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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 二十一、礼物

    ◎一人一只,可好?◎

    第一次在陌生地方过夜, 对金沅来说,既是忐忑也是新奇。天子最是宠信燕王府,京畿人人皆知, 若说京畿最尊贵的地方在哪里,除却天子所在的皇城大隆宫, 便是这座燕王府,规制早就逾越了亲王该有的规制。

    金沅枕在雕花木床之上, 久久不能平息心底的悸动。

    这样的神仙府邸, 是多少人渴望进来的高门, 如今她不仅进来了,还被燕王奉作上宾,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般不真实。

    “沅妹妹……”

    金沅细品着这个陌生的称呼,一时之间心绪复杂, 这一夜竟是辗转难眠。

    第二日一早, 便有婢子候在门外, 等待金沅起身梳洗。金沅不敢贪睡,听见婢子的动静后, 便赶紧起了床。

    一番梳洗之后,金沅被婢子领着来到了后花园。

    晨曦洒满整座后院, 好些叶子上的露珠还没来得及退却, 经阳光这么一晒, 竟是晶晶莹莹的, 别有一番趣意。

    “王上呢?”金沅以为是萧灼相邀, 不想到了此处,却不见萧灼的踪迹。

    婢子答道:“王上今日要早朝, 一早便出去了。”

    “那为何要引我来此?”金沅开始不安。

    婢子轻笑, 引着金沅入亭坐下, 及时奉上了热茶:“王上说,昨晚姑娘的爹娘定是睡不着的,若是一早便来探望姑娘,便让姑娘在此与爹娘小叙。”话音落下,果不其然,便有小厮引着金玉堂与秦氏来到了后花园里。

    两人老远瞧见亭中的金沅,当即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走入亭中,上下打量金沅,生怕昨夜她会受什么隐伤。

    “昨夜可睡得安稳?”秦氏心疼地摸摸女儿的脸颊。

    金沅劝慰道:“阿娘,我没事,王上待我很好。”

    “眼睛都是肿的,当真没事?”金玉堂心细,紧声追问。

    金沅摇头:“当真没事。”说着,生怕金玉堂不信,捋起衣袖,让金玉堂仔细看了看。

    秦氏长舒了一口气。

    金玉堂却皱紧了眉头,萧灼一大早就将他们两人请来探视女儿,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秦氏发现丈夫神情有异,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金玉堂强笑道。

    秦氏本想详问,可左右都是燕王府的婢子,也不当在此问那些不该问的话。于是秦氏转了话茬,拉着女儿嘘寒问暖,大有把昨晚的点点滴滴都问明白的架势。

    金玉堂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思已没有放在这里。

    二十步外,婢子们扶着大长公主崔昭昭出来走动。她素来不喜躺在床上,萧灼不允她去郊外走走,崔昭昭便只能由婢子们搀扶着,在府中闲散地走上一阵子。

    她远远望着亭中的三人,金玉堂与秦氏都背对着她,唯有金沅看得清正脸。

    “那些是什么人?”

    “回大长公主,那是四方商行的金老板一家。”

    崔昭昭满心疑惑,她不过昏迷了半日,府中怎的多了这么一家人。

    婢子继续解释:“王上只请了金沅姑娘入府小住,想到金姑娘的爹娘一定不放心,所以一早便去将金老板与金夫人接到了府中。”

    “这孩子,呵,越来越狡猾了。”崔昭昭素来了解自家闺女的秉性,关于四方商行的背景,她也是清楚的,婢子这么一说,她已是了然。

    “今日露重,王上特别交代,请公主出来走几步便好,莫要逞能伤了身子。”婢子几乎说了萧灼的原话。

    崔昭昭冷哼道:“怎的?不准本宫出府就罢了,连走几步也要管啦?”

    婢子不敢答话。

    崔昭昭骂虽骂,却又是受用的。她这一生,有太多值得骄傲的事,若要从中选出一件最骄傲的,莫过于她有了夭夭这个孩子。

    感同身受后,她的目光再次飘向亭中——

    金玉堂刚好侧脸看向秦氏,那半张脸虽然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可他眉眼间的熟稔气息像是一把利刃,轻而易举地割开了她尘封多年的心门。

    那年上元佳节,灯火深处,有位明媚的姑娘捧着一盏兔儿灯双手奉上。

    她说:“昭昭,送你。”

    “就一盏兔儿灯?”

    “往里瞧瞧?”

    “往里?”

    崔昭昭往灯芯处望去,只见灯芯处有一个金丝编织的小笼,一眼瞧去,像是一簇火焰,也像是一颗心。灯芯的火焰每晃一下,火光刮过金丝小笼,竟是熠熠生辉。

    “生辰快乐。”

    那姑娘忽然欢声祝贺,崔昭昭愕了一下:“今日并不是我的生辰。”

    “我知道。”

    “那你还……”

    “是我的。”姑娘眸光明亮,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底漾满了深情,“我许了一个愿,惟愿此心如我心,昭昭与我岁岁同乐。”

    灯影缤纷,往来百姓喧嚣不休。

    那一霎,崔昭昭只能听见姑娘的话,只能看见那姑娘朝她递来手掌。

    “跟我走,好不好?”

    “好……”

    那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漫天碎金绽放开来,整条长街好似沸腾的长河,百姓们为了挤到街头,将漫天烟花看得更清楚,便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恰好将两人紧牵的手一瞬撞开,将两人推搡至人海的两岸。

    崔昭昭忘形地嘶喊那姑娘的名字,那姑娘在人海深处回应了两声,便像是坠入大海的溺毙之人,最终没了声息,也没了踪迹,仿佛从未来过这个人世一样。

    喧嚣之后,崔昭昭看着地上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的兔儿灯。

    失去的礼物也好,人也好,一旦没了,便是永远都找不回来了。

    惊觉眼眶发烫,崔昭昭从旧时的记忆里回过神来,眨了眨眼,视线终是恢复了清明,眼眶却已湿透了。

    婢子以为是大长公主的伤处又疼了,赶紧劝道:“公主,还是回去静养吧。”

    “哦。”崔昭昭若有所思地再望了一眼金玉堂,往回走了两步后,忽然停了下来,“等会儿把金姑娘领去本宫那边,本宫有话要问她。”

    “诺。”婢子领命。

    与此同时,郡主府的马车已然来到了四方商行之外。

    这里京畿东市最热闹的地方,虽说时辰尚早,不少小贩已经开始了叫卖。四方商行是这里最大的商行,店面沿着街市一连十间,从绸缎到米粮,古玩到茶叶,几乎是一应俱全。

    杨猛勒停了马儿,却没有立即下车。

    觉察外间的氛围不太对劲,崔泠掀起车帘,第一眼便瞧见了照雪,以及照雪上面坐着的萧灼。

    两人视线相接,暗流涌动。

    崔泠之所以选这个时候过来,就是算定了萧灼应当在早朝,没想到她竟是穿着常服,只带了萧破一人,坐在马背上在此等她。

    这萧狐狸实在是可恶,怎么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崔泠不甘,此时若是突然折返,倒显得她心虚了。于是,崔泠开口命杨猛取了矮凳来,坦坦荡荡地下了马车。

    萧灼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萧破牵着,径直朝着崔泠走来。

    “泠妹妹起得可真早呀。”萧灼含笑与她招呼。

    崔泠赔笑道:“没想到竟会在此遇上萧姐姐。”

    “可是来找金老板的?”萧灼一语中的。

    崔泠也不与她绕弯子,点头道:“昨夜萧姐姐已经请了沅妹妹去府上小住,于情于理,我也该来舅舅这里,安抚一二。”

    “也对,人之常情。”萧灼笑笑,“只可惜,金老板他们担心沅妹妹,一早便去了我的府上探望。”

    崔泠目光一滞,语气变得冷冽起来:“萧姐姐,难道昨夜的诚意还不够么?”

