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将军(31)
岩洞之下, 黄泉之上,黑铁金铜舟,赫赫然浮于正中。
邵钦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仓促之间他忙不迭搂住余东羿的脖颈, 惊愕不?已地看向四围道:“这是?”
何等一番开阔洞天?
喷薄的热气竟成了风浪, 涌流于茫茫凌空之上。
此处在地下却毫不?逼仄, 其空旷远胜过几幢拜相高楼垒加。
余东羿捧着人, 笑道:“你道大照底下那四个点儿是什?么?”
大照之下是水啊。
皇皇照王朝, 浩浩荡百万里疆域。
日光所照, 莫非王土。
而在这气壮山岳之下,正是一条轰隆隆奔涌着的永不?止息的黄泉脉搏。
一条黄泉江水, 自地下蔓延而去?。
大照的幅员有多辽阔, 这条黄泉的激流就有多远溯。
大照黄泉,是此王朝千百载立身之本, 也是皇族逃难的最后一条保命密道。
因被这一宏伟奇景所慑了心神,邵钦沉思一阵, 絮絮道:“开国时,太?|祖携精锐从天而降、奇兵出击,一夜间直捣皇城, 倾覆暴|政, 定国号为照……”
余东羿笑道:“不?愧是以忱,这么快就能猜到?”
“哼。”邵钦瞪了他一眼, 撇过头。
余东羿浑然不?在意邵钦耍小性?儿,只道:“哪儿有什?么天降奇兵、真命所归?不?过是天时地利, 照家先辈们借着水道闯进燕京城里, 取捷径夺了别人家的江山罢了。”
余东羿试探地看向他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指不?定来年就轮到咱们阿钦尝一尝那应天从民?、黄袍加身的滋味了?”
419:【倘若邵将?军称帝, 届时余先生便可成为新?朝第一任的男皇后了。】
邵钦冷然垂头,视线投向暗流中阴晦的某一处,沉声道:“我只一心辅佐晏主,为报仇雪恨而已。”
邵钦猛又警觉抬头,看向余东羿道:“况且此等关乎国之危亡之要密,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这有何难?”余东羿轻笑一声。
黑铁大舟一侧,系着排排小舟。
牵引着小舟的,是一串串泛着冷硬阴光的黑铁锁链。
绳索就栓在那龙纹墩子上。
余东羿一脚踹了个墩子,裹着邵钦往小舟跳下去?。
余东羿一边轻身跃动?,一边道:“先皇虽昏聩,却视我如亲子。他晚年被潘无咎软禁在沧浪宫,皇命出不?了沧浪宫的大门台阶,就跟个无手无脚的废人一样。”
余东羿道:“我寻思着先皇大抵也是对潘无咎犯怵了,又怕鞭长?莫及,他没法护着他最爱的小辈一条性?命,这才悄悄找借口见到我,与我传了些能保条命的秘密。”
说到这儿,余东羿刚跃到小舟上把?邵钦的双脚摆落地,就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似的笑了笑道:“就好比方才那令磐石落地的口诀,还有地宫里的奇门遁甲,先皇竟是宁肯说给我听,也不?肯告诉给那个伺候了他半辈子的潘公公。”
“还有这个,”余东羿颇带几分?暗示意味地拍了拍邵钦的胸脯,那里头兜了两颗他塞进去?的玉核桃,“洒家送你的礼,阿钦可曾收好啊?”
“啪!”
邵钦一掌拍掉了余东羿的爪子,虚拢着胸侧了侧身,哽着脖子嗔斥道:“摸什?么!登徒子!”
小舟上,邵钦从男人的怀里推攮着挣脱出来,连退好几步,一下子不?给余东羿抱了。
余东羿略一错愕,细一看邵钦通身的衣着打扮,这才无奈地挠着头朗声大笑道:“呦,失敬失敬。今儿咱钦钦还是个黄花闺秀,就这么被人轻薄了——余某该打该打!”
“你!”
邵钦仍穿着白天那一袭天游女襦裙。
裙摆飘飘却束手束脚,在来时一路奔波中早被邵钦撕了大半。
撕裙子逞凶斗狠是威风,可一静下来,那通身的狼狈就好似是个被山匪凌|辱了一样。
邵钦被余东羿这么侵略性?地一打量,他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他下意识地,又侧肩后退半步。
“小心。”余东羿长?臂一揽,环住邵钦的腰往前拉了一把?,强带着他进自己怀里。
“哗啦!”
两人就在方寸的木舟之上,身子贴着身子。邵钦只消再踏错一步,就会不?小心落入水中。
余东羿朝舟下的黄泉努努嘴,就在邵钦耳边道:“这下头深不?可测,且又烫又踩不?着底。生肉下去?,滋啦一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被烫熟了。况且咱俩奔忙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现下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可别一脚在这里踏空丢了小命。”
方才机关一转,地宫塌陷,那些没能侥幸落在黑铁大舟上的凌霄卫们,连同几个跟着金玉帝钻进隧道没能来得及逃出的仆役,可是统统都?死于非命了。
就照余东羿所说,有几具尸体?正翻滚在沸腾的黄泉之上。尸体?裸|露的皮肤尽皆通红泛紫,人命就是这么轻飘飘地就没了的。
邵钦深呼了一口气,额头俨然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他轻轻推攮了一下余东羿,低声道:“我坐下便是。”
邵钦许多年不?曾泛过舟。
塞外无大湖,他也仅在年少时陪同余东羿游湖、摘莲蓬,这次在水上玩过几遭。
眼下坐在陌生的舟楫上,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前路何方,邵钦却竟然像是脊梁骨泄了一头力似的一阵子心安下来。
只因为有余郎在身边。
邵钦坐着,抬眼看余东羿。
激流太?急,余东羿只来得及从墙上扣下来一颗夜明珠堪堪照亮一小片儿地,就也像是没骨头似的盘腿一屁股坐在了邵钦边上。
舟顺激流而下,不?知往黄泉哪条流,但总归是出京而去?了。
细数从昨日白天冯宅遇皮七,夜里烧海棠小院捡核桃,今儿清晨拜相楼废墟上和凌霄卫交手,再到今日白天随金玉帝照天游、捧天女过沧浪出山、过午宴、洗灵泉,最后至晚宴,余东羿已然是整整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累归累,偏偏他还有心思恶意地挑眉问道:“热不?热?要不?要脱两件?”
邵钦盘了莲花坐没搭理他,眼观鼻鼻观心,俨然是气沉了丹田正在调息。
“不?脱啊?你不?脱我脱。”余东羿耸耸肩,自顾自褪下外袍,紧接着吃痛地“嘶”了一声。
霎时间,一股新?鲜的血腥味压过硫磺气息,刺进了邵钦鼻腔里。
邵钦皱眉扭头,借着夜明珠的光瞧见余东羿脱衣时动?作滞涩,像是左臂有些不?便。
“你受伤了?”光线太?微弱,嗅觉突兀的血|腥刺激令邵钦没来由的额角一跳。
他下意识伸手去?触碰,却摸到了一掌的温热和黏腻。
原来余东羿左肩上竟有一道狰狞的剑伤,几要见骨。
邵钦登时神色一凌,如临大敌,迅速点了余东羿身上几处止血的要穴,冲动?破口道:“疯了!竟也不?封穴止损,你是想等着血流尽了去?死吗?”
说罢,邵钦将?内衬衣摆撕成布条,捆紧在了余东羿的要害动?脉之处。
余东羿狼狈地靠在一边由他摆布,咳嗽一口笑出声来:“哈,这么紧张我?”
邵钦包扎的动?作顿时停在原处,一时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余东羿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顿了一小会儿,邵钦还是硬着头皮帮他把?伤包好了。
他不?肯让余东羿挨着,只身坐到了小舟的另一边。直到两人之间留出一臂的距离,邵钦才闷声道:“既还有心嬉皮笑脸,那就是伤得不?重,自己调理下内府吧。”
“重,怎么不?重?”余东羿嘴唇干涩,喘着虚气卖惨道,“倘若我只是擦破点皮,哪还能有机会得你伸半根手指头?”
“之前不?小心用玉球捶了你一拳,你都?能吆喝半天,这会儿中了明晃晃的利剑,你倒是不?肯吭声了?”邵钦错开眼,闷闷说。
“那怎么能一样?”余东羿是吃痛的,却仍龇牙笑了笑,“中剑流个血而已不?疼不?痒,心上人打的可比这疼多了。”
心上人?邵钦嗤笑:“事到如今,你还有脸道这一声心上人?”
“世间有几个烂人会一边说着对人上心,另一边又臆测他与旁人剥衫缠腰?”邵钦忍怒气道,“但凡你有半分?珍视,方才也不?至于那般激我!”
“诚也,当真是我不?对,”余东羿吐了口气,无比真挚地道歉说,“烂人说烂话。邵钦,自春初时在小秦淮与晏广义照面,我是实在怕了你同旁人跑走。他晏主雄韬武略、铁骨铮铮,坐拥整座城池与数万百姓。我呢?我身无分?文?,竟还牵挂着这些年你在塞外是否受苦……”
邵钦讽刺道:“若不?是那一纸休书,我又怎会被送到偏隅的晏州?那休书上字字句句,可没写?着你有半点牵挂。”
他弃了公子的气节,甘愿自屈嫁做男妻,得来的却是余东羿金榜题名后的一纸休书。
得了休书,邵钦被邵太?傅以孝道相逼强押着送往荒凉边塞。那时的余东羿又在哪?想必正在琼林宴上逍遥得意着吧?
余东羿回忆了一阵,沉声辩解道:“邵氏阖族之命我没能挽回,至少令你平安无事也就足够了……”
“什?么叫我平安无事?”邵钦错愕,迟疑开口道,“你早知凌霄卫要对邵氏……”
“非是苦衷,实则皆因我之无能,”余东羿故意含糊其辞打断他的话,像是身怀沉重罪孽一般道,“对不?起。”
一时间,邵钦沉默,又陷入了思索之中。
先前他还假扮作他人,此时既已阐明身份,邵钦的姿态便全然成了曾经的模样,那个跳脱蹦跶的皮七霎时不?见踪影。
真正的邵钦是内敛、沉着的。
他经历过许多事,眼底犹如有一汪深潭静水。
按说他是统帅兵马、器宇轩昂的青年将?军,泰山崩于前而不?变颜色。
可这一汪潭水,也只有在遇到余东羿的时候才会被搅得一塌糊涂,浑个彻底。
归根究底,被休,是邵钦膈应了半辈子的事。
他此番来一趟,只为三个字,意难平。
邵钦不?信。
他曾经是不?信的。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会差成这样,他不?相信凭自己与余东羿自幼的情分?,凭他对余东羿人品的认识,这个人会做出那般薄情寡义的事情来。
就是因为太?信了余郎,所以在余东羿被指出是假余氏,被余氏逐出宗族、贬为贱民?时,邵钦才毅然决然跟着他出走,离开邵家。
就是因为太?信了余郎,他才会在含辛茹苦把?余东羿供上宝殿后却收到一封砸在脸上的休书时,感到那般五雷轰顶。
他曾经是个不?谙世事的公子爷,收到休书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是男人却像个弃妇一样,就这么拖着空荡的躯壳被丢到了边陲。
直到邵氏灭族的悲怆将?他所有被背叛的愁念所压倒,邵钦才开始站起来,修习武艺,变得无比刚毅。
余郎是一根刺。
在余郎抛弃他之前,邵钦所经历的所有一切都?是美好的,他虽父母双亡却出身名门,有宠爱他的邵太?傅,有自小与他趣味相投的师兄同道,更有他的灵魂伴侣余东羿。
然而,这一切都?在余东羿金榜题名后变了。邵钦勤俭持家、节衣缩食给余东羿买的宣纸,却成了一封写?给他的耻辱休书。
紧接着是去?往边陲,再来是邵氏灭族,晏州匈奴肆虐。
爱人弃,亲人亡,家国破,自己性?命堪忧。邵钦一步步被逼得强起来,与晏广义患难与共,一步步成了今日的血云将?军。
余郎这根刺,就是最早插|在邵钦喉咙的一道。
“你以为,就凭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我还会信你?”邵钦咬牙道。
话虽这么说,邵钦的眼却忍不?住投到余东羿脸上,他迫切地想从他的神情中挖到一些可以使自己说服自己的东西,诸如承诺、保证,再诸如更多的辩驳。
然而没有,余东羿什?么托辞都?不?再补了。他就岔开腿,长?臂担在船沿边儿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道:“爱信不?信,邵钦,咱俩翻旧账要到猴年马月去??我就问你一句,你十万八千里来找我,跟潘无咎做了不?知道哪门子的交易,是不?是还心里有我?”
热气蒸腾,邵钦额头上起了层薄汗。
他额角有青筋鼓起,身侧的拳头握紧,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那你就抛下那些糟心的旧事,只顾当下,看看眼前,咱俩以后还一起过日子。”余东羿道。
邵钦问:“如果?不?是呢?”
余东羿笑了笑:“没有不?是。”
余东羿凑到他鼻息之前,与他深深四目相对,道:“阿钦你忘了吗?忘了我们从前的日子?如果?老婆还记得我俩曾经有多好……”
他笃定了媳妇稀罕他。
419:【当前邵钦好感度100,黑化值100。】
“够了!”邵钦的动?容已然挂在脸上了,他眼尾发红,秀目睁大,呼吸有些颤抖,要说话时,竟微微压轻了声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到头来你还是要我服这个软吗?”
明明他才是被辜负、被抛弃的那个,余东羿对他多年不?闻不?问,现在还想要与他和好?
……什?么便宜都?让你余曜希占尽了!
邵钦气得咬牙切齿。
“当然是我软,”余东羿已经对邵钦的意思了然,此时爽快一笑道,“只除了一处,我余东羿还有哪是在媳妇面前不?能软的?”
余东羿侧过头,挨着邵钦的侧腰道了声:“可把?我疼坏了……阿钦,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有多想你。”
谁流血不?疼?
先前余东羿肩膀血流如注,还能忍着装作一副没事人的强势模样,只能是他天生性?格作祟,自信有余还死要面子活受罪。
“钦钦没有再盘余郎教的发髻,余郎好生伤心呐……”
就这么喃喃念着,余东羿逐渐困倦起来,合上眼。
“啪嗒。”
是夜明珠滚落到脚边,砸在小舟木板上的声音。
奔忙大动?许久,邵钦同样疲惫不?堪,听着淅沥沥的黄泉水声,他颔首抚了抚余东羿的额头。
地下空洞中,唯有一舟,二人矣。
“睡吧。”
邵钦低头,垂眸看向大腿上睡过去?的脑袋,淡淡地道了一声。
419:【叮!攻略对象邵钦:黑化值-30!当前黑化值70!】
·
邵钦睡得太?沉了,简直是几近昏迷的程度,以至于醒来他才发觉自己与一堆女子被关在了一起。
这是一间水寨,寨子架在水上,隔着脚下层叠的木条能听到晃荡的水声。
邵钦先假作沉睡听了一阵,察觉无异动?后,方缓缓睁眼,瞧见周身景象。
女子们三三两两抱腿团坐在墙角。
她们年岁大小不?等,最小的七、八岁,最大的像是已出嫁的熟|妇人。
她们都?身子瘦小、形容狼狈、发丝凌乱、面带苦色,身着破烂衣裳,操|着中原各地陌生的口音,像是在逃荒时被人强行掳来的。
然后,邵钦一眼瞧见一个被女子们孤立的女孩。
她太?显眼了。
女孩初及笄的年岁,一头银而亮的长?发编成两条油亮的辫子垂在她颈侧。她扎眼的除了发色,还有那双银色的眸子。
在邵钦视线扫过的刹那,女孩的银眸和他相对,宛如洞悉世事一般,能把?人的心窍掏空。
“嘭、嘭。”
女孩噌地一下弹起来,她身着一件奇异花纹的黑裙,甩着裙摆,光脚咚咚跳到邵钦身边,说:“我找到你了。”
邵钦周围一圈的其余女子纷纷朝后缩退了数步,挤到墙角,将?空处留给邵钦和女孩。
邵钦皱眉:“找我?”
“我是圣女,自然要寻圣女该寻的东西。”
银发女孩弯腰嗅了嗅邵钦的颈侧,邵钦侧身闪避。
圣女耸了耸鼻子,拧起眉心,不?悦道:“味道对了,只不?过……你怎么又香又臭的?”
邵钦仍坐在原地,谨慎地看向她:“什?么?”
“臭男人的臭,”圣女用指尖绕了绕大辫子的尾巴尖,踮起脚轻盈地转了一圈,边想边说,“香……一点点灵魂的香。”
“可惜了,”圣女躬身,扯着鞭子,用银发发梢扫了扫邵钦的鼻尖,“如果?是全部?的你,应该会更香。”
不?明所以。
邵钦巡视四围,这才意识到,圣女并不?是被其余女子孤立,而是她从一开始就孑然一身站在那处,等着所有人醒来。
屋外窸窸窣窣传来男人吆喝声。
“喂,把?女人们都?带出来!”
很快,在领头人发话下,一群五大三粗,身着短打的匪徒冲进来捆了所有人的双手,将?俘虏们掳了朝外走。
邵钦被带着走过水桥,这才观察到此处地形。
水寨只有一小块地,靠近河岸,被单独围起来,似乎是专门用作囚|禁|俘虏的。
而出了水寨,再往上是崎岖的山,山林浓密,高处像更远延伸。
此处气候奇异,明明快入秋,却仍湿热不?堪,邵钦只被推攮着爬了几个长?坡,就热出了半身汗来。
而那位圣女早已不?知所踪。
再没走两步,坡上了处平坦的土场。
那处围满了络腮胡、蓬头垢面的粗野莽夫,似乎正围着某种比试叫嚣起哄。
隔着鼎沸的人声,邵钦听到某余姓子张扬恣肆的叫嚷声道:“哎!买定离手啊买定就开场!人与棕熊相斗,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斗不?赢怎么?洒家棺材板钱备好喽,你只管拿钱收尸!赌!赌什?么?你要押女人是吧?好!先让洒家验验货!”
遥遥地,黑皮壮汉竟越坡而来,他的胯|下骑了只比棕熊还大的黑白巨熊,他扯着熊后脖颈,一路闯开人潮,径自到了女人堆面前。
黑皮壮汉就是余东羿。
只见他扫了邵钦一眼,龇牙一笑,登时就指着邵钦朝土匪头子道:“我瞧这高个娘们就不?错,今晚领回去?入洞房!”
土匪大头子也龇拉满口黄牙,狰狞一笑,声音响得像是在放炮仗道:“半拉胳膊还瘸着呢,小心闪了你狗舌头!”
余东羿往土匪头肩上拍了一个无比粗莽的巴掌,信口道:“怕什?么!这媳妇我拿定了!”
说罢,他扯着黑白熊,朝土场正中央用黑铁锁链捆住的棕熊奔去?。
当邵钦亲眼目睹余东羿骑着的那头黑白熊的熊牙撕碎了棕熊的脖颈,血溅飞天时,他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
显然,世上没有余某人混不?进的人堆。
他们从黄泉端漂流上地表后,因疲累不?防而在水边被打劫,这次进了一处土匪窝。
过度疲惫的邵钦在舟上中途被余东羿点了睡穴,因一身女子衣裙被错认捆作了俘虏,并在水寨子里沉睡许久。
而余东羿呢?顶着半残的胳膊,他竟然钻进山林里,不?一会儿骑着头黑白熊、又引了一头棕熊下来。
余东羿用三寸不?烂之舌和土匪头子打了个赌,就赌他斗棕熊,待熊死了,熊掌熊肉他分?毫不?要,只求能跟土匪大当家结个义气,大家今后一块当匪,跟着大当家吃香喝辣。
那大当家是被捧了个飘飘欲仙,当即就和余东羿混得个半熟,这眼下一伙儿土匪已把?余东羿当作是新?兄弟,要给他分?女人了。
“不?,不?消再挑了!”余东羿摆摆手,扯了邵钦扔他马背上,意味深长?笑道,“就这一个,够顶其他十个带劲的!再挑一百个都?不?换!”
