样的。
郭敞又一次来到玉殿,看到素娥起身迎他,摆了摆手。勉强压下心中的焦虑,温和笑道:“别忙了,每回都说,每回还是不听朕几日没来了,听太医说你有些胃口不好难道是今岁热得太早了?”
说是几日,其实也就是三日而已。而且这些天前朝有些事,郭敞不是没来玉殿,而是根本没空踏入后宫!眼下其实也没忙完,但听说素娥胃口不好,到底赶了赶进度,在晚膳前结束了政务,立时来了玉殿。
如今玉殿里的事,无论大小都是要报到郭敞那里的。王志通也清楚这一点,不敢丝毫怠慢,每天这些事他甚至要先过一遍,然后呈送到郭敞面前——事实证明,他这样做是非常有用的。每回郭敞问及素娥的事,他都对答如流,竟是愈发满意了。
“官家实在是”素娥眨了眨眼,等郭敞擦脸擦手完了,与她挨着坐到三围榻上,才道:“官家难道不知道太医们的话头子?左右无事都要开平安方的,总不能请一回脉,全都说好,一点儿事也无罢?”
这就像是后世一些东西,哪怕没有副作用,也要编一个无伤大雅的副作用出来。这样更能取信于人,毕竟要接受世上真有完美无缺的存在,真的很难。
素娥最近确实因为气候转热吃的少了些,但绝对没到胃口不好的程度,完全就是正常的换季反应。
郭敞听着素娥说的,先点头又摇头:“太医确实有这毛病,不过这也是他们职责所在,要防微杜渐。朕知道你的身子一贯好得很,这上头不需要太过虑但你也不能全不放在心上,许多事都是从小处来的,不可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久随性起来。”
其实郭敞这些‘告诫’都是老生常谈了,素娥是真不知道这些道理吗?他不知道素娥知道吗?答案不言自明。但即使是这样,郭敞依旧要说,不是他没话找话,而是面对素娥,他渐渐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郭敞与素娥挨得很紧,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一下抓住了素娥的手。反应过来了也不放,握的紧紧的,都能感受到水汽了,汗津津的依旧不放。他和素娥说话,凑得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低。屋子里虽然还有人,但除了素娥外,其他宫人也是听不清了。
“你今日在宫中做了些什么”郭敞离得近了,素娥身上的气味就更清晰了,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香味(各种香味物质将素娥腌透了,混合出了独一无二的味道)。这种与素娥越来越近的感觉让郭敞着迷,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满足,只能越来越近。
“读了一册志怪故事,准备明日过吕仙诞日的事儿,上官姐姐还来了,与她说了一会儿话”素娥一件一件说过,观察着郭敞的神情,判断他可能会对哪件事感兴趣,再往详细了说。然而郭敞虽然问了这个问题,但他似乎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
事实上,素娥觉得郭敞可能更想直接‘进入正题’但问题是,马上就要用晚膳了,且不能‘乱来’。
如果郭敞知道素娥是怎么想自己的,恐怕会打觉‘冤枉’——他确实有些想‘进入正题’,但绝对没有到迫不及待,不顾素娥体面的地步。甚至,在他那里,和素娥说话、吃饭并不比和素娥睡觉来的差!
不过,他当下这种状态,确实有些‘急’了。不说素娥有这种误会,就是屋里其他人也有,已经打量着要不要避开了。
但郭敞到底没有动手动脚,只是揽着素娥说话。过了一会儿,晚膳上来了,两人也就分开了。
用过了晚膳,郭敞和素娥才洗漱了去卧房。这时素娥穿了一件豆绿色的寝衣,说到这件寝衣,其实很是‘平平无奇’。既没有颜色鲜艳寝衣的夺目显眼,又没有白的、浅蓝的这些颜色的清纯。至少在此时的‘色谱’里,真的一点不显眼!
毕竟整个绿色谱系,总体在古代都算是最廉价的,这也能带来某种刻板印象呢。
然而,此时在素娥身上的寝衣却不是这样的,素娥这件寝衣不知道哪里来的料子,染出了一种格外温柔的绿色——这甚至可能不是特意染成的!考虑到此时手工作业,可以说每一匹布料都是非标准品呢!谁知道这匹布料是不是意外之下的产物?
郭敞瞧了一眼,只觉得素娥携带来了这个初夏夜晚的生机与温柔只看了一眼,便生出无限的柔情。
当然,事实上也可能和这件寝衣完全无关,他只是已经完全被这个人迷住了而已。
是的,被迷住了郭敞自己都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tຊ一日比一日更沉迷,完全不能从素娥身上挪开注意力了。郭敞尚且能‘察觉’,作为旁观者的其他人就看的更清楚了!说实在的,这都让一些人不安了,生怕大燕也要来一回‘红颜祸水’的故事。
好在前朝的人看不到后宫具体情况,最多就只知道官家如今专宠高顺仪——这种事其实不算什么,郭敞之前又不是没有专宠过!之前姚贵妃、曹淑妃不都有过差不多的势头么?当初还有前朝大臣劝过郭敞呢!
不过看着郭敞专宠了又毫不留恋地走开,大臣们如今也不会轻易跳出来惹人烦了官家最上心的时候说这些,不是找不自在么?