    “泠妹妹别误会。”萧灼说完,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来,递给了崔泠,“昨晚回去后,阿娘教训了我,说你我是一家人,何必非要闹个你死我活。所以,今日我来这里,只是想送泠妹妹一份礼物,聊表歉意。”

    崔泠接过册子,并没有及时翻看:“这是什么?”

    “泠妹妹看看便知。”萧灼神秘轻笑。

    崔泠半信半疑地翻开第一页,不过是寻常的水墨山水。她接连翻了几页,最后眸光落在了上面的人名之上,难以自抑地露出了惊色来。

    “攘外必先安内。”萧灼凑近崔泠,声音小了几分,“若是泠妹妹不信,大可让金老板也帮忙查查,两相对比,也多个参考不是?”

    “多谢。”崔泠低声说完,便将册子收入了怀中。

    萧灼顽皮地吹了一口崔泠的耳翼,暖风刮过,竟生出几分酥痒来。

    “你!”崔泠狠瞪萧灼,“光天化日之下,萧姐姐如此孟浪,就不怕被人中伤一个好女色的名声么!”

    “哈哈。”萧灼不禁放声大笑。她才不怕什么好女色的名声,怕的是钓不上泠妹妹这条大鱼。

    崔泠刚欲教训,萧灼却牵了她的手:“泠妹妹倒是提醒我了,走,随我进去,再送你一件礼物。”

    “不必了。”

    “要的。”

    萧灼顺势扣紧了她的手,牵着她入了四方商行的首饰铺。杨猛与银翠想出言劝慰,萧破已抢先一步,将两人拦在了店铺之外。

    管事的是个眼尖的,也是认得萧灼的,他赶紧迎了上来。

    “王上今日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客套话便不必说了,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耳饰拿出来,孤想送泠妹妹一份小礼物。”萧灼说完,盯着崔泠的耳饰看了看,“这两对耳饰不太衬泠妹妹呢。”

    “是么?”崔泠费力地抽出手来,不客气地踩了萧灼一脚,“那我可要不客气了。”

    萧灼忍痛,求饶道:“泠妹妹的厉害,我领教了。”

    崔泠见她懂得了收敛,便也见好就收。

    管事的麻利地取出了两对珍品耳饰,捧着盘子奉送于萧灼眼前:“王上瞧瞧,这两副如何?”

    “泠妹妹你挑。”萧灼温柔开口。

    崔泠在楚州多年,楚州近海,什么玳瑁珍珠珊瑚耳坠都是见识过的。可管事奉上的两对耳饰别致得很,一对是凤眼琉璃珠坠,一对是金丝镂空悬铃,前者在光影下色彩斑驳,后者只须轻轻一摇,便叮铃作响,两个都是华贵不艳俗,颇有巧思。

    萧灼窥见崔泠眸底暗藏的喜色,不等崔泠选择,便笑道:“不若戴上试试?”说完,温柔无比地将崔泠左耳上的耳饰取了下来,转眸在盘中扫了一眼,拿起了一枚金丝镂空悬铃,轻轻地给崔泠戴上。

    叮铃!

    萧灼忽然轻弹了一下悬铃,清脆的声音透骨而来。

    崔泠只觉清脆悦耳,萧灼顺势捏上她的耳饰,明面上看,是想让悬铃停止鸣响,其实修长的中指指腹已然落在了崔泠的耳垂之后。

    她不动声色地轻轻摩挲,像是在凝眸欣赏崔泠的这只耳饰,其实余光一直盯着崔泠的面颊,清楚可见红晕悄然而生。

    “倒是个有趣的小玩意儿。”萧灼赞许。

    崔泠本该打开她的手,可谁人也没瞧见燕王的孟浪,她突然这样倒显得她一惊一乍。于是崔泠只能忍着,拿起另一只悬铃耳饰:“萧姐姐若是喜欢,不如也试试?我给你戴上。”

    “那便有劳泠妹妹了。”萧灼凑过脸去。

    今日萧灼并未戴耳饰,所以崔泠是直接上手,不单上了手,还不忘揉捏了两下萧灼的耳垂。管事的以为这是崔泠想确保耳饰戴稳了,可在萧灼看来,这两下揉捏无疑是在玩火,不重不轻,酥爽得很。

    “好看么?”萧灼一语双关。

    崔泠嘴角扬起,笑意盈盈:“萧姐姐岂有不好看的时候?”

    “那就买这对!”萧灼刚准备取下耳饰,崔泠便拦住了她。

    “一人一只,可好?”

    “这有什么讲究么?”

    这讲究肯定是没有的,只是崔泠不想错过这个送到眼前的机会。既然萧灼想玩火,那她自当奉陪到底。如若可以真的抓牢萧灼的心,她在京畿城便等于得了一个了不得的助力。既然萧灼开了这个口子,她便不客气了。

    只要,自己不当真。

    崔泠重重告诫自己,守住这个底线,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倒也没有什么讲究,我瞧寻常人家的姐妹,都会一人一只玉镯。”崔泠略顿一下,笑意比先前还要柔美,“凑一起,刚好一双。”

    这句话,萧灼爱听。

    正当这时,探视金沅的二老赶回了四方商行,瞧见燕王与郡主都在这里,便快步迎了上来。

    “拜见王上,郡主。”

    “见过沅妹妹了?”萧灼故意问之。

    金玉堂点头道:“见过了。”

    “心安了?”萧灼再问。

    崔泠知道,这些话都是萧灼故意问给她听的。

    金玉堂再道:“心安了。”

    “那就好。”萧灼说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孤还有政务要处理,泠妹妹定有许多话想与金老板说吧,孤便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说着,她一步踏出店去,“萧破,帮孤立个字据,让他们去燕王府取耳饰的银子。”

    四方商行的珍品向来不便宜,这么一对珍品耳饰,怎么都是千两之银。萧灼今日来得匆忙,身上没有带那么多现银,也没有带那么多银票。

    “诺。”萧破刚欲入内,金玉堂便哈腰拦住了他。

    “不必了,就当是草民送王上的礼物。”

    萧灼驻足回头认真道:“不成,这可是孤送泠妹妹的礼物,钱必须收。”

    “如此……”

    “谢谢萧姐姐。”崔泠莞尔谢过。

    萧灼满意地翻身坐上照雪,笑道:“泠妹妹,改日再叙。”

    “再叙。”崔泠应声。

    萧破立完字据出来,翻身上马,跟着萧灼策马沿着长街跑远了。

    金玉堂暗舒了一口气,上前检视崔泠:“她没有为难你吧?”

    “没事。”崔泠看这里并非说话的地方,“舅舅,舅母,可否进去喝一盏热茶?”她今日来此的正事还没做。

    金玉堂点头:“娘子,你去备茶。”

    “好。”秦氏先行退下。

    金玉堂引着崔泠:“弦清,里面请。”

    “嗯。”崔泠跟着金玉堂一路进了内院,径直入了账房。

    这里素来幽静,平日是金玉堂算商行总账的地方。所以闲杂人等,都被家丁拦在了院外,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银翠与杨猛知趣地候在账房之外,静静等候主子说完正事出来。

    秦氏送上热茶后,关切地问道:“阿沅要在燕王府待多久?”

    “舅母莫慌。”崔泠安抚秦氏,“沅妹妹暂居燕王府,不会有事的。”至于何时能回来,取决于燕王那颗心何时被她掌控手心,她也不知需要多久。

    金玉堂也知此事急不得:“今日燕王一早便将我们接去燕王府探望阿沅,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崔泠笑道:“不过是想先一步见我罢了。”

    “哦?”