说罢,余东羿扬鞭策马,朝山上的匪徒寨子去?也。
身后一群土匪们跟着奸|笑两声,荤|话说了大堆,却竟没如饿狼般扑向那群女人,反倒颇为克制的挑选起来。
“无他,只因这是一座有圣女的寨子,”余东羿对邵钦解释道,“一群少数族裔以在水上和林子里打劫为生,祭祀的月作信仰,而能参与祭祀的只有女性?,女子为尊,所以哪怕对俘虏来的女子,他们也不?会下粗手。”
“这一点倒与大照相仿。”邵钦刚听余东羿说了两句,颔首点点头,就被余东羿扯下了马。
“是了,”余东羿红光满面,跟回光返照了似的,兴冲冲拉着邵钦道,“来,我领你看看刚分?的土匪屋子。”
“你……”邵钦犹疑地看着余东羿。
余某人越是嬉皮笑脸的时候,就越该警觉。
邵钦怀疑这家伙是在强撑。他看到他的左肩已经洇血,黑红一片浸透了衣料。
果?不?其然,等邵钦被他牵着手,一刚踏进门边,就听嘭咚一声。
余东羿面朝下,直直砸在了地上,人一撅蹄子,昏了过去?。
邵钦大惊:“余郎!”
419:【叮!技能“熊猫操纵术3小时”已兑换!扣除经验值1.0!当前余额:0】
419:【叮!检测到宿主失血过多,有生命危险。鉴于宿主经验值已清零,现系统将?自动?为宿主开启休眠模式,直到宿主身体?恢复至健康最低值。】
敌国将军(32)
余东羿舒服极了?。
他躺在软和的床榻上, 身上盖着一条清爽的薄被,一睁眼就瞧见家里的体己人端了一碗小米粥来。
“醒了?来喝些。”邵钦一身粗麻短打,俨然撕下了?伪装的假皮。
余东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邵钦略有些不自在地错开眼,手里端着粥碗道:“看着我作甚?有什么好瞧的……”
然而下一刻, 他就被腾起来的男人拥入了?怀中。
“我可?太想你了?, 这?副模样——”余东羿将头埋在他脖颈上, 深吸气, “多好看呐?”
与潘无咎的邪异妖艳不同, 邵钦性情温驯, 又是自小舞文弄墨长大的,面目自然白净文雅。
承袭邵氏门庭的博文底蕴, 纵使?被休后这?几年?在沙场上练过腿脚, 邵钦骨子里却还仍带着几分书卷气息。
他最显眼的,就是那?沈腰潘鬓, 还有如玉般的一身白皮子。
潘无咎也白,但那?是无血色的苍白, 活像从地狱里刚攀出来的索命鬼似的。
邵钦却白得令人见猎心喜,皮子底下透着层粉色,仿佛充盈着朝气与活力, 好像只要余东羿手一搓, 就能把那?皮子搓出血色红痕似的。
余东羿:【宝,他这?易容技能值多少经?验?】
419:【S级技能“折骨换皮”, 价值经?验值500。】
余东羿眼睛一亮:【好技术!】
精打细算的男人最会过日子。余东羿筹谋起来想赶紧地他从媳妇那?学一学,兑点经?验。
正好邵钦在他怀里拧巴道:“你就只图我一副面容?早知便不将皮囊卸下……”
“别介, ”余东羿笑着找补道, “甭管你面容是丑是俊,我只不过是稀罕你原先真容罢了?。阔别多年?, 以忱风采依旧令余郎神往,难能自拔。”
“巧舌如簧!”邵钦瞪了?他一眼,出掌将他推开,“起开,粥洒了?。”
“嘶……”余东羿抚胸抽气一声?,吃痛地佝偻起腰背。
“怎么?你的伤……”邵钦连忙放下碗,轻手轻脚检查他左肩。
可?没一阵,瞧他肩上裹的布一没渗血,二来又摸余东羿脉搏平稳,邵钦登时就知这?家伙又在耍他。
邵钦嗔怒道:“你!”
邵钦气得脸涨红:“骗我有何趣处?”
“哈哈哈,媳妇这?是关心者乱,怪我实在喜欢看你担心我、生怕我出个好歹的样子,算我错了?还不成?”余东羿仰头大笑,赶忙又把人牵回来,赔礼道歉。
余东羿太乐意抱着他了?,只管将邵钦拉来身上,紧紧将他整个人拥住,贴他耳朵道:“以忱为我换回了?原来的发髻,真好看。”
邵钦乖就乖在这?处,嘴上说着恨他要死,其实余东羿只不过随意念一句发髻,他就又悄悄把发髻捆回了?慕钦髻。
可?见心里是还有他。
果然邵钦口是心非道:“此发髻绑起来方?便罢了?,与你何干?”
“无关无关,”余东羿附和两句,有意道,“你这?易容是卸了?,不准备再妆上了??倘若自个儿妆得麻烦,不妨教教我,让我替你来妆?”
邵钦一听,摇了?摇头,道:“假面本撑不住几日,又遇硫磺,只好就此撕下。且改头换面之法非我技艺,你若要学,便只能等我联络下属,待他来之后,我再令他转教于你。”
余东羿脑子一转,问:“哪个下属?”
邵钦道:“皮七。自来京后,他便与我互换模样,我们假扮作彼此,以防暗算。”
余东羿正色问:“那?在火烧拜相楼后,你可?曾与他有联系?”
邵钦一愣,如实道:“不曾。”
这?就糟了?。
算算时间?,假扮成邵钦的皮七,多半是已经?被潘无咎派过去的霍蛮香刺杀,与香儿同归于尽了?。即时皮七仍有幸存活,那?也是凶多吉少。
余东羿龇牙:【唉,与S级技能失之交臂。】
419:【存有零元巨款的穷光蛋试图薅媳妇羊毛失败。】
邵钦疑惑道:“怎么?有何异处吗?”
“没什么,”余东羿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我昏迷了?多久?现?下又是何情况?”
“七日!”
忽然,一道清脆的少女声?响起。
说话的人不是邵钦,而是从窗栏边跳进来的圣女。
她脚腕上系了?银铃铛,每跳一下,铃铛就脆脆地叮当响一声?,令人灵台清明。
圣女口直心快道:“你睡了?七日,像快要死掉一样,钦哥哥隔一阵子就要来摸摸你的身子,发现?没冷没硬才放得下心来。”
邵钦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拦她话道:“莫胡言。”
他嗔斥小姑娘的语气却是温和亲近的。
可?见这?几日邵钦同这?小姑娘多有来往。
余东羿接话笑问:“情哥哥?”
圣女乖张,不理余东羿的话,只自顾自继续指着余东羿问邵钦道:“他叫余郎?”
余东羿不答反笑问道:“叫我余郎的只有邵钦,他同你提过我?”
邵钦微微颔首,默认。
“那?就是了?,”圣女好似只顾着同邵钦说话,嫩生生问道,“钦哥哥,既然你的有情人醒了?,那?你要什么时候才愿意跳月祭舞?”
余东羿听了?什么都觉得新鲜,又饶有兴趣地插话道:“月祭舞?”
圣女终于转头来正视余东羿,昂了?昂下巴,狠瞪了?他一眼:“哼!”
小姑娘似乎是不大喜欢他。余东羿顺着女孩眼角余光处瞅了?一眼,坦然笑开:“你总瞧那?处的碗,是想喝邵钦熬的粥?馋了??”
圣女的确是有意无意朝一旁的小案几望了?好几眼,那?案几上摆了?瓷碗,碗里盛了?满盈的黄澄色小米粥。小姑娘年?岁尚浅,眼神藏不住,垂涎之态溢于言表。
“谁要你出头卖好?”圣女道,“这?本就是钦哥哥特?意给我做的,你未醒来时,我每日都吃钦哥哥做的好食。”
邵钦做饭贼好吃,一手厨艺出神入化?。余东羿笑了?:“这?么说,你已经?来蹭了?七日的吃食?”
“谁蹭了??我早闻钦哥哥身上的男人味臭,原来是你给他沾上的!”小姑娘登时气得弹起来,攥拳要蹦到余东羿跟前?。
“好了?,”邵钦掐着女孩咯吱窝把人提起来,礼貌地摆到稍远处,淡淡对余东羿道,“你昏迷的日子里,米面肉菜都靠圣女唤人拿来,这?才解了?一时燃眉之急。你莫要老?是逗她。”
这?深山老?寨子里,无市集无商贩,有钱花不出。他们要跟邻家换些油盐酱醋,还得看寨子里邻家排不排外、情不情愿,吃喝用度上确实不如圣女直接吩咐送到手来得方?便。
余东羿听小姑娘肚子咕噜噜叫了?,耸肩妥协道:“好吧,感念圣女这?几日帮扶,快趁热喝了?吧,若是放凉,岂不是辜负你钦哥哥一番心意?”
“这?我自然知道。”小女孩冲余东羿翻了?个白眼,当即捧起瓷碗,呼呼吹了?两口气,趁热饮起粥来。
邵钦见此余东羿把人哄消气,对他道:“你多日不进米水,还是省点力气多躺会儿,我再去炊房一趟。”
重新盛一碗粥来。
这?就是邵钦性子里的熨帖之处,余东羿格外受用,只朝他眨眨眼,轻声?道了?句:“嗯,辛苦你。”
待邵钦一出屋子,圣女正巧吃干抹净了?。她利索地“锵”一声?放下空碗,将榻上的余东羿的头脸打量了?个遍。
余东羿问她道:“我身上的伤药闻着有股怪香味儿,怕不是用了?一味叫玉接骨的药?”
圣女道:“狗鼻子?”
“嘿,闻对了?,”余东羿笑道,“这?么贵的药配给我用,还供我与邵钦吃喝,圣女就图邵钦能跳个月祭舞?”
“钦哥哥自然不一样,”圣女瞥了?余东羿一眼道,“祭祀之事,此时关乎我族存亡气运,你懂什么?”
“你让一个外族之人来改你族的气运,是不是略微荒唐了?些?”余东羿挑眉。
圣女站起来道:“等钦哥哥嫁给我,他自然就不是外族了?!”
余东羿观她神色慎重,不似玩笑,便问道:“此事你同他说过?”
圣女默然不语。
余东羿了?然道:“哦,那?就是他没同意了?。”
圣女神情微动,余东羿察言观色,又猜道:“还是说,你们要强压邵钦给你作夫婿,却没打得过他?只好在我重伤昏迷时,与他谈了?谈,才成如此这?般?”
邵钦的武功与潘无咎不相上下,原先受了?些内伤也被余东羿换BUFF大|保|健摁好了?七八。
要想治住他,凭寨子里这?几十个莽汉,还勉强了?些。
余东羿一语中的,圣女气闷,指他怒道:“你早与钦哥哥串过话了?!还问我作甚?”
余东羿摊手,无奈道:“天可?怜见,洒家刚醒过来,连一口粥都没喝呢,哪来的功夫与邵钦勾兑?”
圣女狐疑看他:“你当真还不知?”
余东羿吊儿郎当道:“胡乱瞎猜罢了?。圣女若有何事想与我说,不妨还是道明直言。”
圣女又怎么扯得下脸来承认自个儿族里的勇士被邵钦一拳撂倒的丢脸事?
她反驳道:“我族允诺帮他联络部下,送他回晏地,还不惜耗费珍贵的药材救你,他怎会不同意?”
圣女咳嗽两声?说:“只不过,月祭舞是起舞者献给心上人的求爱之舞,纵舞后,若无法与心上人交|合,舞者便会欲|火|焚身而亡。”
话到这?里便简单了?。
圣女愤愤瞪着余东羿,攥拳道:“钦哥哥的心上人不是我。”
余东羿昏迷时,圣女要与邵钦交涉,邵钦沉思?了?一阵,不说跳,也不说不跳,只说要等余东羿醒过来。
“他怕你拒绝他,”圣女挑眼看仇人似的,对余东羿道,“就你这?样流氓似的臭男人,哪有资格嫌弃我香香的钦哥哥?”
哪儿会嫌弃?看媳妇跳个舞,再和媳妇睡一觉,余东羿乐意还来不及呢。
乐意,但不是现?在。
419:【又要作妖?】
某人正端着粥碗静立在屋外侧耳倾听,余东羿瞧了?一眼窗外的人影,恶意地张|口道:“呦,那?可?不凑巧。”
诛心的话语就像是无法断绝的洪水一般从男人的薄唇里淌出来。
余东羿道:“现?在是邵钦急着要从这?荒山野岭的沟子里出去,回到大晏做他的将军,这?才需得圣女你们行个方?便。要么呢,你们帮他去繁华的镇子递消息召集人手,要么直接送他护他一路往晏地去,无论怎样,总归都是你们和邵钦的事,可?与我余某人无关。”
419:【叮!攻略对象邵钦:黑化?值+10!当前?黑化?值80!】
419:【先生,邵将军可?听着呢。】
余东羿继续火上浇油道:“邵钦若是答应跳了?舞,便达成了?与你的交易,允了?与你许下的诺。他怕热了?欲|念盈天了?无人解闷,却是有求于我。咱们一码归一码,你不如先叫邵钦来求求我,说不定我一高兴了?,就愿意去瞧他舞一曲祭祀之舞了?呢?”
419:【叮!攻略对象邵钦:黑化?值+10!当前?黑化?值90!】
“荒唐!”圣女气得喘粗气,难以置信道,“我族月下祭祀所起之舞,是为命定终身之人祈福之舞,需得舞者一身裸|程,只沾如蝉翼之薄的片缕衣衫,以坦荡之姿向心仪之人献出灵魂。可?你!却还不知好歹!”
余东羿:【呼!脱|衣|舞?这?么刺激?】
“钦哥哥真是瞎了?眼帮你裹伤做饭!”圣女当即就要一掌呼到余东羿脸上,却被另一只手擒拿住手臂。
是邵钦即时上前?来制止。
此时邵钦的面色也不大好看,他阴沉着脸,却没把火气乱洒到旁人身上,只温声?对小姑娘说:“好了?,玲儿,你先回去吧。”
“钦哥哥。”圣女担忧地看了?邵钦一眼。
她说要同钦哥哥结连理,虽说有几分情窦初开的意气在里面,却也不假。无论是从厨艺,还是相貌,亦或是温和的性情,她都对邵钦有许多喜欢。
邵钦对圣女道:“我想同余郎单独相处一阵。”
玲儿听邵钦的话,终究还是凶巴巴嗤了?余东羿一声?,转身而去。
屋里,余东羿半躺在榻上,见邵钦慢慢将端着的木托盘摆到他面前?。
盘上有碗香气扑鼻的小米热粥,一旁有碟清爽可?口的黄瓜小菜。只需观其菜色,便可?知粥米有多软糯可?口,小菜有多开胃清爽。
余东羿讪讪笑了?笑:“你……”
邵钦没怒气,亦没质问,只打断他,淡淡道:“先吃吧。”
余东羿问:“生气了??”
邵钦不回,仍道:“吃。”
好吧。余东羿看摆在腿上的托盘,捏起白瓷勺,刚想捧碗,却没想到只不过是手指尖轻微触碰了?碗沿一下,就听见“咔嚓”一声?。
余东羿:【好家伙。】
邵钦气得都用内力把瓷碗和托盘给震裂了?。
瓷碗沿着中线,齐缝缝一分两半,连着托盘也是。
就这?么还能坚持到把盘子递到余东羿面前?才让盘子裂开,可?见邵钦功力。
419:【得亏将军只捏盘子,没捏您脑子。】
余东羿怂了?,仰头讨好地笑着看邵钦:“媳妇儿,我刚才……”
邵钦气声?一笑,道:“不吃吗?”
“……”余东羿老?老?实实,捏着破碎的两瓣碎瓷碗,把没洒的粥全炫嘴里了?。
好吃。
小菜也好吃,余东羿一口闷,回味不已。
吃完,余东羿不敢再赖床,起身用完好的右臂端着残破的盘盏,出去料理了?一番。
等收拾好盘碗,又给自己洗了?把脸,刮刮青茬胡子拾掇干净,余东羿回来,见邵钦泡了?壶茶坐在桌边。
邵钦见他推门入,朝一侧的椅子使?了?个眼色:“坐。”
余东羿坐下。
邵钦倒茶,推杯递给他:“喝。”
余东羿喝了?一口。
糯米茶,温度适宜,刚刚好解渴。
余东羿倒想先开口,邵钦却抢先道:“祭祀之事,我本未曾答应圣女。”
邵钦道:“山寨有十数人手把守,不许闲人无故下山,白日难出去,我便趁夜色下山探寻过一番。”
余东羿问道:“如何?”
邵钦摇了?摇头:“此处位置太深,方?圆百里无人烟,水路的船只上又总有人居住。鼓八、回五的信鸽没来寻我。在你伤重时,我也无法贸然孤身一去不返。”
余东羿沉思?道:“现?在我已经?醒了?,待修整好,凭我二人武功,要走绰绰有余。”
“不,”邵钦摇了?摇头,“此处偏南方?,潘无咎燕京以南的地界经?营多年?,眼线只多不少。若只凭你我二人,你如何管保出了?此处,我等就能安然无恙地联系上人手,再一路远上西北?”
男人建功立业,上位者惜才,更如伯乐一般能识马认才。自打从一开始,邵钦就没打算拉着余东羿两人孤零零地张皇逃走。
余东羿问道:“你要收拢一批人马?”
“嗯,”邵钦道,“近几日我观那?群水匪与圣女族裔虽共寨居住,却并?非一伙人,匪徒中有大一批人是近几年?才上山进的寨子。”
这?批人大多是逃荒或其他村里过不下日子,才迫不得已上山的。
他们尊重圣女族裔对月神和女性推崇敬仰的习俗,却不如拜月族一般对神鬼趋之若鹜。
硬要说,这?两批人只是借着水寨子和深山的地势,混在一起劫掠山下搭伙过日子罢了?。
“好,”余东羿道,“我帮你。”
邵钦沉思?一阵道:“三个月,圣女族裔的祭祀时日定在三个月后的满月之日。在此期间?,我借修习祭祀之舞与圣女族裔周转,打探消息,而你则趁此机会接触可?用之人。”
与人打交道,那?是余东羿的专长。邵钦年?逾而立,做了?许多年?将军,深谙用人之道,自然要把余东羿派上用场。
余东羿是个老?废物了?,媳妇地安排他只管听着。等一切事宜谈妥帖,余东羿高低冒出来一句问道:“那?你学了?祭祀舞,跳吗?”
终于说到正头上了?。邵钦冷嗖嗖瞧他一眼,反问道:“倘若我求你,你便肯观我一舞?”
余东羿狞笑:“这?可?不好说。你这?身板子最近也太瘦了?点。论看人跳舞,我喜欢肌肉扎实点的,那?跳起来滋味才带劲。”
说罢,余东羿还好死不死贱兮兮地去比划邵钦的劲瘦腰杆:“要不媳妇儿吃胖点,这?样抱起来才肉多?”
邵钦不语,冷冷地看着他。
余东羿就厚着脸皮,任他把自个儿盯得要冒火星子出来。
可?没想到,到最后,邵钦居然嘣出了?一声?:“好。”
紧接着,他砸门离去。
望着紧闭的门扉,余东羿脑子里某位小可?爱长嘘一口气。
419:【呼呼,先生,我刚才差点以为邵将军要给您一皮坨了?。】
嘴贱成这?样还能不挨揍,邵将军竟是养出了?菩萨脾性?
余东羿:【说不定看洒家昏了?七天七夜太心疼,是想憋一阵等洒家养好了?来个大的?】
419:【……您倒怪有自知之明的。】
过奖过奖。
余东羿以为他醒过来,晚上就能久违地抱着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
可?等到天黑了?,他才等来人传话一句:“邵公子与圣女研习祭祀族礼,秉烛夜谈,便不扰余公子了?。”
余东羿守着空荡荡的半拉床叹息了?一整晚,隔天早,就见邵钦端了?饭食进屋,顺带开始收拾起他自个儿的衣衫包袱。
余东羿还没来得及吃媳妇儿做的葱油饼和包子肉杂汤呢,这?一看登时一个激灵,上午从背后抱邵钦的腰道:“你要去哪儿?”
