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沈时遇并不纵容,只静默了一瞬,眼神便恢复了疏离。


    这是对萧离的一种无声警醒。


    萧离低落地敛下眸,适时拉开了与沈时遇的距离。


    耷拉下脑袋,像是一只寻求不到亲密关系的小狗。


    沈时遇只一眼便觉出了他蔫吧的情绪。


    亲密接触在一定程度上确实能满足萧离对于安全感和亲密关系的渴求。


    因而这只小狗总是会自己不断制造一些和沈时遇的亲密接触,在沈时遇的目光中点到即止。


    沈时遇正想安抚他,门外传来辛夷的声音:“少爷、殿下,顾小侯爷来了。”


    顾骁跟在辛夷后头,大剌剌地走进来,“殿下、沈大人,有两个好消息。”


    “哦?说来听听。”沈时遇抬手示意辛夷倒茶。


    顾骁一路奔波,接过茶便一饮而尽,而后随意地拿衣袍袖子抹了抹嘴,说:“近日我们一直在拷问那天行刺的死士,但这批死士很忠心,一个个宁可咬舌自尽也不愿多说。根据其中一名死士的口风,我猜测他们或许有亲人被控制,拿来要挟他们。顺着这一些蛛丝马迹,我抓到了一点线索。”


    顾骁津津有味道:“其中有一个死士叫魏明,从小便被城南魏家买下,侍奉他们家的小公子魏司乐。而这个魏司乐,十分好男色,平日里最爱消遣的地方便是南风馆,还喜欢挑窝边草吃。据消息透露,魏家的男仆被他睡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要么是誓死不从,要么就是入不了他眼的。”


    “当然了,凭魏司乐肯定是没有能耐敢惹皇室,刺杀太子的。所以我把他的背景都调查了一番,你们猜我查到了什么?”


    沈时遇看他。


    顾骁卖了个关子,道:“他曾与大理寺卿杨万三侄子杨振武一起开过一间赌场,他在明,杨振武在暗。”


    说到这一切便明了。


    那天刺杀沈时遇和萧离的刺客是魏司礼派来的,而魏司礼是听大理寺卿杨万三下达的命令,再经杨振武传递。


    而大理寺卿杨万三则是由刑部尚书沈庄文一手提拔。


    十多年前,宋皇后死之后,原先的沈贵人抓住了机会便往上爬,一路爬到贵妃的位置。而她的父亲自然也跟着她水涨船高,跃到刑部尚书的职位。


    顾骁总结:“关系目前是这么个关系,但魏明自尽了,这个线索也中断了。究竟是否与沈庄文有关,还需严查。”


    沈时遇颔首,喝了口茶便问:“另一个消息呢?”


    “另一个有关于采花贼。”顾晓道,“最近我们一直在追查采花贼,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人凭空失踪了,一个出了名的色鬼,千里迢迢赶来看大梁第一美人,结果抛绣球的那天连人都没出现。”


    “不过——”顾骁稍稍卖了个关子,笑道,“尽管这个采花贼十分狡猾,但凭借我们一番努力还是找到了他的窝点。”


    “嘿,你们猜怎么着?”顾骁跟讲段子似的,“他死了。”


    沈时遇眉梢微动,“死了?”


    “对,死了起码有三日,尸体都发臭了。”顾骁表情夸张,“你们是没看到,那场面惨不忍睹,我们最近有一新来的头一回见这场面,直接吓吐了,回去都说胡话了。”


    沈时遇若有所思,眸光不经意地瞥过萧离。


    萧离面色平静地迎上他视线,眸底毫无波澜。


    顾骁仍在说,表情愤慨,“不过他也是活该,平日里就作恶多端,来了皇城脚下还不安分。这回碰上硬茬子了,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


    说罢他似是想到什么,倏地抬眼看沈时遇和萧离。


    说到得罪硬茬子,谁还能硬得过当朝太子?


    萧离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眸色淡淡地一瞥,压根没在意他的想法。


    顾骁却立刻推翻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那么残忍的手法显然不是沈时遇和萧离的作风,若是他们自己解决的,沈时遇也不必冒着风险叫他去处理。


    待汇报完顾骁便打算去找三皇子,他和三皇子向来是最交好的,然而没走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过身,“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沈时遇正在沏茶,闻言抬眸,唇角稍弯:“但说无妨。”


    顾骁瞥一眼甘做背景板的太子殿下,微微一笑,道:“沈大人,那日你衣袂飘飘,惊鸿一落,偷走了无数男女的芳心。如今江湖上流传着不少有关于你的传说,连那位第一美人都主动说要退位于你。”


    萧离原本毫无波澜的眸色在听完这段话之后,黑沉了不少,眸底透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顾骁十分有分寸,点到为止,说罢便作揖离去。


    沈时遇喝了口茶,瞥一眼萧离,道:“不过是被人议论议论罢了,生什么气。”


    他给萧离倒了杯茶,“喝口茶,降降火。”紧跟着便问,“采花贼那事,你如何看?”


