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将军(41)
余东羿偷拿给李长河的军防图是每季一换的。
照军将它掌握在手里, 这个季度不用,下个季度就只能空对着边境晏军和大都禁卫重新布划好的边防阵列望而兴叹。
所以邵钦和鼓八他们距离晏国的亡国之期早已不远了。
“缓则还有半个月,快则……就在明后两天啊。”
大夜降临,军营里, 余东羿端着热汤坐在篝火旁边, 正和众人一起?啃着炊饼, 享用晚饭。
“啐, ”山狼歪过头, 朝地面猛吐了一口唾沫, “今儿这破饼谁管烙?都吃到石头子儿了!”
刘杉一口道:“有得吃就不错了!没听?说在晏北那边儿好几个村都开始鬻儿卖女了吗?”
“是啊,就连俺娘也说, 俺们村前后十里地的野菜都被人给挖干净了。要不是有将军救济, 俺家也少?不得跟着往南逃荒去。”
“晏国就这么屁大点儿地,旱成这个德性, 南边北边不都一样?还有什么可逃的?”刘杉道,“也是在这种时候, 咱能有幸跟着将军,卖出这条命,就饿不死爹娘全家……至于乡里乡亲那些个不远不近的, 再他?沾亲带故, 咱也管不得了。”
大家伙都叹了一口,山狼忽然问:“哎余老弟, 你刚才叨叨什么明后天,是有啥事要做吗?”
“是有点儿, ”余东羿摆了空碗, 轻笑说,“这不前一阵洒家托人给捎带了些牲畜嘛?八头牛, 五只羊,估摸着日子像是快要到了……不如,到时候分给大家一起?来吃?”
“牛羊!”山狼一拍大腿跳起?来,“仗义啊!俺们哥儿几个有多久没闻过肉味啦?”
刘杉大步过来一个熊抱,大掌嘭嘭拍打着余东羿的脊背说:“好样的兄弟!还属你懂我!老子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
419:【在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前一夜,耶稣可曾知道那将会是最后的晚餐?】
余东羿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唇中央:【嘘,咱可是犹大。】
次日,有商人一早前来通禀,说给军营的余公子送来了牛和羊。
膘肥体壮的十几头牲畜被拖进?营里开膛破腹,吸引了无数对肉垂涎三尺的兵将们的目光。
余东羿特请了将军,希望邵钦批准他?们夜宴。
邵钦皱眉:“在军中聚众、擅自饮酒乃违反军纪,难道你还指望本将监守自盗,给你大发通行令不成?”
“当然不是,”余东羿便殷勤地哄他?说,“我只叫你亲兵里那几个今晚不当班儿的稍微聚聚,等聚过了,改明儿和他?们再一起?去刑处领罚。将军只不过是一时不察被我们瞒在鼓里,又?有何偏私之有呢?”
“哼,”邵钦气?愤地瞪了他?一眼,良久,转身落下一句话?道,“本将今夜带兵去边哨巡查。份例的肉给我包好,带到边哨再吃。”
“得嘞!”余东羿欢呼着凑上去,高兴地亲了他?一大口。
邵钦被吻得粗喘了两口气?,才来得及捶他?一拳,嗔斥道:“就你会收买人心?!”
419适时说:【最后一吻。】
余东羿纵容地耸了耸肩,无奈道:【谁说不是呢?】
倘若凌霄卫突袭大营来得早,那从?今往后,余东羿就再也没法吻到这样温顺而驯服、将心?意全然交付于他?手中的邵钦了。
此夜,大欢。
将军率领一小队亲卫赶在落日前纵马出了营,营里杀牛宰羊,烧酒烙饼,忙得风生水起?。
军内将领,凡将军亲卫及百夫长位阶以上,甭管当差的、不当差的,都被邀到宴上来饮酒,大快朵颐。
一盘盘烤得喷香、冒着油光的牛羊肥肉被端上场,席中觥筹交错,将领欢笑高呼。
宴会正酣时,有醉得脖颈涨红的小将扔了空坛子,拔出利剑,伴随着咚咚奏响的军鼓,在人群正当中舞了起?来。
他?们开始谈天说地,说累了,便松松筋骨,下场与人搏击,而后又?在起?哄和鼓舞声中斗得精疲力竭,放纵地横躺在地,醉到人事不省的时候,嘴里还哼唱家乡的民歌。
这种纵意至极的酣畅所带来的慵懒和舒适是可以传染的,大营里,在沙场上紧绷数月的将士们都不由得松懈了下来。
当鼓乐变得轻缓,渐渐停息,兵将们带着醉意沉睡了起?来,他?们的胸膛随着呼吸规律地鼓起?又?落下,在这样的带有韵律的起?伏间,阵阵齁声盘旋在营帐上空。
生命的步调仿佛被放慢了半拍,腹腔被填实的饱涨感像一颗温暖的火球腾出汩汩热流。众人只希望能永远地停留在这令他?们倍感踏实和敛足的一刻。
这一刻——
杀机突现!
仿佛是凌厉的风声袭来,锋利的箭头反射出刺眼的银光。
“嗖!”一声,箭锋破开皮肉的钝感激起?了山狼的惨叫。
“什么人!”有收拾餐盘的小兵惊惶大喝,从?喉咙中撕裂的喊声震醒了醉酒的亲兵。
这里可是中军内帐啊!
醉酒的亲兵迅速察觉不妙,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起?身,然而,就在他?们警惕着站起?的那一刻,“嗖!嗖!嗖!”接连三道毒箭,已经直愣愣地插进?了他?们的咽喉。
一箭毙命!
刘杉抄起?佩剑,大喊道:“来人!有敌袭!”
他?一牟劲儿撑着手臂中箭的山狼的身体,直往营帐外奔出,却与一个吓破了胆的小将撞了个正着。
“怎么在这?”刘杉呵斥住他?,“你不是该守在前军大营吗?”
小将嚎得惊天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来!来不及了!凌霄卫快把我们杀光了!”
“呕!”山狼因箭头上的毒吐出一口血,难以置信道,“怎会如此!”
谁敢信?堂堂数万人的晏国大军,居然在几个时辰的功夫里就被数千凌霄卫给闯了个底朝天。
“敌人入侵这么久,竟无一个人通知来营帐?”刘杉惊愕道。
“报信的人逃一个杀一个!哪里赶得及?”小将哭着说。
探哨的、夜巡的、吹角的、放烟炮的,居然全都无声无息地被抹了脖子!
很多兵丁还在睡梦中,就已经不得不陷入永久的沉眠。
有许多小兵,即使匆促拿起?了武器,也很快因为没有将领指挥,群龙无首,死于凌霄卫剑下。
皆因他?们的长官都在中军大帐内畅饮开怀。
刘杉目眦欲裂道:“他?们怎么知道这些人布置在哪儿?”
紧接着,突然,一股极端的恐惧和后怕直蹿进?了刘杉的头颅,他?整个人的天灵盖刺痛一震。如同被醍醐灌顶,像要把脖子扭断一般,刘杉猛然转向身后。
“余东羿!”
“唰!”在他?愤怒地脱口而出的一刹那,一剑,早已捅穿了刘杉的胸膛。
刘杉两只眼珠子密密麻麻爬满了血丝,蹦大到像是要从?眼眶里弹出来,他?死死地盯住余东羿的脸,然后随着剑一抽出,僵硬地朝前直直扑落在地。
“嘭!”尸体嘭然砸落在地,扬起?一阵烟尘。
每个凌霄卫的剑上都是淬了毒的,一刀捅穿,能保证速死。
山狼只被飞箭伤了半只胳膊,所中的毒却也已蔓延全身。
他?跌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嘴唇青紫,粗喘着气?,仰头看向余东羿:“喂,余老弟,你可别跟我说……”是你背叛了将军?
“唰!”又?一剑,削掉了山狼的头颅,也戛然地斩断了那剩下半句绝望的反问。
男人静静地立在一边,一动?不动?。
他?的容颜如铸,英俊无匹,就是好似石像雕塑一般硬朗,眼眸深处却凝着一团散不开的沉重。
李长风一扬手甩干净杀人的残血,把着剑鞘对准剑尖,收了长剑:“慎公子,我等奉尊主?之命前来接您。”
“嗯,”男人轻轻点了点头,死盯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甚至没有抬眼,便说,“马呢?”
李长风拱手道:“正在叫人牵来,还请您在此稍待。”
说话?间,男人已经屈膝蹲在了尸体前面。
他?将刘杉的尸体翻过来,薄唇轻启,感慨说:“死不瞑目呢。”
说着,男人的手搭上了刘杉的眉骨。他?将手掌摁在尸体的眼眶上一滑,抬起?手,再看尸体的眼,接着整个人错愕地顿了顿。他?又?将手掌放下,手指盖住尸体的眼睛,指腹微微用力,却仍然没能将刘杉的眼皮合上。
李长风适时道:“合不上的。中毒的尸体连眼皮也会迅速僵直。”
除非他?用力往下扣。
“那可真是遗憾啊,”余东羿拍拍手掌,站起?来,觑了一眼山狼的头颅,“劳驾李大人替我将这两人给厚葬了吧。丧葬费由我来出。”
李长风道:“小事一桩。”
“首领!马来了!”
踩着脚蹬,轻轻一跳,翻身上马,李长风朝余东羿道:“若慎公子不介意,我等便今夜启程,一路不歇,直达小方?盘城去面见尊主?吧?”
余东羿道:“敌营残兵未尽,李首领就敢这么放心?地一走了之吗?”
“剩余人手足矣,”李长河道,“况且,比起?留在这里清理残局,还是将尊主?心?心?念念的慎公子护送回去更重要。”
“这般轻敌嘛?”余东羿嗤笑一声,“倘若没有我交出军防图、松懈兵将、调离邵钦,照军要拿下晏国大营,又?需得花上几天?”
“这点,三年前一役,慎公子不是已经看清了吗?”李长河说完,深沉地笑了笑,扬鞭高喊一声“驾!”,飞快地朝东南驶了出去。
“呵,那倒也是。”
身后,余东羿自嘲一笑,“驾!”,双腿夹马肚,同样紧跟朝前,纵马去也。
·
三年前照军攻打晏国大营一战,历时不过半天,便已将晏军耗得只剩下数千精兵。
固然邵钦麾下的三千精兵是难啃的,但被掣肘的凤凰飞不过鸡,他?们擅长移动?追击和快速斩杀匈奴,却只能靠堆人命来护卫身后的整个大都。
黎明时分,等邵钦领着若干亲卫,披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气?回到营中,他?所见到的,是破败的军帐和遍地的尸骸。
那数十个他?精心?培养和磨砺的亲兵和将领,还一身酒渍,就已经被毒箭穿喉射|死在帐中。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从?悲痛中缓解,如大梦初醒一般,鼓八惊道:“不好!国都!”
敌国将军(42)
倘若同样是训练有素的三千精兵, 潘无咎麾下有?凌霄卫,对应到邵钦这一方,这批人则指的是被他亲手率领着从匈奴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直系亲兵。
哪怕在三年前在正面战场上,这群人跟着他迎战照军, 也都是没有?被敌人轻易斩杀, 而能顺利幸存的。
这世上天灾莫测、命不由人, 那些将士既然选择从了军, 便谁都有?可能因为敌军突袭或一个疏忽大意?而随时丢失了自己一条小命。
麾下的死亡并不意外。但邵钦自负凭他对刘杉、山狼等人不遗余力的栽培, 这些亲兵至少不能、也不应该就这么如草芥般轻飘飘地?牺牲在敌人的剑下而不留给他任何?讯息——
哪怕是侥幸逃出来到边哨报信的一人一马也好, 他们总该在临死前做些什么啊。即便不将大营被攻破的消息传递给他,至少也得举起剑往敌人身上划拉几道伤口吧?
回五带人将所有?亲卫共同?居住的营帐都转了一遍, 挨个翻了翻他们的尸身, 才面色凝滞地?回来禀报说:“都检查过了,大部分尸体肤色青黑、喉咙被破开, 像是睡着的时候被带毒的刀剑给抹了脖子。”
他们面上都还留有?着睡梦中的安详,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恶鬼索走了亡魂。
邵钦道:“主帐里的呢?”
鼓八沮丧地?摇了摇头:“中了毒箭, 无一幸存。”
“你要跟我说这营里所有?的兵将还没一个来得及反抗就已经全?都被敌人给抓了个正着吗?”邵钦并?没有?在质问鼓八,他的眼神空洞洞地?望向那些尸体,以一种近乎喃喃自?语的口吻算计着说, “要突袭我军大营, 从玉门关直奔而来,即使?一刻不停, 至少也需要骑马骑上数个时辰。倘若带的人数太?多,还没等出玉门关, 敌人就应该已经被我军发现了。所以, 三千,最多只有?三千……”
“三千凌霄卫!便能在短短不到半个夜的时辰里将一个近两万人的中军大帐给屠完屠尽、杀得片甲不留了吗?”邵钦自?嘲到身躯颤抖了起来, 气急反笑道,“先死的还都是报信送信的和本?将的精兵亲卫、将士头领!中军营帐上百顶,他们怎么知?道这些人睡在哪儿?又是谁把大小头目聚了起来、设宴令他们放松警惕?余郎,好一个余郎!”
邵钦整个肺腑都仿佛瞬间燃烧起来了。他攥紧剑柄,四周却没有?半个敌人可以令他出鞘,一雪前耻。
鼓八还有?亲人在晏大都里,他焦急地?望向将军道:“将军!大都有?难!我等应尽快上前去阻止他们!”
晏军大营后方正对着的,是一条通往晏大都的康庄大道。敌军从此?道一出,便可向着晏大都长驱直入、一马平川。
邵钦却极端理智地?摇了摇头说:“不!这里一行不过十六人,想?将营里的尸体统统翻出来检查一遍尚且还翻不赢,更何?谈要追上杀出这些尸体的大队敌人,挡在他们的路前呢?”
蚍蜉撼树不行,通风报信却还能做。
邵钦思索一阵,目光凌厉,下令道:“众将听令!曾二、赵一,你二人沿大道而上,探寻敌军踪迹及人数。鼓八、回五随我自?边哨北上,集结剩余在外?兵力,镇守晏北伊沃城。剑三,你带人绕道赶往晏大都,务必通知?兄长,我等在晏北接应。”
“是!”十六人目光灼灼,愤慨齐呼。
“——唏!”
骏马长啸一声,咯噔咯噔飞踏起马蹄来,受了将军命令的十六人在此?分道扬镳。他们在沙场相伴多年,彼此?以性命相交,今日一程最后相见,或许便是永别。
邵钦马速从未有?如此?快过,鼓八和回五迎着风沙勉强追赶,才跟上去说:“将军!前方便是去晏北的第一个村庄,按例有?八人驻扎。”
就是邵钦抚恤烈士遗属时曾来探望过的皮七家的村庄。
可下属的话?还没说完,迎来的就是将军骤然缓下的马速,以及前方一片萧索的村庄。
“喂,怎么会这么安静啊?”回五颤抖着呼吸,后怕地?望着地?上碾重过境的车辙,骑在马上说,“现在是白天吧?田里的人呢?”
村庄静得可怕,平日田间躬耕劳作的汉子们的身影尽皆消失,村头没了顽童们调皮笑闹的鼓噪,一旁的沟渠边也没有?半个妇人在淘米洗衣。
鼓八一路注视着将军的背影僵直,他先是挺拔地?坐在马背上,而后翻身下马,步履沉重冲进?了那处小间小院的屋里。
不用说,是目之所及的惨像。刺鼻的血腥味被夏天炙热的气温烘烤得微微发臭。妇人的尸体怀里拥着小女孩,脊背上是皮开肉绽的一刀。小女孩也难能幸免,遭剑刺得面目全?非。
小女孩尸体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样东西——是邵钦先前给她的用纸抱着的饴糖。
“盼儿……”邵钦沉沉地?审视她的尸体,低声唤了一声,然后一语不发地?转头扭身出去。
回五喊了一声:“将军……”
“上马!”邵钦说。
再往北走,望见田间小路上散落的尸体,事情已经一目了然了——照军同?他们走了一样的路,自?东南而来,攻破了这个村庄。田里的男人们见状仓皇往北逃走,女人孩子奔跑不及,只能惊恐地?躲在家中,晏军留下的八人守备拔剑应敌,然而,他们全?都尽数斩在了照军刀下。
邵钦在朝南来的路上看见有?一具断了胸骨兵士尸体,不远处横躺了一匹因臀部中箭而血流而亡的马尸,可见这位兵士是在通风报信的过程中被敌人射中了坐骑才坠马而亡的。
照军的封口何?等严密?单单是一个有?个位数兵士留守的村庄,都已经不分男女老少地?尽数被杀了个精光。
“已占领的村庄就空空地?摆在这儿,连半个探哨的都没有?。是心大到不怕敌人从后方追来,还是另有?玄机?”鼓八思考道。
“本?将定的军防图本?来就不曾在这里布兵,”邵钦已经将余东羿背叛的招儿看得很清,只皱眉说,“前方还有?一座重镇苏安,我等……绕道前往莱阴。”
回五惊愕:“绕道!那苏安城里的百姓就全?都不管了吗?”