邵钦任他牛皮糖似的黏着,该收拾还收拾,顺带还拿好了?余东羿早前?送他的那?两颗玉核桃,淡淡道:“分房。”
“作甚要分房?”余东羿稀里哗啦抱怨开,“没媳妇这?夜里多难熬啊,真睡不着,钦钦,以忱……”
邵钦才不听他无理取闹,只道:“以忱肉少,怕骨头多膈着余郎,还是去别处睡吧。”
等肉多了?再回来。
贤妻良母邵以忱,要分房睡之前?还能先送顿好早餐给他余郎,等裹好包袱拍拍屁股砸门就走,毫不留情。
“嘭。”门阖上了?。
余东羿一整个愣在原地,霎时间?觉得媳妇亲手做的灌汤包都闻着不香了?。
余东羿:【宝,他这?样,算冷暴力?】
419:【那?这?可?真是暴力得太温柔了?。】
潘公公多少都给过先生两耳光,邵将军居然还做好了?早餐送上来,啧啧啧。
敌国将军(33)
邵大将军是个胸有沟壑、又耐得住性子潜伏的人。
山寨里的原住民分两派, 一派是粗野剽悍的山匪,另一派是信仰圣女的少数族裔。
这一头,邵钦借着?修习月祭舞的名义缠住圣女,分走了圣女一脉族裔的注意力。另一头, 他给余小老弟派了任务, 叫余东羿去收拢山匪。
于是余东羿便整日同那些山匪莽汉混在一起, 一同?饮酒, 一道吃肉, 等吃饱喝足了, 再领着?兄弟伙儿?下山去,横在小道边上劫掠。
·
又是下山的一日。是日, 一伙人浩浩荡荡朝山下进发, 众人胯|下马蹄踢踏,一阵烟尘飞舞。
余东羿一边扬鞭纵马, 一边俯瞰向山下,不由感叹道:“当真?是好地势, 半边儿?背山,半边儿?挨着?水,就这最低处一条窄路, 甭管什么世家南迁来都得被咱们堵一遭儿?!”
一旁土匪大头子朗声大笑:“哈哈, 第一次劫道就能有如此见地,东羿老弟好眼光!不错!今儿?个咱大家伙儿?来, 抢的就是世家!”
下山的时候声势浩大,等到真?埋伏起来, 一众汉子又屏气凝神, 持刀蹲在高处的树林后。
遥遥望,正好有一队由部?曲护着?的世家马车正缓缓驶来。
待车队离得近了, 土匪老大举刀跳起来,振臂一呼:“杀!”
瞬间,密密麻麻数十?号人从林子里窜出来,齐呼杀抢。
敢跋山涉水,那些世家的部?曲们也不是好惹的。他?们个个精兵悍将,与凶神恶煞的土匪不遑多让。
众人拧打在一起,但凡谁被刀划了个大口子,都会?鲜血横飞。道上掀起尘土,男人的嘶吼声冲撞在一起,一股子带着?土腥味的汗味儿?夹在尘土中。
车里的女眷瑟瑟发抖,惊呼接连不断。余东羿一刀砍了两三个部?曲,扭头见几个穿纱裙的女子相携弃车要逃,不由无奈一笑。
“贼子!拿命来!”一部?曲首领见女眷跌跌撞撞四散而逃,持剑从背后直取土匪老大喉咙命脉。
余东羿眼疾手快,运起轻功一脚踹掉部?曲首领,一刀落下。
“啊!”
听见敌人惨叫,胡毛满面的匪老大山狼这才回?头,惊得满背脊冷汗。
“幸好刀快!”山狼抱拳高呼,“东羿老弟救我一命!”
余东羿回?身,朝土匪山狼笑道:“无妨,是山狼老哥赌牌让给我的刀好!刚瞧见有几个起色|心的尾着?那些女子追出去了,还请老哥帮忙多喊一声。”
土匪突袭出其?不意,又人多势众,与世家部?曲对砍后,情势已然一边倒。
土匪老大山狼猛地朝远处往一眼,果真?瞧见有几个不听话的手下居然丢了刀,奸笑着?跑去抱女人,不由怒气冲天。
“老子落的话,谁他?妈敢动女人!”
山狼身形魁梧,如同?一头猛兽,提刀一下将为首那个色|鬼下手斩得人头落地。
“噗呲!”没?了人头的豁口齐整,如喷泉般冲冒出血来。
“啊!”先前被色|鬼强行搂抱的世家女子被喷了满面的血,腿软跌坐在地,尖叫起来。
其?余对女人下手的匪徒惊愕不已,跪倒在山狼脚下:“老大,老大饶命啊!我们也是一时迷了心窍,啊!”
山狼心狠手辣,同?样几刀削掉了那几个人的头颅,扬刀甩了甩血滴,大声道:“不听话的贱命,要了作甚!都给我听着?!再有不服驯、不把老子的话放在心上的,就是这个下场!”
一番威慑后,当着?众人的面,山狼冲余东羿抱拳:“先前以为你只不过是个会?打牌的嘴上滑头,未料东羿老弟连刀都耍得如此精妙,我山狼服气!方才的恩老子记住了,从今往后,有我山狼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这个兄弟!”
余东羿不客气,拱手受道:“既如此,小?弟就承蒙老哥照顾了。”
此番劫掠,大获全胜。
收场时,落败的部?曲要么被杀,要么都被俘虏起来了。所有的世家千金、丫鬟团团围坐在一旁的空地上,紧紧相依,惊恐地看?着?面目狰狞、浑身血腥气的土匪们。
女人堆里,丫鬟痛哭起来:“呜呜……小?姐,该怎么办呀?”
被唤作小?姐的世家千金面上亦然惊惶万分,却?稳住呼吸强行镇定下来。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土匪堆里的一个特?别的男人。
那男人身形高大,皮肤棕黑,面容英俊,更要紧的是他?昂首挺胸,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众世家风度,纵使穿着?粗麻布衣,仍然与身旁浓髯粗壮的土匪们格格不入。
“莫慌,”樊千金眯眼,“如果我没?认错的话,那是……”
这群土匪,他?们既然没?想杀掉她们,又杀掉了轻薄樊家丫鬟的手下,或许还有谈判的余地。
樊千金屏住呼吸,静静地盯着?余东羿朝她们走来。
果不其?然,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余东羿背对着?土匪,蹲下身,扫视了一圈抱团依偎坐在地上的女人。
樊千金张口:“曜希公……”
“嘘。”余东羿背着?人使了个眼色,呵斥住她,朝樊千金挑眉,笑道,“冒昧打扰,姑娘,洒家瞧您模样有点眼熟,这马车上绣的图腾又是燕京樊家,就是好奇想问一句,你可有个兄弟叫樊常?”
樊千金意识到余东羿并不想让她叫破他?的名号,便点点头,道:“正是家兄。”
“哦,”那这位就是樊常想介绍给他?当媳妇的樊妹妹了,余东羿认认她的脸,笑道,“那你哥人呢?现?下燕京什么情况?”
樊千金垂眸道:“照天游祭后,九千岁于凌霄塔大破余氏军,生擒余相、余成明?等人,余氏溃败逃散,大小?氏族作走兽状四散奔亡。各家本?欲逃亡南渡,不料九千岁竟先人一手,以金玉帝的名义下诏邀世家各嫡子入宫宴会?,实为软禁。”
樊常和许多世家子一样,被关在宫里了。
潘无咎说要那些世家拿钱、拿粮食赎买子嗣。城门一关,不把世家的家底掏空,潘公就不许他?们出城。
樊家现?在还被扣在城里,只有身为樊常妹妹的樊氏千金带了一小?部?分人手赶在城门关闭前逃了出来。
“大手笔!既如此,只怕这朝堂上现?在已经是他?潘九千一家独大了。”
余东羿没?想到潘无咎会?如此雷厉风行地清算世家,斗倒了余氏,那剩下的大小?世家无非只是乌合之众,只能坐等潘无咎收割。
潘无咎手握玉玺,又扶持着?一个对他?惟命是从的小?皇帝。
等稳定了朝堂,下一步他?潘公公会?要做些什么呢?只怕那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眸要往西北大晏的疆域看?去了吧?
樊常妹妹起身屈膝行礼道:“既遭劫掠,小?女亦不愿公子为难。我家在江南尚有根基,还请公子放我等女眷一遭,小?女愿以身相许。”
这位樊家千金是有气度的,明?明?都怕得浑身发颤了,还能条理分明?地将话讲清楚,不卑不亢。
余东羿挑眉:“我伙同?人马杀你家部?曲,你难道不恨?”
樊千金愣了愣道:“雇来的寻常匹夫罢了,又哪及我清白性命重要?”
是了,贵族从不把平民百姓的人命当回?事,土匪们杀的都是樊氏花钱雇佣的打手,纵使是杀的是家将也不过平民而已,樊千金自然不会?心疼。
余东羿欣赏樊千金审时度势、不计得失,便伸手将她扶起来,道:“以身相许倒不用,世道乱,天又寒,再往后走还有山匪,你家部?曲没?剩几个,这样下去也到不了江南。”
言下之意聪明?人都懂,樊千金只得温驯地颔首:“既如此,小?女子及樊家女眷便都听凭公子安排了。”
劝得服就行,甭管余东羿心中如何成算,那几个土匪大汉一瞧世家几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都肯跟着?上山,没?一个反抗的,不由吹起口哨。
山狼一把搂住余东羿的肩,朝后面的女人方向使了使眼色:“好小?子!这副皮相就是招人喜欢。”
余东羿龇牙笑:“可惜家中已有妻室。这趟劫了够过冬的粮食和肉干,小?娘子们娇贵,还望山狼老兄多担待些,莫让她们受欺负。”
“放心,兄弟们讨媳妇各凭本?事,谁敢动手动脚做那些出格的事,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他?,”山狼拍着?胸脯应了,眼睛却?提溜一转,试探道,“那最娇的千金像是与你认识,东羿老弟要护着?她们过个冬无妨,可毕竟人都进了山寨了,再往后的日子,你倒要如何?”
余东羿莞尔一笑,倒也没?跟山狼说透,只会?意道:“再以后,就看?山狼老兄信不信得过洒家了?”
说罢,他?起身上马,一弯腰,长臂一揽,将樊家千金横抱到了马上,振臂一呼道:“兄弟们!回?营!”
山狼瞧他?意气风发,不由跟着?大呼:“回?营!拉上东西跟着?东羿老弟!上山!”
这年头,不杀人就饿肚子。这队土匪偏偏只杀部?曲,对女子半根指头也不碰。独独余东羿横抱了樊家妹妹上马,温声说:“樊妹妹莫怕,帮哥演一场戏。”
恶汉子劫掠娇娘子上山,樊家妹妹只在话本?里读过此等故事,不由心脏怦怦跳。
樊氏千金早许多年就听过余东羿的风流佳话,甚至还动过让她哥哥替她给余东羿说媒的心思,如今坐在马上,背后贴着?男子健壮的胸,霎时脸红万分。
另一头,山寨口,邵钦知道余东羿今儿?头一次跟土着?匪下山,虽说嘴上不情不愿,私底下却?还是操心的,难免忍不住来门口迎接他?。
遥遥地,他?望见为首恣意纵马的青年,又见男人怀里抱的少女,不由僵了脸。
“快看?,余哥儿?回?来了,还带了小?娘子!”山寨边晾衣裳的女子凑趣笑道。
“来,站稳。”到门口,余东羿掐着?小?姑娘,把人稳稳放到地上。
“谢谢公子。”樊家千金被风吹得小?脸通红,她只觉得太新鲜、太刺激了。久居闺阁,这是她生平头一次纵马,而掳她上马的人,还是她在燕京心仪已久的公子。
可樊家千金一抬头,却?见余东羿已然离了她,摆摆手,朝另一头的青年走去。
邵钦正扭头要走,避开人群,到了隐蔽处,被余东羿拉住。
“醋啦?”余东羿坏笑道。
邵钦冷冷看?他?:“你想太多。”
“不醋就是不把洒家挂心上,不把洒家挂心上,你来寨门看?我作甚?”余东羿解释道,“那是燕京樊氏的千金,我好友樊常的妹妹,才十?几岁,洒家还不至于对她下手。”
邵钦道:“你又带回?什么美人,与我何干?”
余东羿就是故意策马带着?樊家千金来寨门前,故意到邵钦眼跟儿?前现?眼,就为了刺刺他?,逗逗邵钦,既见了邵钦吃味,他?从背后一把扣住邵钦的肩:“当然有关,我偷摸放了樊家的队里的一个忠将出去找你的旧部?,有樊家千金在这儿?,不愁那家将不上心。”
邵钦这才顿了顿,道:“嗯。”
“还是说,你当真?以为我要亲香旁人?夫人?”余东羿不怀好意地把手向下摸,捏了捏他?的胸肌,“这几日有肉了些,看?来是把余郎的话听进去了?继续保持。”
“啪!”邵钦将余东羿的手拍开,瞪他?,“没?个正形!”
邵钦转身就走,余东羿吐了吐舌头笑笑,又像大狗一样缠上去:“天越来越冷了,媳妇,舞练得怎么样?可别冻着?……”
两人嬉皮笑脸,相伴越走越远,瞧着?好一派平和惬意。
但其?实两人都清楚,三个月,他?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余东羿要在三个月里博得土匪老大的信任,撺掇土匪党发起政|变,与圣女族裔对立,从而掌握主动权。
邵钦要在三个月里通过各种手段联络旧部?,整顿旗鼓,应对即将搜寻而来的凌霄卫。
·
三月后,月祭舞前夜。
邵钦早已寻觅到亲信鼓八、回?五几人,双方事先取得联络。鼓八深夜上山,拜在邵钦脚下道:“将军,臣等这就护送您下山。”
邵钦却?摇了摇头,道:“不忙,待到祭祀之后。”
鼓八面色僵硬,不愉地瞥了一眼邵钦身侧:“是因为他?吗?”
一旁吊儿?郎当的人正是余东羿,只见他?朝鼓八挑衅地笑了笑,道:“怎么?见我在你们主子身旁很意外?吗?”
鼓八对邵钦道:“将军,他?是潘无咎的人!在您身边不知是何居心!眼下燕京剑指西北,蠢蠢欲动,还望将军万莫受他?蛊惑!”
“无需多言,”邵钦皱眉,“我自有定夺。你与回?五等人带兵守在寨外?,待信号一响,便冲进来。”
鼓八愤恨地觑了余东羿一眼,只好颔首道:“是!将军!”
亲信离去,屋内昏暗,只留二人。余东羿仍赖在邵钦床榻上,问:“鼓八说的不无道理,回?大晏宜早不宜迟。以忱,外?头雪厚,这舞你非跳不可?”
邵钦无法描述他?冥冥中的那种预感,就恍若圣女所说的,他?的灵魂残缺。越是修习祭祀之舞,他?就越能感受到那种灵魂内外?的剥离感。
此类体悟神鬼莫测,难以诉说,邵钦只淡淡看?了余东羿一眼,垂眸道:“不是余郎说的吗?祭祀之物?献祭灵魂,若我服个软,为你献上这支舞,你便还与我长长久久。”
“怎的突然这般说话?”余东羿听他?那股嗔斥的劲儿?,心头一跳,一挺腰撑着?床榻坐起来,捏着?邵钦的下巴把他?脸掰过来,“老早前逗趣的玩笑话罢了,你委屈个什么?难道你不跳这舞,我便不与你长久了?”
邵钦突然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碰我?”
余东羿一愣。
“我与晏广义以兄弟相称,结义之交,你若不是不信,三月来,怎么会?连我外?裳的腰带都不曾解过?”邵钦隐忍着?羞恼,沉声道。
邵钦话里太较真?了,余东羿无奈耸肩:“你不嫌弃洒家就算了,洒家又哪儿?敢动手动脚?”
他?自己还跟潘无咎勾勾搭搭、牵扯不清呢,邵钦什么为人,他?是半点儿?也不曾怀疑。
419:【连邵将军都知道您是个老色|批。】
余东羿和潘无咎重逢第一夜就与潘无咎鏖战不休,结果到了邵钦这儿?,色|批破天荒地禁|欲三个月,嘴上口花花,实际连邵钦的衣裳下的一寸皮肉都没?摸过,可不令邵钦思虑万分?
余东羿一拍脑袋,早知道邵钦没?啥安全感,这三个月他?还忍什么?就该逮着?媳妇可劲儿?折腾。
想到这儿?,余东羿掐着?邵钦的下巴就深吻了一口上去。
“唔。”猝不及防,邵钦呼吸一窒,他?下意识伸手附在余东羿的胸膛上,却?没?有使出力道推拒,就逆来顺受地承了余东羿这一吻。
“摸着?了吗?”一吻毕,余东羿牵引着?他?的手,往自个儿?宽厚的胸膛探去,往下。
邵钦被掌心滚烫的热度刺得心头一跳。
“早这样了,就等你来……”说到这儿?,余东羿将下巴搭在邵钦颈窝里,咬他?耳朵,“媳妇你说,还恨不恨余郎的休书?要不要与余郎长久?”
余东羿一手好活,动作温柔,态度却?很强势。不等邵钦反应过来的功夫,几句话时间里,邵钦别说外?裳的腰带,就连褶裤都被余东羿扒光了。
“等等!”邵钦这才慌了神,就好似先前怨妇般隐忍求爱的人不是他?一般,吓得连忙推住余东羿抬他?腰的手臂。
“不行吗?”余东羿收放自如,将邵钦压在身下,手撑在邵钦耳边,定定地望着?他?的眼问。
邵钦不由两颊一烫,手瑟缩了一下,磕磕巴巴道:“还,还是等明?天吧……”
419:【叮!攻略对象邵钦:黑化值-10!当前黑化值80!】
这拧巴的劲儿?也让余东羿忍俊不禁,他?撑着?床从邵钦身上坐起来,伸手从前往后捋了把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笑着?说:“那感情好,就趁这一波,全部?都一网打尽。”
·
月祭日当晚,满月之夜。
万物?冻结,大雪纷飞。
今夜是圣女一教最神圣的一夜,月亮圆得撑住了大半边天,泛出一股吊诡的红色光芒,雪花被月光染得像篝火里迸溅出来的火星子一样。
山顶祭台上,所有的闲杂人等都被屏退了。
这处祭台只有圣女他?们族裔的人知道,余东羿早和山狼一伙人打过暗号,然后就被圣女的族人蒙着?眼带上来。
圣女道:“向上走,百级以上是高台,神明?在火中等你。”
话说到这,圣女解开了余东羿眼前蒙眼的黑布,带领族人停住了脚步,于雪中跪立。
余东羿睁眼,祭台高处是盛大的篝火,火光漫天,与大得可怖的圆月交相辉映。
他?回?头俯视了圣女族裔众人一眼,问:“你们自个儿?的祭祀,自个儿?不看?吗?”
圣女肩膀和头颅上都有层雪花,却?像半点儿?也不冷似的,跪着?道:“我们在此祈祷,然后等待月光的指引。”
所有族人,在圣女的带领下,跪在雪中,用他?们本?族特?有的姿势,朝祭台的方向行礼。
余东羿正对着?他?们,被这么一跪,他?微微眯眼,转身,踏上了雕刻着?奇异图腾、如同?鬼斧神工般打造的台阶。
越往上走,火光愈盛,人心就越灼热。
踏上高台的那一刻,余东羿望见了他?此生难忘的惊艳一幕。
雪花落进篝火里,哔啵炸裂一响。
火焰旁,雪花里,一个身形健壮的青年踩在牛皮大鼓上。
余东羿最馋邵钦那一身皮子。
时隔多年重逢,早先在金玉帝的沧浪宫,余东羿曾与邵钦在温泉共浴,可惜那时候邵钦易容成皮七,人又受了重伤,几经操劳,瘦得脱相,自然不如现?下好看?。
如今,褪掉易容、改换皮囊、不再缩骨的邵钦,还原成了他?的本?来模样。
他?那一身皮肤,白里透粉,细腻光滑。
可这样白皙娇嫩的皮肤,却?偏偏套在了一具矫健的身体之上。经历三个多月的锻炼增肌,余东羿说他?喜欢胸大屁股大的,邵钦就将自己练得胸肌壮硕。
那身晒不黑也磨不糙的奶白色的皮肤,就绷在充满力量感的肌肉之上。皮囊下脉搏跳动,几根青筋随着?肌肉鼓起,像是原始部?落里最健壮的勇士。
邵钦是赤|裸的。
月下的祭祀之舞,舞者浑然裸|程,繁琐的黄金坠饰点缀在他?身上,从锁骨垂坠到胸肌间沟壑的项链、缠绕着?挂在胯骨上的腰链、手腕上的金环、脚上带铃铛脆响的两串脚链……
唯独他?腰间的人鱼线侧的腰链旁勾了一块柔白的丝绸,就这样掩盖住胯骨,半透不透,若隐若现?。
邵钦立在皮鼓上,他?脚腕上系了银铃的脚链。
就这两样声响,“咚!咚!”仿佛来源于古老部?落的战鼓声响与清脆的银铃声交织,一个是如巨人脚步般宏达的乐章,另一个是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扣人心弦的点啄。
他?伴着?节奏,缓缓起舞。
邵钦的动作轻巧,没?有一丝冗余,健壮的他?仿佛一头身姿轻盈的豹子。
抬起手臂,弯腿,扭腰,他?感受着?自己灵魂的蒸腾,比炙烤的火更烫的,是余东羿落在他?身上的,那近乎焦灼为实质的贪婪的视线。
邵钦没?法不呼吸急促,他?没?法不去注意余东羿对他?的渴慕,就好似他?已经抓住了这个男人的所有视线一般。
男人心脏狂跳,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也很快化为水渍,湿淋淋地爬到他?的脊背、臀|沟……浑身各处。
“咚!咚!咚!”