但即使是这样,后宫也有不少闲话传出来了。
宫廷岁月149
王志通忙着四处送官家赐给后宫的赏赐。
一般来说, 这样的活儿落不到他这个大红人身上,都有跑腿的裹头阿监或者小宦官来负责。不过,总有一些重要的赏赐, 以及重要的人是不一样的。这一回原是外邦进贡了一批难得的宝石——华夏自古以来崇尚的是‘玉’, 还诞生了玉文化, 仿佛与玉相比, 宝石是小众的,格调上也低了一层。
事实却不是这样,宝石确实相对小众,但格调可一点儿不低。只不过是因为华夏很少有宝石出产, 基本只能靠进口, 这才造成了缺乏宝石文化底蕴的现状。
但单论‘价值’的话, 宝石并不比玉差, 同档次之内甚至更高。这一点从历朝历代代表品级的一些物品就能看出来了(前提是这个朝代有稳定的渠道进口宝石), 如明代,帽顶帽珠的规定, 官居一品、二品才可用金玉,五品至三品只可用金, 不能用玉, 九品至六品则是银质的。至于庶民不能用帽顶帽珠, 是为僭越。
听起来这里没有宝石的事儿, 其实还有比官居一品更高一级的——皇帝及诸王的帽顶往往使用金镶宝石。
宫里不缺好东西,即使是宝石这种舶来品,也有最顶级的货色供应。可以说,大燕宫廷里的贵人们得到的宝石, 丝毫不比宝石产地的贵族差毕竟华夏富庶,这里能为好的宝石开出天价, 商人自然逐利而来。
不,应该说宝石这种重量轻而价值高的商品本来就是长途贸易的第一选择。此时长途贸易的成本极高、风险极大,因此贩运的本来就是利润高,重量也相对较轻的商品。丝绸、香料、染料、药材等,莫不如是。
从这个角度来说,宝石真是天选商品——还是那句话,华夏富庶,难得有需要进口的商品。而商人总不空手而来,买了华夏的商品带回去就满足了。一次做两回,甚至更多回买卖才好!这就需要找到华夏也喜欢的商品。
翻开此时市舶司的‘进口目录’,除了香料外,就是各种宝石和半宝石了:珠宝、琥珀、珊瑚、象牙、犀角、玳瑁、玛瑙、水晶(象牙、犀角、玳瑁等,在此时从作用上来说其实和宝石无差别,都是做饰品的)
不过,有供应不代表供应充足,真正的上品宝石在宫廷中也不是贵人都能得到的。于后妃而言,这不是份例内的东西,只能靠赏赐。而赏赐的话,还是要看宠爱来,甚至品级什么的,也只是一个参考。
这回也是极难得的,有一批上等的宝石送来。郭敞将其中一些收入内库,其他的自然要赏赐内外,‘外’先不说,‘内’主要就是后宫了。
因着难得,所以才有王志通四处带人送东西的事儿。
“这狮子国也不大,却是个宝地啊!听外头相公们说,他们那儿各种出色的宝石都有,旁边的海里还有上色的珍珠,这些好东西不只是打东边贩到咱们这儿,也去西边卖给极西之地的贵人。这回暹罗送来的几箱子宝石,除了红宝外,大多也是自狮子国来,他们不过是转一道手罢了。”
“暹罗?也是,他们到底比咱们大燕方便弄到西边的东西不过,此回进贡这些,其中不乏极品,不是一时能得到的。应当是暹罗王室不止几代人贸易积累,属于王室内藏,这就送来了?”
“嗐!这等外邦,大多也不见多少忠义,进贡好东西也罢了,到底是一国之地,对于他们的国主而言算不得什么。可要是如今次这般,舍下血本,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大约是有事求于上邦了”
“是极是极!有些事不过是官家发话而已,对那等外邦来说却是极大的助益!”
从张皇后处出来,送完了一些宝石的宦官轻松了一些,也说起了这些闲话。主要是四处送赏赐总是好事,各处走一走基本不会有为难人的,都是给些赏钱打发。就算有些后妃心里因为比较和嫉妒不满,也没有对福宁殿的人摆脸色的。
王志通人在前头,也没有制止他们,宫里说是忌口舌,可实际这些怎么禁得住呢?眼下说的是‘外邦’这个极为安全的话题,他自然也没必要做这个恶人出面制止。
就这样,之后一行人又按照贵、德、贤、淑的顺序去给‘四妃’送赏赐的宝石。四妃之中,除了贵妃隐约高出半品外,其他三位倒是没有明显的上下之分。一般来说,各种待遇只看在位的妃子实际情况而已。
“师父,咱们这就往德妃处去?”一边随着王志通的年轻宦官忍不住道:“贤妃住的也不远,不如先送贤妃罢。”
送过姚贵妃那儿,见着王志通领人往龚德妃的宫苑而去,跟随的小徒弟就有些不解了。要知道以如今四妃情况,最先送冯贤妃也是应当的!不过贵妃到底是贵妃,所以王志通先送姚贵妃那里,到底有个说法,至少明面上无人能说不对,所以没人提出问题。
可到了第二个,总该是冯贤妃了吧?哪怕王志通是官宦里头的天字第一号红人,也不该忽略这种细节啊?是,冯贤妃不可能为了这等小事与他发作,可他这样的谨慎人,越不会在这种事上疏忽才对。
宫里很多事就是这样的,眼下不发作,看似是因为是对方性格宽宏,事情也不足挂齿,并无很多隐患。实际不过是不到时候宫里这些贵人,日常其实很无聊的,在一些小事上较真也难免。王志通当红,自己也没有足够的权势时不当回事只是表面,未来就天知道了。
王志通却只是道:“无事,贤妃娘娘这儿近些,更顺路。”
王志通没有解释太多,照他的说法也说得通,但也只是说得通罢了。这其实就是后宫或者宅斗题材小说里常见的桥段,给这么多人送东西的话是要讲究一个先后的。不是说因为顺路,怎么方便就怎么来,而有相当的说法。
而且这还真不是后世的小说作者想的太多,对古代后宫后宅生活的臆想。就如同《红楼梦》里展现出来的一样,一盒十二支的宫花,给到处送,如果没有一定的先后说法,林妹妹何必那样怼人呢?