    “对楚王府,她有所图,所以现下她并非我们的敌手。”崔泠只能如此安抚,“当务之急,我应尽快将京畿城的情况了解清楚,否则处处被萧灼拿捏,绝非好事。”

    “嗯。”金玉堂点头称是。

    崔泠看秦氏心心念念担心的只有金沅,便许诺道:“舅母放心,我保证,沅妹妹一定可以安然回来。如若有什么意外,弦清愿意以命偿之。”

    秦氏听崔泠说得这般重,连忙道:“弦清有心便好,我信你。”

    “现下燕王府允了我们往来,弦清你需要舅舅做什么,尽管吩咐。”

    “三件事。”

    崔泠竖起三指,一字一句道:“一、往后不要贸然行事,都听我的来。”

    “好。”金玉堂也不敢再胡乱行事,燕王的本事他这次算是领教透了。

    “二、我给舅舅一份名单,请舅舅帮我暗查一下这些人。”崔泠自袖底拿出一份名单,那是她在府中写好的郡主府下人名单,至于萧灼给她那份,诚如萧灼所言,她需要比对来看,所以现下不必交于舅舅求证。

    金玉堂收下名单,扫了一眼:“四方商行还算有点门路,这些下人的底舅舅保证可以查个七七八八。”

    “三、我需要一份厚礼。”崔泠认真看他,“宫中李美人正当盛宠,我需要备一份礼,入宫探探此人虚实。至于送什么,我要在舅舅这里好好挑上一挑。”

    金玉堂记得父亲的吩咐,“你外公给各州的四方商行都下了密令,但凡是你要的,都给你。”

    “外公竟是什么都为我想好了。”崔泠想了想,此事多半是母亲的恳求吧。她离家这么久,确实有些想念母亲了。

    也不知她在朔海城,是否身体康健?

    作者有话说:

    更文~第二更奉上,万字已更新完毕,大家食用快乐~捉虫~

    22  ☪ 二十二、正事

    ◎陈年旧事?◎

    驰出东市长街后, 萧灼放慢了马蹄,顺势将耳上的悬铃耳饰取了下来。

    萧破跟近萧灼,提醒道:“王上最近对郡主上心了些。”

    “要让鱼咬钩, 不上心怎么成呢?”萧灼捏着悬铃,轻轻把玩, 回味着把玩崔泠耳垂的滋味。

    萧破索性直言:“属下的意思是……王上要小心些。”

    “一人一只这样的小把戏,你以为能钩住孤?”萧灼收拢掌心, 耳饰的小钩子微微刺痛她的掌心, “孤要的是真心实意的合作。”

    萧破松了一口气:“是属下多言了。”

    “也不算多言。”萧灼眸光变得深邃起来, 越是危险的人,就越是充满了诱惑。崔泠便是这样的人。虽说没有真正钩住她, 却也成功地撩动了她的心弦。并非是这只耳饰,而是昨夜坦荡的那一瞬。瘦弱的肩, 翕动的蝴蝶骨, 还有那雪腻的肌肤,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眼底,印入了她的心房。

    萧破愕然:“啊?”

    “大泽国使登岸了么?”萧灼突然问及另外之事, 好让自己冷静片刻。

    沧海三洲,东陆洲是大雍, 西陆洲是大泽与大夏。那两国疆土接壤, 边境常起烽烟。大夏好战, 大泽国力稍逊, 边境已失一州, 长此以往,只怕迟早会被大夏蚕食灭国。所以, 大泽虽与大雍隔着沧海, 每年入秋都会差国使前来盟好, 以求借势大雍,让大夏不敢穷一国之兵发动灭泽之战。

    大雍也知一旦让大夏灭泽成功,大夏坐拥两国疆土,国力势必大增。以大夏天子的性子,一定会发动渡海灭雍之战,成就一统天下的丰功伟绩。所以,大雍建国三朝,每一朝都很重视与大泽的邦交。往年都是燕王负责接待大泽特使,今年也不例外,萧灼很早便拿到了这次大泽来使的名单。与往年不同的是,这次大泽来使来的是大泽太子,一国储君竟然亲自出使别国,想必是想谈笔大买卖。

    这或许是个机会。

    萧灼掌中有京畿卫一万人,掌控京畿没问题,可京畿之外,除了各州细作外,她能掌控的也只有情报而已。若不能四州取其二,占据半数大雍江山,她便做不成她想谋的事。拉拢楚王府,也只是求个捷径,可崔泠并不是金沅,要钓上她这条大鱼,还得耐心算计。

    如若此次大泽来谈的是战事,她或许可以趁机从韩绍公那边挖点兵权过来。所以,萧灼格外重视这件国事。

    萧破答道:“不出意外的话,泽国太子将在今日黄昏登岸楚州。”

    “沿途让影卫们盯紧了,务必让泽国太子安然抵达京畿。”虽说楚州是崔伯烨的地带,照理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可是最近的流言已经敲过了韩绍公的警钟,那只老狐狸若是故意在楚州动手,将泽国太子击杀在路上,那么不仅是楚王府惹上了大麻烦,大雍与大泽的邦交也会就此破裂。

    韩绍公与大夏素有勾结,大夏也不愿看见大泽与大雍连成一气合攻大夏,如此天赐良机,韩绍公与大夏想必不会放过。

    “诺!”萧破领命。

    萧灼回到燕王府时,恰好遇上韩绍公与魏陵公派来送礼的礼官。先前来送礼,正好赶上了萧灼与大长公主外出行猎,后来大长公主遇刺,第二日又是昭宁郡主乔迁府宴,送礼一事便一再耽搁。

    “你们是?”萧灼故意问之。

    两名礼官走上前去,作揖道:“拜见燕王。”

    “下官……”

    “我主是韩绍公……”

    两人几乎齐声开口,复又相互白了一眼,抢着把来意说了出来。

    “两位国公世子入京之事,是陛下皇命。这送礼之事若是传到陛下耳中,那可不是一件小事了。”萧灼故意把声音扬起,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她的声音,“孤只管京畿卫,不管国政,还请二位莫要让孤为难。”说着,她跳下马来,将缰绳往身后的萧破一抛,“给照雪加一筐马草!”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入了燕王府。

    两名礼官想拦却不敢拦,燕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韩绍公与魏陵公两位世子入京为质,是死是活与她燕王府无关,这礼自然也没有理由收下。

    礼官无奈,只得招呼着小厮们将礼物重新搬回马车,各自转回驿馆,给韩州与魏州的主子们写信说明一切。

    萧灼入府第一件事,便是赶去瞧瞧母亲。她这个母亲虽说是公主,却与寻常皇室不一样,少了几分矫揉造作,多了几分坚毅。她一离府,想必崔昭昭便不听劝地跑院子里摆弄她的长弓箭矢了。

    咦?

    出乎萧灼意料的是,崔昭昭竟是坐在殿中用茶,与客座上的金沅有说有笑地闲聊着。

    萧灼没有立即入殿打扰,闪至殿门边上,对着想要通传的婢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竖着耳朵听起里面的动静来。

    “你这孩子颇是招人喜欢,明日若是得空,便再来陪陪本宫,饮上一盏热茶,聊聊家常。”崔昭昭一反常态的语气温柔。

    萧灼却听得有些毛骨悚然,她还是头一回听见母亲讲话如此轻声细语。

    有猫腻!

    “只要公主不嫌弃,民女每日都来陪您。”金沅受宠若惊,起身对着崔昭昭一拜。

    崔昭昭眸光温润,点头道:“那便说好了。”

    “嗯。”金沅再拜。

    “那今日就先到这吧,本宫差不多也要换药歇息了。”

    “诺。”

    金沅垂首,转身离开。

    此处庭院开阔,萧灼没有藏身的地方,只好轻咳一声,与金沅点头轻笑:“沅妹妹这就走了?”

    “不敢吵扰公主。”金沅不敢直视萧灼,只觉她今日的声音比昨夜还要好听。

    “嗯。”萧灼随口应声,便往殿中走去。

    金沅回眸深望了一眼,自忖放肆了,便赶紧收回视线,由婢子引着,往自己的小院行去。

    萧灼干脆地往崔昭昭的身边一坐,好奇地挑眉看她:“阿娘,今日唱的什么戏呢?”