高台下,圣女的族裔听见鼓声道:“圣女!月神的指引开始了!”
“嗯,”圣女玲儿?镇重的点了点头,仰头向上,望向月光,“在那里!决定我族兴复之物?!”
这是只有该族人能看?见的一缕红色月光,笔直地,朝着?山寨里众人聚居的地方射|去。
所有人迅速移动,朝山寨里跑去。
当从邵钦的屋子里将那两枚玉核桃翻找出来的时候,就连圣女在内,都不由地愣了愣。
有族人惊叹道:“没?想到能左右我族兴衰的天赐之物?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圣女运气,一掌敲碎了核桃形状的玉石表壳,定睛一看?,震惊地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大照隆兴宝库的密钥!”
传言大照开国时,太|祖皇帝东征西战,掳掠金银无数。临死前,太|祖皇帝将金银堆做宝山,藏在了大照龙脉附近,并留下两枚密钥,启示大照皇族在江山危亡之际取出,以供复兴。
圣女狂笑道:“好啊!有大照的隆兴宝库在手,我西夏皇族又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杀!”
忽然,一阵喧哗,外?面族人张皇来报:“圣女!不好了,山狼勾结外?面的官兵打进寨子里来了!”
圣女皱眉:“什么兵?”
族人道:“是晏兵!他?们举了大晏的军旗!”
很快,鼓八、回?五等人率领大量将士涌入,山狼被余东羿策反趁机作乱,大开杀戒,圣女一众死伤惨重。
圣女被护在所有人最中央,望着?族人接连被砍杀而亡,咬咬牙道:“邵钦和余东羿果非常人,既如此,只好断尾求生了。”
她厉声喝道:“放火烧寨!余下人与我下黄泉乘船,走龙脉离开!”
刹那间,寒风中,火油四散,火光冲天。
而山巅,最高处的祭台上,一场别开生面的香|艳祭祀正在发生。
·
余东羿时刻注意着?台下圣女族裔的动向,当发现?那群人隐匿身形朝山寨下去的时候,他?立刻点燃了信烟。
今夜月满,夜空亮如白昼。那信号烟是晏军用惯了的,能让鼓八和回?五几个第一时间察觉。
然而,这并不妨碍余东羿被月下起舞的邵钦给迷住。
邵钦是谁?是少年时舞文弄墨的翩翩公子,是阖族绝灭之后仍百折不挠的沙场将军。
他?见过邵钦愤慨、吃味、气恼、委屈种种姿态,却?独独没?见过那个生来金枝玉叶的骄矜公子肯舍下身段来勾|引他?。
是的,邵钦在勾|引余东羿。
神圣者艳|舞。
他?赤脚踩着?鼓、跃动着?。摇着?银铃,他?的视线却?是直勾勾地与余东羿相交的。
透过风雪,映着?火光,余东羿看?到邵钦泛红的眼尾,看?到他?有弹性的胸膛和臀部?随着?跳动鼓荡出的肉|浪,看?到他?拧起的腰肢……
这场祭祀是神明?为了让舞者与心爱之人神魂合一而举办的。
一舞毕,当亘古的鼓声还回?荡在山巅,耳膜因余韵而震颤不已的时候,余东羿忍不住像只饿狼一样,想将邵钦吞吃入腹。
他?没?法儿?忍住。一旁就是榻,余东羿抱着?邵钦,啃咬他?的脖颈。(审核请看?,这是脖子以上描写。)
“慢,慢点……”
邵钦长吟一声,伸手推动余东羿的肩,却?被这人趁机束缚住了手臂。(审核请看?,这里只有手。)
邵钦根本?就没?有反抗,像是飞蛾扑火一般,刻意迎合着?对方。
余东羿一手抓住邵钦的两只手腕,将他?的手臂摁到头顶的床榻上,然后加重了呼吸。(审核请看?,这里只有手。)
419:【叮!攻略对象邵钦:黑化值-10!当前黑化值70!】
419:【叮!攻略对象邵钦:黑化值-10!当前黑化值60!】
……
419:【叮!攻略对象邵钦:黑化值-10!当前黑化值30!】
晨光熹微的时候,鼓八缓缓走上祭台,却?见那个他?所敬仰的将军正被男人裹了毯子,打横抱在怀中。
火堆还在烧,祭台上热的像盛春,那股子旖旎的气息经久不散。
鼓八望向将军的神情,邵钦虽闭着?眼,却?一副敛足的神情,正安然地睡着?。
鼓八犹疑道:“将军他?……”
“折腾狠了,累得,”余东羿怀里抱着?男人,笑眯眯地道,“人呢?都抓住了没?有?”
鼓八拧眉,回?答道:“斩杀了大半,但那个圣女领着?人从地下河逃走了。”
余东羿问:“那我让你找的你家将军屋里的玉核桃,还在吗?”
“没?有找到,”鼓八摇了摇头,皱眉道,“那伙人不惜烧掉老巢也要偷那玉核桃,那核桃究竟有什么来历?”
“没?什么,我和你家将军的定情信物?罢了。至于地下河嘛……”余东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圣女她们要跟潘公公打个照面了。”
敌国将军(34)
邵钦是晏国的护国将军。
无兵无丁, 自然显不?出将军排兵布将的谋略过人。
等真有?上千人马的晏兵浩浩荡荡涌来,军旗迎风飘扬,夫长兵丁全听?凭邵钦号令的时候,余东羿才更?为深刻地感受到了鼓八、回五等几名亲信先前对他愤愤不?平的来由?。
“自此往北, 过善阐、高莱, 再往上出玉门关, 回大晏。”
兵营内, 邵钦身披战甲、细腰扎背膀, 英姿飒爽, 正站在沙盘一侧布置人马。
他向国主?晏广义请了诏令千里迢迢派兵马来一趟,可不?是白来的。
“圣女一脉从地下河走, 可去两处, 一处朝西,一处往北。北边是凌霄卫的地盘, 我与余东羿自地下河出逃三月,想必凌霄卫已将北地的地下河龙脉摸了个底朝天。”邵钦缓缓道。
鼓八皱眉:“如此, 他们?会朝西去吗?”
“西南荒芜,寸草不?生,民生凋敝, 若要建一番势力, 想必不?易。故此,”邵钦指了指沙盘, “我军要收服善阐、高莱两关卡,一方?面接应国都、探查圣女脉踪迹, 另一方?面遏制燕京的奸细和探马再往西来。”
回五拍拍胸脯:“战!我等听?凭将军指使, 万死不?辞!”
“将军!将军!不?好?了。”
当邵钦点兵布阵到尾声,万事排布妥当的时候, 忽然,营帐外传来一阵喧哗。
邵钦道:“何事?”
营帐外小将匆忙高呼:“余东羿!余公子带着那帮土匪跟后营的兵将们?打起来了!”
邵钦闻言匆匆收尾,三两步出了营帐,健步如飞地朝后营驻地走去。
邵钦身后,鼓八、回五二人望着将军在黄昏中的背影,对视一眼,颇为不?悦,却夜只?能匆匆跟了上?去。
·
将军一听?余东羿有?事就万分关切、急不?可耐放下手中事物来了兵营驻地,却见那群土匪们?,连带着将军的兵将都光着膀子,正翘腿、搭脚、搂肩,一个二个擒着酒坛子欢歌悦舞、不?亦乐乎。
“将军!”
见邵钦一来,鼎沸的人声霎时消减,如同沸腾的热汤里被猛泼了一碗冰水一般,滋啦一下冷了场。
正是黄昏,夕阳西下。
邵钦看向余东羿——这人很好?找。往往他待在哪儿,哪儿就是人堆,哪儿就是视线汇聚的焦点。
人群里最热闹的一处,那人斜斜地坐在篝火旁的板车上?,弯着膝盖搭起一只?腿,另一手提了酒坛子,正豪饮着。
火光下,男人披散着发髻,赤|裸的上?身有?几?滴水珠泛出荧光,不?知这是他饮酒时从喉咙里漏出的残酒滑到了脖颈,还是刚洗过澡未擦干的水渍。
百夫长刘杉正和余东羿划拳喝酒,见邵钦来,刘杉吓了一跳,忙放下搭在余东羿肩上?的胳膊,束手束脚地起身,带兵列队在将军跟前。
他们?条目笔挺的将军邵钦高了众人一个头?,轻易就能将所有?人的醉态纳入眼中。
邵钦威严道:“我可曾说过军中不?许饮酒?”
“是!”为首的百夫长刘杉一个激灵,“卑职自领二十鞭!”
“嗯,去吧,”邵钦扫了一眼其余几?个百夫长,“你们?也是。”
“是!属下遵命!”其余百夫长行军礼颔首。
处理完自己人,邵钦觑向换了军衣的山狼等土匪:“不?知者?无过,下不?为例。”
一旁山狼砸下酒坛子,拱手道:“将军,我等既从军投靠于您,虽然不?熟规矩,但犯了禁就是犯了,我山狼也领二十鞭!”
“好?。”邵钦道。
按理说邵钦队里军纪严明,惩恶伐善,将士们?饮酒作乐,受了鞭子,这件事也就了解了。
然而,待列队散后,板车上?的男人却悠悠起身,笑盈盈地走到邵钦跟前。
“将军,刘杉只?喝了两坛就被罚二十鞭,”余东羿笑道,“那我该领多少呢?”
“你未从军,自然不?按军法处置,”邵钦见他那醉相?走路都摇晃,不?由?伸出一只?手臂撑住他,皱眉道,“为何脱衣?”
“方?才与人比划腿脚来着,热得慌,”余东羿一扭腰,大掌顺着邵钦的手腕摸上?去,从他的手臂到铠甲下那一杆有?韧劲的腰。
兵丁已散,此处只?余留鼓八和回五亲信两人,邵钦便任由?余东羿搂着他的腰,问道:“那为何诱人饮酒?”
“寨子地窖里留下来的酒是圣女的贡品,味道醇香,胜似桂酒椒浆,浪费了多可惜?既然路远带不?走,不?如趁今儿个一口气喝了,”余东羿醉醺醺,朝邵钦的侧脸呼出一口热气,“我还给你留了一坛子,以忱,最好?的那个,你可别气……”
“歪理!”邵钦僵着脸,没好?气地伸出手掌,将余东羿的大脑袋推朝一边,“莫说未用晚饭便饮酒有?多伤身,你伙同山狼与百夫长聚众角抵、围火酣饮,是首罪。”
“嘿嘿,让山狼和刘杉先打过一遭,混熟了,总比等到他们?在你攻城的时候勾心斗角强吧?”余东羿傻笑一下,嘴又贴上?去道,“这不?快到善阐大关了吗?嗯?”
“嗖!”瞬间,鼓八从腰间拔剑,质问道:“你怎知晓?”
攻下善阐大关,那可是将军方?才与谋士运筹出的军计!
“余郎自小聪慧,”邵钦伸手拦住鼓八,示意他冷静,“罢了,先回帐吧。”
“好?啊,回帐……我饿了媳妇,今晚吃啥?我想吃你做的莲花酥……”一边说着,余东羿一边挂在邵钦身上?,挤眉弄眼的从邵钦背后朝鼓八吐舌头?。
“他!”鼓八手攥紧腰间的剑,剑鞘碰撞发出脆响。
“冷静。”回五摁住鼓八的手,摇了摇头?。
邵钦和余东羿二人已走远,鼓八愤愤对回五道:“将军何等人物?君子远庖厨,他竟敢随意使唤将军做饭!”
回五沉声道:“饭食而已,在寨里的三个月都是将军给他做的,将军情愿哄他,咱们?只?管效忠就是了。”
“哼!一个玩意儿罢了,倘若他余东羿敢对将军有?半点不?忠,我鼓八绝不?放过!”鼓八道。
·
寒冬腊月,千里冰封。
为给寨子屯粮渡过寒冬,从入秋到大雪封山这三月里,余东羿不?辞辛劳,与土匪老大山狼一道矜矜业业地打劫过路人马,非世家?贵族、高门富户不?劫,一水儿积攒了不?少米粮。
行伍路上?枯燥,最忌讳缺衣短食。所幸邵将军的兵马来扫荡了圣女寨,以山狼为首的土匪投军归顺,连并余东羿他们?积攒的米粮一起充作军资。
盛食厉兵,兵强马壮,如此长途跋涉,历经数十日,在开春时,邵钦率兵军临善阐大关城下,一声令下:“攻城!”
镇守善阐边境大关的,是大照某位世家?的贵族将军。
余氏破败后,世家?四散溃逃,这位贵族将军远在西边,听?见燕京嫡脉惨遭阉党残骸,不?由?整日惊惶。
午夜,在邵钦下令攻城的半个时辰后,贵族将军才被下人的急唤惊醒。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军突袭!有?人攻关了!”
大腹便便的贵族将军身穿中衣,衣冠不?整地,着急忙慌从小妾的床榻上?跌下来,震惊道:“怎么可能?潘无咎的凌霄卫如今忙着清缴逃亡去江南的大族残党还来不?及呢,怎么顾及得上?这西部边境的一处偏僻关卡?”
仆人满头?大汗道:“是,是晏军!他们?举了血云将军的军旗!”
“邵钦?”大腹将军两腿一软,被门槛绊倒在地,“晏军?晏军不?该在玉门主?关外吗?这么多人马都打到善阐了,高莱的传信呢?我军竟无一人知晓?”
雄关外,邵钦目前所握的兵马数其实并没有?大腹将军所预想的多。
能掩人耳目、一路翻山越岭来南边接应邵钦的,尽数都是他的嫡系精兵,这批人身手矫健,却不?过上?千,要啃下一座大关,颇得下些?苦功夫。
火箭流矢齐飞,巨木轰隆撞击,天梯垂挂,战鼓从半夜一直敲到晨光熹微,风起,硝烟经久不?散,至隔日正午,最前线才传来喜讯。
“报!将军,城门已下!敌军将领受降!”
一语到,大营内众将欢呼。
邵钦道:“去高莱报信的马匹截住了没?”
“送信数人,均已斩杀。”将士道。
“好?,”邵钦点头?,“传令下去,全军修整一日,伤兵和粮草留下,其余人等明夜随我轻装简行,突袭高莱!”
善阐地势险要,只?能强硬攻克,但高莱背后缓坡丛林不?少,很适合隐蔽潜伏、出其不?意,邵钦决定亲自率兵前去。
营会后,余东羿给他倒了盏热茶,问:“高莱一战,可要我一起?”
“不?,”邵钦摇了摇头?,“拿下高莱,大晏就从照军那撕开了一条口子,将来攻克玉门主?关也能更?游刃有?余,此战关键,你替我守在后方?,等我喜讯。”
大丈夫为天地立心,邵钦有?他自己的报复,有?他的功业要建立,余东羿听?言不?多语,只?上?前深吻了他一口,道:“祝君凯旋。”
次日,高莱大捷!
晏军士气高涨,收服善阐、高莱,一路归返晏大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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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之日,晏大都。
城门大开,晏国国主?晏广义设祭坛,率朝堂文武,于大道正中迎接邵将。
“晏军凯旋!大晏昌盛!”
鼓角齐鸣,红旗招展。
迎头?一匹膘肥体壮的红皮骏马,血云将军身披战甲、威风凛凛,他身后满军将士身带戾气,个个魁梧猛壮。
全军杀气腾腾,令行禁止,如同一把冰冷的利刃,威慑四方?。
“兄长!”邵钦器宇轩昂,翻身下马,迎面与晏广义一个拥抱,两人胸膛重重相?撞,大力拍着对方?的肩背。
“好?!好?!钦弟,你可算平安。”晏广义眼含热泪,话语间隐含几?分哽咽。
祭祀天地,再来是迎将士入城,大行宴会,论功行赏。
宴席间,晏广义将邵钦的坐席摆得很高,几?乎要与他齐平,邵钦几?番退让,最后才勉强坐在了晏广义身侧左首最近的一处。
“此役钦弟功勋卓著,我已下旨,赐其为‘一字并肩王’,众将士亦厚加封赏,金银田地,应有?尽有?!”
宴会上?,晏广义高举酒杯,与将士们?共饮。
莫说什么功高震主?,晏地就那么小块儿疆域,当年晏主?便与邵将军约定好?,此国二人同享,这一番君臣尽酣。
宴会后,晏广义身形摇晃,满面涨红,搂着邵钦的肩,将他往后殿带,醉得口齿不?清道:“钦弟,远行半年,你在燕京可受欺凌?今日莫走,你与朕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邵钦却婉拒了抵足而眠的邀约,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拱手道:“抱歉,兄长。”
晏广义晃了晃神,道:“为何啊?”
邵钦定定道:“我从燕京带回来一人。”
此言一出,晏广义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瓢冷水,霎时间酒醒。
“是他?”晏广义抹了把脸,来回踱步,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邵钦一眼道,“你!你!唉,糊涂啊!你可知他在背后是怎么编排你的?”
那日在小秦淮岸,晏广义被戏耍了一道,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知,”邵钦道,“灭我满门的是潘狗无咎,当年余郎辜负于我,亦是无可奈何。如今他已悔悟,愿为我终身不?娶,我实在是……放不?下他。”
与邵钦相?识多年,晏广义知道他说的是掏心掏肺的话,不?由?万般无奈,道:“重情难改,若你当真惦记着他,将他收到榻上?暖暖那也就罢了。只?不?过此人揣奸把猾,最喜爱搬弄是非,说那些?献媚讨好?的话,钦弟若是信得过为兄的话,白日里可否将他交到朕的手上?,由?为兄管教一番?”
邵钦一阵思索,道:“余郎生性?不?喜旁人指手画脚,若要余郎追随兄长,以忱只?能先劝他来拜见兄长一面。”
“好?,朕明日就下诏,你只?管让他来,由?朕同他说。”晏广义看在邵钦的面子上?,耐着性?子道。
当夜回去,听?邵钦一说,余东羿诧异:“你说晏主?要召见我?”晏主?在小秦淮追杀他一路砍了他一大刀,还没杀够?
“嗯,”邵钦刚卸了发髻,沐浴后一身湿气,身着中衣坐在床榻上?,道,“兄长为人宽厚仁爱,定是知你我已定情,想郑重待你一番。”
只?怕是想给他个下马威还差不?多。
但人已经在晏大都,晏主?的诏书?下到邵将军府,余东羿要长久留宿在邵钦府上?,这皇宫他是不?去也得去。
隔日,邵钦早起去抚恤伤亡将士,余东羿洗漱得当,衣冠齐整,出门正遇见皇宫的车马来接。
晏主?召见臣子的辇车没有?金玉帝的豪华,但车帘雕杆,一应也是端庄大气的。
宫人道:“余公子,请入轿。”
余东羿立在原地,扫视了一眼整架辇车,眯了眯眼,笑道:“尊主?客气,只?不?过在下区区草民糙汉,坐不?惯这般华架,还是自个儿骑马吧。”
说罢,他让邵钦派来的随从去马棚牵他的马来。
宫人是晏主?近前侍奉的,见余东羿不?识好?歹,蹙眉,威胁道:“此乃晏主?御令,尔胆敢推辞?”