“苏安城城门高?耸,易守难攻。苏安城镇守白彻是与我私交莫逆……”邵钦收敛眼眸,隐隐咬紧牙关说,“只有?绕过那里,到莱阴集结兵马,往上才能守住伊沃城,接应皇兄。”
他信白彻文韬武略,能抵挡敌人一时。但苏安城里的百姓才不到一万,又哪儿能长久地?拦住照氏大军?
为今之计,敌暗我明,潘无咎凭借军防图将整个晏国的边防看得清清楚楚,邵钦却只能祈祷照军少往苏安城处分点儿兵,以给白彻一瞬喘息。
邵钦不得不牺牲白彻来争取时间。
想?到那个曾与他和兄长谈天说地?、共同?畅想?晏朝国运的青年才俊,一种面对庞然大物无力感?,如浪潮般一阵阵拍打在邵钦的心头。
他还不知?道照军主力在哪儿,更寻不到潘无咎与他决一死战,固然个人的骁勇是可敬的,但长远的大义才是保留实力活下去的关键。
兵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得手里有?兵。只要绕过苏安城,集结了莱阴和再往上晏北各镇的五千兵,退而死守伊沃城,他邵钦就还能有?一敌之力,接应兄长和禁军,谋求东山再起!
忍字当头!
当被阴莱镇守迎进?城门,远远地?望见苏安城上燃起的狼烟,邵钦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余贼!
·
另一头,照军主力,中军大帐中。
“大手笔!三千精锐!几乎所有?带来西北的凌霄卫都倾巢而出,先偷袭晏营,又奔往了大都。另有?十万主力兵分三路,八万跟着凌霄卫直捣皇城,两万分别从左右两侧包围,屠尽边镇村庄。”余东羿感?慨地?拨弄了一下沙盘上的小旗子,“倘若邵钦这会儿还在大营,就该被咱们给包围了吧?”
潘无咎和他正身处人数最多、也最安全?的八万大军里,被照军层层守护。
中军主力走得比较慢,自?凌霄卫发动?突袭来的这半个月里,余东羿就跟着全?大军的脚步,隔两天往前挪一阵,安营扎寨,过两天又开拔启程。
总归,照朝的大军是在平稳地?缓步推进?的。前线早在十天前就与禁军交战,发动?攻城,要拿下晏大都,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潘无咎向来是个有?主见的,此?番侵略的攻城谋略全?都由他一人设计。整个中军大帐也早已成了潘公的一言堂,这里不设闲散谋士,只有?进?进?出出的探子和兵将在禀报消息、等待尊主下令。
酷暑炎热,此?时帐内没有?外?人,潘无咎正端着一杯凉茶,闲散地?靠坐在余东羿身边,听他一问,勾嘴笑问:“会吗?”
“当然不会,”余东羿顺着他的话?往下,轻笑说,“公公也讲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凭我对邵钦的了解,他应当已经看清楚局面,果断弃了几座城,潜伏在某处准备反扑了吧?”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像邵钦这种有?本?事的主,懂得当机立断、断尾求生,身边部下又忠心,一般是很难死得成的。
就连这次偷袭晏军大营,潘无咎足足耗费了三年之久,也没能成功让邵钦麾下死绝。
“那便莫要跟咱家提他。”潘无咎听不得余慎一口一个邵钦,五指一爪过来,将余东羿捏成了个鸭子嘴,尖锐的指甲刺进?了他的嘴唇里。
“嘶!”大热天儿的,潘无咎那一只手跟九阴白骨爪似的,冰凉的指尖直接冻得余东羿一个激灵,痛呼一声。
他一哼,潘无咎立马就把手还回去了。
余东羿却眼尖地?瞧见潘公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抹银色,凑趣说:“呦,这戒指戴在您手上,倒还挺好看的……”
潘无咎听他调侃的话?语,忽而一愣,神色略微有?些动?容,却被下一句话?堵在了半程。
余东羿毫不上心地?闲扯道:“……是哪位心上人给叔叔买的啊?”
潘九千的脸,瞬间冷在了当场。
什么叫一阵春风一阵冬雪?半句话?的功夫,两人间的情形便急转直下。
“慎儿心心念念着你那男妻,是吧?”潘无咎如蛇蝎般阴冷地?注视着他,危险的嗓音响起,“那边等你见过邵钦身死,再让咱家来考考你这点小事吧?”
余东羿当晚连一杯小酒都抿不着了,直接在睡梦中就被一针扎上去,一觉不醒了。
419:【叮!检测到宿主受外?力影响,进?入休眠模式。鉴于宿主经验值已清零,休眠模式无法解除,还请耐心等待下一次外?力干预。】
·
再睁眼,余东羿发现自?己横躺在颠簸的马车中,掀开帘子,外?面是在漫天黄沙中行进?的大军,模糊的视线远处,似乎有?一座边城。
李长河骑马在马车旁,过来探问道:“慎公子,您醒了?”
“李兄,”余东羿一头雾水地?问道,“我睡了多久?这是在哪儿啊?”
李长河淡淡道:“不多久,快到伊沃城了。”
就是邵钦亲自?率兵从匈奴部落手里攻打来的、后又退守去驻扎的北晏边城伊沃。
余东羿:【喔吼!伊沃?晏大都呢?】
419:【晏大都已经全?灭了,晏广义率领禁军边打边退,退到这里,现在刚与邵钦合流。两人正在率兵迎战潘无咎。】
不多说,余东羿被人守在后方的增员部队里,前边儿早就已经打了很久了。
试想?潘公长途远征、客场作战来到这里,照军跋涉已久多少有?点疲惫,晏广义和邵钦那边虽然节节败退,却因两路兵马合流,兄弟同?心,士气高?涨,颇有?临死反扑之势。
穷途末路尚且殊死一搏,这一战,大抵是决战了。
敌国将军(43)
这是一件比较讽刺的事。
早在三年前照军第一次攻打晏军的时候, 晏主的朝堂上就曾有?人提出说,正好邵将军从晏北的匈奴某部落手里夺来了一座城,不如他们就此撤出国?都,带着?大?量人马和粮草退守伊沃。
国?都北迁, 将敌人拉进荒芜贫瘠的晏地, 靠长线作战消磨使得敌人退兵, 这是最后?的迫不得已的办法。
然而如今就是发生了。
照军很有?礼貌, 他们从不曾劫掠孩童、侮辱妇女, 而是将所?过之处的百姓不分男女全都一视同仁的平等地杀光。
或许这与潘无咎的军令有?关, 亦或是照国?的士兵们遵照自己家乡尊重?妇女的习俗、为了?不让同僚瞧不起而克制的没有?色|性大?发。
可这并不能使被他们杀了?妻小的晏国?士兵在知道他们的文明举措以?后?就能尽释前嫌地对敌军笑脸相迎。
最后?的决战,两军相接, 血染黄沙。
·
问过潘无咎在哪里, 余东羿找李长?河寻了?佩刀,把唐刀别在腰上, 决定不再乘坐马车,改成独自骑马赶路。
听?余东羿说他要轻装简行?赶到最前线去寻潘无咎, 李长?河没说允许他擅自独行?,却也?没多加阻拦,就紧紧地跟在了?他身后?一路。
一路都是照军来往的士兵, 越往前走, 肉眼所?及的,被担架抬回来的伤兵也?就越多。
余东羿狐疑道:“你们尊主当真就在最前面?迎敌?就不怕有?个什么闪失吗?”
李长?河道:“尊主武功盖世, 岂会有?性命之忧?”
自打从上次潘无咎重?伤不治而愈、又率领凌霄卫一口气扬了?余氏大?军的骨灰起,整个凌霄卫内部就已经把他们尊主给神化?了?。
余东羿总不好说他早就已经经验值耗光, 是个不折不扣的穷光蛋。邵钦和潘无咎, 俩枕边人打起来,任谁伤了?他都担待不起。手心手背都是肉, 到时候谁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少不得就只能牺牲了?自己的幸福生活,极限一换一再跑去待机。这样多多少少有?点儿不大?划算。
骑着?马,李长?河在身旁道:“前边就是战场了?,还请慎公子注意安危。”
一场战役要打到怎样的程度才算输?
要么就是己方把敌方大?半的人数都耗尽了?,要么也?可以?生擒或斩杀敌军最大?的那个头领,然后?以?此奉劝小头目们投降不杀。
换到伊沃这一战役,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节点便是潘无咎攻破城门、斩杀晏主,或者邵钦一马当先于万军之中?拔剑将潘无咎人头捅破。
值得一提的是,这其?中?最大?的变数在于,亏有?潘无咎调|教人的手段,凌霄卫潜伏进敌军之中?的能力实在是强悍。
晏广义和邵钦原本想以?城门为壁垒做守城之战,没想到自己人中?却硬生生窜出了?一个奸细,集结人手径直将城门敞开,迎接照国?大?军。
这情形当真不利,晏主和邵将军也?都不是儿女情长?之人,索性披坚执锐,摔人冲出来厮杀,倒一时因精锐们的勇猛牺牲而控制住了?局面?。
至于本可以?安然躲在大?军后?等待晏主亡国?的潘无咎为什么会自顾自地跑到敌人眼皮子底下?余东羿将此归因于他过于频繁提起邵钦而导致的潘无咎的嫉妒之心。
当然,就照军而言,在一个大?势在握的战场上,如果?能有?英主的现身并就此带来绝对的胜利,即使这位英主是一个太监,也?无疑将会是一件振奋军心的事情。
待到余东羿谨慎地凑近到一个可以?看清楚他们双方的位置,他惊讶地观察到,分处两头的潘无咎和邵钦就像两座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移动?堡垒。
在他们周身十步之内,没有?一个前赴后?继冲上去的兵士不会在瞬间成为这两人的剑下亡魂。
出于成本学的考虑,像邵钦这种碾压式的战力,如果?妄图用实力远低于他的士兵们的性命去叠人海、以?此来耗光他的体力,必然是一桩会损失大?量人力的不值当的买卖,
所?以?此时潘无咎的现身就恰逢其?会了?。
他们俩缠斗起来,没有?任何一个不长?眼的敢冒着?被误伤的风险上去插手他们的斗争。
好比霍蛮香生前所?描述的四年前二人在京郊波澜亭里的那一次过招。那一次,潘无咎和邵钦两人都身受不可挽回的重?伤,耗费了?余东羿身上剩余不多的所?有?积分。
419:【穷光蛋没有?资格养老?婆。】
正在余东羿观摩局势的时候,忽然,一道剑光闪过。
“锵!”
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来自邵钦与护在他身边的李长?河。
“余贼!”
“还我将士性命来!”
糟了?,邵钦想杀他!
余东羿是打不过邵钦的,他一边在李长?河的掩护下后?退,一边解释说:“天可怜见!你伊沃城里开门的人可不是我策反的!”
所?谓风水轮流,晏朝先遭大?旱,又被潘无咎此等外敌入侵,最后?更是被以?余东羿为首的几个大?叛徒耍了?好大?一遭,天时地利人和,他们一个也?没有?占着?,难怪打成今天这副德性。
“慎公子小心!”
又一次过招后?,余东羿只听?“噗呲”一声,就见李长?河已经挡在他身前,被利剑穿透了?胸膛。
邵钦捅进了?剑顺势往右侧一划,直接将这个凌霄卫头领的身躯斩成了?两段。
李长?河为护余慎身亡。
邵钦被为余东羿所?背叛的愤怒冲昏了?头脑,就在他将刀架在余东羿脖子上的时候,却见一旁潘无咎抓住了?时机。
“你想杀他?这些亲信的性命不要了?吗?”
但看,在李长?河拖延邵钦的这段时间里,潘无咎也?眼疾手快地袭向了?邵钦的那几个仅剩的心腹。
赵一、曾二、鼓八、回五、剑三……他们断臂的断臂,受伤的受伤,尽皆面?色青紫的瘫倒在地上,仅留一息性命存活。
潘无咎道:“毒可解,前提是先放了?他。”
鼓八和回五等齐声虚弱地呼喊道:“将军,别管我们!”
“咔嚓!”
电光火石间,赵一居然用仅剩的力气,从靴口拔出匕首,一把捅进了?自己的喉咙。
赵一自戕!
鼓八见状,咬咬牙愤恨道:“我等宁可自绝性命也?不要落于敌手,被用来威胁将军、任人宰割——”
撑着?一条断臂,鼓八用剩余完整的那一手率先拔剑,朝心脏自|插。
回五本就中?毒颇深,他骐骥地望向邵钦,苦笑着?说了?一句:“将军,永别了?。”
随后?,回五带领曾二、鼓八拼劲全力朝左右两侧的敌人奔出,刺向敌军。然则三人身中?剧毒,浑身无力,此时反击也?不过负隅顽抗。很快,三人尽皆亡于看守他们的敌军刀下。
“啊啊啊!”邵钦目眦欲裂。
潘无咎勾了?勾嘴角目睹一切,称赞道:“呵,倒是些忠肝义胆的。”
邵钦强压着?浑身的颤抖,剑刃已经堪堪将余东羿的脖颈划出了?一条血痕,他咬牙切齿地道:“牺牲三五将士杀他,祭奠数万亡魂足已。”
419:【叮!检测到宿主有?生命危险,请问是否花费……哦,您没钱。】
余东羿被命运的剑刃割住了?喉咙,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还能在脑内笑眯眯地说:【放心,邵钦不会那么轻易让我进入休眠的。】
任务者退休后?进入养老?世界,除非自主选择死亡登出,否则,其?身体在受到重?大?损伤后?会自动?进入休眠模式,待伤口养好,再重?新复苏。
就在邵钦话音落下那一刻,潘无咎口风一转,道:“那你为何不立刻杀他?还是想拿余慎与我对峙?难道说,邵将军连你的兄长?和数万黎民也?不要了?吗?”
邵钦突然后?背发凉,惊愕地猛一回头,却见晏广义,连同数十名大?臣和军将,都被麻绳后?捆手臂吊在了?城头——
就像当年晏州知府晏深民被匈奴吊起来那样。
不知何时,禁军已被凌霄卫攻破,城门失守。
晏主,败了?。
杀气腾腾的战场之上,潘无咎何等惬意,他甚至还有?闲心说:“多亏咱家的好慎儿,这种时候,还能帮我分一分邵将军的心?”
余东羿被挟持着?苦笑出声:“您可别火上浇油了?。”
“嘶——”尖锐的剑刃再往里割深了?一份。
这下好,余东羿疼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潘无咎面?色一变,厉声道:“放了?他,换你和晏主脱身。”
邵钦一身盔甲,防备着?四围可能来的冷箭,带着?愤怒与怀疑怒瞪潘无咎道:“他对你便如此重?要?”
潘无咎一口道:“枕边人,怎么不重?要?”
曾经邵钦多稀罕余东羿?潘无咎何尝不稀罕被邵钦霸占了?整整三年的余慎呢?
这一句,像点燃了?炸药引线的火星子一般,霎时点燃了?邵钦。
只见他调转剑尖,手起剑落,居然径直朝着?余东羿的右肩而下。
“唰!”
余东羿疼得嘶吼了?出来。
“啪嗒!”男人右臂一整条健壮的胳膊,被整齐切断,应声落地。
419:【叮!已开启“痛觉屏蔽”功能!】
余东羿:【嘶,这回可得是不小心玩大?发了?。】
像来杀人无数、心狠手辣的九千岁,见此一幕,瞬间瞳孔猛地一缩。
“来人,将晏广义两条肩膀切断……”潘无咎凌然下令,随即顿了?顿,看向还被劫持在邵钦手中?的余东羿,“然后?止血、包扎,送回邵将军手中?。”
潘无咎道:“备好马车和行?礼,护送晏主一行?人出州。”
所?有?人都以?为余慎是邵钦的软肋,没成想有?一天,他居然反过来被邵钦当做了?威胁潘九千的神通。
这可是那位薄情寡义的尊主!且潘无咎说的可是出州!
是贸然放开敌人,让他们硬生生地出了?这整个刚被照军打下来的晏地新州!
敌国将军(44)
武艺高强的人轻易不会死, 即使被砍断了胳膊,只要立刻点穴止血,大抵也能挨过这一遭。
余东羿被裹挟着扔进马车里?,与?那位受重伤的晏主面面相觑。
这会儿他居然还能不合时宜地笑得出声:“晏主?天涯同是沦落人, 好久不见呐?”