    “与你无关。”崔昭昭白了萧灼一眼,“管好你的事,我的事你少插手。”

    “啧啧,沅妹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至偏心如此。”萧灼故意言语激之。

    崔昭昭戳了一下萧灼的眉心:“你当阿娘是傻子么?她爹爹伤了我,我会喝她灌的迷魂汤?”

    “那是?”萧灼可不会放过她,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崔昭昭知道自己闺女的性子,今日既然起了疑心,势必会一查到底。在她没有确认事情真相之前,她不想萧灼插手太多:“一桩陈年旧事。”

    萧灼眼珠子一转,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陈年旧事?”

    “今日我把话撂这里,你若是擅自插手,坏了我的事,就算是亲生的,我也不会饶了你!”崔昭昭这话说得极重,神色也很是郑重。

    萧灼眨眨眼,赔笑道:“阿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儿哪敢管啊。”

    “最好如此。”

    “好好好,此事就此作罢,儿当做从未见过,也从未问过。”

    萧灼虽说是满腹狐疑,可是说话算话之人。她自懂事起,便与母亲有过君子之约,若涉私事,互不干扰。起初她还觉得母亲定这样的规矩,未免有些凉薄,可随着年岁增长,萧灼便品到了君子之约的好处。至少,她做起事来能少好些掣肘。

    “既然来了,便给我换药吧。”

    “好。”

    萧灼看向一旁伺候的婢子,婢子便将伤药奉上。萧灼轻柔地解开了母亲的外裳,接过伤药来,一边轻吹,一边拿羽毛给母亲抹上药膏。

    崔昭昭给贴身婢子递了眼色,婢子便带着殿中的其他婢子退了出去。

    “韩州与魏州的礼官一直在外面等着,你是怎么打发的?”

    “他们两家的世子入京为质,与我何干?”

    崔昭昭笑出声来:“不愧是我的夭夭。”

    “阿娘放心,儿办事,一定滴水不漏。”萧灼得意回答。

    崔昭昭想到一事:“关于天元之位,你还是想让弦清坐么?”

    萧灼点头:“我这位泠妹妹啊,是个人物。”

    崔昭昭欲言又止。

    萧灼温声安抚道:“这不是还有一招后招么?李妩在宫中甚得盛宠,一旦有喜,我们便多个选择不是?”

    “夭夭……”

    “阿娘放心,我定会选一个胜算大的,威胁小的。”

    萧灼给母亲涂好了药,温柔地为母亲拉上了衣裳,认真道:“现下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保证泽国太子安然抵京。”

    崔昭昭看见萧灼一心大业,悬着的心悄然放下些许:“韩州那边有风声?”

    “就是没有风声,才让人不安。”萧灼想了想,忽然笑道,“阿娘,帮儿一个忙!”

    “你说。”

    “泽国太子在楚州登岸后,第一日会留在朔海城稍作休息。也就是后日才会启程前往京畿。朔海城离京畿有数日的脚程,儿想先去会会这位泽国太子,先摸摸底,再谋后算。”

    她想谋韩州的兵权,泽国太子若肯从旁协助,那可比她自己来容易多了。况且,不管他日扶谁上位,只要牢牢抓着兵权,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她想做的那些大事,便能一件一件办成。

    “知道了,这几日阿娘帮你遮掩。”

    “若是阿凛来了……”

    “他就算是天子,也不能强闯我的寝殿。”

    “多谢阿娘!”

    当日黄昏时,萧灼换上了府卫的衣裳,领着萧破一人一马,驰出了京畿城门。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一章~抓虫了~谢谢小可爱的帮忙抓虫,比心。

    23  ☪ 二十三、挑拨

    ◎呵,好一招打草惊蛇!◎

    第二日一早, 崔泠坐着一顶小轿离了府,去往大隆宫拜访李妩。

    李妩现下是盛宠,是以每日都有不少官眷求见。官场有官场的门道, 这后宫也有后宫的门道。天子性情阴晴不定,却独宠她一人, 谁都不敢惹她不快,只因她在天子面前随便一句, 便可以要人性命。所以, 她的位份虽说只是美人, 在后宫已是无人敢惹,就连皇后也对她避让三分。

    李妩接到崔泠的拜帖时, 前面刚送走尚书府的夫人。她拿着拜帖久久不言,候在边上的婢子不禁问道:“美人若是不愿见, 婢子出去回了便是。”

    “请郡主进来吧。”李妩摇头, 端起茶盏, 小啜了一口。

    崔泠端然入内,李妩顺势起身, 点头微礼。

    两人坐定后,李妩当先开了口:“郡主今日来此, 可是有什么要事?”

    崔泠微笑:“其实, 也没有什么要事。是我初来京畿, 于情于理, 都该送美人一份见礼。”说着, 她便拿出了一个首饰盒,双手递向李妩。

    “郡主实在是客气了。”李妩接过首饰盒, 笑然示意崔泠用茶, “这是陛下赏赐的贡茶, 若是郡主喜欢,便拿些去喝。”

    崔泠尝了一口,心道这位少年天子果真是爱她爱得紧。这种贡茶皇后一年也只得二两,到了李美人这里,倒成了她还礼的寻常物事。她悄悄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李妩的小腹,天子如此盛宠,她若得男,必是他日储君。如此,萧灼选她联盟,无疑是条上好的捷径。只是,人心难控,即便是萧灼将她扶上九霄,可萧灼毕竟是外人,天子才是她的夫君,选择李妩注定要担不少风险。

    更何况这李美人待人接物颇是平和,说好听点是温婉,说不好听点便是心思深沉。经历了生死,崔泠将心比心,李妩绝不可能还是当年那个燕王府的天真歌姬了。

    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崔泠相信每个人都有私心。对于李妩这个一眼看不穿心思的人,崔泠不由自主地暗生戒心,自忖与萧灼易地而处,她也不一定可以拿捏得住李妩。

    怪不得。

    今日崔泠与李妩打了照面后,终于明白萧灼为何没有立即选定李妩为盟友。萧灼不是男儿,她若想坐到那把龙椅之上,要走的路注定比其他皇室子弟要更难更崎岖。选择楚王府,或者说选择她崔泠,确实比李妩要安全几分。

    李妩瞧着崔泠泯茶细品了良久,笑问道:“是茶不好喝么?”

    崔泠咽下茶汤,笑道:“是茶好喝,所以忍不住多品了一会儿,失礼之处,还请美人多多见谅。”

    “郡主言重了。”李妩说完,示意婢子奉上茶果,“郡主不妨尝尝这个。”

    婢子将茶果奉上。

    崔泠拿起一颗,轻咬一口,她记得这种茶果的味道:“这不是……糖九酥么?”所谓“九酥”,是因为这种茶果用了九种果子的果肉,入口甘甜,咀嚼后又有些微酸,待吃过后,齿颊留香,别有滋味。她幼时在宫宴上吃过,那时候对这种茶果颇是喜欢。

    李妩见她喜欢:“拿食盒来,给郡主装上一盒。”

    “诺。”婢子领命退下。

    李妩含笑看着她,似是心疼:“常听人说郡主身子孱弱,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如今在京畿落了脚,可要好好调养才是。”

    “多谢美人挂心。”崔泠应声。

    正当这时,下了朝的天子崔凛从外面走了进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撞上泠姐姐?”崔凛先开口。

    崔泠赶紧起身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崔凛今日的心情似是不佳,坐定最后,李妩适时地凑上去给他揉捏肩膀。

    崔泠见势,知趣地再拜道:“臣女告退。”

    “泠姐姐,且留步。”崔凛唤住了崔泠,满脸难色,“有件事朕总是不踏实,既然在这里遇上了,便提醒泠姐姐一句。”

    崔泠洗耳恭听:“陛下请说。”

    “今次泽国来使……”

    崔泠听了第一句话,便急忙跪下,叩首道:“此乃国事。”

    天子似笑非笑:“事关楚王府,你听是不听?”