“不?敢不?敢,”余东羿笑道,“只?不?过您家?主?子请我入辇车,总得有?辇车坐才行呀?”
此话一出,邵将军府前的随从均不?明所以,只?见余东羿一人忽然悠哉地走到辇车后侧蹲下,抬起手臂一拳,击打在了辇车的横杆上?。
“刺啦!”轻轻一拳,那横杆居然应声而裂,断裂的口齐整如刀切。
一看就是实现有?人在辇车上?动过手脚。
余东羿好?歹是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他这身量倘若上?了这架车辇,恐怕没一阵就得因横杆断裂而摔个大马趴。
车辇已坏,宫人难堪道:“那便由?公子随我骑马到宫门吧。”
一行人骑马,从将军府再到宫门口,都没再发生啥事。
到威严的正门前,守门将士抬起长戟围挡,道:“入宫请下马步行。”
余东羿刚准备下马,就见身后那持令牌的宫人从袖口掏出了尖锐的簪子,狠劲用力刺在了他的坐骑臀部上?。
“稀溜溜!”
余东羿胯|下,那匹将军府温顺的母马忽而吃痛,前脚跳起,开始撒足狂奔起来。
余东羿:【妈的,马屁股被人划拉了。】
这年头?坠马可是比坠车更?危险的大事,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一命呜呼。
余东羿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扯着缰绳把马勒停,却不?曾想他刚从屁股流血的马背上?跳下来,就被晏大都皇宫的禁卫层层围住后扣在了地上?。
“擅自宫内纵马,冒犯晏主?威严,拿下!”
被三五人押解,膝盖跪地,侧脸被狠狠摁在冰冷粗粝的地面上?,余东羿长呼出一口气:【啧,这情敌多多少少是有?点幼稚了。】
玩阴的,但又不?太阴。不?拿罪质问他,只?玩恶作剧。车栏坏了还能划拉马屁股,充其量是让余东羿受点轻伤,再丢个人的程度。
419:【至少晏主?没派刺客夜里暗杀您。】
余东羿:【大半夜下刀多刺激?我和邵钦肉贴肉的,那刺客一准儿先戳了他钦弟的屁股。】
419沉默了一阵,说:【先生,据系统资料显示,doi时,一般是1的屁|股受力面积更?大些?。】
余东羿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点点头?:【不?错,宝贝,但那是正常的体位。】
419愣是没好?意思问他什么是不?正常的体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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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东羿被当贼人一般摁着手臂和后背在大殿前跪了一个时辰,才见眼前多了一双刺绣龙纹的黑色锦缎鞋。
“哎呦,怎么能让燕京的余曜希余公子在此行如此大礼呀?”晏广义假模假样地惊呼,一派国主?豪气地将余东羿搀扶起来,“虽你已被贬为贫民,但朕礼贤下士从不?问出身籍贯,念在你伺候钦弟的份上?,朕又怎好?让你如此五体投地?”
话虽如此,摁在余东羿身上?的禁军的手臂力道,却是半点儿没松开。
余东羿笑道:“拜见晏主?,晏主?万岁。”
晏广义道:“免礼,余兄快随我入殿。来人,赐座,赐茶。”
被强摁在椅子上?,宫人将茶端上?来,直接捧着茶盏抵到了余东羿嘴边,一口下去,余东羿被齁咸得差点呛吐。
“咳,”被捆在椅子上?,吐了那口咸啦吧唧的茶水,余东羿抬头?,看向晏广义,“春日炎热,晏主?特命人在茶里撒盐,防止在下中暑,真是良苦用心。”
晏广义同样一声嗤笑:“哈,是啊,钦弟知你纵马擅闯宫闱,而身为他兄长的朕却毫不?怪罪,隔日也一定会来专程拜谢朕的。”
“真有?意思,”余东羿挑衅道,“当初在小秦淮得知邵钦不?在的时候,陛下尚且敢一路杀我,如今到了晏大都却只?施小计折腾,莫不?是怕惹恼了邵钦?”
“笑话,钦弟与我情同手足,杀一个兔哥而已,朕几?时怕过?”晏广义道。
余东羿被捆着手脚,人却不?狼狈,只?望着晏广义道:“说归正题吧,陛下说要管教我,如何管教?该不?会只?是想将我从邵钦身旁支开吧?”
“是也非也,朕要将你扔到前线军营中。”晏广义直言道。
余东羿道:“为何?”
“因为你配不?上?邵钦,”晏广义黑洞洞的眸子直盯着余东羿,“你一无功名,二无财禄,三更?与阉党潘宦勾结,朕不?允许邵钦榻上?有?这样一个心存奸计的酒囊饭袋之徒。如今刚开了春,匈奴粮草不?多,正蠢蠢欲动。是男人就上?沙场拼出分英名来,整日躲躲藏藏缩在邵钦屁股后像什么话?”
“好?,”余东羿豪声应下道,“若我拼得那几?分殊荣怎样?”
“那朕便给你功勋,至于钦弟要怎么亲好?你,朕也不?再阻拦。”晏广义深吸一口气,忍着声道。
余东羿笑了:“既如此,陛下金口玉言,在下可是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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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情敌彼此刺了几?句,这次皇宫拜见就算结束。
回归将军府的路上?,晏主?可算派了正经的辇车送他。
辇车中,余东羿闭目养神,揣摩着他答应晏主?上?前线与匈奴作战的利弊。
419犹豫了一阵,忽然说:【先生。】
余东羿:【嗯?】
419:【您在小秦淮时已解锁了特殊人物“晏广义”的资料卡,请问还查阅吗?】
余东羿:【不?看会死?】
419:【也可以不?看。】
回府,挨到傍晚,余东羿吩咐了佣人准备膳食,守着热腾腾的菜在桌边等候邵钦。
“媳妇儿你回来啦?”
邵钦一来,余东羿就拥上?去,抢了仆人的活计,殷勤地端水给他洗手,一股脑将晏广义的安排告诉了他。
邵钦听?闻,点点头?道:“既兄长意下如此,明日你便随我去军营吧。”
“啊?”余东羿见他冷淡,随即嚷嚷开,撒娇道,“战场上?风餐露宿,以忱就那么信你家?大哥,不?怕我有?个闪失?”
邵钦解释道:“正好?我要出兵迎战匈奴,临前线凑近些?,将你放在身旁也好?照看。”
话说到这里,两人已落座吃饭,见余东羿服服帖帖地“哦”了一声,认命要去军营,也不?再耍赖哀求他去给兄长求情,邵钦颇感意外,瞥了余东羿一眼。
邵钦最了解余东羿不?过。
论建功立业,余东羿是个懒的,在善阐、高莱两战役,他成日里就是游手好?闲,顶多去后方?照看一下山寨里的女子和樊家?千金,
怎么今儿个被兄长激了两句,余郎就肯上?战场杀敌了?
于是,在邵钦的新奇目光下,脑内,余东羿对系统道:【宝,晏广义的资料呢?】
419:【您不?是不?看嘛?】
余东羿:【看吧。】
419:【还是别吧?】
余东羿:【还是看吧。】
419:【不?看会死?】
余东羿:【不?看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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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邵钦要去燕京寻人,晏广义是一万个不?同意的。
因为晏主?对邵钦有?情谊。
多年前,在匈奴尚未攻破晏州首府时,晏广义是矜贵的晏州知府嫡子,邵钦是被邵氏发配到晏州庄子的落魄男妻。
邵氏嫡子邵钦在燕京自甘堕落,与人为妻,又惨遭休妻的传闻,都从燕京传到偏僻的晏州了。
彼时晏广义年轻气盛,他亦是世家?子,听?闻大照有?名的大世家?邵家?的嫡子来晏州,他心里怀着不?屑和鄙夷,慕名前往邵氏的庄子。
他见到的,是一个身形瘦削、面有?愁容,却仍有?根骨的一个铮铮男子。
邵钦名声烂了,被晏州当地的世家?子嘲弄,却并没有?自暴自弃。
不?搞文墨诗书?,他便握起算盘,研究农学,开始经营起农庄的生计。
晏广义渐渐被邵钦吸引,整日待在他身旁。
然而,噩耗很快到来。
当邵氏被满门抄斩的消息传到晏州,邵钦霎时形容如槁木死灰,万念俱灰。
晏广义就陪在他身旁,他目睹邵钦的沉沦,然而不?过几?月,他又见到邵钦重新振作,转而投军。
邵钦开始勤练武艺,上?阵杀敌,他比任何人都逼自己更?紧,背负着家?族的仇恨,他的刀下腾着无数敌人的亡魂。
晏广义为了待在邵钦身边,同样加入了晏州军。
有?人瞧出邵钦同晏州知府的公子交好?,要对他偏颇照顾,却都被邵钦婉拒了。
是晏广义死皮赖脸地缠在邵钦身旁,与他同吃同住,混成了兄弟。
在匈奴大破晏州,将晏州知府的头?颅挂在城门的那一刻,晏广义疯了。
他死死地盯着城门上?父亲的头?颅,父亲惊目圆睁,死不?瞑目。
他眼眶充血,如同恶鬼上?身般,不?顾一切地要冲上?去。
是邵钦抱住了他,将他死死压在原地。
“你父亲还没死,他的魂灵还庇佑着百姓军民,”邵钦冷静到滴血的嗓音钻进晏广义的头?颅,回荡在上?空,“如果你不?想让你父亲的头?颅在城门上?白挂的话,就召起旧部,带着百姓迅速离开。”
那一刻,被邵钦强压摁在地上?的那一刻,晏广义神魂震颤。
他是晏知府嫡子,手里还有?兵。
退避,安置灾民,卷土重来。
数年,晏广义与邵钦并肩而战,他们?击退匈奴,与余氏鏖战,被逼出关外,建国……每一步都是迫不?得已,每一步都是破釜沉舟。
这样的邵钦,身受重伤仍不?落一滴泪的邵钦,将他从深渊拉起、报仇雪恨的邵钦,最后又一举推他坐上?晏主?宝座的邵钦,晏广义怎能不?爱?
在晏广义眼里,邵钦是亮不?蒙尘的璧玉,而这样白皙光洁的璧玉,怎能因为余东羿这个狼心狗肺、欺他辱他的前夫而沾染上?瑕疵?
敌国将军(35)
是边塞, 大漠孤烟,黄沙撞銮铃,天地流云。
白日是枪声刀影,天蓝得透彻, 万里?横沙。到夜里?, 便?只剩下瑟瑟寒风, 同那漫天繁星。
大军压阵, 邵钦腰背挺直, 手握牛皮缰绳, 跨于高头大马之上。他头戴双卷尾羽长冠,身披战袍鱼鳞甲, 手握红羽长枪, 目光炯炯,眺望大漠远处。
战鼓擂起, 余东羿骑马在他身侧,邵钦沉声, 对余东羿道:“记住他们,那是匈奴人的脸。”
深眼窝,低眉骨, 高鼻梁, 红棕色的杂乱毛发,这是匈奴人特有的长相?。
每年秋收和初春来?骚扰边民的, 是他们。数年前,冲破玉门?关?, 将?晏州百姓满城屠戮、将?晏州知府的人头挂在城门?上?整整三天三夜的, 是他们。
邵钦道:“当年晏州城破,晏州知府晏深民一力抗蛮, 背水一战。然则燕京朝堂大小百族世家?却束手旁观,晏深民孤立无援,终亡于匈奴环首大刀之下。晏州知府亲眷——父母、兄弟、庶子女乃至妾室无一人幸免。晏深民结发之妻不?忍匈奴轮番羞辱,纵身一跃,自坠于城门?之下。而晏深民本人,也遭枭首,扒了皮囊挂在城头。”
晏州知府嫡子晏广义忍痛弃城而逃,一呼百应,率晏州众豪强小族潜伏,后卷土重来?,退匈奴三百里?,揭竿而起,立国号“晏”。
可匈奴人是蝗虫,如野草,春风吹又生。他们生长在马背上?,被晏主打退没几年,如今,又嚣张地纵马而来?了。
“既来?了,杀便?是!叫他们有来?无回!”
“呛”一声,余东羿抽出马鞭,双腿朝马腹一夹,率先冲了出去。
“嗡——”号角朝天吹起,响彻苍穹。
“开战!”邵钦身处中军,一声令下,令旗凌厉改向?。
望着余东羿不?管不?顾冲将?上?去的背影,邵钦朝贴身亲信道:“鼓八,护好余慎!”
“是!”鼓八颔首,同样?一鞭,紧跟着余东羿的身后冲了出去。
“驾!”从杀势腾腾的兵阵间穿出,鼓八遥遥朝余东羿喊,“余狗!杀不?了蛮子就别逞能!乖乖掘好尾巴去将?军屁股后面躲着!别出来?乱窜!”
余东羿从背后抽出大刀,龇牙一笑:“来?都来?了,烽鼓不?息,洒家?怎好的束手束脚?”
说?罢,他手起刀落,一舞臂膀,当头就削飞了第一个匈奴的脑。
见此一幕,鼓八一个愣神,同样?很快拔刀。
再来?,就是数不?尽的仇敌涌上?。
两军交战,短兵相?接。
粗粝的风沙,腥臭黏腻的热血,男人横刀跃马,所过之处是异族咧咧嚷的怒骂和惨叫。
这一战,从正午到黄昏。
“他们退了!蛮子的骑兵跑了!”晏军有兵大呼。
“噗呲!”给最后一具异族的尸首补了刀,余东羿的右手手腕麻得脱力,一根手筋抽着疼,终于甩了刀,一屁股坐在荒草上?。
“呼。”鼓八噗嗤噗嗤穿着粗气,脸上?与余东羿一样?被晒暴了层皮,灰头土脸的。
他弯腰捡起余东羿豁了个口子的刀,另一手在衣摆上?揩了揩血,递到余东羿面前。
望着眼前的手掌,余东羿抬眼看?向?鼓八。
“先前恶言,恕我鲁莽,”鼓八道,“将?军要我护你,却不?曾说?过余兄你武艺高强,数招之内,便?能一人砍杀匈奴七|八。”
余东羿坦然笑了,拉着鼓八的手,一用劲儿?,爬起来?,道:“还是不?及鼓八老哥你斩杀的多?。”
鼓八见他大气,半点儿?不?斤斤计较,倒是对余东羿颇有改观。
另一头回了营,回五却仍对余东羿偏见颇多?,暗地里?使不?少小绊子。
以管教新兵的名义,回五一会儿?将?余东羿夜里?的卧榻分到最差的一处,另一会儿?又故意拿最次当的饭食分给他,盯梢似的逮着余东羿的错处就拿军棍罚他。
可余东羿却浑然不?把回五为难他这档子事放在心上?,混在刘杉手底下的新兵队伍里?,他睡冷了就半夜偷摸去邵钦营帐挤挤,挨饿了就搂着山狼和刘杉的肩到处蹭吃蹭喝。
过了个把月,连邵钦都知道营里?回五头领日日罚余东羿的传闻了。邵钦私底下单独把余东羿叫过去,给他塞了鼓囊的一袋银子。
“这是……奖励我干活的赏钱?”余东羿颠了颠手里?沉甸甸的钱袋,暧昧地笑道,“客人您真大方,小的今夜得埋头服侍才行了。”
邵钦不?理他泼皮玩笑,认真道:“军棍伤骨,易留旧疾。你既没法儿?让人挑不?出错处,索性多?打点些。回五忠厚老实,却有家?小要养,老母又多?病,不?免贪财……”
“将?军这是要小的拿您的私房钱,去贿赂您的亲信?”余东羿狞笑,“就不?怕旁人说?您以公济私?”
邵钦话语一顿,耳根红道:“你触犯军纪,回五罚你,我不?曾亲自呵斥回五,更不?曾阻拦,便?已不?算偏私。至于这些银两,不?过是我的私人家?底,你……”
“是,这钱是以忱要给他余郎的,”余东羿总算没让他羞久了,一口打断,朝邵钦耳际亲了一口,笑眯眯道,“洒家?收着便?是了。”
细一寻思,普天之下,会掏心掏肺拿私房钱给余东羿的就三人,一个挥金如土的金玉帝,一个拿钱砸他的潘无咎,还有偷偷摸摸往他怀里?塞钱袋的邵钦。这其中,邵钦给的那份银子虽少,却最暖最窝心。
419:【因为同样?是来?快钱,在小皇帝面前要紧绷端着玩禁忌PLAY,在潘公公面前要假装不?情不?愿地卖|身,唯独来?到邵将?军这儿?,先生只需敞开了脾气,扮惨骗一骗,媳妇就白给了。】
媳妇都操心到头上?,余东羿也不?好得继续受回五欺凌当小白花了。出了军帐,余东羿故意撞到守夜巡逻的回五面前,将?那袋儿?银钱抛给他。
接过钱袋,回五见上?面绣的银纹样?式,一眼便?认出是将?军的,皱眉对余东羿道:“将?军知我家?底不?丰,往日已对我关?照有加。不?需你来?替我求情,乱做好心人。”
余东羿反问?道:“谁还嫌弃钱少?”
回五冷脸道:“若你想让我因此包庇你,那这主意可就打错了!”
“非也,”余东羿道,“这钱是咱俩比划拳脚的彩头,若回五头领肯与我斗一场,倘若洒家?输了,此银两拱手奉上?。”
回五沉思一阵,自忖武艺不?俗,点头应了。
当夜,回五与余东羿二人从树丛绕出,寻了一处空地比斗,不?知胜负。
总归,在清晨白露未晞的时刻,二人握拳言和,矛盾尽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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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战场,邵钦是立誓要把匈奴斩杀的。
匈奴善骑射,跑得太快,一场战役往往半天不?见胜利便?逃之夭夭。邵钦殚精竭虑,一直在筹谋着要如何将?匈奴的部落主力一网打尽,力求他们十年内无力再犯。
故此,接连整整半年,血云将?军都身处荒漠大营中,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余东羿亦然陪在他身边。
初夏,大漠上?窜出一茬绿草,浅淡的青绿色,风一吹,从缓坡高处遥望,那一丛丛矮草如地上?的绿云一般轻慢摇晃。
塞外一处好风水的地界,石碑耸立,邵钦立在已逝去的烈士碑前,垂眸静望。
那碑上?就刻了“皮七”两个字,坟墓里?埋葬的是一块皮七的假面皮,真皮七已然死在了燕京凌霄卫的手里?,尸首无踪迹,遍寻不?来?。
“皮七是替我身死的。”邵钦道。
“至少他临死前狠狠地耍了潘无咎一道,”余东羿回想起在垂丝棠小院里?,当潘无咎知道他派人去暗杀的邵钦是个假邵钦的时候的脸色,不?由?道,“与他同归于尽的凌霄卫叫香儿?,霍蛮香。”
霍蛮香是余东羿被潘无咎所囚禁时所识得的凌霄卫。
听?他提起旁人,邵钦多?看?了余东羿一眼,出于某种隐晦的情绪,莫名地没有开口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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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盛夏。
炎热的风卷起漫天狂沙,晏军摆布在大照玉门?关?一侧的探子回来?禀报。
“将?军,玉门?关?上?有大批照军前来?驻屯,且仍有增援不?断,我军探到其中有凌霄卫上?千。”
凌霄卫!
邵钦眉头紧蹙:“江南的世家?豪族连根共树,潘无咎居然这么快就能将?他们清算殆尽,腾出手往西北来?。”
账内谋士同样?焦虑:“我军刚退了匈奴,伤兵众多?,后方又粮草不?足。余氏覆灭,没了往年私贩的盐米,这就来?了照军,真是两面夹击啊。”
鼓八沉思道:“以往数年,照国一直利用我朝夹在它与匈奴之间做缓冲,怎么今际就忽然增兵,要出玉门?关?了?”
回五道:“潘狗是个无根之人,最贪权好利。正所谓无利不?起早,凌霄卫眼巴巴地攻来?,说?不?定是这玉门?关?外有他想要的东西。”
鼓八嗤笑一声:“呵,想要的东西?是想要的人吧?”