林妹妹小性儿只不过是书中人的一面之词,实际上她是那个时代相当标准的大家闺秀,无理取闹这种事是不至于的。
虽然不少人都心中疑惑,但这时候都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是不知,就随着王志通先送龚德妃处了。
王志通笑呵呵地送过了龚德妃处,这才往冯贤妃处送东西。冯贤妃也像是根本不知道,或者说知道了也不在乎一样,相当和气地接待了王志通。与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又叫宫人放了赏赐,这才叫王志通能告辞离开。
至于之后送曹淑妃那里,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四妃之中只曹淑妃资历最低,也因此她做一宫主位时,宫里与福宁殿一样在福宁宫内的宫苑已经都有主了。后来曹淑妃即使盛宠,也只是比别的普通妃嫔住的更好、地段更佳,本质上却没什么不同。
所以从‘顺路’的角度来说,最后送她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虽然若是她最得宠时,顺路不顺路从来不是什么问题。
“这就是外邦进贡的珠宝了?”曹淑妃看了送来的东西,轻轻哼了一声:“这些东西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当然,也看和谁比,和前两年比,这次的东西倒还算过得去,但还是没法儿和先帝,还有官家刚登基时相提并论。”
曹淑妃当然没赶上过先帝在tຊ位,或者郭敞刚登基时的‘好时光’,但那时候的东西她是见过、得过的。毕竟她也是盛宠一时的妃嫔,最鼎盛的时候,官家私库里的好东西,她什么弄不到手?
对于曹淑妃这般说法,王志通等人能说什么呢?不过是笑着奉承几句,将之应付过去而已。
离了曹淑妃的漱芳殿,才有人道:“淑妃娘娘的性情倒是与之前没什么不同都说宫里人心易变,可到底有些人不同。”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甚至有些褒义。毕竟宫里的人大多势利,因此是有多副面孔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好的时候一套坏的时候一套、对上一套对下一套等等,再常见不过了。若是有人能一直如一,那真是难得的‘赤诚君子’了。
但对应刚刚曹淑妃挑剔的表现,装腔作势的姿态,显然不是夸人的。这是在内涵曹淑妃已经大不如前了,架子却不倒,仿佛自己依旧是后宫第一的宠妃呢!
只能说,曹淑妃先前红的时候高高在上,对下随意,确实得罪了不少人,这个时候可不是让人说这样的‘刻薄话’?另外,这也是宫里的常事儿了,就是曹淑妃之前没有得罪人,宫里也少不了势利眼偏要落井下石。
这样的闲话就不是先前那种了,王志通清了清嗓子提示刚刚说话的人立刻就闭了嘴。
有人似乎是想给个台阶下,跟着转移话题道:“都知这是往玉殿去罢?也是,应当先给高顺仪送去!”
皇后和四妃送完了,就该给嫔位上的贵人送了。不过不同于皇后和四妃,这种规模比较大的放赏总少不了,她们之下的妃嫔有没有份儿就得看个人情况了。虽说品级高的,得赏的可能性更大,但世事无绝对。
比方说这次嫔位上,就只有不到一半的后妃能得赏。至于之后的婕妤、美人、才人,能得赏的,更是加起来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当然了,不管别人有没有,总少不了‘高顺仪’的。如今宫中谁不知道,这位是真正的当红!以这次赏赐珠宝为例,真要说的话,四妃也不见得比她得到的东西更好——表面上,她所得的珠宝数量、品类都与曹淑妃、龚德妃一般,略少于姚贵妃、冯贤妃。考虑到她位份低一级,但膝下有皇子,还特别得宠,这倒也说得过去。
然而实际上,数量、品类算什么呢?是写在纸上,到时候要用来留档记录的,至于东西实在好坏,只有经手的人能看到。给‘高顺仪’的东西是官家一样一样看过定下来的,可以说件件都是这批珠宝中的极品。
珠宝这种东西,向来是好上一等,价值就要指数提升的!特别是到了极品那一等。
大概也只有给张皇后的那些,才能从总体价值上超过给素娥的,但从平均价值上来说还是不如。更不要说有没有用心,其实是看得出来的——给张皇后的,郭敞也只是按照价值指了足够的量就是了,给素娥的却是都看了,拣着她会喜欢的来的。
王志通一行人来到玉殿,稍等片刻就见到了素娥。素娥不是那种自傲自矜,又或者因为身份不够,反而更要强调排场的后妃。所以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就出来了,将原本过于家常的褙子换成一领轻薄大袖衫,头发又抿了抿,如此也就算了。
见了礼后,赏赐就摆到了素娥面前。宫人给王志通等人拿了茶水和果子招待,素娥便与王志通说话。