“贼子安敢!啊啊!”国仇家恨就在眼?前, 晏广义如?发疯似的忽然暴起, 狠狠地朝余东羿咬了过去。
“兄长, ”邵钦急忙伸手?拦在晏广义身前, “冷静。我们还要借他脱身。”
晏广义已被凌霄卫连胳膊带手?削掉了双肩。
事?急从权, 邵钦只来得及替兄长堪堪点穴止了血,伤都还没能裹上?。
此时晏广义因大量出血而嘴唇发白, 痛失双臂却捡回一命的事?实令他百感交集。他恨不能将余东羿这个叛徒扬灰挫骨, 但现实的情况却由不得他不理智。
马车外,数千凌霄卫和上?万照军正在虎视眈眈着。
而就在刚才上?马车之前, 当着众人的面,邵钦点了余东羿的定身穴, 将一枚毒|药塞进了他的口中。
劫持着男人,邵钦对潘无咎道:“我保证,待我与?兄长二?人安全脱身, 便喂他解药, 将其归还于潘公?。”
他的剑自始至终就悬在余东羿喉咙前没放开过。那利刃逼得实在太近,从喉头?割破的伤口处汩汩流出来的血已经染湿了男人前胸的大半衣襟。
或许有凌霄卫的冷箭数支早已齐刷刷瞄准了邵钦的后脑勺正中, 可他们谁也不敢保证,这一箭放出, 会不会让邵钦在临死前连带着也把余东羿的性命收割。
如?今的大照, 包括整个照军和凌霄卫,都是潘无咎的一言堂。九千岁不松口, 他麾下谁也不敢轻举妄为。
“水囊、干粮、金疮药和慎儿合穿的衣裳都备好在车厢中,”潘无咎投鼠忌器,不悦地威胁道,“西夏离晏州不远,邵将军可别食言啊?”
回应他的是一声破空的长鞭和车轮滚动的轱辘声。
邵钦驾着马车而去了。
潘无咎身旁,凌霄卫忌惮地问说:“尊主,需要我等跟上?去偷偷除掉他们吗?”
“跟,”潘无咎谋虑道,“余慎好歹身高八尺又有武力傍身,被劫持在手?居然丝毫没有反抗,可见事?情还有转机。”
比起观察情形、因势利导,潘无咎更在意揣摩的是慎儿的主观感受。
甭管邵钦是和余慎勾兑好了准备一起逃出生天,还是想等出了晏州境内再变卦反悔一剑杀了他,总归是照军大获全胜,应变一切都还有时间。
·
马车上?,余东羿低头?瞧自己的胸膛,那整块布料已经被血染得黏糊糊一片。血迹的源头?来自他喉咙上?的刀伤。
刀口在咽喉命脉。命脉可不兴得点穴止血那招,于是余东羿只好朝车外喊说:“喂,邵钦,我能涂点儿金疮药吗?”
邵钦正坐在马车车头?捏着缰绳赶路,并?不理会他。
余东羿又对着帘子喊了几遍,没人回索性便当他默认了。他转过身,当着晏广义的面用尚且完好的左臂从座椅下拾掇出几包行?囊,其中一包里?,就有好几瓶上?好的高度酒和金创药。
余东羿用干净棉布沾湿了酒给脖子和断肩的伤口消毒,倒点儿金疮粉止血,然后又艰难的从手?臂往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布。
裹好伤,他朝晏广义的两?支断臂的创口觑了一眼?。两?个碗口大的疤裸|露在外,里?头?筋脉翻开,即使渗血不多,看起来也格外狰狞。
晏广义尽可能坐在马车内离他最远的一个角落,警惕地注视着他,见他投来视线,便立刻外强中干地瞪着他道:“做什么?”
“晏主无需如?此防备。这药还剩着点儿,要不我给您包扎包扎?”余东羿试探着道,“放心,既是九千岁留给我用的,里?头?不会有什么手?脚。”
晏广义居然一反常态地嗤笑一声:“好啊。”
刚才还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主儿,现在便肯忍着让他靠近了?
余东羿倒还蛮好奇他能使出什么招,于是捏着酒瓶子上?去对着晏广义的伤口把酒稀里?哗啦地倒了个精光。
“嘶——”高度酒对残肢断口的刺痛,令晏广义疼得咬紧牙关。
“有这种?伤在还能一声不吭,晏主真乃勇士。”余东羿由衷叹服他。
“你不也是吗?”晏广义嘲讽他,“少说闲话?!裹伤便裹伤!”
“是——”余东羿拖长了尾音道,“反正邵钦给洒家喂了毒|药,洒家若不心疼自己这条小命,又怎么会眼?巴巴地来帮你?”
“呵,你以为朕不知道路上?跟着有多少潘犬?只怕是半天不见你下车小解,便已经冲将上?来将朕与?邵钦斩杀了吧?”晏广义自嘲间,败落感如?木叶萧萧,大有项羽乌江自刎的气息。
余东羿一挑眉,故作惊讶说:“那岂不是在你们寻到救兵之前洒家都不好得有个什么闪失喽?以防万一,邵钦是不是还得在我小解的时候将刀别在我脖子上?陪我一起啊?”
“荒谬!”晏广义圆目一睁,当场就给了他个头?槌。
余东羿:【哎?】
意识脱离,只见他断了右臂的身体被头?槌猛击得后仰,嘭通一下整条倒在了马车中。
419:【先生,您晕过去了。】
419:【失血过多,建议开启休眠模式。】
除因健康值过低而强制进入休眠外,宿主也可以在意外昏迷的情况下顺势选择一阵子休眠。
情敌用头?槌泄愤这招他多多少少有点儿没能想到。
余东羿:【好歹是当皇帝的人,随便逗两?句就能那么冲动吗?】
要是让凌霄卫侦查到他不动弹了可怎么着?
419:【所以要先睡一觉吗?】
要一直维持“痛觉屏蔽”,系统好累的噢。
余东羿也体谅小宝贝无薪加班,从善如?流地说:【那就先来个72小时套餐。】
419:【好嘞。】
419:【叮!开启宿主休眠模式!生命体征好转中……】
·
这头?,余东羿倒是大觉一睡万事?不理,换到邵钦,却是一停下马车就看见兄长皱紧了眉头?唤他:“钦弟,他晕过去了。”
都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余东羿那身板壮如?牦牛,晏广义自认比他多断一条胳膊都还能撑,没想到小小一击就能把这人撞晕。
“会不会是装的?”晏广义怀疑说,“他想让凌霄卫来围殴我们?”
“不,他在发烧,”邵钦以手?背贴上?男人发热的额头?试了试温,“我在月神寨时见过他这般,晕了整整有七天。”
“那怎么办?你我二?人尚未来得及走出晏境。”凌霄卫正在一旁伺机攫取、虎视眈眈。
“那便让他们来,”邵钦压低了声对晏广义说,“我给余慎喂的是无解之毒,即便不发高热,半个月之内他也必然身死。潘无咎却不知此事?。倘若他还想要解药解余慎的毒,就必然不会轻易动你我二?人性命。”
晏广义眼?眸深沉:“万不得已,朕也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必不会让朕一个废人拖累于你,邵钦。”
邵钦登时沉下脸,严厉呵斥道:“兄长!你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会因此弃你于不顾?今后莫要再说此等胡话?!”
当夜,二?人寻了一处空旷地,在马车旁支了帐篷,收整休息。
邵钦特意将余东羿的身体摆放在帐篷外的篝火旁边,他在他身侧立了一阵,静望漆黑一片的远处,而后,几乎是有恃无恐地,转身进帐休息。
隔日一早再出来,二?人果真见到余东羿人还在,且他身上?已经换了一袭干爽的衣裳,身旁摆着几帖黄纸包的草药,身下垫了厚厚的软垫。
果然,一旦凌霄卫的圣手?检查过余慎的身体,发现无法解开他所中的毒药,他们便会保守地继续退居一旁,默默地守到邵钦给了余慎解药的时候为止。
“因为他们尊主下的令,是绝对不许伤及你的性命……是吗?”邵钦深深地凝视着余东羿沉睡的侧脸,“余慎。”
如?此,邵钦与?晏广义夜伏昼出,一路马不停蹄地,朝西南方?向继续前行?了三天。
三日后,夜,星月交相辉映,篝火阑珊。
二?人松散地坐在篝火旁,邵钦先用捡来的枝丫戳了戳篝火,又将肉干烤热,喂到晏广义嘴里?。
肉干喂了一半,晏广义迟迟没有再吞咽下一口。
邵钦察觉异样,关切地问:“口渴了吗?兄长,还是想吃炊饼?”
“不。”晏广义沮丧地摇了摇头?。
邵钦又问道:“那便是要如?厕吗?我扶兄长去。”
“不用了,邵钦。”晏广义说。
他这般消沉不是一蹴而就的。自打从断臂那天起,即使有邵钦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像这般连小解都需要人帮忙解裤子的羞耻感仍然无时无刻地萦绕在晏广义心头?,使他难堪。
邵钦认真地注视晏广义道:“兄长不必与?我客气的。”
“朕已经没了双手?,”晏广义目光呆滞地盯在摇晃的火影上?,“无法自己吃饭、喝水乃至沐浴,更何谈拿起那把剑?呵,朕连要保护的臣民都没有了,朕……我又哪里?还算得上?是个皇帝?”
“若不是兄长早有远见,在西夏布局留下盟友和人马,我们现在连去的地方?都没有,又何谈能东山再起呢?”邵钦目光灼灼地盯着晏广义,“能成为兄长的左右手?的人,这世?上?比比皆是,但能代替您成为雄主的,却一个也无。”
“真的没有吗?邵钦,”晏广义对视他,“与?圣女交好的是你,向朕提议留一后手?的人,也是你。”
邵钦眸光微微闪动,偏过头?颅说:“我只是一把利器,兄长,握住剑柄的人是你。”
“我的王城已经被破了,邵钦,”晏广义沉声说,“但你的还在,未来……”
邵钦一口打断他:“兄长莫要逼我!”
晏广义高昂而急促道:“还是说,你还在恐惧杀了他吗?自古称霸的雄主,哪个不是手?里?沾满血的?你怕毁了他的家乡!怕破了他和你自小长大的王城!你怕你今生最后这点儿念想消失!”
“兄长!我已与?余东羿势不两?立!我给他喂的是不可挽回的绝命药!都到这个程度了,我哪里?还会舍不得他?”邵钦气血涌上?头?颅,口不择言道。
“钦弟,”晏广义的话?语忽然缓慢深沉下来,“你摸着心问问你自己,这几天除了赶马和照顾我,你究竟看了他多少眼??”
邵钦整个人猛地愣住。
——几乎没有一刻,余慎不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邵钦是恨他。他恨死他了。
每夜入梦,鼓八、回五、剑三、赵一……他的部下们凄惨的死相就不停地浮现在他眼?前,他们都死不瞑目啊。盼儿上?次见他还说要分他一块儿糖吃,再见面,就已经只剩攥着糖纸的尸体躺在他眼?前了。
可一睁眼?,余东羿这个活人又无时无刻不伴着他。
“我恨他为什么投敌……要投,还偏偏投的是那个人,”邵钦攥紧了拳头?,隐忍着滔天海浪的愤慨说,“我自小虽父母早亡,却有叔伯姑嫂视我如?己出、垂爱我胜过亲子,更有爷爷为我尽心竭力,教我治世?经学……可潘无咎不过一封诏书?送上?,便将一切所有都毁于一旦。”
那可是一夜之间啊!当朝内阁元老、太子太傅邵公?被送进昭狱,再不见天光!邵氏阖族,无论?部曲家仆、男女稚童,一个不留,全被满门斩杀!
四年前,邵钦扮作皮七回到东渠胡同,立在邵氏门庭的台阶上?,都还能觑见脚下干涸的红黑血渍,仿佛依稀还能嗅到灰尘中翻涌的冤魂血气。
“他要我怎么甘心接受……自己的枕边人替一个杀我全家的仇敌效力,为虎作伥……”邵钦喃喃道,“他与?山狼、刘杉等人多少次彻夜饮酒?三年来更早已与?鼓八、回五他们握手?言和,彼此敞开心扉……自那夜叛离后我倒还不曾与?余慎说过话?,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心!”
晏广义理智道:“倘若余东羿自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你我麾下的人当做同僚,杀敌人又有什么错呢?”
同样是斩杀敌军,邵钦杀匈奴是杀,凌霄卫杀晏主是杀,难道胜利者都要因杀了手?下败将而偿命吗?
“是嘛?”邵钦失落地望了眼?身旁沉睡的男人,眉眼?中隐约骐骥的光芒逐渐消失。
419:【啊啊啊摁啊他在摁啊!】
余东羿被震醒,捂着意识海里?颤抖的天灵盖安慰说:【乖,睡着呢,宝贝别喘。】
419在休眠时托管着余东羿的各项体感,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地开启了“痛觉屏蔽”,才呼呼喘匀气说:【毒解好了,邵将军正在摁着您的疤!】
哪里?的疤?余东羿发现自己断臂的豁口刚缓了没几天,又在外力重压下稀里?哗啦往外冒血,惊了一跳。
他连忙接管身体装出很?痛的样子,龇牙咧嘴地喊了声:“邵钦!”
“不装了吗?”邵钦松手?,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潜伏在周围丛林中蠢蠢欲动的凌霄卫,“明日开始弃车骑马赶路,待进入西夏后,我给你解药。”
身受重伤还得在马上?颠簸,那可够遭罪的。但余东羿没法儿反抗他,只能强笑着说:“好啊!麻烦以忱从我身上?下来,再劳驾给我一碗稀粥。”
他这都十天半个月没有进食了,要不是有系统吊着,说不好得梦回审判庭。
419:【您昏迷时邵将军给您喂了的,还有药汤。】
余东羿:【嗯?给洒家喂了毒药以后良心发现,开始做临终关怀了?】
419:【还有在休眠时您大小便失禁,也是他给您擦的身。】
这就让余东羿有点不好意思了。
虽然在山寨的时候他也休眠了整整七天,但今时不同往日,那会儿俩人刚破镜重圆,现在是黏上?的镜子又给碎光了。他和晏广义一个大小便失禁一个残废,邵钦一人伺候两?个,怪辛苦的。
·
邵钦望向余东羿,眼?神颇为复杂。
既然骑在余东羿身上?压他的伤真能把这人唤醒,那前几天他是不是也在装?
“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邵钦怒瞪他,“还以为这样逃避就能让我放你一马吗?”
余东羿被他问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糊弄媳妇儿老有一套。他苦笑着说:“我都快成将死之人了,总想着能听你说几句软话?吧?要么听不成你的话?也好,总比惹你生气来得强。”
·
自打从意识到自己已经退休,并?且在跟余先生一起养老开始,419就再也没有矜矜业业地报送过攻略对象的黑化值了。
当然,就拿邵钦现在这个状态来讲,不用它小宝贝报余先生都知道黑化值是满的。
如?果是正常的攻略副本,在满态黑化值下,攻略对象什么时候要杀了余先生都不足为怪。
不过419倒是觉得,余先生在邵钦面前老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
它和九千岁都是比较尊重先生判断的那一党,所以419觉得先生虽然成了杨过,但事?情应该还没有那么糟糕。
敌国将军(45)
余东羿这个人当着媳妇儿的面向?来碎嘴, 更何况是在这种俩人关系已经打成死结、解无可?解的情况下?,他?说的越多,邵钦越把他?的话当做是魔音灌耳——宁肯堵住耳朵。
邵钦心?里清楚这个人有多么狡猾。因为从小到大跟余郎拌嘴,他?就没有拌赢过?的时候。
少?时, 余东羿陪他在太傅书房听爷爷讲课, 便总是歪理频出, 整日同爷爷犟嘴, 又翻墙出去攀树枝给他?采梅花, 将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
等到自己长大成了一名如玉般的少公子(来自某人亲口称赞), 余郎馋了眼,又转而将这一套用在了他?的头上。
这人诓骗他?, 说要娶他?做男妻, 让他?过?上最幸福的日子。可?真?待他?抛弃了宗族亲友和?名声,奋不顾身地投入到他?的怀抱中时, 他?又闹出那假余氏的幺蛾子,一朝堕|落凡尘。
邵钦扪心?自问, 他?是对得起余郎的。
他?并?没有因为余郎被贬为平民便对他?有所偏见,反倒是尽己所能地供养他?,让这人一路从?秀才考到了进士, 金榜题名。
然而谁也没想到, 自己掏心?掏肺供来的状元郎,竟是一匹没心?没肺的白?眼畜生。
拿着一纸休书被逐出家?门的时候, 邵钦心?里恨他?,可?相较如今, 那时候他?遭情郎背弃后胸中所含的怨恨恨, 竟比不上现在的万分之一。
眼下?,与余慎对峙, 邵钦僵硬着身体站立着,攥紧了拳头,错开视线道:“杀你,我不曾后悔!”