鼓八话里?话外的用意跟一把剑似的,剑指何人,营帐内人人皆知。
那位令将?军不?惜冒险远赴燕京,从潘无咎手里?夺回来?的枕边人,亦是邵钦的前夫,过去名满京城的世家?才子,后被余氏逐出家?门?,又金榜题名,又跌落尘埃的风云人物——余慎,余东羿,余曜希。
半年来?余东羿斩杀匈奴无数,自然也混了个能进军帐的功勋,此时,营帐内,鼓八话音一落,众谋士和将?领都屏住了声,纷纷将?视线投到他的身上?。
余东羿就大大方方地立在那儿?,见大家?伙都指望他解释两句,索性开口道:“好歹是个只手遮天的九千岁。潘无咎有屠尽邵氏和余氏的心狠和城府,如今挟天子以令诸侯,手里?攥着照家?的江山,又发兵来?玉门?,若不?是另有图谋,光为我一人便?如此劳心动众,恐怕说?不?过去吧?”
一谋士颤颤巍巍道:“倘若真是如此呢?”
余东羿道:“那就让你们家?将?军把我送出去不?就玩了?牺牲我一人,拯救一大晏,多?划算的买卖?谁能不?动心?”
话虽如此,望着邵将?军面如冰霜的神情,众将?士一言也不?敢发。
这些都是邵钦手底下的亲兵,与余东羿共度半年沙场,他们还真就看?出来?,这姓余的是给他们家?将?军施了魔咒,叫将?军对他重视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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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玉门?关?上?。
凌霄卫单膝跪地,行礼汇报道:“尊主,粮草已备,可时刻出兵。”
大关?主城高处,潘无咎静立,俯瞰无边无际的广袤大漠,道:“传令下去,今夜长袭晏军大营。杀邵钦,活捉余慎。其余活口,一个不?留。”
数千凌霄卫领命,道:“喏!”
潘无咎一声令下,数万人马集结,以照军为主力,以凌霄卫为刺刀,嚯嚯威势,朝向?西北晏地。
万军之上?,潘无咎微微勾起嘴角,如过去近一年无数次那般,左手拇指下意识摩挲无名指上?的银质戒环,心中默默一语。
——慎儿?,许久不?见。
半年来?,可曾念过叔叔?哪怕一刻?
敌国将军(36)
晏军的情势并不乐观。
匈奴已退, 营里遍是伤兵。
大晏军营内,夜里探马忽而传来急报,说:“三十里开外照军已出玉门,正急行而来, 乌压压好大一片。”
晏营内众人骇然, 面色无不惊愕。还好有将军镇得住场面。只见邵钦仓促起身, 系好衣带, 细一沉思, 道:“传令三军, 披袍擐甲,腾甲开阵, 骑兵绕道, 随我应敌!”
余东羿亦刚套上军靴,束好了衣袍, 便见?邵钦嘱咐他道:“余郎,你与鼓八共路, 连夜赶回大都?。”
情势紧急,邵钦意下是先派亲信将余东羿送往安全?的地方,晏广义?在晏大都?手里还有一批人马, 有兄长护着?他, 不怕余东羿有什?么闪失。
余东羿反语:“这种情形,你叫我做缩头乌龟?”
“内外?皆知我有软肋, 敌众我寡,由不得你出头冒尖, ”邵钦却愈发强硬, 神情冰冷地望着?他道,“抱歉了, 余郎。”
言毕,鼓八从身后一把敲晕了余东羿。
再睁眼,他已然一长条的被横架在了马背上。
“咯噔,咯噔!”马背颠簸,余东羿刚苏醒就?胃里翻涌,一口吐了出来。
419:【先生,您正被鼓八劫持,在从军营赶往晏大都?的路上。】
面朝马腹,余东羿抬起上半身,拍拍鼓八的小腿:“鼓兄劳驾,驾分我匹马。”
鼓八觑他一眼。
余东羿虚笑?:“放心,洒家不会回去?的。”
鼓八犹疑一阵,勒马,停下来,将一旁牵的备马递给?了余东羿。
可?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
“驾!”
余东羿龇牙一笑?,翻身上马,扬鞭就?朝来处而去?。
鼓八气愤得面色涨红道:“余慎!你言而无信!”
“抱歉了鼓兄!先行一步!若你能追得上我的马,洒家立马下来赔罪!”余东羿在马上长啸一声,扬长而去?。
“可?恶!”鼓八不得不迅速上马,拾捡缰绳追去?。
糊弄鼓八倒是轻巧,然而,在纵马疾驰往回赶的路上,余东羿脸上的神情却多少带了几分凝重:【小九,此?战晏军的胜率是多少?】
419:【不足1%,全?军覆没的可?能性在80%以上。】
大照乃中原霸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光兵力就?是晏军的三五倍。潘无咎也不是吃素的,他麾下的凌霄卫身手矫捷、心狠手辣,若突袭刺杀,专盯着?百夫长以上的兵将头领斩首,晏军|防不胜防。
全?军覆没?余东羿道:【邵钦也会死吗?】
419:【杀的就?是邵将军。】
既如此?,旧情人跟现媳妇扯头花,一扯还是要人命的扯法,那就?由不得余东羿不管邵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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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硝烟滚滚,残肢横飞。
“将军!”回五左臂负伤,强行忍痛护在邵钦左右,“前后二军撑不住了!”
邵钦持剑,所过之处人头横飞,血花四溅。
他是声名远扬的血云将军,却架不住前赴后继、不知死活的汪洋敌海。
每一个凌霄卫奔着?邵钦而来,都?不顾一切要与他搏命,与他同归于尽。
邵钦杀到头皮发麻,不用抬起眼,都?仿佛能望见?头顶渗了血雾的漫天黄沙。
——数个时辰过去?,这会儿?,余郎应当已经在路上醒来了吧?
他会埋怨他吗?
某一瞬,再次斩落一凌霄卫的头颅,邵钦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余东羿的脸,就?是当初他将一纸休书砸给?他时,那副恶劣的神情。
多半不会吧。那人没心没肺惯了,成天把好死不如赖活着?挂在嘴边。倘若他死了,只怕下一刻,余东羿就?会投入潘无咎的怀抱吧。
将士抵挡道:“敌军来势汹汹,下令撤退吧,将军!”
“不!”邵钦一口咬住牙龈,“再往前就?是通往晏都?的要道,必须把这里守住!”
一想到余郎会被那个阴冷狠绝的仇敌夺走,邵钦心中就?窜起一团无名怒火。
他宁愿死守在这儿?,和潘无咎一命换一命,也不要让余郎落到那人手里!
就?这般浴血奋战,死守,晏军渐渐疲劳,死伤惨重。
只有邵钦还在硬撑着?,仅剩的精兵地护在他周围,严丝合缝,将此?处围得像个铁桶一般。
“吁!”
极近绝望之时,一高壮男子驾马,停在了战场双方正中间。
余东羿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立在厮杀的众人身前,没人拦他。
凌霄卫都?记过他的相?貌,受潘公的命,要温柔地活捉他。晏军士兵更是早已与他混熟。他与将军的关系人人尽知。
一时间,众人皆愣了愣。
“余慎!”邵钦目眦欲裂,冲上去?拦在他身前,替他迎敌,护他周身。
“谁让你回来的!”
很快邵钦亲兵调转阵势,将余东羿护在人群最?里的安全?之处。
迫在眉睫之际,余东羿也不多废话,道:“将我交出去?。我令照人退兵。”
回五难以置信道:“照军又岂是你想退就?退的?”
“不,我不允许,”邵钦打断回五,一双眸子黑如曜石,定定地望着?余东羿,与他对视道,“去?了你就?不会再回来。”
“我在你这儿?就?这么没有信誉?以忱?”余东羿笑?了笑?道,“邵将军深明大义?,不求抵挡千军万马,总得要救下的剩余这几千条人命吧?”
“别把自己看得太重,”邵钦浑身浴血,面带煞气,冷冷道,“余郎舍生取义?是勇,但潘九千却不见?得听你的话。”
“总得试试不是?”余东羿歪了歪脑袋,笑?道,“我跟着?凌霄卫去?和他们尊主?说两句,拖延些许时间,到时候你是有妙计转头来刺他一刀,亦或者带兵退守都?城,都?有转圜的余地。”
“啊啊!”
外?围不断有晏军将士的惨叫,死的都?是在邵钦麾下征战多年,与他情谊深厚的亲兵。
邵钦是将军,是全?军的灵魂。亲兵们都?嚎叫着?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最?前,因为只要有将军在,希望就?在。
他们坚信活下来的邵将军能护得住国门,所以义?无反顾地将妻小性命都?托付给?他,豁出了命去?护住他。
邵钦能不要命地杀敌赴险,却狠不下心来要这群将士为他陪葬。他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他身上系着?上千条性命,背后还有家国。
照军何等来势汹汹?倘若晏军主?力今日负隅顽抗在此?,统统被敌人歼灭,亦或狼狈而逃,弃国都?于不顾,那晏国这一边隅小国离覆亡也就?不远了。
照军不退,全?员都?是死。
千钧一发,邵钦紧锁眉头,终于死死盯着?余东羿道:“罢了,余郎……记得回来。”
邵钦服软了。
一个刃尖带血、器宇轩昂的健壮将军,此?时却违心地、犹豫着?、郑重地说出那一句儿?女情长的话。
将军是个有傲气的人。这话从邵钦嘴里硬挤出来,当真艰难无比。
只见?邵钦说完,振臂一呼,下令道:“开路,引凌霄卫出来,放余慎和谈!”
凌霄卫当真连余东羿的一根寒毛也没伤到,停了杀势,对峙在阵前。
余东羿转身,长臂一揽,将邵钦狠狠扣进胸膛,道:“好媳妇,等余郎归来。”
他上马跟着?凌霄卫离去?。
邵钦遥望着?男人的背影,握紧了手中剑柄,眼神晦暗不明。
“退!退兵了。”将军身侧,不知是谁庆幸地说了一句。
凌霄卫和照军当真如潮水般退却,精疲力竭的将士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回五捂着?伤臂,咳出一口血,嗤笑?道:“呵,他算哪门子英雄?简直跟嫁去?边塞和亲的公主?一样!”
牺牲一人,换上千残兵活下来,众人庆幸,却也止不住地感到耻辱。
鼓八同样因杀敌和长途纵马而疲累不堪,望着?东南侧,嘲讽道:“但倘若不绥靖,又有谁能活得下来?”
就?在上一刻,被照国大军包围的那刻,将军周围的所有人,包括邵钦本人,都?当真以为自己要死了。
“是啊,真能劝退凌霄卫啊……余慎那不着?调的,他究竟使了什?么昏招?”回五看着?他手臂上从包扎的绷带中洇出来的血,下意识喃喃道。
·
昏招不至于,荤招差不多。
被凌霄卫请去?玉门关城防后的大本营,余东羿以为这把他难免要牺牲一下,被榨得腿软个三天,却不料潘无咎竟一改往日肉|食动物的饥渴,缓声慢语地邀他用膳,与他过起嘴来。
“核桃?我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华屋内,屏退众人,在仅有他与九千岁宴席上,余东羿故意装傻道,“难不成叔叔又丢了什?么新奇玩具?还特意找到西北边塞来。”
“太|祖隆兴宝库密钥,”潘无咎不与他弯弯绕绕,直言道,“一共几枚?”
“听这话,像是公公您手里已经有了一枚了?”余东羿挑眉,“让洒家猜猜,凌霄卫逮着?圣女,薅来一枚密钥,却不小心让她给?逃走了?”
“慎儿?当真聪慧,”潘无咎抬眸,目光犀利,“无怪乎太上皇当初将宝山与龙脉托付于你——一个非皇族的外?人。”
“叔叔不也是外?人嘛?”余东羿夹了筷牛肉,浑然不在意地道,“在太上皇脚跟前跪伏十年,当牛做马,却连个沧浪宫地脉的奇门遁甲也不知。”
潘无咎既能从地下河里逮到圣女一脉,此?时自然也早就?从金玉帝嘴里将余东羿传的沧浪秘诀诈出来了。可?偏偏余东羿就?是要拿此?事嘲讽他。显见?哪里是潘无咎的疼处,他就?往哪儿?戳。
只见?潘公仪静威严,脊背板直,坐在桌旁,仍冷然问:“说,共有几枚?”
“退兵了就?告诉你。”余东羿道。
潘无咎道:“早在半柱香前,照军就?已鸣金收兵。”
这话倒是让余东羿十足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当叔叔怎么的也得先弄死邵钦?”
“我本无意令晏国亡国,”潘无咎道,“况小不忍,则乱大谋。”
“那当务之急,便是密钥的事儿?喽?”余东羿吃饱喝足,拍拍小腹道,“我也不瞒着?公公,密钥分两枚,除您这儿?的,圣女手中便只有一枚。”
潘无咎一听,竟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神情微微舒展了一些。
余东羿察言观色,问:“怎的?难不成有何变故?”
潘无咎叩了叩桌沿,道:“你可?知半年来,拜月族圣女借宝山招兵买马,西夏立国?”
潘无咎食指指尖轻轻蘸了一点茶水,随手就?在桌面画出了一副简易的天下堪舆图,其中,西夏已然占据了中原外?、晏地南边的大半疆域。
这可?是一片不小的地界啊。余东羿不由坐直身体,凝神正色:“这开疆拓土,大开大合的,动作可?真够快啊。”
世人皆未料西夏居然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割据壮大,俨然已成了一方不容小觑的威胁。饶是潘无咎高瞻远瞩,也不过比众人早先一步看到。
“才?分得一半宝库就?能当上豪强,太|祖家底儿?当真是厚,”余东羿只盯着?潘无咎指尖新划拉出的那几笔,挑眉问,“世道要乱了,这北近晏朝、西临蛮夏的,两处受敌,公公就?不准备先除一个吗?”
“慎儿?在挑唆咱家用兵?”潘无咎秀眸一瞥,阴恻恻地瞧了一眼余东羿。
“当然是先打最?凶的,”余东羿眉眼弯弯,冲潘无咎讨好地笑?了笑?,娓娓道来,“晏广义?虽胸有豪情,却无雄主?开疆征战之能,可?比不得夏族的圣女,手里抱着?金山银山,虎视眈眈。”
“放过邵钦,对咱家有什?么好处?”潘无咎冷冷反问道。
“帮公公您挡着?匈奴啊,”余东羿道,“驱逐晏州军民?至关外?,以此?间隔匈奴与玉门关,晏国不过一小国,地狭贫瘠,常年靠余氏走私盐米救济。晏国不亡,有邵钦在,既能辖制外?面的匈奴,又能让晏主?分神,无暇顾及进攻关内——”
“这可?是余氏耗费十几年心血才?排好的布置,当年就?连叔叔您也曾开口夸赞过呢?”
余东羿说在正理儿?上,潘无咎原也是此?意。
可?余东羿话说到这儿?,潘无咎听了,竟忽而阴然一笑?:“慎儿?心系天下局势,为护着?你那前妻只身前来,绞尽脑汁游说咱家……倒不曾掂量掂量自己的处境了?”
霎时间,一阵冷飕飕的风刮过,余东羿忽觉身后脊背一寒。
敌国将军(37)
西北塞外, 这蛮荒地界,比不得燕京风水养人。
半年?来,成日在?大漠里风吹日晒,余东羿穿的衣裳是粗布短打, 踏的鞋是黄牛皮高筒靴。
他和山狼、刘杉几个混得极熟络。
闲暇时, 一伙人?就比划拳脚, 饿了啃糙饼, 渴了喝沉淀过沙土的井水, 偶尔胡吞顿肥肉。
这样下来, 在?塞外入乡随俗,余东羿一身皮子变得粗粝了不少, 浑然无了过往吟诗作对、风流写意?的那副佳公子模样。
不过无妨, 便是余东羿堕落成了个流氓,潘无咎也能面不改色地将他囚禁起来。
·
玉门关内, 小?方盘城最繁华之所,华屋内, 在?潘公注视下,被丫鬟解了腰带,余东羿半推半就地去备好的热汤泉池里沐了浴, 顶着一身水汽, 套上了锦缎长衣。
他一咂嘴,潘无咎就挑眉冷声刺道?:“怎么?不满意??”
“当?然棒极, ”余东羿振袖,一展手?臂, 捋了捋衣袖的长摆, “只是冷不丁的,突然穿这么好, 倒让我?有点?儿不习惯了。”
“锦衣玉食你不要,非得跑到蛮荒地来自讨苦吃,怨得了谁?”
“是是是,怨我?不识好歹,辜负了叔叔一片良苦用心。”余东羿好脾气地应着潘无咎的阴阳怪气,自顾自地坐到镜台前,坐下。
余东羿这一动,窸窸窣窣的声响就从他脚边响起。
那清脆的碎音仿佛由金属碰撞所发出。细一看,原来是这声响来自于一条系他在?左腿脚腕上的银黑色锁链。
锁链乃玄铁所制,重逾二十斤,是潘公公特意?为他家慎儿打造的。
有这条链子锁着,任凭他余东羿轻功再?好,一时也难蹦跶出个几米高。
“我?来。”
丫鬟要给余东羿梳理长发,潘无咎在?一旁静立望了余慎片刻,随即夺走了丫鬟手?里的梳篦。
墨发如瀑,白玉梳篦刮过发丝,一股清爽的幽香升腾出来。这长发乌黑滑亮,又如绸缎一般铺散在?男人?肩背上,勾勒出其下厚实健壮的身形轮廓。
老?爷们儿天天在?军营里扯沙袋练背肌,身板自然邦邦硬。
潘无咎的手?指如葱白般纤细,捏着梳篦,往男人?发梢梳下去,顺势指尖就带到了慎儿身上令他眼热的别处。
余东羿背对着潘无咎,只感觉有双手?顺着他的肩背从上往下捏了捏,从斜方肌慢抚到竖脊肌和腹外斜肌,再?往下……
咔一下,余东羿扭身一掌擒住潘无咎的手?腕:“洒家的屁|股可?不兴得摸啊,叔叔。更何况慎儿已有妻室。”
潘无咎轻轻收手?,作罢,面上却浑然不作神色,仿佛刚才那个捏余东羿背肌的人?不是他一般,又问:“你已与邵钦破镜重圆?”
余东羿鹦鹉学舌,故意?摆出潘无咎那副阴阳怪气的神态,反问道?:“怎么?不行吗?”
“那我?便杀了他。”潘无咎语气轻描淡写,说的话却狠辣诛心。
“别介,”余东羿观察他神色不似作伪,连忙跟耗子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转过身掐住潘无咎的双肩,讪笑道?,“好叔叔,开个玩笑而已,作何当?真?你都将我?囚起来了,大不了,慎儿多陪你几夜总可?以吧?”
他说着就急吼吼地要解衣裳,却被潘无咎拦着停下腰身。
“不急这一时,”潘无咎仿佛亵|玩般拧了拧余东羿的脸,揪起他腮帮子上的肉道?,“慎儿如此?在?意?邵钦,咱家自也不会轻易杀他。不过你猜,若是咱家以和谈的国书,换晏主交出邵钦的命,晏主会不会同意??”
余东羿皱眉:“你想做什?么?”
“把邵钦捆来,用木签撑开眼,让他整夜地瞧着自己的丈夫与咱家欢好——这难道?不是一件极快活的事吗?”潘无咎恶劣地笑道?。
当?潘无咎开始用拇指指腹摩挲起余东羿的薄唇的时候,余东羿紧锁眉头,不反抗,也不退缩,就像块木头似的任由他拿捏,嘴上却冷冷地说:“晏广义视他如骨肉,断不会受了那封国书。”
“那可?说不定,”潘无咎一笑,不顾余东羿咬紧牙关,强硬地将拇指塞进去搅|弄,道?,“毕竟,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弱者没有任何余地。”
潘无咎道?:“晏广义……当?年?他见了城门上的生父头颅,便能置亲眷宗族于不顾,任由生母坠楼,弃城而逃,如今又怎么不能弃卒保车?
一个情谊深厚的将军罢了,舍了邵钦,便能退数十万大军,与大照握手?言和。这笔账,晏主不会算不清。”
“呸!”余东羿猛撇过头,甩开潘无咎的手?,把嘴里的唾沫吐出来,“公公本意?在?西夏,压根就没打算让晏国亡国,如今却要以此?来胁迫晏主交出将军,折腾一大套,到头来,竟只为了能让邵钦眼睁睁看着你羞辱我?,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点?儿?”