“这是暹罗产的珠宝?暹罗有这许多好宝石么?怎么瞧着,品质忒好了些。”素娥看了看,觉得有些不像。暹罗在后世虽然也是世界彩宝交易中心之一,但所产宝石其实没那么齐全,也就是红宝石最为出名了。
“顺仪好眼力。”王志通笑了笑:“这里头也只有红宝大多是暹罗产的,其他各色珠宝,多是从狮子国而来。”
“狮子国?”素娥一下没想到是哪里,甚至觉得这可能不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国家。
可能就是华夏人道听途说来的,所以才有这样不正式的名称。就好像《西游记》里许多国名,很多听着像虚构的,其实都是有本而来,或者有古籍记载,或者人们口耳相传。但这不能说历史上就真的有那些国家——所以还是虚构的。
“回顺仪,‘狮子国’是旧唐时的称呼,如今四方馆的通译翻译了许多外邦文字,各国名也规矩了起来,不再是狮子国、女人国这样不成体统的了。就像这‘狮子国’,按照大食人的记载,便被翻译成了‘细兰’。不过这也是从音而来,并不表意”
说‘细兰’素娥就完全明白了,点了点头道:“细兰国?那儿倒是盛产宝石的,不只是咱们这,西边的‘欧罗巴’也从细兰国获取珠宝——自然,这些珠宝也不只是细兰所产,那儿可以说是集散了东西方最好的珠宝。”
细兰就是‘锡兰’,也就是斯里兰卡嘛!后世斯里兰卡最出名的就是旅游、锡兰红茶和宝石了。
“顺仪明见,细兰国自来产上等珠宝,旧唐时大食商人便携带这些珠宝来朝”王志通不急不忙地讲起了古。他虽然只是个宦官,自小受到的教育有限,但坐到如今的位置上,一向也是以善于学习闻名的。不说成为学究吧,至少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知道。
‘大食’便是华夏古代对阿拉伯人的普遍称呼,自古以来就是东西方商道上的‘使者’,这一点素娥知道,当下顺耳就听了不少如今外头大食商人的事儿。
说了一会儿话后,王志通再次告辞。素娥也知道他作为郭敞身边头号人物,不比她这个后妃再得宠也忙的有限,要告辞就是真的有事,不必去留的。便笑着点点头:“王都知且去忙罢,别在我这里耽搁了。”
离了玉殿,有人便说道:“到底是高顺仪呢!再是得宠也一如往昔,前头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不是瞧着高顺仪当红,咱们私下里说奉承话,不一样是真不一样!”
后宫中多的是会装、会演的妃子,但再会表演的也无法全无纰漏。上头的人也就罢了,下头的人焉能不知?毕竟贵人们表演很少会用到寻常宫人身上,而且真想要那样演也几乎做不到,那意味着凡是行动就不能松懈,毕竟主子跟前总是有人的!
如冯贤妃,她在宫里的风评够好的了,依旧有不少人不以为意呢!
所以一开始时素娥对下宽和慈爱,对同等地位以及地位不如自己的人从不摆架子什么的,大家并未当回事。这样的情况在宫里其实并不少见,所谓‘王莽谦恭未篡时’,不少后妃位置还没那么高、宠爱还没那么盛时,也是能小心谨慎,挑不出什么错来的,
但随着时间流逝,素娥一直如此,甚至如今郭敞对她的宠爱到达了顶点,她还是对下和善,从来没有看不起人的样子。大家才信了她本性如此,之前种种并非‘表演’。
“高顺仪么,的确是难得唉,别说这些了,被人听了去,还当是指桑骂槐。”宫里前后不一、表里不一的人多了,听这话确实可能会心里不自在。
“对了,之后还有几位娘娘要送?”有人问道。
“咱们只随着都知再送过四位娘娘就是了,其他的自有别人去送。”
虽然这次是比较重要的赏赐,但显然也不是所有后妃都有‘面子’叫王志通亲自送上门的。而就在差不多的时候,另一路送赏赐的也顺利进行着,直到最后完成工作——这一天结束后,这一次赏赐花落谁家,赏赐的名目也就传开了。
没有得到赏赐的自怨自艾,得到了的也会暗自比较,以此确定自己如今在后宫的位置。
在这些人之中,要说最心态失衡的,大约是那种有得到赏赐的可能,最终却没得到的吧。重点不是赏赐的价值,而是这份赏赐背后代表的东西。
比如清新殿,方采薇等了一天,没有等到送赏赐来的人。表面上没什么,内心却是相当焦虑的她如今是婕妤位份,膝下养着一个皇女,说来也很是得宠过一段时间,如今形势也不能算差——差与不差也是对比出来的。
但即使是这样,方采薇也和这后宫之中多数妃嫔一样,无法眼睁睁看着宠爱一点点流失、稀薄。相比起和不如自己的人比较,从而获得一定宽慰,这种状况中tຊ,还是更无法接受自身地位的滑落,以及一旦滑落几乎无法重新上位的现实。
后宫太多年轻的、漂亮的、吸引人的新人了,‘注意力’移开后想要再吸引回来,可以说是难于登天。
或许等到以后,不长不短的以后,慢慢适应了平淡的、不怎么得宠的日子后,心态会变得平和,也能慢慢接受现实。