余东羿耸了耸肩:“是你拿的主意,不后悔就好啦。”
他?越是满不在意,邵钦便越是心?绪蓬勃。邵钦愤恨地说:“最后这点儿时间,你受的苦也不能少?,我要折磨你到死?为止!”
“好,好,”余东羿几乎是纵容地拉长了话语,而后沉声真?诚地道,“毕竟是我要说声对不起——”
“让你嫁给了我,却连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上。”
先是在市井疲于谋生,手足重茧,后又东征西站,鞍马劳顿,戎马半生。
这样算来,自打从?嫁给余东羿的那一天起,邵钦就已经迫不得已地度上了寝不遑安的余生。
夜幕将要褪色,熹微的晨光逐渐从?远东乍现,第一缕就舔上了男人的面容,映着他?那种宽厚而近乎温驯的神情,就像是已然从?容接受了即将迎来的以死?亡为名的终末一般。
就连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如惊雷般瞬时间劈闪过?半边的晴空,怔得邵钦恍然一凛。
“滴答!”
青草葱翠,有一颗野草细长的叶片被晨露压完了腰,露水泫然欲泣,最终轻巧地、无声无息地落了地,浸润到了泥土中。
落了露滴,细长的草叶颇有弹性地朝天翘起,晃了晃,而后仰望着,疑惑地看到了奇怪的人们。壮如魁拔猛汉,一身侠骨,也有一双灵性的眼,抬头望得见天光,垂眸落得起珠泪。
喂,这家?伙他?……怎么在哭啊?
夜奔千里的时候他?没哭,亲信自刎的时候他?没哭,就是硬挨了刀子,也不见得他?有几句嚎呼。怎么就是面对着这个该死?之人,三言两语,他?就再三溃败了呢?
太滑稽了。
邵钦上一刻几乎是还?是淡漠的,除了仇恨再也面无表情,然而,下?一秒,两行清泪就毫无征兆地就从?他?两颊滑了下?来。
哎?眼尾的湿润令邵钦久久难以回神。他?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脸,再看掌心?,发现满满一手水渍。
他?意识到自己应该立即停止的。可?怎么……止不住啊?为什么?因为他?忽然想起那个余郎……就要死?了吗?
死?在十天后毒|药发作的那一刻,死?于他?亲手喂下?去的毒|药。
“嚯呀,干嘛?邵以忱,你可?……你可?别哭啊,”余东羿不敢再躺,用仅有的左臂撑着身体站起来,小心?翼翼地上去搂住他?,拍了拍他?的脊背,“杀人偿命,这有啥的。你家?那些人都死?了一箩筐了,没了我,你也只是没了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一个人形影单只,在这世上了无牵挂的,多方便建功立业呀?”
419:【先生小心?!】
手里的泪从?脸上抹了一把又一把,却仍止不住近乎失|禁一般的无声的哭。邵钦干脆不抹了,一拳椎打在余东羿的脸上。
“喔!”余东羿的面门猛地遭受一击,倒飞出去。
余东羿:【黑化值满态都那么猛的吗?】
说这话也是,哪怕余东羿再怎么在床上把人给翻来覆去弄过?三年五载的,他?总不能忘了邵钦好歹也是个一米八多的肌肉壮汉。这样被八块腹肌的大奈娇妻锤了胸口什么的……
唉。余东羿摸了把脸,缓缓撑着地坐起来,杵着膝盖松散地看他?:“哭够了没?哭完拉我起来,再给我裹裹伤。”刚那一拳他?喉咙上的伤口都给裂开了。
两人间死?一般的寂静了一阵。余东羿迎着太阳,仰头看向?背光站的邵钦。
邵钦捡起水囊掐开盖子倒水,洗了一把脸,然后才闷闷地吸吸鼻子说:“你算我哪门子最后的亲人……”
他?蹲下?来,给他?裹伤了。
余东羿歪斜着身子倚靠着行李,一边任由他?裹伤,一边在一旁哂笑着说:“睡了十五年的夫妻还?不算吗?你是洒家?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唔,硬要说大轿倒也没有,总之是洒家?把你给娶回来的。我此生亏欠你许多,若有来生再娶你,保证八抬。”
邵钦听得又要扬起手,余东羿连忙笑着去迎他?巴掌说:“哎可?别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忱总该有些容人之量的不是吗?”
邵钦高悬在空中的手掌只略微顿了一顿,接着仍响亮地扇了他?一掌说:“你抵罪的玉玦上次已经使了,本将尚且没有余量去容忍一个亡我家?国?之徒。”
余东羿只得委屈地遭了一拳又受了这一巴掌。
419在背地里笑得:【吭哧吭哧吭哧。】
话虽如此,天光大亮之时,邵钦仍然口是心?非地主动帮余东羿洗脸擦了身,非但如此,他?还?给余东羿熬了汤药,又煮了肉粥。
待余东羿吃饱喝足后,邵钦才去唤醒晏广义,又是帮兄长操劳一番晨起的收拾。
待一切拾掇妥当,邵钦对晏广义说:“兄长,余东羿已醒,我们从?今日起上马,开始加快步程赶路。”
晏广义觑了一眼余东羿,只点头对邵钦说:“善。”
于是邵钦决定与晏广义共用一乘,他?用结实耐磨的麻绳将晏广义的上身的身躯捆在了自己的肩背和?腰上,而后令余东羿独自驾驭另一匹马。
“出发!驾!”
原野上风声呼啸,夹杂着马蹄踢踏。
就这样日夜兼程接连赶路了九日,在这个星夜,两马三人来到了晏国?覆灭前与西夏国?接壤的边境。
天地自然玄妙,气候变化莫测。这边境处的山坳后,竟是密密麻麻一整片的茵绿树林,人行走在荆棘间,脚底踩不着平底,抬眼只有厚厚遮盖的树荫,望不见天光。
披荆斩棘,往林子深处再走了一阵,邵钦敏锐地察觉到某处树干上刀刻的痕迹。
“是温九留下?的,”邵钦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地用匕首将那记号抹花,而后沉声对晏广义道,“他?们来接应我们了。”
余东羿眼尖,笑道:“我瞧这标记不对啊,怎么还?多了几道?难不成你家?温九还?请了外援?会有拜月族的圣女来接吗?”
“闭嘴!”邵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余东羿这种该死?敏锐的洞察力对于想防备他?的人来说当真?就十分糟心?。
又行走了一阵,树林间逐渐变得愈发潮湿,依稀能听见越来越近的水声。“稀里哗啦。”
邵钦正艰难地举着剑在前方开辟道路,余东羿忽然凑近到耳边说:“我应该明天就会死?了吧?邵钦。”
邵钦手中的剑稍微顿了顿,接着又劈向?荆棘枝。他?敛眸,低声说:“那又如何?”
“在我临死?之前,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余东羿问道。
邵钦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真?是薄情呢,”余东羿感慨说,“亏洒家?特意一路任你劫持到这里,还?得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骗过?后头跟着的那一伙人,防止凌霄卫对你俩使阴招……”
“你想说明什么?”邵钦打断他?道。
“说洒家?也不一定非得去死?啊,邵钦,”余东羿已经离邵钦近到能咬着他?耳朵的距离,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听说圣女有一种蛊,既能解了我的毒,又能令我从?此失去抵抗、完全受蛊主人的操|控。你难道不想留着我以后慢慢折磨?届时,只要你心?念一动,便能令我痛不欲生,让洒家?把剩下?的一生都拿来给你赎罪……”
男人的话循序渐进,似有魔力一般。邵钦紧皱着眉头,虽然心?念一动,却仍狐疑地看向?他?:“当真?有吗?”
“当然,”余东羿笑道,“在水寨的时候,那小姑娘为了不让洒家?缠着你,可?拿这儿玩意儿威胁了我好几次。”
邵钦听言,犹豫道:“饶是如此,那蛊虫必然珍贵无比,本将也不一定能轻易从?圣女手中得到……”
正在这时,突变!
“将军!”是温九,来自身侧。
“余慎!”是潘无咎,来自后方。
电光火石间,两声呼喊,骤然打断了邵钦的话。
温九一刀挡下?了直刺邵钦面目的毒箭,猛地回头,却见晏广义的身躯已经直愣愣地倒在了泥泞的泥土中。
温九当机立断,一咬牙,大喊道:“保护将军!”
“兄长!”邵钦也迅速回神,握紧了剑,与冲杀而来的凌霄卫扭打了起来。
密集的树林空间狭窄,转身尚且艰难,而就在这种不利的情形中,有一大群披着树叶披风的野人们用双臂荡着树杈冲了过?来。
温九大喜,对邵钦说:“将军!是圣女一脉,我们的援军来了。”
野人们口中含着空管,嗖地一下?喷出毒针,不少?凌霄卫中招,警惕得退回到了他?们尊主身边。
一场短兵相接的争斗后,邵钦扯着余东羿上了树,被野人护卫在最中间,与树林下?举起藤甲的凌霄卫对峙起来。
潘无咎率先说话,阴恻恻的笑声传出来道:“慎儿费这么大番功夫屈服于邵将军只为跟着他?逃出生天,可?真?让咱家?大失所望啊。”
“叔叔都已经听到啦?”余东羿无奈地耸肩,“没办法,命在人家?手上,况且过?日子的事?,我还?得选邵钦。”
身为一只性|癖驱使的肉食动物,余某人心?里有一本谱。
邵钦是为人拧巴,当着人面儿看起来凶,可?其实私底下?到了床上,他?想让邵钦摆什么姿势,邵钦就摆什么姿|势。说骚话这人也很喜欢,羞得耳根子通红都还?能由着他?,那叫一个惬意。
与潘无咎呢?那是他?余狗纯伺候人。轻了重了都不喜欢,且那人饱欲不知足,成天冷着脸,笑起来又阴森,一不小心?还?容易把他?给榨|干。
余东羿这话可?算是表明态度了。凌霄卫一众手下?都屏气凝神,朝着他?们尊主觑视纷纷。
潘无咎居然一反常态地气定神闲,居然悠悠地又向?他?确认说:“慎儿,你当真?决定了?要跟着邵钦?”
“潘叔叔,您好生瞧瞧,论阵势,现在是我媳妇儿这边人手占优,你凌霄卫一伙儿再精悍,总不能个个都在这里做人猿泰山吧?”余东羿龇牙笑说,“不说别的,我余慎总该选择强者?那一方吧?”
邵钦立在一旁听着他?狗仗人势,却没有张嘴插上半句,眼瞅着就是被之前余东羿所耳语的话给动摇了,所以才在此沉默表示认同。
“好。”潘无咎别有深意地一笑,余东羿绷紧了脑袋里的弦盯紧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妙。
果不其然,潘无咎居然对邵钦喊说:“邵将军,可?否屏退众人与我一谈?”
邵钦怀疑有诈,道:“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即使晏主的尸体受辱、坠于悬崖,您也要咱家?直说吗?”说着,潘无咎使了个眼色,手边的凌霄立即从?后衣领拎起了晏广义的一整条身躯。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经历一番慌忙追打,众人已然沿着先前淅淅沥沥越作越响的水声,来到了一处瀑布悬崖边。
那悬崖高耸,像是鬼斧神工般被竖着砍了一道,自崖顶坠落底端直线距离八十米有余,就连河流从?那降落都在中途全激荡成了雾气和?水花,肉|体凡胎想必会死?无全尸。
晏主已然身死?,若死?后还?无全尸,那将会何等可?悲?
眼瞧晏广义的尸体正被凌霄卫吊着悬在悬崖上的半空中,邵钦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别动他?!你屏退左右,我自会独自上来相商。”
温九急促反对道:“将军,这样太危险了!”
“本将有自保的能力,”邵钦眸光定定地望向?前方,“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些什么。”
余东羿这时乍一个猛子反应过?来潘无咎要揭他?老底了,他?左手一把猛地扯住邵钦,憋了个难看的笑来:“喂,邵钦,我能一起去吗?”
潘无咎适时道:“事?关于你,自然随你去留。”
余东羿心?里已经咯噔一下?知道事?情挽救不回来了,他?又没那个本事?敲晕了潘无咎绑起邵钦赶紧跟着温九逃回西夏的野人老家?,既然无法暴力破解,还?不如寻思现场能不能补救一下?。
余东羿:【宝儿,咱这把女娲补天说不定都填不回来了。】
419:【所以您要找新媳妇了是吗?】
余东羿:【看情况。】怕是哦。
现场只有邵钦还?一头雾水。秉持着将军的谨慎,他?交代好部下?戒备周围,又警惕着潘无咎暗做手脚,于是主动提出在那个无遮无拦的悬崖边与潘无咎进行商洽。
潘无咎从?善如流地同意了,一个轻功信步腾跃到峭壁之巅的一块儿大岩石平台上。那平台颇大,略微有些滑,可?以轻轻松松站下?三个成年男子。
余东羿在纹路纵横的宽大岩石上刚了落脚,就听潘无咎薄唇轻启,一语道出——
“咱家?且问一句,邵将军,您当真?以为当年邵氏倾覆之灾没有余慎的一份吗?”
敌国将军(46)
站在邵钦的立场上, 回顾往昔,余郎曾两次背叛于他。
第一次是在十?几年前?,余郎金榜题名后步入朝堂,暗中得知了阉党对邵氏图谋甚深。
彼时金玉帝登基, 九千岁把持朝政, 阉党只手遮天。余郎自知无力抵抗, 更护不住他, 所?以才迫不得已地以一纸休书砸到了他脸上, 将他羞辱到一个无地自容的境地, 最终使得他灰溜溜地被邵氏逐出燕京,也意外地逃过了灭族劫难。
而第二次, 就在此时。余郎再度与他同床共枕三年, 从他身边偷走?了军防图,又趁夜调走?他, 迎合凌霄卫将大营内的指挥者一网打尽。
邵钦深知晏地久经大旱、积贫积弱,照国兵力又本就远胜他们数筹, 三?年前?一役尚且如此,若不是那时余郎挺身而出,晏国恐怕还要更早三?年亡国。或许如今亦是如此, 余郎是为了护他性命, 出于无奈,才选择了这样一条背负罪恶的路。
然而, 以上一切都不过是邵钦心底自欺欺人的话罢了。任凭他这样报以着?一厢情愿乃至于卑贱的骐骥去朝那人寻求答案,余郎自始至终都不曾解释过半句。问他, 他就是嬉皮笑脸地含混过去, 至于是悲是喜、是善是恶,都全只能靠邵钦无止尽的猜测和臆想来揣摩。
而邵钦心里这般卑微到深渊底的、隐隐潜藏着?的关于“余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的期望, 终究还是像一张脆弱而纤薄的白纸一般,被潘无咎只用蘸了水的手指轻轻一点就轻而易举地给捅破了。
潘无咎是他的灭族仇人,他杀潘无咎天经地义?。
而如今他的仇人却告诉他说——
“邵钦,你当真?以为邵氏的死全是咱家一人所?为?难道你的好余郎,就半点没?有关系吗?”
邵钦整个人浑身一怔,先是难以置信地细一思索,而后以一种愤怒而近乎迁怒的神?情瞪向潘无咎:“尔敢!我?与?余郎相识于总角,十?七岁定情,二十?岁成婚,到如今不下十?数载,又岂会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
私底下如何对余郎疾声厉色,那是他和余郎彼此俩人的事。当着?外人的面,邵钦就从来没?有过不维护他的。甚至于,在旁人面前?展现出对余郎一副全然信赖交付的样子并将他捧高已?经近乎成了根植于邵钦骨子里的一种行为习惯。
潘无咎缓缓继续说出了那一番令他细思恐极的话:“不知你可?曾想过,是谁亲手把龙袍放进的太傅书房的密室?又是谁仿了邵师的文章?”
邵氏门庭被诛九族的缘由可?是意图谋反呐。
邵钦的身体如同骤然被冻住了一般,他僵硬的脖子缓缓转动?,朝向余东羿,神?情中带着?一丝惊惶和不安。
419:【老公你说句话呀。】
事已?如此,亲手做过的事还矢口否认,未免显得有点心虚和不负责任,有违男子汉担当。
“是我?,”余东羿叹了口气,耸耸肩,尽可?能诙谐地说,“你知道的嘛,我?仿出来的邵老头的真?迹,拿到文会上,连糟老头子本人都难分得出赝品是哪一幅。”
不光是仿邵师,他那一手笔墨出神?入化,曾仿遍古今各大名家。拜相楼公子阁上至今都还珍藏着?一副他仿的余相真?迹——山水燕云长赋,樊常初见便对此惊奇不已?,将余东羿赞为天人。
邵钦与?他在公子阁的软塌上不知纸醉金迷地恩爱过了多?少次,又怎会不深察余东羿这一身本领。
况且如今他已?是亲口承认了!