“慎儿还是这般口?齿伶俐,”潘无咎拍拍余东羿的脸,“邵钦胆略兼人?,受民拥戴,颇有帝王大气。而咱家屠灭了邵氏满门,于他是血海深仇。毫不避讳地讲,此?人?不除,将来必成后患——”
“若你想保住邵钦一命,便想好了筹码再?来求咱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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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交谈,二人?不欢而散。
余东羿被潘无咎一句威胁堵住了嘴,整整三日,他拽着二十斤的玄铁脚链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量能与潘无咎进行利益交换的东西。
余东羿:【唉,这回连卖|身都不好使了。】
潘无咎跟被下了一头清心咒似的,任余东羿如何牺牲色相、言语勾引,他都不见得触动半分?。
419:【是您主动拒绝,不给九千岁摸的。】
余东羿:【……不得看他摸哪儿?】
一个雄壮大猛1的屁股也是可?以随便摸的吗?那要算另外的价钱。
话里话外闹归闹,被独自一人?软|禁在?房里枯耗,余东羿多少还是有点?犯愁的。
想起离别时候媳妇那委屈劲儿,他要是真被潘无咎关起来一去不返了,邵钦不得急死?
嘶,真要说拿什?么东西做筹码与潘无咎交换邵钦的性?命的话,他倒是打从一开始,就有一个主意?。
余东羿:【就是这事儿做起来有点?儿不大地道?。】
419:【反正?是情敌的江山,不卖白不卖。】
隔日他唤来了潘无咎,见面第一句,就是:“若叔叔肯放我?回去继续陪在?邵钦身边,我?余慎发誓,只要叔叔不对我?二人?出手?,今后无论任何时候你想要军防图,不管是晏都禁卫的还是中军大营的,我?都能立即双手?奉上。”
潘无咎满意?地勾起了嘴角:“甚好,慎儿果真懂咱家心意?。”
当?奸细,偷军|防图!
在?战场上,两方交战,若败者将军防图拱手?于人?,则意?味着完全放弃抵抗,任由敌人?俘虏宰割。
就拿三日前那场大战来讲,按兵力,邵钦手?里的人?数不到两万,最后更是在?敌人?攻势下缩减至数千,而潘无咎手?里的照军连同凌霄卫的总兵马数目,却是整整十万有余。
可?即便如此?,潘无咎依然没能在?短时间内把邵钦拿下。
因为邵钦已经提前排兵布好了阵,军内有精细明确的分?工,能确保大多数精兵和亲卫的存活。
军防图是一个军队最核心的布置,步兵、藤甲兵在?哪儿,骑兵如何行进,都需要周密布防,每场战役实时跟进,修改完善。
倘若在?战前能有晏军主力的军防图,那这场战役晏军的布置,在?潘无咎面前就成了明排。
知道?哪里有埋伏,哪里守备薄弱,潘无咎要斩首邵钦,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但除了邵以忱之外,其他人?的命,咱家可?就不会再?替你保全了哦?”潘无咎戏谑地看着他道?。
“无关紧要的兵士罢了。”余东羿竟一反常态的冷然一句,半点?求情的意?思也无。
419:【除攻略对象外,其余人?等均为副本NPC,“杀死罐头居民”不触及审判庭安全保障秩序条例,属无罪行为。】
但余东羿真的只把鼓八、回五、刘杉乃至山狼那群活生生的将领视作普通的NPC吗?
419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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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无咎根本不怀疑余慎究竟是否真的从邵钦手?里偷出边防图。
相识数十年?,只要余东羿发过誓,到最后就没有不能实现的。这是余慎与生俱来的能力,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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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苍天,当?一队凌霄卫骑着骏马踏起烟尘,朝向西北晏军大营而来的时候,邵钦已经早早地守在?了大营外。
他的眼睛最先汇聚到了那个男人?身上。无论在?什?么时候,邵钦总能将余东羿的身影深深地刻在?心里,然后第一个认出。
这情形实在?是诡异的。
因为余东羿看上去是那般自在?。
大前日一次战役,晏军总数上两万,到最后却只剩下了数千人?,可?以说是死伤惨重。
那些已经死去的士兵们的尸体尚且还一具具地横在?地上,曝尸荒野。
剩余的晏兵不多,更有大半伤残,即便是竭尽全力,他们也无法做到在?三天之内将同伴们的尸体全部?都收拢,归还于其家人?。
邵钦因为抚恤伤患过度劳累,眼底泛起一层青黑。
也正?因如此?,在?见到余东羿灿烂地笑着,在?凌霄卫的拥趸之下纵马朝他而来的时候,邵钦的心脏才会突然不安地跳动如雷鸣。
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后怕从他胸膛里窜了出来。
敌国将军(38)
大营正前, 空地上还成排摆放着死去战友的尸体,凌霄卫与邵钦亲兵对?峙,下一刻,数名?凌霄卫朝两侧后退一步, 就如同摩西分海一般, 男人在众人的视线下缓缓走出来。
晏营这边, 兵将?中, 刘杉错愕地望着余东羿:“喂, 他怎么会被阉党护着回来啊?”
回五、鼓八皆知余东羿与潘九千渊源颇深, 此时却都默契地闭口不谈,忽视了刘杉的疑问, 只死死地盯着前方。
正前, 凌霄卫首领朝余东羿拱手,颔首道?:“就此, 人已送达,我等先?行告辞。”
“返程!”
“咯噔!咯噔!”
那队凌霄卫军容整肃, 各自上马,头也不回地就打道?回府。
强敌当前,兵将?们又才遭惨败, 饶是邵钦一呼百应, 此时也无法鼓舞士气,只能任由麾下的兵士们团围集结在一起, 就像一群刚被捅了窝的兔子那般戒备,觑着众凌霄卫远去?。
“走?, 走?了?”山狼深吸几?口气, 握紧手里的刀柄,因方才的对?峙而?紧张到掌心发麻, “照军居然特地派了一队凌霄卫把?余东羿给送回来?”
“呦,”余东羿大大咧咧地上前,肩膀与邵钦对?撞,“你男人回来啦,邵钦。”
邵钦稍有些?愣神,猛然被他一撞,身形晃了晃,稳住下盘后,才抬眸望了余东羿一眼。
“余郎。”像是牵挂已久,心头有一块巨石落下,邵钦深深呼出一口气,展开双臂,抱住了余东羿整个人。
“想我了没?”余东羿拍拍邵钦的脊背,笑盈盈地说,“你余郎可是放弃了雕栏碧瓦、满汉全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全须全尾地赶回来。”
“嗯,”邵钦不置可否,只沉默着点了点头,当着大家伙地面抱了他一阵,才松开手,立直身说,“尸体尚未清点完,此处不宜多语,你回营帐等我。”
“好啊。”
大漠浩浩,平沙无垠。蓬断草枯,凛若霜晨。
清缴物资,回收兵器,堆木焚尸,战场的事邵钦尽数派下去?让人做了,又去?迎从晏大都赶来增员的新军。
领兵来的人是晏广义的心腹,他对?邵钦道?:“晏主口谕,此役不力,乃敌众我寡,无可奈何,还请将?军万万保重身体。”
“谢陛下关怀。”邵钦颔首。
晏广义心腹上下打量邵钦一道?,不免开口劝说:“将?军接连|操劳数日,还是快去?歇息一阵吧。其余琐事便交由我等。”
无怪乎心腹多余,邵钦早已连轴转了数日,从最早地举刀杀敌,到前夜不眠不休地去?战场搜寻幸存的兵士,他亲力亲为。
此时的邵钦,衣袍还沾满早着干涸的血迹,眼底青黑,一身形容狼狈不堪。
将?士就随口一说,邵钦听言一愣。他拉起领子嗅了嗅身上,果真闻到了浓浓的腥臭味。
可先?前在大营正前,余东羿穿着一身簇新锦衣下马,朝他走?来,与他拥抱时,竟是半点儿嫌弃的意思也没有。
邵钦恍惚想起这桩事,又想他方才在抱过余东羿之后便冷言将?男人安置去?营帐中,霎时觉得有些?愧疚,于是索性应下了同僚的关怀,转身往居住的营帐方向走?去?。
一掀开帘子,热腾腾的饭香便袭进了鼻腔。
“你回来啦?”余东羿喜滋滋地迎接邵钦,殷勤地替他卸下盔甲,“我吩咐备了热水,以忱是想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邵钦任由他帮自己宽衣解带,深深望了余东羿一眼,眼神复杂。
你是不是叛敌了?
你究竟用什么同潘无咎做了交换?要不然,照军怎么会退兵?潘九千又怎么会命凌霄卫护你回来?
“愣着作甚?”余东羿挥挥手晃了晃他的眼,“媳妇儿这是累傻了?”
“没什么,”邵钦执拗地摇了摇头,将?余郎的另一只手从腰间拿开,“别碰我,我……脏。”
——可在这般的亲昵和关怀下,面对?余郎,他又怎么能问得出那些?话?
倒不如说,邵钦是有些?怕的。
他宁可晚一点知?道?真相,拖延一些?,再缓一缓,哪怕只晚一炷香也好,就这么多与余郎温存一阵。
可这个口,终究开始得开。
“洗洗不就干净了吗?”余东羿对?邵钦的不自在故意假作浑然不觉,仍像条大狗一样爬上去?,“咱俩好久没在一起洗澡了,今儿个余郎给你好好搓一搓……”
片刻,屏风后,暖气蒸腾,水花四溅。
憋了许久的火终于泄出,余东羿温了二两小?酒,端着摆了几?盏菜盘的小?几?到榻上,与邵钦挨着身侧坐。
邵钦发梢仍滴着水珠,面色红晕未消,见余东羿又蹭过来,只跟猫似的嗔了他一眼,倒是动也没动。
这时候他连手都懒得抬一抬了,余东羿乐得给他披件外裳,又拿了毛巾来为他擦拭湿发。
邵钦吃饱喝足,又消减了情|欲,便慵懒地后背一靠,倚在余东羿胸膛上。
“为什么回来?”邵钦冷不丁冒出来一声,“潘无咎他……”
“想你了呗,”余东羿打断他的话,揽着他的肩膀,低头吻了吻邵钦的天灵盖,“可得赶紧回来,让我家媳妇好好歇一歇。”
419:【叮!攻略对?象邵钦:黑化值-10!当前黑化值20!】
邵钦靠着他的胸膛,侧过头颅,从这个角度,刚好望到余东羿的下颚,以及突起的喉结的轮廓。
他似是在冥思些?什么,沉默了一阵,才突兀地缓声提起一桩毫不相干的事情:“圣女说我的灵魂有恙,那夜在雪山,望着篝火中的光和影,我仿佛触及到了神明……”
说到这里,邵钦顿了顿,宛如下定决心一般,陈述出那一夜谛听神明之后所得来的结论。
“我的魂魄是残缺的,余郎。”
此言一出,余东羿惊讶地挑眉:【哦?】
419:【叮!正在探查中……】
邵钦未察觉余东羿神情里显现出的那几?分讶异,只自顾自地沉浸在雪夜的印象中,仍絮絮地往下说道?:“近年,自从再度探查到你的行踪,我便时常有内腑分离之感。而?这魂魄的异状——在旁人面前还好,唯独遇到你,余郎——会使我喜怒无常,愈发地阴晴不定、是非不分。”
邵钦翻过身来,掌心贴到余东羿的下腹,缓缓往上抚摸,直至掐上他的喉咙。
“我有时会憎恶你,怨你少时哄骗于我,娶我为男妻,又一纸休书将?我羞辱得有家难回。有时又那样喜爱你,因你一句喜欢壮硕的,便发狠了地吃胖、练出身形,在祭台上舞那淫|靡之姿……”
话说着,邵钦指尖逐渐加力,掐紧了余东羿的脖子,指尖刺进皮肉。
“你口口声声唤我作媳妇,余慎,”邵钦凝视着他的眼,“可你有曾想过,我亦是个男人吗?”
“咳咳!”余东羿被掐得嗓子发痒,还不忘双手把?着邵钦的劲腰,扶稳他的身形。
邵钦已经步步紧逼,骑到他身上来了。他俯视他的脸,凑近到他薄唇一边:“本将?真想……像潘贼那样囚|禁住你,叫余郎日日只能侍|奉于我,哪儿也逃离不得。”
“你不会这样做的……”余东羿猛一咳嗽,竟突然笑出了声,他痞里痞气地看着邵钦,忽而?腰部发力,如鲤鱼打挺一般,上半身带着邵钦整个人弹起来。
“啊!”
邵钦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余东羿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仰躺在了榻上。
余东羿俯卧,压在邵钦身上,将?他制服着,轻笑说:“呵,下手那么轻?还想学潘无咎?”
原来,早在不知?什么时候,邵钦掐在余东羿脖颈上的手,就早已松开了。
男人喉咙上连条红痕都没有,可见是不疼不痒的。
邵钦躺在他身下,面容被余东羿身躯的阴影所笼罩:“他既不忌惮伤你,你一无所有,无傍身与其交换,又如何能得逃出?”
刺探到这里已经图穷匕见了,余东羿总不好得跟邵钦说他要当奸细偷军防图,只能打感情牌,笑着与他对?视道?:“难道?你就不相信你余郎的能力了是吗?我说能令照军退兵,便就是能行。你也甭管洒家牺牲了什么,总归人回来了不是?”
是啊。
邵钦一愣。
——总归,是余东羿自个儿回到了他的身边。
现下两军行事一边倒,邵钦领着一群伤兵,根本就没有办法敌过潘无咎,更遑论将?余东羿从照军手中夺回来。
倘若不是因为念着他,余郎又怎么会百般辗转,自己跑回来呢?
余东羿咬他的耳根,哄道?:“你想啊,那潘无咎什么德性的人物?只会拿锁链捆着我,动辄打骂,洒家在他身边哪里待得住啊?不像咱家邵钦,响当当的大将?军,骁勇善战,这身子又他妈耐|操,在床上任洒家想怎么摆就怎么摆……”
再往后,就开始一股脑说些?粗口的荤话。
邵钦羞愤地撇过脸:“别再说这些?!唔……”
余东羿趁机吻上了他红润的唇,一把?抬起邵钦的腿,倾身压了上去?。
“知?道?以忱心疼我,现在换余郎来疼疼人了不是?”
说着,余东羿再不给邵钦别扭的机会,像狂风骤雨般将?大树摇动了起来。
·
隔日,日上三竿。
披了件衣裳出帐子,余东羿撞上回五来找邵钦。
帐子外,余东羿腰带松散,发髻未簪,懒洋洋地立在那处,一副事后敛足的惫懒气息。
回五皱眉望着他道?:“我家将?军呢?”
“正睡着呢,”余东羿老?神在在地笑了笑,回说,“劳烦您晚点儿再来找他。”
回五听言,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
余东羿望了眼天光,从后厨端了点儿饭食,打帘儿又重新进了将?军营帐。
望着邵钦仍酣睡的神情,419心惊胆战地说:【呼,可得算糊弄完这一遭。】
但凡余先?生昨晚多说一句话,邵将?军这儿的黑化值都得激增。
然而?,余东羿却忽然冷不丁来了一句:【就是满了又能怎样?】
419一愣:【什么?】
【小?宝贝,盲生,你难道?就没发现一个华点吗?】余东羿微笑着,敲了敲它的数据小?脑袋,【说到底,咱在这儿养老?,可没接什么指标要降他黑化啊。】
419沉默了好一阵,迟疑地说:【嚯,是哦。】
以前洗白任务做太多,刷指标都刷成?习惯了,419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一时间,419醍醐灌顶,琢磨完,忽然一个激灵:【那您还折腾来折腾去?,说谎糊弄邵将?军做什么?】
余东羿随口就是一句:【馋他身子呗。】
说到底,邵钦腿比潘无咎修长,腰比潘无咎有劲,胸肌比潘无咎有弹性,就连在床上都比潘无咎更听话。
作为一个坚持一对?一、却始终没心没肺的合格基佬,在完美契合性|癖的前提下,他是完全不介意多对?唯一的伴侣周围那些?麻烦事费点儿心的。
敌国将军(39)
晏国是个小国, 当照军大军压境、来势汹汹的消息从前线军营传到晏大都时,朝堂上,文武百官尽皆骇然。
殿内,惊惶者?道:“十万大军, 还?有数千凌霄卫!这可如何是好啊!”
盲目者?道:“怕什么?咱们还有血云将军!”
胆寒者?道:“糊涂啊!凌霄卫屠戮惨无人道!潘无咎狼子野心!区区一个邵钦哪里抵挡得住?就连邵钦自己都已被?抄家灭了宗族!”
其余一众庸碌者?议论纷纷:“怎么办?不如趁照军还?没?打过来, 咱们?拾掇金银细软, 趁夜携着?家眷出晏大都吧?”
晏广义?亲信大臣怒然, 振袖道:“荒唐!东南尽是照军, 西南更?已成了西夏领土, 北方那么多匈奴蛮子……要逃?你?们?能逃到哪儿去?些许风声便吹得你?们?一个二个瑟瑟胆寒!若让阵前的?邵将军和兵将听见了,谁还?敢牺牲性?命去护你?们?这些屁滚尿流之徒?”
“那你?有本?事出兵啊?”愤愤不平者?讲起了小话, “大都里就那么点儿人, 等赶到邵将军阵前说不定也来不及了,除非动用陛下的?禁军……当年晏州城破的?时候不也是人人外逃?陛下不带领咱们?逃到这儿, 又怎么能有如今的?晏都呢?要我说,北边儿部落刚被?邵将军打退了一阵, 那块地空着?,不如我等就此……”
“够了!”晏广义?大臂挥手,长?摆一振, “莫做无用之言!”
只见晏主嗓音洪亮地说:“传朕旨意, 调三千禁军,即刻前往玉门关外, 驰援邵钦!”
大臣跪地道:“禁军拱卫大都,事关陛下安危, 如今贸然调离大半, 这……还?请陛下三思啊!”
晏广义?骤然打断他:“此役若邵钦败北,照军长?驱直入, 晏国便迟早要亡!禁军更?是形同虚设,要了又有何用?”
晏广义?心系邵钦,巴不得自己骑马带兵支援前线去。若非朝臣阻拦,他又何止在这里空作心急如焚?
好在大战局势千变万化?,没?过多久,晏大都收到军营加急的?报告,说军营死伤惨重,又说照军已经退兵。
“都打到了这个地步,潘无咎居然贸然收手,究竟适合意图?”晏广义?道。
晏大都皇宫宫殿内,晏广义?将邵钦召至书房,与他一道围疆域图而?立。
邵钦垂眸,凝视疆域堪舆图,皱眉道:“照国境内,湖州久旱,秦陕蝗灾。潘无咎平得了江南,却不一定能在短时间恢复秦陕和湖州的?民生。穷兵黩武颇劳民伤财,或许照军本?就不欲出玉门关太远,又或许,潘无咎此番退兵,与新崛起的?夏朝有关……”
这个西夏……思量起圣女一脉在祭祀那夜从他卧房偷走的?东西,邵钦不得不多疑,保持警惕。
“倘若照国和西夏真打起来,这对我朝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晏广义?沉思一阵道,“当务之急,是安土保境,修养民息。”
“嗯。”邵钦与晏广义?长?谈许久后,便就此告辞,返往将军府。
·
久宿边营,不曾归家。如今归来,空荡了一年的?将军府又有了人烟。
这位被?将军亲自领回来的?余姓公子,俨然成了将军府的?新晋主人。
将军府里是有后院的?。
有后院,意味着?有娇人美妾、少年狡|童。
这位冷酷无情的?邵将军,虽有命硬克亲、曾与人做过男妻的?污名,但架不住他在晏大都实在赫赫有名。
这般首屈一指的?权贵,不拉拢多少有点可惜,于是,晏大都许多世家都眼巴巴地往他府邸里送了如花似玉的?姑娘与男童。
晏主的?意思,是叫邵钦有些世故人情,莫要强硬拒绝了人家的?好意,只把人收下,好吃好喝地养着?,过两年再打发了便是。邵钦便如是遵从了旨意。
如今前线元气大伤,将军正回来筹措军用、招兵卖马,他们?都得在将军府歇上一阵。
闲来无事,可给余东羿逮着?,将邵钦府里的?美人们?都拽出来打发时间。
·
邵钦一踏进内院的?门槛,过了照壁,就见肥环燕瘦、穿红挂绿的?二三女子,连同清瘦俊朗、文质彬彬的?几位男侍,都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立在一条阶梯下侧。
阶梯之上,一把藤椅正摆在当中,某男人摇着?折扇,吊儿郎当地说:“将军这人脾气,太肥的?不喜,太瘦的?不喜,太高的?不喜,太矮的?也不喜,你?们?要想知道怎么侍奉讨好他呢,打从明日起便来我院子里晨昏定省,哎,有什么好酒好茶的?都送上来……”
“胡闹。”
邵钦很给余东羿面子,等这人当着?后院那些男男女女们?的?面儿稀里哗啦说过一堆话,才故作威严地上去遣散了人。
待屏退仆从,院内只留下他与余东羿二人时,邵钦才皱着?眉头,嗔了他一句。
“把后院里这群人捣出来作甚?没?得乱了身份。”
余东羿从藤椅上弹起来,凑到邵钦跟前儿给他扇着?风,笑?嘻嘻地道:“嘿,按份位我是正宫,不把他们?叫出来立立规矩,商量商量这初一十五谁给将军暖脚、谁来侍奉将军,我可不就吃亏了嘛?”