毕竟后宫许多人就是这么过来的,从最开始得宠时,根本想不到未来会有那么长、那么长波澜不兴的日子。到‘后来’,也只能接受,不然后宫那么多消磨时光的消遣是怎么来的呢?‘无所事事’的日子是能把人逼疯的,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不过,不管怎么说,那不是现在,尤其不是方采薇的现在——大约是因为曾经拥有的‘未来记忆’吧,确定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是得天眷顾的。同时也确实利用那些‘未来记忆’得到了不少自己想要的,甚至一度让所有事完全按照自己设想地进行。
不管表面是否承认,方采薇内心深处确实因为这些而有一种特殊的居高临下的心态。而登高跌重,也是人所共知的道理。
更不必说,她现在是两重焦虑‘结合’了,除了逐渐稀薄的宠爱,失去‘未来记忆’的优势同样让她难以适应虽然失去未来记忆这件事并非当下才发生的,但只有结合了宠爱稀薄,且怎么做都无法挽回的现实,才让普通的压力变得无法忍受。
拥有‘未来记忆’时,不管是怎样的不利境况,方采薇都有办法摆脱。想要达成的目的无论多难,也有那么一线希望火中取栗——有些事没有成功,真不是她的计划出问题了,纯粹就是运气。
而现在,已经习惯那种近乎掌控一切的状态的方采薇,重新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任何尝试都是在碰运气,成与不成要看‘他人脸色’,如此无力——然而这就是后宫之中绝大多数妃嫔的日常。
大家都想争宠,都调动了主观能动性,但这真的不是努力就行的事。因为这件事的决定权完全不在妃嫔人身上,而只在唯一的皇帝身上。
对于现在的方采薇,似乎摆在眼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此沉寂,安心做一个普通妃嫔,凭借着‘婕妤’这个还不算低的位份,一宫主位的便利,以及膝下一位皇女傍身,她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坏。至少相比起未来记忆中的自己,如今已经是‘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好光景了!
要么,依旧怀抱着争宠的心,再往上争一争!
这也不算什么,后宫之中有躺平了的,自然也有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不然后宫怎么会这么‘热闹’呢?
方采薇首先排除了第一条路,而要选择第二条路的话,高素娥首先映入了她的脑海。这既是因为未来记忆里盛宠的高素娥带来的‘压迫感’,也是因为当下高素娥确实有独宠的气势。此时若要争宠,对付其他人都是虚的,只有将高素娥拉下来才有用!
“试一次,就再试一次!”想到之前针对素娥的两次计划都功败垂成,方采薇也难免觉得对方是‘气运在身’的,老天爷也要高素娥赢。但转念一想,若老天爷眷顾的是高素娥,自己得天庇佑,得到未来记忆又算什么?
“就试最后一次!若这一次还不行也就罢了!”方采薇决心利用最后一点儿未来记忆里得知的隐秘消息来做最后一搏!
宫廷岁月150
暹罗进贡的珠宝成为了后宫的一时新闻——显然后宫就是一个如此‘无聊’的地方, 稍微有一点儿事发生,立刻就会引来关注毕竟,像是火药味浓重的宫斗事件也不是天天都有的。宫廷剧里, 事件一件接着一件, 除了影视剧作品需要戏剧性外, 也有跳过了日常时间线的原因吧。
别看只是一些珠宝, 那样极品的好东西到哪里都不会多,哪怕这些东西背后没有别的意味,后宫也是很在乎的。说到底,哪怕是富贵已极的宫廷, ‘富’与‘贵’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要说好东西在这里就没有吸引力, 不能引动名利心, 那显然不可能。
这某种程度上也不知道是低看了物质的吸引力, 还是高看了后妃们的性情, 把她们都当做了‘淡泊名利’的人。
实际上来说,宫廷里除了少数后妃, 大多数后妃都是能被钱吸引的。这甚至不只是因为自身缺钱(虽然多数都是因为缺钱,宫廷富贵归富贵, 但真要说不缺钱的, 还是少数。后妃们的俸禄多是多, 可用钱的地方也不少), 不缺钱的后妃一样能被钱打动。
就比如曹淑妃,她得宠时,外廷都会有人送礼请她办事。她盛宠时足够有钱了,不是一样会被‘礼物’收买?
“这就是此回暹罗进贡来的珠宝?”后苑这边, 几个妃嫔看稀奇一样,打量着婕妤余红云手上的一对嵌宝镯, 发出啧啧称奇之声。
只见余红云手腕上黄金打造的宽镯上嵌着一圈宝石,中心是一颗红宝,这是最大的,有一粒大蚕豆那么大。这颗红包两侧则依次、对称镶嵌着蓝宝、碧玺、珍珠、青金石等宝石,这些宝石从指甲盖那么大到黄豆大小不等,品质上乘,都十分名贵。
这对手镯所用宝石显然大部分都来自于这次赏赐的暹罗进贡珠宝,余红云得到赏赐后就镶嵌了这样一对手镯——这显得有些眼皮子浅,迫不及待就要炫耀了。但这在宫廷之中其实并不少见,若后宫妃嫔各个都是韬光养晦、低调做人的,宫廷里也就没有那么多明面上的撕逼了。
余红云不傻,不然也不能以王府舞姬这样的出身,进宫后顺利坐上婕妤宝座。婕妤也算是高位妃嫔了,多少出身名门的后妃最后也不能呢!