    崔泠默然。

    天子继续道:“来使乃泽国太子,身份尊贵,若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是两国交战的大事了。虽说楚州在王伯治下盗贼几不出没,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前几日韩绍公的流言,朕听之惶恐,如若是空穴来风,只怕泽国太子从楚州到京畿这一路不会太平。王伯是大雍的重臣,是镇守北境的良将,朕不希望他惹上这种祸事。你当明白,朕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些时候是必须做点什么,给天下一个交代的。”

    崔泠知道每年入秋,泽国都会来使,只是没想到这次来的竟是太子。她不禁背脊发凉,这可是韩绍公对付父亲的绝佳机会,韩绍公一定不会错过。

    “多谢陛下提醒,臣女这就回府,给父亲一封飞鸽传书,提醒父亲小心行事。”崔泠重重一拜,便快步离开了。

    崔凛望着崔泠远去的背影,嘴角忽然噙起一丝阴笑来。

    “陛下舒服些了?”李妩适时地温柔问道。

    天子心情大好,将李妩一把抱在膝上:“你不问朕为何舒服了?”

    “是妾的手艺好?”李妩故作不知。

    天子大笑道:“你呀,何时才能开窍?”无疑,他是喜欢她这种憨直性子的。天子的女人,可貌美,可体贴,可娘家有势,唯独不可聪明。

    “嗯?”

    “朕这位泠姐姐自小便跟着王伯在平澜湾大营中走动,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天子虽然成功扣留了她在京畿,却还是得多多留心。过两日其他三州的质子到了,他同样不敢掉以轻心。

    “她竟如此厉害?”李妩故作惊讶。

    崔凛眸光变得深沉而深邃:“她厉不厉害,这次试试便知。”

    “妾不明白。”

    “她现在飞鸽传书朔海城,就算及时提醒了王伯,王伯这次也保不住泽国太子。”崔凛就想看看,泽国太子一旦出事,楚王与韩绍公两人到底谁先死?

    李妩神色惊愕,就算是不懂政事的妇人,也明白泽国太子有事,大雍与大泽必定开战,大夏也会趁火打劫,这绝对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下下招。

    “泽国太子出事的话,我们与大泽岂不是要打仗了?”

    崔凛看李妩忧心忡忡,温柔地捧住了她的脸,胸有成竹地道:“放心,他不会有事。朕已经安排好了的,泽国太子只会失踪两日。”

    李妩轻舒一口气,心道得快些知会燕王,这位少年天子设了一个斗兽之局,就想借着泽国太子出事的由头,挑拨韩绍公与楚王互咬,以谋渔人之利。

    崔凛见她愁眉不展,握住了她的手:“别怕,朕心里有数。”借着泽国太子一事,他也想看看,崔泠在京畿到底有几张牌。

    如今天子势弱,四州强盛,他必须挑拨四州两两互斗,逐一消磨他们的势力,方能有君权大握的一天。哪怕他知道这条路等于内耗大雍,削减大雍的国力,可他也只能沿着这条路一走到底。

    谁让他的皇爷爷当年一时糊涂,搞出分封诸侯的错误开始,才会在数十年后酿成今日这般危险的后果。

    李妩静静地望着崔凛,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天子,如此重担压在他的肩上,确实是为难了他。只可惜,她不是当初的李妩了,所以,这次的赌注她押在了燕王身上。不为其他,只为燕王当初问她的那些话——

    “你可愿与孤见证一个新的天下?”

    “什么天下?”

    “不只燕王是女子,朝臣里可以有,商贾中可以有,军中可以有……大雍女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命运只由自己主掌。”

    那时候李妩只觉这些话热烈,甚至还有些骇人听闻,可她看见了萧灼眼底的热烈与光影,灼得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她只听进去了一句——大雍女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命运只由自己主掌。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濒死的滋味,不想再因为上位者的一句话,她就得贱如蝼蚁地去死。想到这里,李妩伸臂拥住崔凛,轻抚崔凛的背脊,深情道:“妾相信陛下。”语气里故意带了三分心疼,落入崔凛耳中,那是皇家可望而不可得的真情。

    崔凛紧紧拥住李妩,热烈地唤道:“阿妩,朕也可以给你一个盛世,朕这次一定做到。”不会再像当初一样,无能地眼睁睁地望着心爱的女人被人赐死。

    且说崔泠匆匆走出宫门,忽听身后响起了宫娥的叫唤声。

    “郡主且留步,糖九酥还没拿呢。”宫娥终是追上了崔泠,行礼之后,便将糖九酥递给了小轿边上的银翠。

    崔泠应了一声,便掀帘入了小轿:“回府。”

    轿夫们抬起了轿子,抬着崔泠沿着长街一路往郡主府的方向行去。

    小轿之外,是京畿热闹的街市,喧闹声络绎不绝,甚至有小娃嬉戏着跑过小轿,留下一串刺耳的呼声。

    外面有多闹腾,崔泠的心便有多乱。

    冷静!要冷静!

    崔泠捏紧了拳头,缓了好一会儿,终于静了下来。她仔细思忖,事情越急,就越要小心应对。崔凛不是个傻子天子,他突然如此好心告知,绝对另有所图。天子知道这是个牵连楚王府的好机会,韩绍公自然也会知道,那么父亲应当也会知道。

    不对!

    这么一个明晃晃的好机会,韩绍公若是真的动手了,那才是蠢货行径。京畿流言初平,一旦泽国太子在楚州地界出事,楚王府跑不了,韩绍公也逃不了干系。以她对这只老狐狸的了解,他绝不会在这种风口浪尖上贪一时之利。

    “呵,好一招打草惊蛇!”

    崔泠想通了关键之处,只怕是天子想套路她,看看她到底有几张底牌。既然如此,她只须飞鸽传书父亲便好,其他的多做多错,反倒会让天子盯上她。好不容易才让萧灼放松对舅舅的盯梢,若是再来一个天子忌惮,京畿城便成了真正的牢笼,她只能当一只笼中雀了。

    回到郡主府后,崔泠立即放出了飞鸽传书。

    这是场赌博,泽国太子能不能安然抵达京畿,变数便落在了父亲崔伯烨身上。所以崔泠在信中再三叮咛,一定要确保泽国太子安全。

    银翠瞧见崔泠办完正事后,便将糖九酥从食盒里拿了出来,忍不住赞道:“这可是郡主最喜欢的点心!郡主偶尔还会念起呢!”

    “你也拿个尝尝。”崔泠走到几案边,拿起一个递给银翠。

    银翠接过糖九酥,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好吃!想不到里面竟是这样的味道!”

    “宫中的茶点有许多,唯独这糖九酥最是别致……”崔泠的话说到一半,忽然笑意僵在了脸上,“里面……”

    “奴婢听厨子们说过,里面有九种果子!”银翠接了话。

    崔泠神色变得更严肃几分,她示意银翠莫要说话,来回踱步了片刻,当即道:“把杨猛找来!”

    “诺!”银翠不敢怠慢。

    杨猛很快便赶至书房:“郡主有何吩咐?”

    “速去备马。”崔泠下令。

    杨猛愕然:“郡主要去郊外?”

    “不要多问,照做便是。”崔泠看向银翠,“你去给我找件小厮的衣裳来,然后你找个身子骨与我相似的小姑娘来,穿上我的衣裳在府中‘静养’几日,但凡来客,都说我身子不适。”

    银翠急道:“可太医每日都会来的啊!”

    “杨猛留下。”崔泠看向杨猛,“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太医那一关可以蒙混过去。”

    杨猛也跟着急了:“郡主你身子不好,一个人出城,末将不放心!”