    萧离抬眸静看他片刻,“罪有应得。”


    沈时遇淡淡一笑,意味不明。


    若他从未看过小说,或许会以为眼前真是一只乖巧柔顺的小狗。但他知道,并不是。


    萧离在他面前装得有多温顺,他也不曾忘记这是一头多么凶狠的狼,是能在瞬间轻易撕碎对手的强大存在。


    沈时遇并未拆穿他,换了个话题,“再过几日便是圣上生辰,明日一早要启程赶往龙华寺,身体可受得住?”


    萧离点头,“小伤,无碍。”


    贤安帝登基后虽无治国大道,却极重视皇权,因而生辰仪式格外豪华铺张,后来逐渐演变为节日保留,供万民朝贺仪拜。


    在贤安帝生辰宴之前,百官需得虔诚走去龙华寺为他烧香祈福,祝皇帝万寿无疆。


    翌日。


    前往龙华寺的队伍浩浩荡荡从皇城出发,过京城街道时百姓或驻足行礼,或跪拜于地,场面十分壮观。


    待出了京门,路途才安静下来。


    近日倒春寒,沈时遇昨天夜里受了凉,一直没睡好,出发时又喝了药,一路坐在颠簸的马车中,精神不太好。


    萧离见他闭着眸仍眉梢皱起,泛白的嘴唇微微抿着,有些心疼。


    片刻,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沈时遇额头。


    有点烫,还在发热。


    沈时遇疲倦地睁眼,“嗯?”


    萧离问:“睡得难受吗?”


    沈时遇揉了揉太阳穴,“有点。”开口时嗓音有些哑。


    这几年他身子一直不好,动不动就着凉发热,身体愈发虚弱。


    每每这时萧离总会一脸担忧地守在他身旁。


    尤其年幼时,沈时遇发热昏睡的时间一长,萧离总会忍不住去探一下他鼻息,连喂药都要亲手喂,绝不假手于他人。


    “靠在我肩上睡吧。”萧离道。


    沈时遇虚弱一笑,觑他,“你这肩不是刚伤过?”


    萧离盯着沈时遇噙着笑意的眸色,他弯唇时很是漂亮,几乎人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会为他驻足愣神。


    但还好,沈时遇任职于东宫,除了陪伴太子,不需要见任何人。


    除了萧离,极少有人能看到这张漂亮的脸。


    四目相对。


    萧离道:“这点小伤承受兄长的重量绰绰有余。”


    沈时遇也不知他是一本正经还是在内涵他身体素质过差,霎时被他逗笑了。


    大抵是东宫里的日子太沉闷,被萧离一逗,沈时遇精神好了许多。


    他提起神,掀开帘子,马车已行至郊外。


    空气中透着淡淡宜人的清香。


    倏地,一道影子飞快从野草中掠过。


    沈时遇葱白的指节一顿,放下帘子,轻道:“有刺客。”


    萧离嗯了一声,不为所动。


    果不其然,没多久前头传来一阵刀剑相接的响动,紧跟着便是贤安帝身边的公公尖声喊着:“有刺客,保护圣驾,快来人,有刺客……”


    东宫的马车落在后头,与战场并不接壤。


    萧离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


    于沈时遇而言,他也巴不得贤安帝早点死。若是刺杀成功,萧离即刻登基,那他就不必谋反,说不定命运也能因此改变。


    沈时遇掀开帘子一角,观察着前面的形势。


    贤安帝身边的锦衣卫藏了许多大内高手,刺客渐渐落了下风。


    只可怜了那帮文臣,既要徒步百里,又要花拳绣腿,还要去龙华寺礼拜,回去估计腿要废了。


    又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刺杀,真可惜,贤安帝命不该绝。


    沈时遇兴致缺缺地放下帘子,碰了碰萧离的脚,“三皇子他们都在护驾,你也去吧。”


    萧离看他。


    沈时遇:“距沈贵妃吃斋念佛已过去十年,每年百官烧香祈福,她都会去。你说圣上这十年一直听说沈贵妃如此虔诚地为他祈福,一心一意念着他,这次遇到会不会心软,顺势将她带回宫?”


    萧离不言。


    以往百官祈福,贤安帝不必亲自来,这次很显然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好让沈贵妃早日回宫。


    只是不知这推波助澜的和刺杀的是否是同一批。


    沈时遇唇角稍弯,笑意不达眼底,“好好去你父皇面前表现一番,若是沈贵妃回来一吹耳旁风,恐怕我们的好日子又到头了。”


    萧离眸色微黯,握了握桌上的剑,一瞬间杀意尽现。


    只是最终还是敛了眸色,提剑出了马车。


    沈时遇听到萧离在马车外叮嘱他的贴身侍卫宋卫寸步不离地守着马车,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宋卫是宋家亲信,是太子府出事以后,宋濂派到萧离身边贴身保护他的侍卫。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萧离便回来了。


    沈时遇放下茶杯,“解决了?”