只不过,人的本性无法完全抑制,这不是聪明不聪明的问题。所以余红云这个时候就炫耀了!这一方面是她性情喜好浮华夸耀,这种心事根本藏不住。另一方面,这也是她向其他人显示自己存在感,巩固后宫势力的方式。
维持后宫势力有很多种说法,有人靠家世,有人靠孩子,有人靠人缘,有人靠头脑但说出花来,最关键的其实还是宠爱。只要拥有宠爱,哪怕出身低微,哪怕是个笨蛋,哪怕得罪的人不知道多少,依旧能在宫廷站稳脚跟,还有的是人去讨好。
相反,若没有宠爱,哪怕是皇后的日子也难过呢!
出身极低的余红云是有‘亲身经历’的,对此自然更加熟稔于心。眼下官家盛宠素娥,其他人分到的宠爱愈发稀薄,这种时候更得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增加底气了——嫔位上的娘娘有一半没得到的赏赐,婕妤、美人、才人更是加起来没有一掌之数得到,而偏偏余红云有份!
这不是‘宠爱’是什么?有这样一遭,余红云也能理直气壮地压服一些已经没那么恭敬的妃妾了。至于说给贵人们提供各种服务的宫人与宫廷机构更不必说,他们都是见风使舵的要知道余红云作为婕妤,位份不低,宠爱淡一些不至于就被欺负,但不被欺负不代表就不会被‘边缘化’了。那对当惯了红人的贵人,又是另一种痛苦了。
“是啊,除了这几颗青金石,其余都用的是这回暹罗来的珠宝再剩下那些,倒还能镶些簪环钗钿,不过眼下也不缺那些,便先留下了。”余红云略有得色,又要装作满不在乎地说:“说来,好些珠宝真就是外邦才有上品,就如同美玉,咱们这儿才出好的。”
“只是好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都难得,这样的好珠宝到底可遇不可求。若不是眼下这回遇上了,得了官家赏赐,平常便是花钱也买不到叫司珍司那边造作些首饰顽器,她们也没有好材料,又能如何?”
“正是这个道理!宫里好东西都不会是份例上的,花钱更是得不到。好东西都记在册子上入库了,专得等赏赐呢!”一旁的一个小妃妾正是余红云殿中的,立即奉承道:“所以还得是婕妤这样的,受官家爱重,这才能得。”
“听说这回赏赐,就连嫔位上的娘娘,也一半没份儿。至于嫔位娘娘以下,就更别说了,得了的人屈指可数果然余姐姐还是和我们这样的全然不同,始终是被官家记在心里的,有什么好东西总记得留余姐姐一份。”
方采薇来后苑时,不远不近就听到了一干人对余tຊ红云的奉承。乍一看没什么反应,嘴角却飞快撇了一下,显然她打心底里对余红云这样的浮夸炫耀看不上。
当然,方采薇在后宫的人设一贯是与人为善的,所以即使她也是婕妤,并不需要在意余红云的脸色,当下也没有直接表现出什么。反而是温温和和地走了过去,和以余红云为首的一群妃嫔打招呼。
她们并不是约好了在后苑见面的,只不过是都来了后苑,恰好遇上了。
“如今入夏了天热,大家都不爱出门,倒是难得在后苑见到妹妹呢!”余红云笑眯眯地朝旁说,原本坐在她一旁的低位妃嫔已经将位置让给了方采薇这个婕妤。
方采薇笑了笑说:“是啊,天太热了,也就是早晚还能凉快会儿,所以妹妹这不是趁着傍晚这会儿来散步纳凉么?”
这当然不是全部事实,实际上是郭敞今天打算傍晚这会儿玩玩蹴鞠,一些人就‘闻风而动’了——也不是什么正式的比赛,动静不大,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消息。另外,有些妃子自恃位分高,又或者年长什么的,是不屑于用‘偶遇’这种邀宠手段的,所以‘闻风而动’的人倒也不多。
余红云以及她带来的两个小妃妾是一路的,其他人的就都是各自行动来的了。只不过来了之后,余红云这个婕妤已经带人占据了最好的一个亭阁了,其他人只能过来问安行礼。而这一来,没得余红云发话,哪里又能轻易告辞?