“余慎……”邵钦气到通身难以遏制地颤抖起来,“爷爷虽对你疾言戾色,管教你甚严,可?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杀你……”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是怎么报答他的?”
话到此处,邵钦已?然怒到了极点,五脏肺腑里都开始血气翻涌,他冲冠眦裂,不多?时,居然“噗呲”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哦?”潘无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挑眉觑他。
“邵钦!”余东羿离邵钦最近,被喷了一口血,吓得连忙运起内力摁到邵钦脊背上想帮他顺气。“这是气急攻心了,你赶紧的……”
“别碰我?!”邵钦翻手一掌狠狠地甩开了那条手臂,如同望着?洪水猛兽一般怒视他,“余东羿,你脏透了!也烂透了!你真?让我?恶心!”
余东羿被他一掌拍开,委屈极了:【天可?怜见,我?这个副本睡过的人统共也就俩,怎么着?也不算是根脏黄瓜。】
419:【哦豁?】
余东羿为什么要偷藏龙袍、伪造诏书害邵钦全家?
没?办法呀,当时凌霄卫正缺那一封能证明邵老太傅谋反的信,就因为他一写,潘公公的好感度涨了整整20!
彼时他还是个任务者,邵钦那头的好感度已?经刷满,而潘无咎这边的好感度又基本都是操出来的。这种从床笫上得来的好感度来得太快又没?有感情基础,以至于潘无咎的好感度数值悬浮在80卡顿了很久不得寸进。
恰逢此时,潘公公先以邵钦的性命做威胁逼他仿了邵老太傅的几封书信,又给了他一个包裹,叫他将东西送进邵老太傅那间有密室的书房。
余东羿不知道他送进去的是龙袍。他仿的那些书信粗略一扫瞧着?也没?啥。一边是为维护邵钦性命的迫不得已?,另一边又能博得潘无咎的好感度,多?好的事,他不做谁做?
所?以余东羿索性就顺水推舟地、一脸不情愿地替九千岁将这事儿给做了,一举刷满了潘无咎的好感度。
邵氏灭族后余东羿恍然大悟,他没?歇着?,索性这官儿也不做了,一把火烧掉了凌霄卫的麒麟牢,令潘无咎损失惨重,而后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死遁,继续前?往下一个副本世界。
现在属于是碰上了刷副本遗留下来的烂摊子,余东羿回来养老过日子,又半情愿半被迫地跟邵钦纠缠在一起,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说:“邵钦,你要杀便杀吧,我?不会还手,便在此处束手就擒。”
“呵!我?也等不了明天了!”邵钦“嗖”地一声拔出长剑,凌厉地挑了个剑花,当即就朝余东羿的胸膛冲刺而来。
“锵!”
一声脆响,潘无咎的剑挡住了邵钦的进攻。
潘无咎手持长剑,唇红如血,面白如霜,如毒蛇一般阴险地笑开:“呦,咱家可?不允许邵将军随意拔剑,就这么伤了咱家的珍宝啊?”
余东羿被潘无咎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就听邵钦嗤笑一声:“嗤!这种没?心没?肺猪狗不如的烂玩意!亏你还能从粪坑里捡起来当宝!”
余东羿:【!】
余东羿:【他好嫌弃
我?哦。】
419:【您也有今天。】
总之邵钦和潘无咎是不由分说地就在悬崖峭壁上打起来了,刀光剑影,惊险异常。
崖下树林里的邵党和凌霄卫见状,也不由分说开始互戳冷剑,拼命阻着?对方上去支援各自的头头。
余东羿踩准时机,脚底一滑,登时蹦起来就想跑,却不小心被正在怒气上头、战力爆表的邵钦给追了过来。
“休想逃!”
余东羿寒毛竖起,下盘重心一转闪到潘无咎身后,让潘公公替他挡了这一剑。
“小人!”邵钦怒斥他。
潘无咎满意地看到余东羿重回他羽翼的庇佑之下,欣然道:“乖,我?的好慎儿。”
419:【不是束手就擒吗?您躲什么呀?】
余东羿:【真?就条件反射你信嘛?】
说来惭愧,他余某人从业多?年,技艺精湛,至今还从没?有试过一次在身体被动?死亡的情况下登出。因为被人杀死或意外身亡而登出副本——这对于一名攻略副本无数的老技|师而言是一件极端羞羞脸的事。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要四肢健全地离开副本,而不是在登出时被系统扒|光衣服以一种初生?婴儿的姿态自动?传送回审判庭医疗部的全透明肢体维修仓中,然后当着?医疗部一众熟人的面,全|裸着?,从肢体维修仓里爬出来,跟他们说自己这个前?榜单第一的金牌退休老员工在一个不用完成攻略任务的养老副本不小心被某任睡过的零号给砍了。
419:【那样就多?多?少少有点刮我?面子了,先生?。】
如果可?以,419也不想陪他一起丢人显眼。
·
真?刀真?枪地打起来,余东羿才意识到,原来邵钦不是不在意他和潘无咎那些一塌糊涂的过往,他只是憋太久忍着?没?说。瞧邵钦现在这副简直想把他眼珠子挖出来的样子,就知道他过去恨得有多?深。
幸好潘公公四年前?刚被投喂过价值20点经验值的十?全大保|健全家福大礼包,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此时和邵钦过起招来游刃有余,不落下风。
变故在悬崖下。
邵钦的亲信温九与?圣女脉族裔练手抗敌,打密林战他们本就占优,一群凌霄卫虽殊死阻拦,却还是力有未逮,竟让温九逮到机会,沿着?隐蔽处冲上了上来。
此人颇有急智,见余慎被护在潘无咎身后,而邵钦发了狠似的直攻余慎命门又频频被潘无咎挡出,便知他家将军已?被余慎背叛。
于是温九当机立断,一剑朝余东羿背刺了上来。
余东羿:【喔嚓!】
余东羿好歹身长八尺又有武艺,他与?突然冒出来的温九打了个照面,错身躲过剑锋,左掌运气,一掌拍了上去。
嘭一声响,温九后退半步,迅速重整态势冲杀上来,余东羿迅速抄起长刀……他没?有长刀,就连惯常握剑的右臂也早已?被砍断,只能借由轻功东窜西逃,随机闪避,嘴里大喊:“叔叔,叔叔救我?啊。”
419:【没?眼看。】
潘无咎无暇分身,温九乘胜追击。只见他处心积虑将余东羿逼至峭壁边沿,大喊一声:“将军!”
“啊啊!”当是时,邵钦不惜硬扛潘无咎一剑也要冲上来,剑尖直至余东羿面门。
“慎儿!”潘无咎难能急到了失态,骤然暴起,一剑逼近了邵钦眼眸。
危险,一触即发。
“哗啦啦!”
涌动?的河水从悬崖坠落,翻滚激荡的水花蒸腾成雾气,一片嘈杂的喧哗声中,刀剑碰撞的脆响与?挣扎嘶吼的人声交相辉映。
情势乱到了极点,余东羿忽而感觉胸口猛得一下钝痛,像是被哪个内力深厚的大能隔空暴击了一掌,他猝不及防,只能向身后的空中倒去,从悬崖跌落。
再看上方,潘无咎左手顺势收掌,右手持剑,居然凌厉地划破了邵钦的双眼,飞溅的血花中,他的左手居然在收回的下一刻又掏出了一枚瞧不清是什么的物件,朝悬崖下余东羿处投掷而出。
出掌,刺眼,飞掷……短短一刹那,潘无咎举手投足仿若行云流水,堪称一绝。
温九看着?痛失双目的将军,目眦欲裂:“潘狗!”
“保护尊主!”很快,数名凌霄卫如潮水一般涌上来,蜂拥着?将敌人团团围住。
野人们也呼喊乱跳着?蹦跶上来,对温九说:“圣女令我?等保护邵将军撤退!”
如同疯马忽然被死死勒住了缰绳,霎时间,双方再次形成对峙。
温九审时度势,当机立断,迫不得已?大喊一声:“撤退!”
潘无咎冰冷的眼眸隐含怒意,望着?他们下令道:“追!”
·
与?此同时,悬崖下,如同闷雷爆炸,余东羿嘭通一声坠入到急流中。
419:【叮!已?开启“痛觉屏蔽”功能!】
他的头部遭受水底的岩石撞击,意识脱离,身体正不受控制地随激流冲撞顺流而下,在水中起起伏伏。
419:【检测到A级珍贵物品“照太|祖隆兴宝库密钥”,请问是否兑换?】
余东羿瞧见那一枚潘无咎从圣女手里夺走?的核桃密钥,心头一喜,吹了声口哨:【好样的叔叔!居然知道咱有特异功能,能靠这个活命。】
余东羿:【换。】
419:【叮!“照太|祖隆兴宝库密钥”兑换成功!经验值+500!】
细一寻思,余东羿问:【悬崖上边的情况怎么说?】
419:【邵将军瞎了双眼,正准备撤离。潘公公分了两路人马,一路追杀他们,一路下来捞您。】
不过这悬崖下的河水这般湍急,怕是还没?等凌霄卫下到悬崖底,余东羿早就已?经漂流到不知何处,捞无可?捞了。
余东羿:【还在道具生?效的作用范围里吧?把邵钦的眼睛换过来,再给这具身体开上个三?年五载的休眠。】
419:【叮!一次性道具“器官|交换”已?兑换!扣除经验值5.0!当前?余额495.0】
余东羿意识重回身体呛了口水,在急流中扑腾两下扒拉浮到水面,只觉得两眼一黑。
开着?痛觉屏蔽,眼尾却依旧有温热的血流涌出,融进周身冰凉的水中。他已?经将邵钦的瞎眼换了过来,这样邵钦被潘无咎划伤的应该就只有眼皮了。接下来,就是休眠疗伤——
419:【叮!开启宿主休眠模式!生?命体征好转中……】
敌国将军(47)
“二郎!二郎!”
小姑娘蹬着草绳鞋, 一双脚丫子蹦蹦跳跳,一路呼喊着跑到一家门边儿挂了几条咸鱼的茅草院子里。
体态丰腴的黎婶子正挽了袖子捧着铜盆儿在院子里喂鸡。见她来,黎婶子转身?笑道:“翠翠来啦?正好你叔刚炸了碟小鱼,快来抓一把尝尝?”
“谢谢婶子, 可我现在不想吃。”翠翠脆生生地给拒了, 大眼睛就滴溜溜地朝屋里探看?。她一转脑袋, 就甩起她那两条油亮亮的发辫儿。辫子编成两条蝎尾, 末端扎上红绳, 瞧着就跟翠翠这小姑娘人一样生动, 充满了灵气。她兴冲冲地问:“二郎呢?我要找他。”
“二郎不在,到江边钩鱼去了。”老黎叔背着一篓新晒干的银鱼回来, 慈祥地揉了把翠翠的脑袋, “带上吧?多拿点儿去给二郎吃。”
“二郎很?喜欢吃小炸鱼吗?”翠翠不假思索地就折头回去端起了碟子,“那我带给他!”
银铃般的少?女声尚且还响着, 一溜烟儿,翠翠已经噌噌抬脚蹦出院门, 轻盈地朝江边跑去。
“翠翠呀!”少?女刚走,前?脚踏后脚的,苏婶子拎着一饼茶叶、几扎草烟跨过了小院的门槛儿, “小丫头片子恁是跑得快!都要嫁人了, 还大大咧咧没个媳妇样儿!”
“翠翠娘啊,”黎婶子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迎上去, 接了茶饼、草烟,“瞧你这, 都成亲家了还那么客气……”
苏婶子道:“嗐, 这有?啥。你家二郎年轻个儿高、又长得那么俊,要不是瞎了眼, 哪能让咱翠翠摊上他?我老苏家才?是撞了大运呢。就是如今该行?三书六礼了,老黎头把二郎从江上捡来,也?不知道他生辰八字,那良辰吉日?怎么定呐?”
老黎叔捧着烟筒洗了口水烟,道:“看?模样,他跟大郎差不了几岁,就拿大郎生前?的八字送去给天师合一合吧。”
·
另一头,江畔,黄狗衔着船绳拖着一只方头渡船拢岸,下游岸边好?几个婆娘结伴蹲着搓洗衣裳,棒槌拍打声接连不断。
此处名为?千江月村,入江的溪流纵横,大大小小盘桓有?数千条。
在清澈见底的一条溪流边,少?年松散地坐在岸边,手持一根竹竿垂钓。
翠翠奔跑得太急,遥遥望见二郎的背影,只来得及停下来粗喘了几口气,就压着嘭通乱跳的心脏漫步上去。
“二郎,老黎叔叫我送炸鱼给你吃。”
漫天夕阳泼洒在江面,在她眼里,那名唤作二郎的少?年正迎着红日?。鱼鳞般闪烁的水光跳跃到他身?上,映着他,笼罩着他,融纳了他,像少?年整个人都被拖进了金光泡的水里一样。
“翠寻?你来啦。”
少?年只是微微侧过头,没有?聚焦的双眼循着她呼喊声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以一种温和却?不乏随意的姿态轻笑着唤了声她的名字,就令翠翠不由?脸红,心跳漏了一拍。
苏翠寻。整个千江月村,阿姨伯伯叔叔婶婶爹爹娘亲,没有?一个人会?像二郎这般郑重而轻柔地叫她的名字。翠翠就以为?自己叫翠翠,就连江对岸那群讨人厌的捣蛋鬼们也?一口一个翠翠的叫她。二郎让翠翠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她跟别的姑娘绝不一样。
“黎婶说是新炸的,但?我现在不想吃鱼,老黎叔非得要我带给你,是不是你喜欢吃炸的?我炸的不好?,你要是喜欢吃,今晚回去我就让娘亲教。”她虚张声势地讲了一箩筐话,把肚子里她在来路上反反复复念叨的那几句都给倒腾空了,又亮起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问他,“你好?厉害,瞎眼钓鱼都能钩满一箩筐!筐都满了,你还在这里望什么呀?”
“望这里的江水,”少?年明明根本什么都望不见,却?依旧和善地笑了笑,对小姑娘说,“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翠翠懵懂,问:“什么意思呀?”
二郎说:“江上有?水,自然会?映出天上的月亮。万里无云,自然会?显|露出万里的天空。这句话是佛门的偈语,寓意‘照见五蕴皆空’。纯粹的人能轻易看?透原有?自然的风景。这样看?,千江月村倒是很?衬得你,合该是你出生的地方。”
翠翠听不大懂,但?这不妨碍她理解二郎在夸她。于是翠翠自豪地拍了拍胸脯,灿烂回应说:“我就是在千江月村长大的!”
这小姑娘倒还蛮捧场。少?年微笑,又以和煦的语气问说:“那你可知道,这条江的两岸,各是哪头?”
“我知道!”翠翠竖起食指点兵点将说,“对面是巴蜀,这里归渝城。千江月村是离大江最近的一个村。爹爹说,就连巴蜀太守要上任,从燕京来了也?得先到这里渡河。”
所以这条浩浩流淌于渝城与?巴蜀之间、将大照下辖边陲两州分隔的大江,便是往返在渝城和巴蜀之间最快的一条捷径吗?
哪怕是起义军头领邵钦由?巴蜀至渝城拜会?渝城太守,也?不得不从这条大江乘船往东渡吧?
·
上回说到,在西夏与?旧晏国边境密林一役,余东羿巧舌如簧,好?不容易才?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邵钦劝服,令其心生动摇,答应不杀他,将他留在身?边慢慢折磨。
没曾想,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九千岁潘无咎见不得慎儿与?其他人双宿双飞,索性三言两语地一把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将邵氏灭门惨案的真相对邵钦道了个一干二净。
余东羿这人好?不地道!他助纣为?虐,伪造了邵太傅的书信,在邵家藏匿了龙袍,甚至偷走了晏国的军防图!更要命的是,邵钦生平最痛恨便是那个害得他亡族灭国的阉党宦官,而余东羿他竟在背地里与?潘无咎媾|和!