邵钦被?他逗得下意识勾起了嘴角,情绪也从朝堂上的?紧张中释放出来,松缓了不少,他凑趣说:“那余郎可抢着?了?初一十五?”
“那当然,”余东羿狗腿地绕着?邵钦转圈圈,“为这洒家还?特意托人做了一堆绿头牌呢,就等今晚媳妇儿你?来翻。”
“哦?”邵钦一听,对此颇感?好奇。
当夜,沐浴后,果真有仆人端来一个长?条形的?托盘,木盘中一溜放了七八枚反扣着?的?绿头签。
仆人道:“余公子说了,请将军翻牌,翻到谁今晚就是谁。”
竟是真的?叫他翻侍寝的?牌子,余东羿当真就毫无嫉妒之心?
邵钦随手翻开长?盘中间那一枚,上书“曜希”。
仆人眼观鼻鼻观心,沉声恭敬道:“谢将军,今夜侍寝的?是曜希君。”
邵钦抿了抿嘴,似乎猜出了几分猫腻,道:“且慢,我可以再翻一个吗?”
仆人道:“余公子说将军若想享齐人之福,当然可以再多翻一些。将军请。”
邵钦又捏起旁边一块签,上书“东羿”。
啧。邵钦挑了挑眉,手朝另一块儿签继续翻。
“还?想再来吗?”仆人适时插嘴道,“若有三人与您同行?,将军就不怕今晚吃不消?”
“不怕吃不消。”邵钦已然笑?了起来,手一扬,挨个挨个地,将托盘上的?签子翻了个遍。
果不其然,除“曜希”、“东羿”、“余郎”外,剩余的?签子上写的?,也尽数是类似“阿慎”、“亲亲丈夫”、“东羿老公”等不正经的?名字。
“真是小心眼,”邵钦朝那端着?托盘的?人笑?道,“我还?当你?难得宽容大度一回呢。”
仆人状似不明所以道:“将军在说什么,奴才不知。”
“还?要装吗?”邵钦扯掉仆人头顶的?布巾,又撕下了他面容上的?胡须,剩下那张脸,赫然就是余东羿的?模样。
邵钦笑?着?扭他的?脸说:“那劳什子余郎善妒得很,本?将腻烦他。瞧你?这小奴才倒是和他同一张脸,讨喜至极……不如今夜就由你?来代?替余郎,替他好好服侍服侍你?家将军?”
那由余东羿假扮的?仆人听言,果然欣然一笑?,倘然道:“既如此,奴才不胜感?激。”
说罢,余东羿一把将邵钦拦腰横抱而?起,缓缓朝着?床榻走去。
邵钦以为余郎大气,这遭玩够了,便就不会去折腾后院那些男女妾室,自然也没?打算将那些人放在心上,只准备将他们?继续放在后院,一如往常般处事。
可没?想到,当夜,在榻上,正当两人浓情|蜜意,浑身新汗淋漓的?时候,余东羿忽然冷不丁对他说——
“以忱,你?院里的?美人真漂亮,分我一两个行?不?”他边说边俯身道,“我看姓金那俩兄弟又白?又嫩的?,再养养就很不错。”
邵钦听言,心里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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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余东羿出院门,左右梭巡一眼,奇怪道说:“哎?我昨儿让来我院里晨昏定省的?人呢?怎的?一个也无啊?”
就听将军府的?管家说:“余公子,将军今早刚吩咐了遣散后院的?美人和男侍,尤其是那对金氏送来的?双胞胎……”
俩兄弟连夜就被?两台小轿从后门给送出去了。
一想到昨夜邵钦在和他做完之后,还?得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吩咐安排那俩双胞胎,余东羿不由升起一股啼笑?皆非之感?。
“还?说我小心眼呐?”当夜等邵钦回来,在榻上给邵钦捏着?肩,余东羿边捏边笑?说,“咱钦儿这盯我一句,可比他腰上系的?缎带紧多了。”
“盯紧一点才好,”邵钦伸手搂过他的?脖子深吻,道,“过去如何我不管,只在未来,本?将不希望看到你?被?旁人染脏。”
“那你?可得多练练身材,好好勾引我了……”余东羿调笑?一语。顺应着?他的?唇舌,将吻继续了下去。
“好,”情|动时,邵钦扣住他的?脊背,“余郎,可别后悔。”
敌国将军(40)
不知是邵钦的错觉还是怎的, 自打从那年照军来袭一役,余东羿只身赴会前?往敌营又被凌霄卫护送回来之后,这男人就开始变得愈发温驯了。
在将军府的时候,他白天足不出户, 守着邵钦归家, 到夜里又十足卖力, 殷勤无?比。
等邵钦招够兵马, 带着余东羿回?到边塞军营, 这人又恢复了从前那副乐天的模样, 食物给啥吃啥从不抱怨,衣服有得穿就穿, 没得穿就光膀子。
他从不到处乱晃, 只在邵钦需要的时候,时刻守在邵钦身边。
邵钦觉得余郎似乎比从前?更?黏他了, 他为此?感?到欣喜,却也因频频传来的敌方消息的缘故, 在余东羿面前?绷紧了一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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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边营,不远处的村庄。
炊烟袅袅, 风吹草长, 一处小院内,有母女二人在此?生活, 相依为命。
“叔叔!大将军叔叔!”小女孩眼睛又圆又亮,红绳扎着两根总角, 扯着邵钦的衣角道, “爹爹又托您回?来看盼盼了吗?”
“嗯,”邵钦温和地蹲下, 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你爹爹托我带来了一封家书。”
“邵将军,”妇人听见女孩儿?闹声,匆忙在围裙上?擦擦手,局促地立在门槛边,惊讶地看着邵钦,“您来了……”
“太好啦!”小女孩盼盼兴奋地邵钦手里夺走那封书信,仿佛献宝似的,蹦跳小跑着将信递到她妈妈眼前?,“阿娘,阿娘,爹爹的信来啦!快读给盼盼听!”
妇人愣了愣,却见邵钦朝她颔首说:“读吧。皮七也希望他的信能被你读给盼儿?听。”
这妇人乃是皮七的遗孀。小女孩盼儿?则是皮七的遗腹子。
为避嫌,妇人泡了壶茶摆在院落里的石桌上?招待邵钦,然后裁开信袋,摩挲着信纸,将纸页上?由皮七亲手写就的文字,一字一字地读出。
最?后一句:“思卿思甚,念之。”
妇人攥紧信纸,再也顾不得当着邵钦的面,掩面痛哭起来。
盼盼不明所以,扑闪地眨了一下大眼睛,拉着妇人的衣袖,茫然问:“阿娘,你怎么哭了?爹爹信里说的不都是好事吗?”
“好事,是好事,”妇人用粗糙的手抹了把脸,以近乎悼念一般地口吻安慰女儿?道,“爹爹上?阵杀敌,在北边建功立业,效力将军……真真是再好不过了。”
妇人喃喃念了几句,再度哽咽,泣不成声。
盼盼伸手摇晃了母亲一阵,见母亲仍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不免委屈地朝向?邵钦问道:“叔叔,阿娘她生病了吗?”
“阿娘没有生病,”邵钦从衣里掏出一袋饴糖,塞给盼儿?,“她只是累了些。”
“哇!”盼盼忽然间被完全?转移了视线,捧着手里那沉甸甸的纸包,惊喜道,“是饴糖!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见过糖啦!上?次吃还?是在二胖他家!”
邵钦微微笑了笑:“盼儿?不是跟村头二胖他们玩得很好吗?要不要去分给他们吃?”
“谁跟他玩得好啦?”盼盼跺脚脸红了一阵,“那我……这就去找他。”
噌噌噌,无?忧无?虑地小女孩又蹦跳着捧着糖出去了。
院子里,邵钦在石桌旁的石凳子上?正襟危坐,对着妇人说:“抚恤遗孀的份例已送到门外,银钱六两,米二十石,另有布匹若干。”
“多?谢将军体恤,”妇人已经冷静下来,掏出巾帕擦干了脸上?的泪,垂眸道,“然今年晏北大旱,就连城东村头百夫长家的妻儿?都只有二石黍米,想必军内的开销要紧张得多?吧?奴家官人已逝四年,还?请将军不必再自掏腰包来补贴奴与?盼盼,以免落人口舌。”
“无?妨,”邵钦道,“皮七临走前?,曾留予本将十八封书信,嘱托本将一年一封亲自交到你和盼盼手里。如今他既已身死,且是因本将而亡,本将便?必须信守承诺。”
“既如此?,”妇人缓缓跪下,叩首道,“民女便?在此?多?谢将军了。”
邵钦静立着,受了她这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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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皮七遗孀所顾虑的,同?是抚恤伤亡将士的妻小,倘若邵钦只偏私皮七一家,便?难免要让人琢磨将军与?遗孀之间是否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可邵钦并不只照顾这一处。
离了妇人和盼盼这家,光是这一处小小村落里,邵钦就接连拜访了三户。
这些人,都是已逝的邵将军亲兵所留下来的子女和遗孀。
“谢谢将军!谢将军!”正逢饥年,有些家里妇孺与?老人多?的,各个饿得面黄肌肉,全?等着邵钦从自己?的将军份例里抽出来的这些米粮救命。
他们感?动得泪流满面,就连不知轻重的幼童,也被爷爷奶奶压着头颅朝邵将军拜了一拜。
同?样是烈士遗属,和这些已经丧失家中顶梁柱、整日以泪洗面的苍老父母相比,仍以为爹爹还?活着的小丫头盼盼未尝不算是幸福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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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村落,带兵马不停蹄赶往另一处,接连一整天,邵钦跑遍了整个晏北,将所有米粮全?都送尽。
抚恤亲兵的烈士遗属,这是邵钦每年必做的一桩事。
傍晚,四|五匹马拉着空荡的板车回?道营里,邵钦掏出两张银票道:“再去买些米粮,明日去晏南。”
鼓八接过粮票,却皱眉道:“将军,城中的米价又涨了。六十文一斗,简直比四年前?封了城的燕京粮价还?高。这些银两,恐怕买不到往年粗米数量的一半。”
“那便?再加一些,”邵钦沉声道,“钱票在余郎那里,找他拿便?是。”
自照军来袭后,晏国?百姓元气大伤,休养生息整整三年。
这三年里,邵钦与?余东羿两人亲密无?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形影不离。
邵钦回?晏都上?朝,余东羿便?跟他宿在将军府。邵钦在荒漠大营练兵,余东羿便?在军营随他排兵布阵。倘若邵钦带兵追赶匈奴,余东羿亦然能跟着他一起执锐披坚、上?阵杀敌。
再大义?的将军,也顾及不了黎民苍生。邵钦只能尽己?所能管住亲兵,好在他自掏腰包补贴的也只有那些精锐将士的遗孀,凭将军府每年的受赏和俸禄,还?能勉强负担得住。
而这每年将军府所受的封赏和俸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进了某位余郎的腰包。
提到银钱,邵钦四围梭巡一圈,问道:“余郎呢?”
按照以往,他带兵出巡,余东羿也是要跟着的。偏偏今日人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
鼓八道:“余公子独自骑了马,说要出去郊游。”
“他早晨与?我道的也是这一番说辞,”邵钦望了望红日西坠,远天有消褪的霞光,“都到这时候了……”
是最?近被管得狠了吗?
邵钦思绪一转,跨上?马,扯起缰绳道:“余慎去往何处?本将亲自去找他。”
“东南方。”鼓八也上?了马,如同?忠诚的追随者一般,“属下随将军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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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苍茫,没行多?久,邵钦就遥遥望到草原远处一点跃动的人影。
太阳东升西落,余东羿从东南朝这边赶来,英俊的面容正迎着残阳的余光,他用那响亮而有魅力的嗓音远远地呼喊,道:“喂——邵钦——”
“吁”一声,马凑近了,前?蹄跳起,落地,又打了个响鼻。
余东羿瞧着他们俩笑道:“离晚上?饭点儿?还?早呢,怎么就急着来接了?”
鼓八身前?,邵钦挺直腰背在马上?,毫不避讳地直视他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钦儿?倒是越来越会说情?话了,”余东羿夹了夹马腹,嬉皮笑脸地凑近上?去亲了一吻他,“当着下属的面都敢这么说?”
鼓八眼观鼻鼻观心道:“既此?行不远,周围无?危,属下先行告退。”
“嗯,去吧八兄,”余东羿朝他挑个眉,“等我和你家将军亲近亲近,我俩牵马走路回?来。”
鼓八觑了他一眼,碍于有将军在前?,行礼转身离去。
草原上?,只留高挑男子二人。邵钦瞧他道:“下马走吗?”
“对,”余东羿手臂殷勤地身上?去,拿了邵钦的缰绳,“来我给你牵着。”
落日余晖,浩荡风声里,余东羿一手牵着两匹马,与?邵钦并肩朝前?。
二人缓步慢行,忽而,邵钦道:“饿了吗?”
余东羿道:“还?行。”
邵钦道:“余郎说要自个儿?出去,玩了一天,中午吃的什么?”
余东羿顺嘴说道:“就是随手带了些干粮啥的。”
“可我闻着,倒像是一股肉香味呢,”邵钦微微一伸脖子,挺直的鼻翼凑到余东羿脖颈边,“现烤的,新鲜的,孜然味儿?……”
“鼻子真灵,”余东羿用手掌推开他额头,“干粮也有肉干不是?正好洒家笼了一丛火堆……”
余东羿话断在一半,邵钦一手已经暧|昧地滑过去,跟条泥鳅似的,将余东羿的外衫扒开,从男人袖口到腰际摸了个遍。
“喂,”余东羿连忙将他的手禁摁住,藏着笑意,故意威胁说,“这幕天席地的,摸出火来媳妇可管消?”
“调料呢?”邵钦问。
余东羿装傻:“啊?”
邵钦道:“余郎两手空空出去,马上?又未系行囊,既要烤肉,身上?总得带些香料吧?怎么连一袋盐也摸不着呢?”
余东羿脸不红心不跳地笑道:“这不正好用光?”
听他糊弄一言,邵钦的头颅仿佛莫名被冷风劈头盖脸地刮了一阵。
他的手掌原本还?被余东羿按在腰上?,感?受着男人衣料下肌肉传来的|硬|感?和热度,此?时也不由推拒着男人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沉默了一阵,邵钦扭过身,埋头朝前?走。
“嘿,以忱,”余东羿喊着他的字,牵马追上?去,“你都察觉出端倪了,就不问问我去哪?”
邵钦冷脸道:“东南,荒野。”
余东羿挑眉,又问道:“那不问问洒家做什么吗?”
邵钦头也不回?,反口道:“郊游,散心。”
余东羿快步道:“散心也得找点儿?事情?做,这出去一整天,总有啥新鲜的能给你讲讲吧?”
“当年余郎要休我前?也是这般嬉皮笑脸、万事不提,今朝你既重作如此?态度,不管哪般新鲜,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邵钦朝他翻了个白眼,接着用轻功奔向?大营,把余东羿甩在了脑后。
望着邵将军远去的背影,419诧异道:【先生您都这样露出马脚了,邵将军还?一句也不追问。他是真的闹小性子,还?是已经知道真相,在掩耳盗铃?】
余东羿感?慨地看着他:【一半一半吧。】
天晓得邵钦有多?讨厌余东羿糊弄人这副玩心?小萝卜丁时余东羿每逢在学堂逗他,都能把小邵钦弄哭上?半天。
不过如今中年而立的邵钦,总不至于像年少时那般任性。
夜里,沐浴后,余东羿躺在榻上?等了许久,才见磨磨蹭蹭回?到屋中的邵钦。
“回?来了?”余东羿朝他抬抬下巴,拍拍旁边的榻说,“睡吧。”
“嗯。”
夜幕里,邵钦缓缓解了衣衫,只身着一件单衣,上?到床榻。
余郎背对着他,邵钦就将双手从后背环住他的整个腰,脸埋到余郎的颈窝,贴着他的耳朵说:“余郎,我最?后信你一遭。”
在这样单方面的相拥中,一方胸膛贴着另一方的脊背,余郎似乎顿了顿呼吸,缓了缓,胸膛震颤着一声而出:“那你可得多?担待着点儿?了,邵钦。”
这句话背后的用意可谓细思恐极,听言的一刹那,邵钦仿佛在陷入了未知的深渊当中。
可他这夜最?终还?是抱着余东羿沉眠过去了,在最?后的时光里,危险的亲昵,就仿佛拉弓在弦上?待发出的利剑一般,岌岌可危。
两人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危险的局面,谁也不捅破,多?一分,都会崩盘。
——因为在这一天,余东羿借外出郊游之名,独自面见凌霄卫首领李长河,彻底交出了晏朝的军防图。
·
李长河,就是那个先替金玉帝招待余东羿,送老牛报恩,还?来又为了霍蛮香在拜相楼捉弄他的李侍卫,李大人。
——现已升任凌霄卫头领。
“长河渐落晓星沉?”余东羿单脚弯曲,一手搭在膝盖上?,围着烤肉的火堆讲道,“好一个长河,这名字好听。”
李长河笑了笑道:“说起名字,在凌霄卫内部有一个传闻,不知慎公子可知?”
余东羿挑眉道:“关于我的?”
“正是,”李长河道,“听说,任何凌霄卫一旦被您知晓了真实名姓,便?离死不远了。”
余东羿拍着脑袋细一寻思,感?叹道:“啧,倒还?真是?”
霍蛮香不也是先被李长河透露了名姓,给余东羿知道,然后才死于邵钦剑下的吗?
“那李大人岂非危在旦夕?”余东羿坏笑道。
李长河举起水囊,朝余东羿致敬道:“死之前?,至少先敬公子一口酒,在下便?不枉此?生了。”
“好酒还?得配上?好肉,”余东羿拨|弄了几根木签,将烤得滋滋冒油的那串肉递给了他,“承蒙李大人带了食材,洒家手艺这般,还?请尝尝?”
李长河当即就嗦了一串肉,好爽地道了一声:“好!肥腻香酥!东羿兄真乃老饕是也!”
如此?,二人谈天说地,直到日落黄昏。
脑海内,419:【先生,已经18:30了,再不回?去,邵将军怕是要起疑。】
余东羿:【要的就是这个起疑。】
余东羿笑道:【毕竟,总得给邵钦一个力挽狂澜的机会不是?】
倘若邵钦能半点儿?也不犹豫地将他抓起来,不再自欺欺人下去,那他余东羿索性便?任由邵钦成就大义?、舍身殉国?了又何妨?
就是没了这么顺心意的床伴,有点可惜。
因为军防图一交出去,晏朝便?再也没有回?天之力了。
419:【所以您这么做是为邵将军好,要救他一命吗?】
【不,】余东羿摇了摇头,【不为他好,单只为我自己?。】
是余东羿自己?不希望邵钦死亡。所以即便?故意留出破绽让邵钦察觉,他心里也还?是抱着能让邵钦从晏国?灭亡的惨剧中抽离而出的私心的。
正要道大势如此?,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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