方采薇说的话余红云没全信,官家刚好来蹴鞠的时间你就来散步纳凉了,怎么就那么巧呢?不是没可能是‘巧合’,只不过她们这样的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不过余红云心里还是有些意外方采薇会来的,毕竟方采薇也是‘婕妤’,作为高位妃嫔要来‘偶遇’官家,这是得舍得下面子的。
余红云自己无所谓,是因为她本来就是后宫脸皮最厚的了,她在后宫从来也谈不到什么名声。若她真的在乎那些,也不会走推荐美女这条路子固宠了但在她的印象里,方采薇并不是那种不要脸面的。
是的,当初她为了邀宠也做过很多事,但邀宠和邀宠亦有不同。更何况此一时彼一时,刚开始时为了吸引官家注意,谁没有用过各类手段、耍过种种心思?不过是后来位份高了,资历深了,渐渐就‘端庄’‘稳重’了而已。
方采薇现在就属于是‘彼一时’了,位份到了‘婕妤’,膝下又有一位皇女。再如小妃妾一般邀宠,就有些不是那个意思了——这不只是要过去自己心里那个坎儿,也得想想皇帝的观感。
鲜嫩的新人用些花招,哪怕察觉到了也很难觉得不快。可要是有地位的妃嫔,那就是另一种感觉了。皇帝平常会更多照顾后者的体面,相应的她们也不能自己不要自己的‘体面’这也算是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要求了。
方采薇和余红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最近宫里的大小事,不多时就等到了此行的‘目标’,只不过这目标身边还跟着另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物。
“韩充容?官家原来召了韩充容伴驾么?”方采薇皱了皱眉,原来和郭敞一起来的还有韩春娘。
虽然韩春娘是后宫之中最擅长户外运动的妃嫔,蹴鞠更是她的拿手好戏。但方采薇是确认过的,郭敞这回应该是和内侍玩儿,并没有叫后妃作耍的意思。前者说明郭敞更多还是享受竞技游戏的乐趣,后者则是更泛泛而谈的玩乐了,蹴鞠不蹴鞠不重要,换成另一个游戏也完全没问题。
“哪里是官家招了韩充容伴驾?”余红云露出了一丝玩味的表情道:“想来是韩充容晓得官家要来蹴鞠,特意过来搭个伴的。这也不奇怪,韩充容一贯是爱这些的,这种时候她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哪有不来的?”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韩春娘已经不是素娥刚出现在郭敞眼前,还颇有宠爱的高位妃嫔了。那时的她在后宫有着独一份的‘人设’,在郭敞心中确实有些位置。如今呢,这些年过去,便是再独特的人设也腻了。
再者,岁月流逝,带走的也不只是‘新鲜感’,还有韩春娘的青春年华当初韩春娘才二十出头,正是好时光呢!如今则是二十大几——别看就这么几年,但在时人眼里,差别可大了!
一个二十大几的女子若是嫁人生子够早,说不得都得考虑子女的婚事了!
这个年纪在民间或许不能说老,多的是这个年纪的寡妇再嫁。至于这个年纪初婚的,在一些女子可以自己讨生活的城市也不少见(这么迟嫁人倒不是这些女子觉醒了独立意识,大部分还是家里人故意晚些嫁女儿,以此获得利益)。
但是在‘更新换代’很快的宫里,二十几岁就实在不能说年轻了。那么多十几岁的少女等着上位,每天都可能有新人出现,二十大几的年龄除非是本身就正当红的,那意味着有别的有优势抹平了年龄,不然只会不断走下坡路。
现在的韩春娘就是这样,一年到头没有侍寝的机会,伴驾也轮不到她。平常宫里有什么好事,官家也没有特别想到她。就像这次赏赐的暹罗进贡宝石,韩春娘作为嫔位上的人,也没她的份儿。
以韩春娘当年的情形,其实下坡路不该走的这么明显的。毕竟大部分皇帝对后宫都是喜新而不厌旧的,不起眼的也就算了,韩春娘这种曾经颇为得宠,位份也高的,没有特殊问题,怎么也不该滑落地这么快。
只能说,很多事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大家固然可以分析出一些道理,比如官家如今盛宠素娥,很多原本还不错的都被抛到脑后的,她这种本来就在走下坡路的,自然只能加速滑落——但这些都不是根本!有些同样再走下坡路的后妃,也没有韩春娘那样的境况啊。
这或许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圣心难测’,真就是官家一时厌了她这样的了。或者更‘无辜’一些,官家一开始只是忘了她一次,然后两次三次无数次,时间久了就越来越没有存在感了。
这样的事儿很没有道理,但后宫本来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有人没有道理就得宠,也有人没有道理就失宠了。真要是每一回都有固定的道理,岂不是可以批量推出宠妃,让一切都变得可操控了?