邵钦气急攻心,怒发上冲冠,不杀余狗难解心头之恨!他拔剑直指余东羿刺来,却?遭到九千岁拦击。二人白刃相接、缠斗数十招。
最终,在潘九千一系列堪称惊艳的手段之下,邵钦中剑瞎眼,余东羿坠崖又意外拾捡到叔叔特?意留给他的一枚大|照太|祖隆兴宝库密钥,喜获重生。
说来惭愧,这两枚密钥藏在玉核桃中,原本是余东羿预留给媳妇儿当?家底的。正所谓狡兔三窟,余东羿从每个世界走过,都会?特?意藏点儿高价值物品,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不曾想阴差阳错,两枚密钥先被圣女借月神祭祀之机盗走,后又被潘无咎从圣女手中夺回来一枚。如今余东羿断了一臂,媳妇儿邵钦又痛失双眼、身?负重伤,这经验值他是不想兑也?得兑了。
兑换得到500经验值后的第一件事,余东羿便立刻与?邵钦交换了双眼,而后任由?身?体随江浮沉飘荡,开启了漫长的休眠。
·
五年后,大江旁,某处平缓的浅滩。
419:【先生醒醒,我们搁浅了。】
余东羿一睁眼,乌漆嘛黑:【嗯?】眼睛还没有?恢复好?吗?
他撑着身?子坐起,缓了缓,摸索到脚边的鹅卵石和细碎的河沙。鼻尖能闻到微凉的清风和江水的腥味。耳畔听着极近处有?潺潺的流水声。
他站起,伸展僵硬的肢体,尤其是那两条健全的双臂。攥紧拳头,又松开手掌,余东羿感受到了从胸膛澎湃出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与?生机。他试探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从指尖传来的肌肤触感细腻、紧致、光滑而有?弹性。
余东羿:【宝贝,是你给我的惊喜吗?】
419:【比起一双明亮的眼睛,我相信先生您会?更喜欢这份礼物。】
余东羿来了兴趣,一挑眉:【买5分钟视力我瞧瞧?】
419:【叮!一次性道具“目视四方”5分钟已兑换!扣除经验值1.0!当?前?余额494.0】
趴到溪水面,俯视水面,余东羿望着倒影里的自己,不由?吹了个口哨。
休眠前?,他是一名正值壮年的三十岁左右男性。常年在大漠饱经风霜和日?晒,他面庞的肌肤粗粝而黝黑。虽然轮廓分明的面容和健壮的身?材仍使他看?上去英气而不失俊美?,但?那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现在的自己——
一个年仅十七岁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衰老本质也?是可以靠休眠弥补的。倒影里的少?年身?形瘦削,面容光洁,气色红润,一双眼睛神采奕奕,脸蛋尖儿甚至还带点儿粉,更衬得他一身?皮子白嫩到了比唇红齿白的照归锦还要招人的程度。
余东羿对着水掐了一把脸蛋,感觉那脸也?要嫩得掐出水来了。
余东羿:【真不错啊。】
余东羿:【是我见了都想|操的款式。】
余某人很?喜欢宝贝精心准备的这份礼物。他当?懒散大叔许多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年轻时候长啥样了。
419:【“目视四方”5分钟倒计时已结束!】
419:【先生,来人了。】
听见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瞎了眼的俊俏少?年郎纵身?一跃,跳进江水中,开始佯装溺水般扑腾,不久后精疲力竭地昏迷在了一艘方头渡船边。
老黎叔与?村民结伴撑船网鱼,遥遥望见水里漂了个人,那人身?形竟然酷似他家前?不久被水冲走的大郎。
“大郎?大郎!”老黎叔晃了眼,连忙手忙脚乱地乘船去捞他。
同乡见状也?搭把手一道救人,大呼:“来人啊!有?人溺水里啦!”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人拽到船板上,见到这竟是个衣料不菲、通身?贵气的少?年郎,才?齐齐一声惊呼。
“好?模样啊!这盘顺条靓的,比老苏家的闺女翠翠还俊!”同乡惊叹道。
“不是大郎,”老黎叔神魂落魄地抹了一把脸,“明明跟大郎的个头儿一般高。”
同乡拍拍老黎叔的肩:“哎别想啦。这都几个月了都还见不着人影,你家大郎早去侍奉河神了。”
少?年醒来,众人纷纷凑上去看?,问家境问籍贯问名姓,少?年居然视线空洞,一问三不知。
“这可咋办?瞎了眼,还凭白一张嘴,谁养他啊?”
“瞎了就瞎了呗,又不是不能干活!瞧这娃,模样多周正啊?要是没人要,不如让俺领回去,给俺老陈家当?女婿。”
“这人是我捞的,”老黎叔沉思一阵,迈步站出,当?着众人的面,“大郎去侍奉河神了,我老黎家还缺一根香火传宗接代。从今儿起,他就是我黎家二郎了。”
说罢,当?着一众乡民的面,老黎叔蹲下拍拍少?年郎,带着土气的乡音道:“二郎,今后我老黎养你,供你吃喝。你要是同意,只管叫我一声爹。”
少?年懵懂,双目无神。循着老黎叔的方向,他愣愣地叫了一声:“爹?”
419:【哎!】
经历过一番周折,余东羿化名黎家二郎,这就在千江月村老黎家宿下了。
敌国将军(48)
“将军, 前?边有条百米宽的大河。渡过这条河,渝城就在前?方了。”温九探查过前?路,扯过缰绳逆转码头,回来禀报。
一队军容整肃、精神饱满的人马由巴蜀太守派来的官兵护送, 正行走在由巴蜀至渝城的要道?上。
到码头, 巴蜀太守亲信赵解风拱手道:“邵大人?, 我?等奉温太守之命护送您出州, 到此为止, 告辞了。”
“嗯, 辛苦赵都曹,替我向温伯道一声谢。”
说话的是一个身躯孔武有力、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他的话语坚定而沉稳, 如同一块儿被打磨得?返璞归真的磐石。他目光炯炯, 一双眼睛锃亮,好似在发光。男人?身躯中那股不可?磨灭的血性好似就从这双鹰目里?迸发出来, 让人?不可?遏制地回想起他在沙场征战的铿锵过往。
邵钦今年已逾不惑,峥嵘的岁月令他愈发威严凛肃, 隐隐有雄主之姿。据此,自五年前?其义兄晏广义身死后,能与邵钦同辈攀谈相交、对他直言不讳的人?也愈发的少?了。
此时?, 邵钦微微颔首, 辞别赵解风等一众官兵,率温九、漆四等人?登上渡船。
方头渡船摇摇晃晃, 船夫撑杆,众将士就立在船板上, 远望江对岸, 有村落二三、炊烟袅袅,岸边浣衣妇、捕鱼夫、戏水的孩童各得?其乐, 更远处,稻田连绵,风吹过,刮起一波稻禾的青波碧浪。好一派山水悠然景象。
邵钦道?:“对面是何村落?倒是个鱼米之乡。”
“回主公,此村名为千江月村。包括此村在内,千江全?乡上下数百村落皆盛产银鱼,百姓大多富庶,乐业安居。”戚四博闻广识,恭敬回复道?。
邵钦道?:“想不到渝城太守治下竟有如此卓绩。”
“主公!难道?我?们就非得?到渝城去那找姓余的借兵不可?吗?”温九咬咬牙,想起当年,愤恨说道?,“过去余狗他那般欺辱您……”
“温九,此余氏非彼余氏,”邵钦打断他,有条不紊地说道?,“余怀虽姓余,却早已出了燕京余氏五服之外。他如今能执掌一方,靠的不是死绝了的燕京余氏的荫蔽,而是他多年的宵衣旰食和那颗勤政为民、造福百姓的良心。”
“可?满燕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当年那余狗的旧友便是如今的渝城太守?他们臭味相投,定会刁难于主公您的!”温九急道?。
渝城太守姓余名怀。小时?候的余怀是个小可?怜,被渝城旁系大老远送上京,一口乡音难改,张嘴就嘛吔哟嗦。燕京城里?的世家公子?都嫌他土头土脑,谁也不肯搭理他。
这种时?候,别的小朋友都不肯陪小余怀玩儿,只有余相嫡子?余慎见他长?得?粉嘟嘟的、像个讨喜的福娃,肯来陪他玩。
于是小余怀深深依赖上的小余慎,整日跟在他脚后头当跟屁虫,一直跟到了小余慎被送进上书房陪金玉帝、他也被旁支召回渝城为止。
邵钦道?:“我?等尚且还不知余怀对个中内情了解多少?,不可?妄下断论。”
漆四说:“根据近年来我?等查探到的踪迹,有凌霄卫频频在西南现身,说不定已有潘党暗中接近过渝城太守。”
“他与余慎情谊深厚不假,却也是我?邵氏门生。渝城兵力尚有十万,找渝城太守商讨借兵一事,虽举步维艰,但我?等势在必行。”邵钦言辞凿凿道?。
温九还想再争取:“可?是将军……”
“我?意已决。温九,莫要妇人?之仁。”邵钦那双眼就像一把开了锋的刀剑一样,直直刺到温九身上,审视着他。
良久,船只拢岸,船夫将船绳抛给岸上吠叫的黄狗,大喊道?:“到岸哩!”
邵钦率先带人?下船,去寻找供他们今夜在千江月村修整留宿的人?家。
主公身后,戚四悄然凑近温九,压低声叹息道?:“我?只不过随口提了一嘴潘党,主公便下意识地把那人?代?作了他。五年了,主公他……还以为那个余慎就留在潘无咎身边,甚至仍对此深信不疑。”
温九道?:“执念罢了。毕竟当年主公伤了眼,没能亲眼看到他坠落悬崖。”
主公的眼皮上至今还留有一道?从左贯穿到右的狰狞的白疤。有这般骇人?的伤口,眼睛治愈后竟还能正常视物,简直是个奇迹。
戚四却骤然冷了脸:“是不能目睹?还是不知?当年在崖上护卫将军、知晓事情全?貌的仅仅只你一人?,那种高度坠下去……你到底跟没跟将军说过,他恐怕已经死了?”
“余狗当年害死了我?们几乎全?部的兄弟——鼓八、回五、剑三……都没能让将军下狠心来立马杀他。这些年来,正是因为一直以为那人?还好好地活在仇敌麾下,将军才能毅然决然地率领我?们借兵起义、与西夏联姻!”温九斩钉截铁地道?。
在温九的刻意隐瞒下,邵钦根本就不知道?余东羿坠崖。这些年,他还以为余东羿就在潘无咎身旁做那佞|臣,献|媚邀|宠、逢迎讨好。
“荒唐!难道?没了区区一个余氏子?,将军就能没了指望了吗?”戚四难以置信地打断了他。
“呵!你若有胆量,大可?以试试将真相告诉给主公!”温九冷哼威胁一句,转身扬长?而去。
·
“二郎!河对岸来了一群到咱们村里?借宿的外人?,爹爹同意了,让他们今晚住在我?家!”
翠翠感到新鲜极了,她知道?二郎最喜欢听江上那些来往船客们的消息,所以一见到那群牵着高头大马、|操|着外地口音的人?敲上自己家门来,便立刻高兴地撒丫子?跑开,赶来溪边与二郎说话。
果然,二郎杵着膝盖撑着竹竿,兴味盎然地昂首循着她的声转过头来说话:“哦?那他们都有几个?长?什?么样儿呢?”
翠翠眼珠子?一转想道?:“好十来个!各个儿都高高的、壮壮的,尤其是跟爹爹讲话的那个大叔,他胳膊腿儿上还有胸口的肉……”翠翠夸张地绷开五指,两只手巴掌拢在空中,非常用?力地比划道?,“看起来都鼓鼓的,简直像头熊一样!爹爹说,他的身板儿比村东头的屠夫还要结实。”
翠翠兴奋劲儿上头,手舞足蹈地比划完,才忽然猛地一顿,局促地扯着碎花衣摆,低头看向黎二郎说:“抱歉,我?忘了你看不着。”
“你讲得?很好,”黎二郎会心一笑,“真有意思?,那么威风……听着倒像话本里?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似的,就是不知道?他们每个人?腰上是不是都别了把剑?”
“这我?倒没有看清楚。”翠翠刚才乍一眼看得?太急,只忙着暗喜又有新茬子?找二郎听她说话,现在拍着小脑袋瓜回忆了一阵,那些人?的衣着佩剑之类的,她倒是啥也想不起来了。
于是翠翠兴上头来,干脆拍板道?:“你等着!我?再给你瞧瞧去!”
像一只乱飞的麻雀一样,小姑娘又风风火火地飞奔着跑回去了。
·
这头,初来驾到的邵大人?刚寻到住处,落下行囊,便向招待他们的翠翠她爹打听村里?有哪户人?家银鱼多,意图购置一些千江月村的土特产尝尝。
“呦,老爷们要吃银鱼呀?”翠翠她娘苏婶子?一听,喜道?,“凑巧儿我?们亲家昨儿刚晒干了一大箩筐,有十几斤现成的呢。我?替几位老爷们问?问?去,趁头儿给您搬来。”
邵钦听见鱼重十几斤,去这十几斤鱼的苏婶又只是一个妇人?,便道?:“既要搬东西,便由我?手下派个人?带着银两跟您一块儿去吧。”
“哎哎哪里?哪里?不用?不用?,”苏婶子?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用?不上咱费力,亲家家里?还有个大小伙子?呢!那小伙子?啊叫二郎,虽然是个瞎的,平时?干活却利索得?很,扛几箩筐东西不在话下。正好我?家翠翠整日念叨着想叫二郎来咱家里?尝尝她新炸的鱼饼,小丫头害羞,赶紧的给她这个由头去老黎家把二郎给牵来吧?”
邵钦失笑,未待开口,就见巷角跑出来个扎红绳双辫儿、俏生生的小丫头。
苏婶子?冲小丫头喊:“翠翠呀,快去你老黎叔家叫二郎把新晒的银鱼给扛过来,就说官老爷们要要,能换钱呐。”
“真的吗?”翠翠讶然一喜,居然直勾勾地转头望向那个健壮的中年男人?,“二郎家要攒钱给我?包厚厚的彩礼,叔叔您能多买点儿吗?”
此言一出,邵钦身旁的温九、戚四等人?不约而同开始哄然笑起来。温九压低了声笑说:“瞧这小丫头,才刚定亲呢,就想着帮夫家说话了。”
邵钦亦然忍俊不禁,宽仁地看着翠翠说:“当然能买,有多少?便要多少?。”
银鱼是这里?的土特产,在村子?里?买不上价,拿到更远些的邦城却是颇为稀罕的。
“好!那您可?别反悔哦,我?去找二郎讲有人?要鱼!”翠翠抬脚跑起来,又像一阵灵巧的轻风似的吹远了。
·
“呼,呼。”到溪水边,来回几趟,饶是翠翠也不得?不气喘,扶着膝盖弓腰站在二郎旁边,“这,这回,我?看清啦。”
“看清就好。来,先顺顺气,跑这么久,口渴吗?”黎二郎听见动?静,揭开水囊盖子?递给她,又温柔地掏出一方棉布帕,摩挲着,将少?女额头上的一层薄汗和几滴晶莹的汗珠擦拭干。
“我?看到他们腰上有剑,我?……”话说到一半,翠翠先是一愣,而后正迎着少?年伸出来的那一只修长?的手,迅速头脑一空。
她心如擂鼓,简直半点儿也不敢动?弹了,只能涨红着耳根,生怕自己狂喘的粗气会不小心从鼻尖喷到少?年白皙的手臂上。
直到少?年细致地将她额上的汗珠擦完,收回手,少?女都还绷紧着脸、抱紧手中的水壶怔怔。
“翠寻?”黎二郎是看不到翠翠脸蛋上的两坨酡红的粉云的,他只细微地注意到少?女异样的停顿,所以唤了她一声。
“你!”翠翠感觉到自己的脸烫急了,她恼羞到不知如何是好,竟然下意识地像对待河对岸那群小伙子?似的,坏脾气地嚷起来,“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能在这儿!刚刚那个熊将军说要找你家买鱼啦,你得?赶紧起来跟我?一起背鱼去!”
她说得?太急,黎二郎反应慢了半拍,只惊讶地说:“买银鱼吗?现在?”
“对!就现在,”翠翠又开始懊悔自己刚才对二郎大吼大叫的莽撞了,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急切地想掩饰过去说,“那些人?穿的都是滑滑料子?,一看就很有钱!你再不快点,他们就要去找别家了!”
又是夕阳,少?女急急忙忙拉着少?年的臂膀将他拖拽起来,然后又手忙脚乱地牵上他,带他沿着河堤小路往家的方向奔。少?年少?女的两道?影子?被落日的余晖斜斜地拉长?,因牵手处连成一条。
黎二郎被她牵得?跌跌撞撞跑了两步,忍不住笑着说:“慢点儿,翠寻。”
翠寻别扭地转过脸,却还是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做他的拐杖,引在他前?方。
·
千江月村的落日红霞,当真是美轮美奂。
就连邵钦也不能免俗,他屏退左右,出了苏家院子?,独自循着夕阳坐到了河堤上,一条腿屈膝撑着手肘,难得?闲散地欣赏这一日暮绝景。
细数这五年东奔西跑,头两年先是在西夏收拢残部、与圣女周旋,后不得?不选择与圣女联姻,邵钦便没有一日不殚精竭虑的。所幸后三年他招兵买马,又赢得?了巴蜀太守温师伯的支持,这才勉力凑齐了昔日人?马。
可?即使重新东山再起、势力鼎盛如前?了,那种莫名的空洞和无可?逃避的悲怆感依旧压得?邵钦比从前?更加茫无头绪。
他如今年已四十了,日渐衰老却仍然未酬壮志,更难以手刃仇敌,甚至于……那个令他痛恨万分的男人?还逍遥恣肆地待在他的仇敌身边——这让邵钦哪里?甘心?