    “嗯。”萧离放下剑,“全部事先服了毒。”


    到达龙华寺已近晌午,萧离要随贤安帝一同礼佛,沈时遇便带着辛夷和宋卫先去往了后院。


    相较于此刻嘈杂熙攘的前殿,后院这方安静了许多,偶尔有往来的僧人迎面碰到沈时遇便朝他合掌鞠躬。


    沈时遇便也敬上一个颔首礼。


    他们一路欣赏着寺庙独特的飞檐翘角,信步朝里走,便听到一阵嬉笑。


    有丫鬟叫着,“公子,您别闹了,娘娘让我今日看好您。您可千万不能出去。”


    “为何不能出去?我许久未见父亲,我要出去见他。”说话的男子兴冲冲地朝前头跑,一路横冲直撞,连路都不看。


    眼见快要撞上欣赏书法的沈时遇,宋卫赶忙往他身前一挡,及时拦住了那道莽撞的身影。


    突然被人拦下,萧誉皱着眉正欲发作,一抬头却看到日光洒落的树荫下站着一位翩翩公子。


    微风轻拂过他衣衫,牵动乌黑的青丝,日光在他身上落下璀璨的碎片。


    他美得仿佛从画儿里走出来的一般。


    沈时遇闻声回头便对上萧誉看呆了的眼。


    沈时遇并不认识对方,只礼貌颔首,便继续朝里走。


    一路跟着追来的丫鬟,喘着粗气才好不容易将自家少爷追上,却见他如同中邪一般,眼神痴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美事,表情如花痴一样,眼看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你可别吓奴婢。”


    萧誉蓦地回神,立刻整了整头发和衣袂,“哎,绿枝,你看我今日如何?”


    “少爷一如既往地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称一句大梁第一美男也不为过。”


    “行。”萧誉自信一笑,理了理衣襟,而后一甩折扇做出翩翩公子的姿态,转头高声道,“公子请留步。”


    沈时遇自觉在叫他,停下了脚步,回头,略作停顿,问:“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萧誉迈着潇洒浪荡的步伐走到沈时遇跟前,“今日整个龙华寺都在为我父皇贺寿祈福,不知你是从何处进来的?亦或者是哪家的公子?


    虽然平日里东宫与其他皇子不打交道,但总有照面的时候,所以为数不多的几个皇子,沈时遇都见过。


    唯有当年一同被沈贵妃带出宫的萧誉。


    沈贵妃作恶多端,生怕将萧誉独自留在皇宫,会落得比萧离更惨的下场,离宫时死活要带上萧誉。


    贤安帝一怒之下同意了,此后萧誉回宫的次数便屈指可数。


    沈时遇不动声色地打量萧誉。


    萧誉察觉到对方投注来的视线,挺着背,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既骄傲地高昂着头颅,又希望博得心仪之人关注。


    沈时遇敛下睫,眸色淡淡,不答反道:“若殿下无事,我们便先告辞了。”


    说罢不待萧誉反应,转身离去。


    “哎——”萧誉忙追上去,“你这人怎么回事?你没听我在跟你说话吗?你可知道我的身份?”


    宋卫一看萧誉便知是沈贵妃之子,护到沈时遇跟前,态度十分不客气,“这位殿下,刀剑无眼,小心别伤着你。”


    萧誉虽在民间长大,但府里人向来宠着惯着他,我行我素惯了,头一回见多次违背自己意愿的人,气得鼻孔冒烟,“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皇帝的儿子,当朝六皇子,现在大殿里跪着的百官都是为我父皇来祈福的。”


    沈时遇任他叫嚣,眸底无波无澜,“若殿下为这事而来,我已知晓殿下的身份。若无别事,便先走一步。”


    沈时遇说罢便想离去,却再次被萧誉拦住。


    萧誉指着被宋卫紧紧护在身后的沈时遇,一脸跋扈,“你究竟是哪家的公子?你告知于我,我请我父皇将你赐予我。”


    沈时遇眸色一凛。


    宋卫皱了下眉,语气冷硬道:“殿下莫胡言。”


    萧誉却不服气,“怎么?这天下都是我父皇的,我向他讨要一个大臣之子有何不可……”


    这时一道飞快的身影从萧誉眼前掠过,未待他看清,一把剑便架到了他脖子上。


    来人身着锦袍,眸色冰冷,漆黑的眼直直落在他脸上,“你说将谁赐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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