    “我会带上两名府卫,不会有事的。”崔泠不想与他们解释太多,“你们只管听令行事,多的莫问!”

    两人被堵了话,只得从命。

    于是,这日正午,两名府卫与崔泠都换上了小厮的衣裳,先后离了府出了城,在郊外约好的地方会合后,沿着山道往朔海城的方向去了。

    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若是天子,绝对不会只作提醒,而是会拿此事大做文章。所以,真正该防的应当是天子的人,而不是韩绍公那只老狐狸。

    若是一切安然,她悄然回京,也算得一个踏实,若是中途真生了变故,她隐在暗处,见机行事,配合父亲护送泽国太子的兵马,应当也可以把此事办圆满。甚至,或许还有机会与这位泽国太子见上一见,多个朋友总是好事。

    作者有话说:

    崔泠:小样儿,想阴本郡主,还嫩了点!

    萧灼:啧啧,孤与泠妹妹有缘啊~这都可以想到一起去~

    本文不搞雌竞。

    男角色可以君子之约守一世,女角色同样可以。就开始相互猜忌一下,毕竟大事容不得缺漏,等后面坦诚布公了,大家会发现李妩也是个很可爱的女角色~

    PS:这里推下小伙伴们的文~~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三月春光不老的《废柴为你而燃》,主攻,古百文,少年热血,坏种x美人。一句话简介:将她占为己有!

    寿头的《此去蓬山》,百万字古百修仙长篇已肥,一句话简介:踏破青山,只为姐姐

    24  ☪ 二十四、惊马

    ◎泠妹妹别怕,是我。◎

    大泽国使初离朔海城的头一日, 一切风平浪静。谁都明白,这头一日一定是护卫最警觉的时候,越是靠近京畿, 就越容易放松警惕。

    崔伯烨谨慎了大半辈子,这次也不例外。他亲自带了一队人马, 从旁护卫,只要大泽国使的队伍出了楚州境地, 后面再出什么事, 便怪不到他的头上来。

    晴空万里, 秋阳和煦。

    崔伯烨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再走半个时辰, 大泽国使的队伍便能踏入京畿地界。万幸,韩绍公那只老狐狸是个懂事的, 没有在路上给他使绊子。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了看官道左右的深林。这个时节, 京畿与楚州的相邻处,风景最是怡人。漫山遍野的枫林像是烧红了似的, 极目望去,焰色满目, 尤其是山风吹过, 枫林如海似浪, 美不胜收。

    崔伯烨自然是没有兴致赏景的, 泽国那位太子却与他不同。大泽多湖, 不像大雍,京畿境内, 枫山连绵。他从未见过如此盛景, 便掀起马车车帘, 不住往外张看。看到兴致高处,忍不住摸摸自己唇上的稀疏小胡子,只恨不得停车下马,下去沿着官道信步走上一走。

    大泽这位太子名叫晋祈,年二十五,行五,本来轮不到他入主东宫。只是前面几位哥哥相继夭折,只余他一人活至成年,这才被立做了太子。如若他出了事,大泽老皇帝膝下就只剩下两名不成年的幼子,一人七岁,一人五岁,对边境烽烟四起的大泽而言,那绝对是极大的祸事。

    “殿下。”车帘外突然来了一骑小将军,挡住了晋祈的视线,“此地不宜掀帘赏景。”这小将军眉目英挺,左眉上竖着一道刀疤,正是晋祈的贴身护卫孟羽。

    晋祈只觉索然无味,这一路上被孟羽念叨了太多次,只怕耳朵都已经起茧子了。

    孟羽看着太子放下了车帘,便一直护在车子左侧,警惕地左右张望。

    赶车的车夫望了一眼远处,那是官道的分叉口,一条通往楚州朔海城,一条通往韩州临渊城。那是约定行事的地方。车夫不动声色地扯紧了缰绳,揉了揉鼻子,这一路戴着的□□实在是捂得难受,等事情办成了,他第一件事便是扯下面具,好好地洗把脸。

    深林里面,萧灼与萧破压低了身子,跟着马车走了好长一段路。这一路太过平静,在萧灼看来,反倒是异常。

    萧破见萧灼的雪色短靴都沾满了山泥,低声道:“王上,跟到这里,想必不会有事了,我们还是撤了吧。”

    “孤总觉得事情不会这般平顺。”萧灼神色凝重,韩绍公那只老狐狸没选在楚州境内下手,难道是想在京畿郊外动手?然后,把锅扣在她的身上。

    不对劲……一定是她想漏了哪里……

    正当萧灼凝神细想时,呼听马儿发出一声惊嘶,不论是晋祈的马车,还是拉运礼品的马车都在官道上直冲了起来。

    “出事了!”萧灼脱口低呼,刚欲行动,便被萧破拦住了。

    “对面有人!”萧破提醒萧灼。

    萧灼往官道对面看去,只见那边灌木摇曳,似是有什么野物穿过灌木。这个时辰刚过正午,泽国太子的车驾又浩浩荡荡的有十余辆马车,野兽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跑到官道上来。

    难道是崔伯烨布下的后手?

    萧灼给萧破递了个眼色,两人趁着前方马车乱窜,众人注意力都放在乱局之上,悄然绕至对面,想瞧一瞧对面那拨人到底是人是鬼。

    孟羽矫捷地翻身下马,跃上了太子所在的马车,将赶车的车夫撞下了马车,匆声道:“殿下莫怕,末将这就勒停马车!”他的双臂霎时青筋贲起,狠勒缰绳,想将马儿的脚步勒停。正当这时,后面的两辆马车重重地撞了上来。孟羽一个脚下不稳,一把扣住马车车沿稳住了势子,可拉车的那两匹马儿竟是疯了一样撒蹄就跑,沿着去往韩州的官道一路奔行。

    崔伯烨第一时间便选择带兵冲至太子马车附近,好护卫太子,奈何十余辆马车同时大乱,士兵们只有十余人成功来到附近。可马儿跑起来终究比人要快,这十余人拔腿便追,甚至半途顺了马匹上马去追,也还是被甩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孟羽!救孤!救孤!”晋祈被马车的颠簸吓得脸色惨白,想要扣住车窗,却总是被马车甩起,狠狠撞在车壁之上,现在已是狼狈不堪,甚至额角也被撞得发了青。

    孟羽咬牙试了好几次,就是无法让马儿停下来。他横下心来,反手拨开车帘,急道:“殿下,把手给我,末将带你跳车!”

    “跳车?!”晋祈听见这两个字,脸色变得更加惨白。这么快的马速,就这样跳下去,这不是明摆要断胳膊断腿么?

    “殿下!”孟羽见晋祈摇摆不定,“再不跳,可就来不及了!”他们两人与大队离得远了,若是遇上山里的埋伏,孟羽一人自衬根本没有法子保护晋祈周全。

    “孤……孤害怕呀!”晋祈吓得直哆嗦,他从小锦衣玉食,何曾遇上这样危险的时候。

    “末将对不住了!”孟羽索性抛开了缰绳,转身探入半个身子,想将晋祈给揪下车来。

    咻!

    林间忽然响起一声惊弦之声,不偏不倚,正中孟羽的腰侧。孟羽扣住了晋祈的手腕,吃痛用力,疼得晋祈嗷嗷直叫。

    “孤不要出去!有暗箭!”

    “殿下!”