残阳如血,就在艳红到极致的光芒中,强压下胸膛沸反盈天的不甘,邵钦放缓了心思?,然后错愕地——
望见了那个被少?女牵在手、肩上背着箩筐的少?年。
是……余慎,吗?
敌国将军(49)
风吹皱一江春水, 像一颗沉甸甸的大石“嘭通”一声砸进了江面,坠落,激起回?旋的一圈套一圈层叠的波纹,静谧的夕阳好似也被这荡漾的波光给搅碎了——
人群中突然暴起推攮和嚎叫之声, 熙攘一片。
“坏人!松手!住手啊!不准你打我二郎!”少女?在哭泣。她叫嚷着、满脸涕泪地对着一名中年男子拳打脚踢, 却如同蚍蜉撼树, 半点儿也不能让男子魁梧的身躯晃动分毫。
翠翠凶啊。她有全乡姑娘里最?油亮的两条黑辫儿, 有最?娇俏的眉眼和最?清脆的一副歌喉。她是千江月村唱得最?嘹亮的那只百灵鸟, 能唱到江对岸的那群半大的坏小伙子们都来翻她的窗沿、给她递花。
可惜翠翠不要他们的花。她也不要他们的求爱, 她用扎得像船锚尖钩一样的指甲把?那群来求娶她的坏男孩儿都给挠跑了。于是全?乡的少小伙子们都怕了她,谁也不敢再托媒婆来老苏家问那黄花大闺女?苏翠寻的婚事。
只有二郎, 二郎瞎了眼, 二郎不嫌弃她。二郎家答应让二郎与她好,她马上就要嫁给二郎。翠翠觉得黎家二郎是这世上个顶个优秀的男子。他体贴、斯文, 站起时背脊比直得像根长杆,哪怕吃小炸鱼也总是细嚼慢咽。他像地主家的少爷一样矜贵, 却又没有惹上地主家少爷的那些鼻孔朝天的坏毛病。总之天上地下的男郎来了,都没有谁能比得上他。
可这样的黎二郎被一个外乡来的人给打了!
那个刚才还对她笑得慈眉善目的大叔,他简直有两幅面孔!居然一见二郎的面就冲上来, 狠狠掐住二郎的脖子, 还把?二郎摁在了地上!
大叔嘴里还喃喃着:“余慎!你怎敢?你怎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余慎!”
疯啦!疯啦!这个熊将军大叔就好像一座山一样,任凭翠翠怎么踢打他、摇他、甚至用牙啃他的手臂, 他自佁然不动。
中年男人的手臂就像枷项灌了铁水一样死死地扣紧了少年的喉咙。翠翠心想完蛋了,二郎他只是个瞎子, 他会被坏人给摁死的!
“什么鱼生?他不是什么鱼生?放手啊!呜呜呜!你快把?他掐死啦!”翠翠哭得难看?极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
二郎已?经翻白眼啦,她快要没有郎君啦。她不是最?能打的吗?江对岸那群丑八怪们没人打得过她!怎么现?在她就偏偏打不过这个坏人, 救不了自己的二郎,救不了自己的郎君了呢?翠翠难过到了极点,心脏跟针扎似的,揪得一阵一阵疼。
少女?凄厉而尖锐的吼叫响彻上空,霎时间,传遍了整个渔村。
苏家翠翠她娘跟翠翠她爹都是心头一晃,忙不迭地就冲出院子跑了过来。温九、戚四?察觉异状,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后。
翠翠她娘吓坏了,见老黎叔家唯一的命根子被新来的官老爷当蚂蚁似的拍在地上,连忙六神无主地攀上去:“别打了别打了!老爷您有什么误会?咱慢下来好好说啊!”
翠翠她爹老苏头见状,也四?足并用地赶紧扒拉上去。然而,任凭他使尽九牛二虎之力,憋青了脸,都没能救回?自己那热腾腾刚出炉却即将被官老爷的铁爪给掐凉了的准过门女?婿。
“主公!”温九切急地跑上来,到近前,见到邵钦手底下少年的脸,整个人忽然浑身一怔。
余贼?那五年前殊死的余贼,居然又出现?到了这里!
“将军!住手!”戚四?大步上前,从?胳膊肘架住邵钦。
可邵钦武艺高强,又岂是他一个下属能够轻易撼动抵挡的?
正逢情势焦灼之际,一旁的少女?用哭哑的嗓子,哀嚎了一声:“你放开啊,他真的不是鱼生!他是二郎,是马上要娶我?过门成亲的黎二郎啊!”
这哀婉如悲歌的少女?啼鸣,乍然一刻,竟触动了中年男人的某根心弦,邵钦惊目圆睁,愣怔地松手,而后被下属七手八脚地拖开。
“咳咳咳!”少年如同诈尸回?魂般大喘了一口粗气?,咳嗽间身体松了劲儿,被翠翠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捞起抱住,脖颈上一道掐痕的青黑俨然触目惊心。
419:【不好意思哦先?生,我?刚刚在忙着看?邵将军殴打一个勾|引小姑娘的中年变|态,不小心没来得及开启痛觉屏蔽。请问您现?在还好吗?】
余东羿微笑:【我?谢谢你哦。】差点被憋|成傻|逼。
这头,戚四?探问道:“将军!您究竟怎么了?”
“我?把?他……错当做了一个故人。”邵钦被索了魂魄一般怔怔地指向前方,那里少女?坐在地上,将少年的脊背托起在怀中。
邵钦愣怔着、呢喃地出了声,然而,下一刻,如同被万钧雷霆劈上头颅一般,一种无与伦比的悔恨和懊恼升腾而起,势不可挡地席卷了邵钦整个天灵盖。
他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故人?这小子长得像余贼吗?”戚四?不明所以,扭头觑了黎家二郎一眼。
他常年在外,没亲眼见过余家东羿,只听闻同僚说那家伙是一块儿皮糙肉厚的黑坨坨,所以在印象里,戚四?一直都只把?余东羿想象成个将军身旁暖床的大皮蛋,倒瞧不出眼前这位唇红齿白的小少年能跟那颗大黑皮蛋之间有个什么干系。
戚四?不比将军有断袖之癖,也鉴赏不来什么美男子。男人嘛,他感?觉形状对了就行了,要分?也只分?成两类:没死的,还有没好活的。
既然眼下人没死,这种尴尬场子,戚四?一马当先?,站出来收拾残局道:“真不好意思啊各位。这小子长得实在眼熟,我?们主公错认了人,以为他是敌军的奸细,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今日的银鱼我?们买了,另有银两二十,聊以馈赠。”
戚四?掏出一袋钱囊递给翠翠她妈,翠翠她妈犹疑不已?,不料一旁的小姑娘翠翠竟如同飞鱼般窜出来,一把?夺走了那袋钱囊,狠狠地咬咬牙说:“滚啊!谁要你们的臭钱!”
河岸旁传来“嘭通”一声,翠翠转身投掷,将鼓囊囊好大一钱袋丢到了水里。
“翠翠!”老苏头吓得魂飞魄散,小老百姓本就畏惧权贵,他连忙弓腰拜对戚四?道,“官老爷恕罪!小姑娘家家不懂事,我?这就给您捞上来!”
戚四?挑眉,然而还未待他发声,一旁的将军就先?走了上去。
邵钦正陷落在无尽的懊悔之中。难以置信,他竟将恨意无端宣泄在了一个无辜的平民?百姓头上。这少年看?起来年纪那么小,他还有未婚妻,他们不日就要成婚了。他怎么可能会是那个背信弃义的余东羿?
所以邵钦沉痛地垂眸,低下头颅,真心诚意地对少年说了一声:“抱歉刚刚伤了你,本将愿意承担任何?代价对你和你的家人进行补偿,以此作为赔罪。”
上位者一诺千金。邵钦向来一言九鼎。戚四?和温九听见将军这一番话,皆不由地倒抽一口凉气?,生怕小少年狮子大开口,提出些什么不识好歹的要求。
余东羿:【现?在要你躺平任|操也可以吗?】
“啊!”少年坐在地上,听到陌生男子一道沙哑而饱含歉意的嗓音,旋即立刻惊惶地撑地后退,视线无助地茫然乱飞,“你,你是谁?”
“你的眼睛……”邵钦察觉异样,在少年眼前的虚空中挥了挥手掌,恍然想起苏婶子曾提过,这黎家二郎是个眼瞎的。
他竟对一个双目失明的少年做了出这等事!
愧疚愈发满溢邵钦心头,如坠千斤般的责任感?令他不肯就此罢手,只能再度询问道:“我?乃现?西夏国夫、旧晏国大将军、燕京邵氏邵钦,你呢?”
“大将军?”少年略微疑惑地喊了一声,而后瑟缩着身体,斯文地回?应道,“以前的事记不清了,他们都管我?叫二郎。”
邵钦望见黎二郎脖颈上的淤痕觉得愈发刺眼,不由道:“真对不起,是叔叔不小心弄疼了你。还站得起来吗?叔叔带你去上药。”
“啪!”
“别碰他!”
邵钦刚伸手,就被翠翠一巴掌响亮地拍开。
如同护崽儿的母狼一般,翠翠闯进来,将邵钦与二郎隔开,她以弱小的身躯挡在少年的面前与中年男人对峙,愤恨地说:“你要是再敢伤害他!我?!我?就跟你拼命!”
翠翠其实已?经怕得浑身在抖。她看?到这个坏人眼皮上有白色的好长一道,像扭曲攀爬的蜈蚣。也正因坏人如此恐怖,她才更?要护住二郎!
邵钦上前一步,翠翠就吓得后退几步,可她已?经把?双臂展开像翅膀一样,严实地抱拢着身后的少年。
“翠寻?”黎二郎看?不见步步紧逼的男人,只在翠翠的裹挟中感?受到情势的不妙。
真是个勇敢的孩子。邵钦停下脚步,驻足道:“放心,我?不会再碰他。”
余东羿:【谁碰谁可就不一定了。】
翠翠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小娘子。眼瞅着邵钦态度转变,她鼓鼓气?一咬银牙说:“看?看?你!洒了一地的银鱼!这些可是都二郎辛苦背来的!”
邵钦道:“我?可以赔给他。”
“不要你赔!你们走!你们现?在就走!今晚就离开我?家!”翠翠手指着她家门口的骏马大声嚷嚷着,没曾想竟被她娘一巴掌扇得红了脸。
“啪!”翠翠她娘打得手心发麻,虚张声势地怒斥她说,“闭嘴!谁教?你这么跟官老爷说话的?没大没小!跪下啊!”
老苏头和苏婶子早已?屈膝跪地,他们都看?出这群人腰上有剑、身手不凡,指不定杀人不眨眼,恨不能息事宁人。
“娘!你打我??”翠翠捂着肿胀的侧脸,惊愕地望向她娘说。
翠翠她娘不敢发言,只睁圆了眼拼命朝翠翠暗示摇头,好似泣血椎心。翠翠手足无措,直到黎二郎伸出一只手摁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听到黎二郎那一道清爽而沉稳的少年声,他安抚着她说:“乖,静下来别慌。”
霎时间,苏家门前的河畔安静下来,无虫鸣鸟叫,只有潺潺的水声和一江红艳艳的夕阳。
邵钦抬眼一扫,巡视一周,苏家的人神情尽是如芒在背,还有围在周围的不少村民?,虽然不敢凑上来,却都人人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
是他一时鬼迷心窍,把?这里搅得一塌糊涂。
“二位请起来吧,”邵钦俯身,亲手把?苏家父母从?地上扶起来,拱手道,“今日我?等惊扰乡民?,实属抱歉。钦明日再来登门道歉。”
他们也不好得留宿在老苏家了,邵钦唤人收拾行李上马,趁夜赶到邻村去借住。
路上,踏马奔蹄,邵钦埋首在前方赶路,形单影只,一身萧索孤寂。
身后,戚四?一边赶路、一边暗自对温九提议道:“我?打听过了。反正那男童也是渔民?捡来的,何?不干脆一口气?把?他劫了送给将军?”
“呸!你老四?是在干起义还是当土匪啊?”温九朝他翻了个白眼,“驾”一声快马冲上去追将军了。
·
隔日清晨,邵钦果真带人备了厚礼,大老远来黎家登门。
“儿啊,这可怎么着?”老黎叔和黎母怼在门后瑟瑟发抖,愁得不可开交。
“好好的一个大将军,连赶去巴蜀的行程都不顾了,就为了来见我?一面。如果一直见不到,想必他也不会善罢甘休。”黎二郎面容如玉,神态自若,“就劳烦阿爹阿娘,替儿子开门招呼客人进来吧。”
老黎叔觉得二郎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定有靠谱的法子,于是壮着胆子去取了门栓,“吱呀”一声响,仰头望向那个像船杆儿一样高的男人:“大,大人。”
“您好,请问贵公子可在?”
“在,在在,”老黎叔带着媳妇立在门旁,局促地点头哈腰,“您请进。”
黎家院儿里一共两间能住人的屋子,一间黎叔黎婶的,另一间就是黎二郎的。
“嗯。”邵钦礼貌颔首,抬脚越过了门槛,径直朝着隔窗户纸望去隐约有人的那一间走去。
老黎叔原本要埋头跟着邵大人一起进二郎的屋的,没曾想,刚折回?头一步,就被两个人高马壮的侍卫怼在了门前。
温九道:“我?们将军有要事与贵公子相商,烦请您二位远退,待我?等离去后再来。”
老黎叔一愣,问道:“退多远呐?”
“随便你们,”戚四?像堵墙一样竖在门前,瞥了这老渔民?一眼随意道,“出了这间院门往北走,百十米开外吧。哦,记得带妥送你们的东西,别给人拿了。”
被逐出家门、面对着几箱笼金银细软的黎叔黎婶儿:“……”
·
这是一间干净简朴的青瓦屋子。
踏进小屋,第一眼,邵钦就便被那个窗沿边倚在榻上的清瘦少年给夺走了全?部的视线。
黎二郎似是醒过来歇了一阵又睡下小憩的样子,他侧卧小眠着,左手垫在耳后,俊秀地脸正对着窗台。今日光好,自窗牖的薄纸中透进来的光舔得少年一身皮子也是嫩白透粉的。
419没眼看?:【先?生,您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装?】
装睡ing·余东羿:【嘘,他都挪不开眼了。】
“二郎?”邵钦深深地注视着他,不自觉地轻唤了一声,却没能将少年唤醒。
邵钦走上前去,直至离榻沿仅有一步之余,才立住他那山一样巍然的躯体,如同一尊石碑雕像般矗立在这里,垂眸长久地凝视少年的耳廓、后脖颈和那衣料下纤细的身躯。
像,实在是太像了。
要不是这黎二郎瞎了眼,要不是余郎年轻时比他更?恣意张扬、活泼好动,邵钦几乎要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俩就是同一个人。
容颜会衰老,记忆会模糊。鲜衣怒马少年郎,那都是二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可到如今,邵钦依旧还记得那个风华正茂、意气?飞扬的余家公子,忘不了仅一刹那怦然心动的感?觉——即使他人已?中年。
万般心绪涌上心头,邵钦伸手想将少年摇醒,可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少年臂膀的那一刻,却又难以自持地将手掌收回?。
“谁?”少年忽而不舒服地哼了声鼻音,扭动了一下身躯,然后缓缓醒来。
“二郎。”邵钦突兀开口,打破了这风和日丽的上午时分?屋里一片由少年营造出的安恬与静谧气?氛。
“这个声音……是大将军吗?”黎二郎依稀记得他,撑着身体坐起来。
“是我?,”邵钦道了一句,又不自在地掩饰说,“我?登门来给你赔礼道歉来了。”
“其实不必赔礼的,二郎无事,只是小伤罢了,”黎二郎让出半侧床榻,“大人您请坐。”
邵钦从?善如流地坐到了榻上,挨着二郎,望向他纤细的脖颈。经过一整夜,他脖颈上的掐痕也愈发青黑狰狞、扭曲骇人。
邵钦不由苦涩地道:“我?有愧于你,你也不必叫我?大人,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可是……”黎二郎听言惶惑,伸出白藕似的手臂,用指尖试探地抚摸邵大人的眉眼,“大将军您不是已?经同阿爹一个年纪了吗?若我?叫您阿钦,会不会不太好?”