听着余红云的说辞,想清楚了其中的内情,方采薇其实也是有些感叹的,感叹韩春娘的能屈能伸——‘偶遇’这种邀宠方式,就连她们这样的‘婕妤’也很难放下身段去做的!现场能有余红云和她,都有其特殊原因。
余红云是一贯不大在乎脸面,再者她是带着小妃妾过来的,从这就能看出,她其实也不是给自己邀宠。她是借机让那两个小妃妾在官家面前露脸,到时候讨好官家,也在小妃妾那里落人情而已。真正说起来,这也是她一贯的路径了。
至于方采薇自己,她是有不得不达成的目的——既然已经决定要再试一次了,那就要尽快动手、尽快促成,一拖再拖不是她的风格。
方采薇再想到该怎么做后,当下就算是第一步了。
韩春娘没有她们的特殊原因,本身还是嫔位上的贵人,眼下却这样邀宠,说一句‘能屈能伸’绝不为过。
当然,这种想法方采薇没有直说出来,只是道:“韩充容蹴鞠是好,只是听说她如今身体沉重,倒不如当年那般灵巧了也不知道她陪着官家蹴鞠,能不能教官家满意。若是官家不满,反而不美。”
韩春娘是喜欢户外活动的,理论上来说,相比起宫里其他后妃,她其实更不容易发福——发福问题在年长妃嫔身上很常见,毕竟后妃们整日不事生产,活动不多,还餐肥食甘,随着年龄增长、代谢降低,发福的竟是大多数。
这个发福不会太夸张,但肯定会让这些后妃不在符合此时审美取向里的‘苗条’一项至于说为什么不能狠下心为了宠爱保持身材,的确有那样有毅力的,只不过是少数而已。毕竟到了要发福的年纪,还能维持宠爱的也是少数,宫斗之心锐减,摆烂之下也就随便了。
韩春娘倒不是因为摆烂了才发福的,她平常运动不少,之所以发福更多还是因为吃的太多了——若是一个现代人,大约很tຊ容易看出她的问题,她其实就是在巨大的压力下,多少有了些暴食倾向。
听到方采薇的话,余红云挑了挑眉,也没有说更多,只是道:“方妹妹是这样想的么?倒也是的。”
余红云一早就看出来了,方采薇其人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纯善温和,在她的伪装之下,她甚至可能是这后宫里最刻薄的一撮人之一。现在更是印证了余红云的想法,虽然方采薇有些话没直说,可这说辞和直说又有什么不同?一般的刻薄。
相比之下,一贯‘快人快语’的余红云可能都没她那么‘厉害’。这不是说余红云就不‘刻薄’了,对于这宫里被边缘化的、不断滑落的人,她也会落井下石,余红云的势利眼和宫里其他人是一样的。只不过她认为自己还算表里如一,方采薇就有些虚伪了。
余红云和方采薇说了几句,郭敞、韩春娘一行走近了些,便停下了话语,主动上前给郭敞行礼请安。
郭敞摆摆手,没太当回事。他来后苑蹴鞠不是什么秘密行动,有后妃借机过来亲近属于意料之中的事。
打过照面后,郭敞果然与内侍蹴鞠去了。韩春娘倒是想一同去,郭敞却道:“春娘倒是不去的好,你的技艺虽好,可那些内侍哪里敢近你的身?如此,蹴鞠也不爽利了。”
内侍都是年轻侍卫,此时也不是风气开发的旧唐了,面对后宫妃嫔确实容易放不开手脚。不过大家都明白,这也就是个说法而已。就韩春娘自己都知道的,在洛阳时,后妃、宫女、外臣、内侍还在宫宴时一起厮混过,蹴鞠、马球、拔河,甚至相扑都有!
那个时候怎么不讲究男女之防了?嫌弃玩不爽利了?
韩春娘可是亲眼看到的,拔河时官家见高素娥混在男女队伍之中看入了神样子。不止不厌恶,还喜欢的很,只觉得鲜艳明媚呢!
而曾几何时,官家也是这样看她场上蹴鞠的,现如今这样韩春娘只觉得是‘色衰而爱弛’——她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
郭敞不知道韩春娘这番哀怨心思,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在乎,他只是在后苑好好踢了一场毬。结束了后休息时,边上已经坐了不短时间的后妃们才和他说上了话。
年轻的妃妾们是最活跃的,娇笑声中活跃气氛。只不过她们中大多数都缺乏经验,更缺乏在郭敞面前保持平常心的心态,对于现在的郭敞来说,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看个乐呵了。相比之下,韩春娘、余红云、方采薇她们,至少还能轻松地说上话,至少让郭敞感觉她们是‘轻松’的。
如果是以前,郭敞倒是不在意这些,后者并不一定比前者更让他满意。毕竟都是‘乐呵’,哪里又有什么高低之分?
但现在他倒是喜欢后者一些,这大约是他日常与素娥形影不离、关系亲密久了,变得更习惯这种轻松的,至少不那么紧绷的相处方式——人就是这样的,不可能一遍汲取一份关系中的温情脉脉,由衷地感到温暖,又在别的关系中更偏好那些冰冷的东西。
于是,郭敞也更多和韩春娘、余红云、方采薇她们说话。
方采薇见郭敞情绪不错,话也刚好到那儿了,便趁机说道:“官家,妾是个嘴馋的,今次倒想和官家讨个便宜南方有几样果子将好,到时候进贡了来,可千万记得给妾多留一份。”
听起来像是玩笑话,毕竟一点儿水果而已,即使是稀罕的南方贡品,对于宫廷之中方采薇这个等级的贵人,也早就过了需要向官家请求恩典才能得到的阶段。要是真的十分在意这个,就是方采薇太傻了,要将难得的恩典用在这种事上。
所以其他人真的就当这是方采薇的闲话,在方采薇的刻意引导下,围绕着市面上一些水果说了几句——现在正式夏日,大家都爱迟一些冰镇的水果,结合日常也不是无话可说。
“南方果子多甘美”方采薇说着笑了笑:“荔枝、杧果皆是此列。”
“宫里要说最爱这些果子的,大约就是素娥了。”郭敞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跟着道。最喜欢吃甜味水果的当然不一定是素娥,只不过只有素娥给郭敞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所以说到这个他当然只想到了素娥。
这样说的郭敞嘴上答应了方采薇的‘请求’,同时心里也决定叫负责这些贡物的人多留心,挑一些好的、稀罕的,专给素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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