    孟羽忍痛,这马儿一旦疯跑入林,卡在了不该卡的地方,他们更是死路一条!他不管那么多,刚欲张臂将晋祈护在怀中,一起跳下马车去,腿上便接连又中了好几箭。甚至,惊觉有凶物掠近,他拔剑反手一挥,剑锋撞上了刀锋,嗡嗡直响。

    来人蒙着面,穿着黑衣,一双眼睛乌黑极了。他没有给孟羽任何反抗的机会,飞起一脚,便将孟羽踢下车去。

    “不要杀孤!”晋祈这下彻底慌了。

    来人没有理会他,左右看了看,在马车奔过一处浅坡时,一拍车板。马车上似有机杼,只听一声木板断裂声响起,晋祈还来不及反应,便从马车中跌落下地,滚了好一段路,方才停了下来。

    孟羽在远处挣扎欲起,冷不丁捱了一记手刀,只觉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晋祈痛极了,蜷在地上不住颤抖,他想他定是死定了,这种时候没有人能救他了。他也懊悔极了,真不该听从父皇的话,千里迢迢跑来大雍避祸,这哪里是避祸,分明是送死啊!

    “带走!”那人自马车上跃下,轻盈落地,朝林间招呼。

    八个黑衣人跳了出来,上前将晋祈架了起来。

    噌!两柄长剑拦住了这九名黑衣人的去路。

    九人看来人穿着小厮衣裳,不由分说,便准备解决了这两人。

    楚王府出来的府卫可不是等闲之辈,甫一交手,便知一时半会儿是解决不了他们的。为首的黑衣人将晋祈一把扛在了肩头:“拖住他们!”说完,便扛着晋祈沿着浅坡往下滑去。

    从林间又窜出一个瘦弱小厮,紧追着那人滑下了浅坡。

    黑衣人一滑到底,提溜着晋祈的衣领将晋祈扯了起来,忽听身后响起了箭矢破空之声,当即松了手,堪堪躲开了这一箭。

    那瘦弱小厮眼见这击袖箭未能击中黑衣人,便知是落了下风。她袖箭里还有最后一支箭矢,那是她最后的筹码,于是她对准了黑衣人,压低了声音道:“你跑不了的!”

    黑衣人显然是认得她的,颇是惊讶地应声道:“想不到平日里郡主病恹恹的,竟还有这样的身手。”

    崔泠眸光一沉,也是震惊的。此人认得她,又参与了这件事,定然不是寻常喽啰。她很快便冷静下来,脑海里浮现一个念头——此人不能留!

    晋祈已经双腿发软,感觉身子骨都要疼散架了,这会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只得暗自期望这位郡主可以将他安然救回去。

    崔泠往前一步,将晋祈护在身后,箭袖已经瞄着黑衣人的头颅,与他对峙起来。她唯一的胜算是上面那两个府卫可以解决了那几人,然后及时下来帮她。

    黑衣人看穿了她的打算,也起了另外的念头:“若把郡主的尸首与我那些兄弟的尸首放在一起,你猜猜看,你们楚王府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崔泠背脊发凉,不动声色地冷笑道:“如此说来,阁下是想对我下死手了?”说着,她反倒往前又逼近了黑衣人一步,“那阁下未免小看了我。”

    “是么?”黑衣人起初还有些迟疑,可瞧崔泠只守不攻,便恍然她在打什么主意。当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眼底涌起了杀意:“对不住了,郡主。”他猛然出手,匕首划向了崔泠。

    崔泠错身避开,似是算准了他会突然偷袭。

    黑衣人见一击不中,便反身又一划。崔泠顺势自他胳膊下钻了过去,紧张让她的呼吸发促,激得胸口一阵发闷,喉咙一痒,忍不住发出了一串咳嗽。

    她千好万好,最不好的便是这副病弱身子,偏生在这生死关头,让她处于劣势之中。崔泠自忖不可缠斗下去,因为她根本撑不了多久,所以她只能赌上一赌。拼着她重心不稳,拼着黑衣人笃定她忙于稳住势子,定然准心不稳,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射出袖箭。

    咻!

    袖箭离手,一箭猝不及防地射向了黑衣人。

    黑衣人只得用手来挡,活生生地被这支袖箭穿透了手臂。血珠飞溅,崔泠跌坐在了地上,捂着嘴巴一阵猛咳,一时之间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黑衣人恶狠狠地瞪视崔泠,挥起手来,朝着崔泠一刀戳下。

    崔泠下意识想要闪躲,第一下踩滑了山泥,扭到脚踝的同时,再次跌在了地上,再想闪躲已然是来不及了。她仓促间摸上了自己的匕首,心道她挨他一刀,她便也还他一刀,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活着!

    余光瞥见旁边吓傻了的泽国太子,只要他活着,就没人能把脏水泼给楚王府。她自小就是个药罐子,她就赌一赌,老天给她一次重活的机会,会不会就这么仓促地又把她的命收回去。

    噌!

    崔泠的匕首捅了出去,涌出的鲜血溅红了她的脸。

    只见黑衣人握着匕首的手被身后的人掰折扭曲,再也拿不住匕首,眼睁睁地看着匕首落在了崔泠身侧。他的心口处,钻出了一道剑锋,正缓缓从他的身子里退出去。

    崔泠惊魂未定地望向黑衣人身后——

    那人的双眸在对上崔泠目光的那一瞬漾满了温情,左颊上的小梨涡轻旋,萧灼一把将黑衣人推到边上,扔了长剑,对着崔泠伸出手来。

    “泠妹妹别怕,是我。”

    崔泠怔在了原处,心弦微颤,她想过许多种被救的可能,唯独萧灼救她,她万万没有想过。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萧灼看她半晌没动,以为是吓坏了,便不等崔泠反应,张臂将她拥入怀中,右掌托住了她的后脑,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崔泠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着,劫后余生,她的的确确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可理智告诉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死了么?”崔泠终于张了口。

    萧灼笑意却深了,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她给旁边的萧破递了个眼色,萧破便识趣地提剑走近黑衣人,一剑划破了他的喉咙,扯开了他面上的黑巾。

    “原来是他!”

    作者有话说:

    更文~

    好哒~两只狐狸会合了~准备搞事。

    25  ☪ 二十五、闲话

    ◎这便是我给萧姐姐的‘信’字。◎

    “不要多言。”萧灼匆匆扫了黑衣人一眼, 便已了然他的身份,“上去清场,然后把太子殿下接到别庄医治。”

    “诺!”萧破懂得, 足尖一踏,便沿着浅坡飞上了官道。

    那八名黑衣人与两名郡主府卫打得正酣, 谁也没有注意到萧破的出现,于是萧破干净利落地帮衬着府卫将黑衣人尽数诛杀。

    “随我来。”

    府卫是见过萧破的, 既然燕王出了手, 想必郡主就在下面等他们。此地不宜久留, 免得后面的兵马赶至,曝露了身份。两名府卫跟着萧破掠下浅坡时, 萧灼已经背着崔泠走出好远。

    晋祈看见来人,急道:“孤在这里!别忘了孤啊!”

    萧破二话不说, 一把就把晋祈扛上了肩头。

    “啊!疼!疼!”晋祈疼得大叫。

    “请殿下忍忍。”萧破可不会对个男人怜香惜玉。

    两名府卫想要追上去, 近身保护郡主, 却被萧破拦住:“她们是主子,我们跟后面。”

    府卫欲言又止, 看郡主一切无恙,想到燕王也是女子, 就算背郡主一程, 也不会给郡主带来不好的声名, 便选择作罢, 跟着萧破放慢了脚步, 与前面的主子保持了十步的距离。

    踩着猩红色的落叶,萧灼穿过灌木丛, 来到了崎岖的山道上。阳光自树隙间落下, 暖暖地照在崔泠背上, 让她觉得暖和了不少。

    萧灼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走近,回首望了一眼,见三人背着晋祈跟在十步之后,满意地转过脸来,终是开了口:“那人名叫李勇,前年陛下向我推举了他,想让他入我京畿卫,我拒绝了。”

    崔泠听出了萧灼的另一层意思:“上面那几个,应当也是一样的来头。”

    “泠妹妹,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萧灼侧脸看她。

    崔泠也不与她藏着掖着:“前几日,我入宫给李美人送礼,恰好遇上了陛下。他提醒我,要防范泽国太子在楚州境内遇险。”

    “怪不得。”萧灼望向前路,“明知危险,你还如此搏命。”

    崔泠淡笑,有些慨然:“不搏命,是死,搏命了,还能有一线生机。”说着,她贴上了萧灼的脸颊,“万幸,我赌赢了。”

    萧灼对她的突然亲近有些惊讶,忍笑道:“泠妹妹知道我会来?”