少年摸到了他眼角的皱纹。
一声“阿钦”惊得邵钦心头嘭通一跳。紧接着,如触雷似的,这个像熊一样健壮的大将军竟然噌得一下从?床榻跳起来,耳根到脖颈骤然一下子涨红。
想到少年将他同自己的阿爹做比,而他在这之前居然却还恬不知耻地叫少年对他直呼名讳,邵钦霎时露|出了一副如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剥|光了衣裳那样难堪的神情。爷们儿的脸被烧得像一只猴子屁股。
“大将军,您怎么了?”黎二郎干净的嗓音如同潺潺流水般清澈,更?衬得邵钦神情狼狈。
“没,没什么。”邵钦紧张到喉结耸动,吞咽了一口唾沫。他庆幸于黎二郎眼盲,无法察觉异状,这才得以保存颜面。
“那您怎么忽然站起来了呢?”黎二郎委屈地耷拉下两条眉尾,期期艾艾地伸出双手去握他,“是二郎哪里招待不周吗?”
邵钦粗大的手掌被那双独属于少年人的细腻双手包裹住,他忍不住掌心一颤,忽而想起自己刚才为什么明明要叫醒黎二郎,却猛地缩回?手——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干燥皲裂的手背,那历经沧桑的粗糙纹理,虎口掌心尽是习武握剑磨出来的硬茧子。而相比较之下,光是从?黎二郎袖口的粗布衣衫下无意间裸|露出的那一小片光滑的、奶白色的皮子,就已?经嫩到足够令邵钦束手束脚的了。
他为什么还要来握住他?
“我?昨天那般粗暴地对待你,你难道就……不恨我?吗?”
邵钦激发了他全?身上下所有钢铁的、硬汉子那样坚强的意志力,都没能将自己的一只手从?二郎殷勤地握上来的双手中成功抽离。黎二郎修长的手指仿佛给他带来了莫大的阻力,只轻轻交握抚摸,那如同抚摸丝绸的触感?便令邵钦浑身酥痒发麻,让他丢盔弃甲。
“二郎不恨将军,”黎二郎边说话,边拉着邵钦的手,只稍微一用力,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邵钦摁回?了榻上的原位,他挨着他说,“一点儿也不。”
邵钦听言,甚至没意识到少年正在贴近他,只错愕地望着他说:“为什么?”
“您的手抖得很厉害,用力掐着我?的时候,像是……”二郎像只猫一样轻盈地翻身,骑到了大男人的腰杆上,手掌心摁上了他厚实的胸膛,“这里在哭。”
余东羿:【呼嗷!Q弹!手感?MAX+!】
邵钦愣住了,深深地凝望着少年的眼睛,他那被柔光勾勒的脸颊轮廓恍若神灵一般。
黎二郎就跨坐在他的腹直肌和腹外斜肌上,忽然弯腰,潜心钻研般埋头,将高挺的鼻梁贴到大将军的胸口的衣襟上:“您哽咽地在喊,在喊他的名字,余慎,余慎啊,喊得这里上下起起伏伏,很快膨胀起来,又急促地落下去,像一阵阵的浪那样,椎打着我?。”
他已?经整个人都嵌入到了中年男人的怀抱,像水融于水。他深吸气?,两只手掌绷大五指,拢住邵钦胸膛厚实的肌肉,朝鼻翼间凑近的那一条肋骨正中的缝隙用力推。
余东羿:【哦~亲爱的。】久违的姜撞|奶,plus胸|推。
余东羿:【这才是我?的快乐老家。】
“当时我?就想,究竟什么样的人能令您这样恨之入骨?让您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就这样呼吸急切?那个叫余慎的人对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黎二郎抬头,吻上了他的眉眼,“二郎真的很好奇啊,将军。”
敌国将军(50)
荒唐, 太?荒唐了。
邵钦难以?想象,一个仅初见过?一面的少年,居然就这样开始的对他上下其手。
“二?郎你……做什么?”邵钦惊讶地望着扑上来的小辈,手足无措。
邵大将军重视承诺, 他昨天答应了好了翠翠不碰黎二?郎, 却架不住黎家少年自己背叛了他的小妻子, 将一双微凉的手从这位壮年长辈的腋下穿过, 环抱着, 搂住长辈的腰。
“二?郎想亲近将军啊, ”黎姓少年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大大方方地解释说, “您看我的眼, 望哪儿都是?空的,怎么也瞧不见您, 当?然要想别的法子来认认您了。”
“你我同为男子,要认人?也有别的认法!你这样对?长辈, 实?在是?不合情……理嗯,”邵钦的喉结被尖利虎牙咬了一口,忍不住闷声道, “别闹了, 二?郎,从我身上下来。”
“将军的腰好有劲儿, 韧得?像根竹竿一样,是?不是?一会儿能像鲤鱼跃江那样儿把二?郎一口气弹起来?”
这位痴迷于他躯体的小辈简直撒了欢, 先摸了他眼尾的皱纹, 然后又得?寸进尺地来牵他手,甚至间连不断地吻他的额头, 顺延到脸颊和下颚。
他的嘴唇无疑是?干净柔软的。笑起来虎牙尖尖。就连说话也天真中?带着几分这个年纪所特有的灵动。
“混账!”邵钦浑身上下都酥了麻了木了,像一根被袋熊围圈抱住的粗壮老树,他拿起大老爷们的威严训斥二?郎,“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做出这等行径……倘若你现在立马收手,我还能当?做是?你年轻气盛一时糊涂,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黎二?郎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一缩肩膀,泫然欲泣起来:“将军您嫌弃我吗?既是?嫌弃,您便反抗吧。”
邵钦听言一愣。
“为什么不反抗?快把我掀开?啊?”黎二?郎压在他身上,像四足熊一样手脚并用?抱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颈窝,“您的武艺这般厉害,一定能轻易地一下子就把二?郎打倒吧?像昨天一样……”
少年在他怀里抽泣,哭着哭着还提到了昨天。刹那间,一股子愧疚涌上邵钦的心头。是?啊,他是?来赔礼道歉来的,怎么能把人?伤成那样,还对?他疾声厉色呢?
“抱歉,是?我误会你了。我没有嫌弃你,也不是?那个意思,”在黎二?郎全?身心依赖的拥抱之下,邵钦红着脸,磕磕绊绊地解释说,“只不过?二?郎你还年纪小,又没成亲,不知道这种事情私|密,不能随便对?着一个长辈做……”
“将军说是?哪种事?”黎二?郎带着少年的一腔意气顶撞他,“是?我摸将军、抱将军的事吗?可是?二?郎想知道将军身体有多壮、个子有多高,难道这也有错?二?郎不明白!”
“是?没有错。可你既想知道我的身形,大可以?事先知会我一声,我自会由着你,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况且,哪怕摸便是?摸了,你也不应该就那样扑上来……亲我,”邵钦犹疑了一阵,语重心长地道,“亲吻是?与相爱之人?才能做的事,你我不合适。”
“什么是?亲吻?”黎二?郎从他怀里爬起来,撑着他的胸膛俯朝他,神情真挚地问?道,“爹娘没有教过?我,将军懂吗?”
邵钦是?真从少年的神情里瞧出了他的懵懂,不自觉别扭地错开?视线道:“就那样,用?你的嘴唇,贴紧对?方的……唔!”
黎二?郎的脑袋猛地砸下来,猝不及防一个吻,亲得?邵钦腰身一震,差点真的把人?给弹起来。
“呜,好痛。”
邵钦恼怒,没曾想,不等他愤然呵斥,黎二?郎居然先倒打一耙,捂着磕破的嘴角啪塔啪塔掉起眼泪珠子来。
他撞下来太?急,亲吻得?毫无章法,活该被皮糙肉厚的大爷们弄到唇角泛红。
邵钦无可奈何地望着他:“谁让你忽然冲上来……”
“是?将军冤枉我!”黎二?郎愤恨地砸了他一拳,拳头“吨”一下被邵钦绷紧的胸脯弹回来,“您说嘴贴着嘴便叫亲吻,可二?郎最开?始根本没对?您那样做!既然没有亲过?您的嘴|便要被您给认作无赖,那二?郎索性落实?了这个罪,好叫您罚得?有理有据!呜,现在您美了?您要再打我掐我,就都能怪我胡乱亲您了!”
邵钦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错愕道:“我又怎会罚你?”
黎二?郎哭道:“您只要您爱的人?来亲您,二?郎现在亲了您,便是?冒犯了您所爱之人?,将军难道不生气吗?”
“所爱之人??”邵钦顿了顿,苦涩地摇头说,“我已经没有什么所爱之人?了。”
“为什么?”黎二?郎也停了呜咽,他伸手捧上男人?的下颚,似乎敏感地从他话语中?体味到了懊丧和难掩的失落,便道,“……抱歉,将军。”
“他没有死,”邵钦低垂着头,眼眸晦暗,“他只是?已经不爱我了,自然也不会再来吻我。”
“是?那个叫余慎的人?吗?”黎二?郎爱惜地抚摸着邵钦的脸颊,道,“将军您还没答我,为什么您要这样憎恶余慎?二?郎想知道,他对?您做了些什么?”
少年掌心微凉,肌肤滑腻,好似秋水般拂过?邵钦的脸颊。鬼使神差地,邵钦只低喃了几句,就顺理成章地被他诱着絮絮往下说,直到秋水淅淅沥沥流尽。
长话叙尽,黎二?郎已然不知何时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半倚在他胸膛,极近亲密之姿。
“是?这样吗……”黎二?郎清淡的声音仿佛渺远,愈发添了几分迷乱,“他亡了你的国,杀了你全?家,还背地里同你的敌人?媾|和。”
“抱歉,”不知何时,他已被少年脱了鞋袜,完全?拖上了榻。邵钦撑着榻,几分懊悔,“交浅言深,是?我说得?太?多了。”
“哪里?将军肯对?二?郎敞开?心扉,二?郎高兴还来不及呢。”黎二?郎灿然一笑,虎牙尖尖,唇红齿白,却竟然恶劣地吐出一番话,“可照将军的话讲,既然敌人?太?强,这国本就应该要亡啊?”
邵钦蹙眉:“先不论举国兴亡或早或晚由谁论断,即使要亡,他的背叛也是?无可争的。”
“那这人?可真是?坏透了,”黎二?郎不再争辩,扬手解了发髻,一头青丝如?瀑般垂落。他拉扯来邵钦的手掌附到他青紫的脖颈上,脖颈下是?松散的衣襟,“将军索性不要再管他,看看二?郎,二?郎可比他好上千倍、万倍……”
“唉都说过?了,你怎么还是?这样?”邵钦是?气急,是?犹疑不决,是?恨铁不成钢,他如?同触电一般缩回手,婉言道,“你还小,二?郎,我……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黎二?郎奋不顾身地贴上来,少年有一身充满韧劲儿的躯体,挨得?邵钦是?跟被抽了龙脊梁被泄了力道似的,浑身发麻。
黎二?郎像一只妖精似的松解了外衣裳的一枚扣子,他那身青衣的材质本来是?棉的,到了他的身上,却好似丝绸一般轻而易举就能垂坠地从他肩膀上滑落下来,道:“将军都还没摸过?,又怎知二?郎小不小?”
邵钦只看到一抹奶白,惊得?眼观鼻鼻观心,接着又忍不住闭紧双眼:“我说的是?年纪。”
黎二?郎牵着他的手道:“不小的,您且摸摸。”
邵钦幻想自己的手掌心好似被烫到,痛苦道:“别再继续了,二?郎,你我皆为男子!”
黎二?郎道:“您曾经的爱人?余慎也是?男子,说这样的话,将军不觉得?可笑吗?”
邵钦像即将被妖精破禁|忌的圣僧一样难熬,皱眉道:“我说的是?你!二?郎!你有未过?门的妻子,那个叫翠翠的姑娘那么护着你,你们……唔!”
黎二?郎才不顾他说些什么,干脆一个吻堵住了他的话。他伸出了灵巧的舌头,直到被邵钦咬紧牙关钳了一口,才吃痛地作罢。
“您咬我,”黎二?郎泛红着眼尾,嗔斥他,“将军一直在伤我,都把二?郎给弄疼了。”
黎二?郎的脸实?在是?太?像余郎了,就连这一腔胡搅蛮缠的脾气也很像余东羿年轻时候。邵钦动摇道:“够了,到此?为止。你要做的是?娶妻生子,倘若今日踏错歧路,将来只会剩下无尽的后悔,回你的正道上去?吧。”
“真是?奇怪!”黎二?郎颐指气使地扯着他的衣襟,“娶不娶妻、生不生子、后悔不后悔都是?二?郎自己的事,哪里归将军管?既然将军可以?和不爱的人?接吻,亲都亲了,那么做这种事情也是?可以?的吧?”
“荒唐!”邵钦深感难堪,“你说你不懂得?如?何接吻,却想和我做这档子事吗?”
“就是?骗了您又如?何?”黎二?郎再次强势地将邵钦怼在了床榻,把好大一个壮汉摆弄得?四仰八叉,“将军,您好好瞧瞧这张脸,难道我跟他长得?不像吗?既您亲口承认不嫌弃我,又还舍不得?那个所谓的余郎,便将二?郎当?作是?他吧?”
黎二?郎继续喋喋不休地说道:“您说您要补偿我的,将军。二?郎现在只想同将军亲近,哪怕能有一个当?替代品的机会也好?您就不能行行好施舍给二?郎吗?”
邵钦错愕极了。便是?容貌再像又如?何?他怎么能忍心将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当?作替身?而这个被他伤害过?的少年竟卑微到了极点地在祈求他。
余东羿少时张扬恣肆,连金玉帝的屁股他都敢拿了鞭子打,那是?满燕京城横着走,半句不求人?。
而眼下的黎家二?郎却谦逊文弱,缀泣哽咽着,口口声声地唤他求他。
面对?这张与余东羿少时极为相似的脸,邵钦心都软透了,软得?仿佛要融化,他实?在是?生不起半点儿拒绝的心思。
最后那一刻,少年彻底踹掉了鞋袜,扒了他的衣裳,小兽猎食似的凶狠地扑上来,他说:“若将军不同意,那就请您反抗。之前说过?的,任凭将军您怎么打我,二?郎都不会恨您恼您。”
邵钦的两只大掌握住黎二?郎清瘦的肩膀,也只是?包裹着他的肩骨轻轻地摁在那儿,半晌儿,没能把人?推开?。
小院外,红日高升,金光璀璨。
·
真是?半推半就,余某人?演黎家二?郎演上瘾了,从头到尾都在扮小猫抽泣。
哭一下又说两句博取同情的话,邵钦被他哭得?受不了,才抚着他透红的眼角安慰他说没事。
紧张呀无措呀。黎二?郎兼余小猫是?太?矫情了,磕一下碰一下都受不得?,邵大叔厚实?的手掌都还没往别处伸呢呢,他就搂着邵大叔说好怕好怕,问?有没有别的法子。
邵钦犹疑,他料想这半大的少年郎虽急|色,却也骨子里有几分骄傲,恐怕接受不了刚一开?始便屈居人?下,只好妥协说:“慢慢来,我教你。”然后以?一种慈爱而近乎敦厚的语调引导着少年搜寻,往深海更深处。
419:【演哭包1您是?有绝活的。】
于是?刚开?|荤的小奶猫一边踩奶一边哼哼,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武艺都试了一遍,将清净的小屋烘烤得?跟间烧瓷器的热窑似的,哼哧吭哧架着大叔从正午敲锣打鼓到了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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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正逢千江月村最醉人?的晚景时分。
余东羿吻过?怀里的人?,起身,披上黎二?郎的青布衣裳,整理好衣冠,手持拐杖,踏着布鞋走出小院儿。
竹竿“叩叩”敲地,由远及近传来一连串脆响声。
到了院外,顶着黎二?郎的皮囊,他腼腆一笑,清冽的少年嗓音说:“抱歉打扰了二?位,将军刚洗了澡,说今晚要宿在我家院中?。”
温九与戚四对?视一眼,竟皆惊讶地望向少年。
黎二?郎眼盲心不盲,虽不能察觉二?人?眼底的审视,却从容地微笑说:“方才劳烦两位烧水,您二?位应当?理解其中?意思。”
“呵,”温九嗤笑一声,“好赖这一张脸,瞧着年纪不大,倒是?有一身好手段?”
除了那余家东羿,他还是?头一次见有谁能这么轻易地就将他们将军哄上床。
“过?奖,”黎二?郎谦逊地颔首,“今后就是?一起侍奉将军的人?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黎家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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