    “没有。”崔泠说的是实话,“萧姐姐的出现,是个意外,也是个惊喜。”

    “最后那句话,我爱听。”萧灼附和。

    崔泠莞尔:“先前我不太懂萧姐姐的心思,可今日遇上萧姐姐,我忽然有几分明白了。”

    “哦?”萧灼愿闻其详。

    “君非仁君,你我危如累卵。”崔泠刻意念重“你我”二字。

    萧灼扬眉大笑道:“这可不是小事,泠妹妹可以多考虑几日,明年开春再答复我也来得及。现下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泽国太子这事,我们得好好想想,怎么把太子风风光光地送回去,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脏水泼给韩绍公那只老狐狸。”

    “我有一计。”崔泠出手之前,便想好了后路。

    萧灼却没让她说下去:“泠妹妹这身子是越来越凉了,还是等到别庄喝上热茶了,再一一详谈。”她斜眼瞥了一眼崔泠的左脚脚踝,她背她时,崔泠虽说强忍疼痛不肯出声,可从崔泠的气音变化里,萧灼还是读懂了她伤得不轻的真相。

    “放心,我想楚王舅舅见不到泽国太子,不会第一时间亲赴京畿请罪的。”萧灼安抚崔泠,“至少也要带人在这附近找上两日,才会回京请罪。”

    崔泠听懂了她的意思:“嗯。”

    萧灼笑笑,背着崔泠加快了脚步。心道这泠妹妹实在是太瘦了,背她走这一程,竟都不觉得累。

    “泠妹妹。”

    “嗯?”

    “可有什么爱吃的点心?”

    “怎的突然问这个?”

    萧灼笑出声来,打趣道:“想把泠妹妹养得壮实些。”

    崔泠怔了怔,沉声道:“你当我是小猪崽么!”

    “小猪崽都比你重些。”

    “你!”

    崔泠似是恼了,骤然勒紧双臂:“萧姐姐好没礼貌!”

    萧灼知道她没有下狠手,所以即便被勒了脖子,她依旧谈笑风生:“我只是心疼泠妹妹,可没有旁的坏心思。如若泠妹妹想消气,尽管勒我几下,我保证受着,绝对不会把泠妹妹扔下来。”语气真挚,竟有几分暖心。听见崔泠的呼吸声有了细微的变化,萧灼哑然失笑,只道这位泠妹妹是越来越让人喜欢了。

    崔泠不知该答什么,玲珑心思如她,在这个时刻竟是脑海空空,半个字也想不出来。她此时与萧灼耳鬓相接,只觉萧灼如她这个人的名字一样,温暖如火,无端地让人心窝发烫。恍惚之间,她脑海里浮现了那个不该有的温泉之梦,那样旖旎的画面让崔泠不自觉地红透了脸。

    惊觉自己生了遐想,崔泠赶紧回神,心道:“静心!定气!”她是来索她心的人,岂能先把自己的心抛到萧灼掌心去!

    萧灼见崔泠松了双臂,以为她是乏了,温声道:“泠妹妹若是倦了,就趴我背上小憩片刻。此地离别庄还有段路要走,到了别庄,我叫醒你。”

    “谢谢萧姐姐。”崔泠应声。

    萧灼没有再说什么,往后的一路,两人再无交谈。唯有身后十步之外的那位泽国太子,在萧破肩头不时呼痛,眼看着四周越来越荒凉,他又开始慌乱起来。

    “你们到底要把孤带到哪里去?”

    “那位郡主到底是什么人!”

    “说话啊!孤问你们话呢!”

    ……

    这一路,他几乎没有停过说话,到了别庄时,只觉口干舌燥,接连喝了好几口暖茶,这才缓了过来。

    别庄是大长公主的私产,因为大长公主喜欢在京郊狩猎,所以山中设有多处别庄,用以给大长公主落脚歇息。今日这一处,别名枫山小院,是离京畿城最远的一处庄子,也是秋日赏枫最好的去处。小院虽不大,可丫鬟婆子一应俱全。萧灼派了两名丫鬟好生伺候泽国太子,先将他安置在了这里静养。随后拿了跌打伤药,去往崔泠休息的房间。

    这时崔泠刚沐浴完,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只因她实在是太瘦,所以崔昭昭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几乎是耷拉在骨架上,加上她的左脚脚踝现下又红又肿,走起路来不仅要人搀扶,还得仔细会不会踩踏到裙角。

    萧灼叩门入内,瞧见丫鬟扶着她走到几案边坐下,小心翼翼中还带着点滑稽,不禁笑出声来。

    崔泠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萧灼连忙摆手道:“泠妹妹别恼,我不笑便是。”说着,递了眼色给房中的丫鬟,示意她们可以出去了。

    丫鬟们退出房间后,萧灼将房门关上,走近了崔泠。

    “庄中可有信鸽?”崔泠还是不放心父亲那边,若有可以知会京畿的信鸽,她便可以先行通知城中的舅舅,让舅舅设法与父亲取得联系。

    “有。”萧灼将几案往边上一推,架势让崔泠警惕地靠紧了背靠。只见萧灼蹲了下来,将跌打伤药拿了出来,放在了一旁:“先上药。”说着,左掌小心地托住了她的左脚后跟,右手打开了伤药的盖子,挖了一指膏药出来,轻轻地抹了上来。

    崔泠下意识想缩,却被萧灼及时拿得牢牢的。

    “泠妹妹这双玉足,小小巧巧,倒是精致得很。”萧灼虽说是在夸赞,语气却染着一丝凉意,“我小时候也见过一双相似的。”

    崔泠好奇问道:“谁的?”

    “前户部侍郎的千金。”萧灼微微用力,这跌打药还是要揉入肌肤才能起效。

    崔泠忍痛蹙眉,忍着不呼出痛来。京畿的这些人,她只听过朝臣的名字,所以对于这位前户部侍郎,还有些印象。

    “陆勤?”

    “泠妹妹也听过他?”

    崔泠点头:“我见过户部那桩贪渎大案的邸报。”陆勤此人是重犯之一,所以他判了斩立决,他的妻女也判了入籍为奴。若是这案子是近年发生,崔泠会以为这位陆小姐大抵是萧灼的相悦之人,可这案子偏生是八年前的案子,八年前的萧灼还是个十岁的小娃娃,她与这位陆小姐会有什么渊源呢?

    “陆勤没有犯事之前,陆小姐是京畿城中人人夸赞的才女,不少世家公子都想娶她为妻。她那人也颇是自负,寻常公子一概看不上。”那时候的萧灼还没有如今这般倨傲,整个京畿城中她只服两个人的傲骨,一个是自己的母亲崔昭昭,一个便是这位陆小姐。前者是她的耳濡目染,后者是她从旁人口中听闻的趣事。说的是这位陆小姐曾经一日连撕数封世家子弟送去的情诗,只因觉得狗屁不通,留在世上也是脏人眼睛。

    萧灼不过十岁,虽比同龄人心智成熟些,却尚未通情窍。当时听来,只觉这位陆小姐是个人物,还想着找机会与她认识认识。只是没想到,她的父亲竟会动了贪念,犯下如此重罪。

    抄没陆府的那一日,崔昭昭带着她坐在马车上,掀帘望向陆府大门。

    “夭夭,好好看着。”

    小萧灼歪着脑袋看向陆府大门,没过一会儿,便见兵士抬着一具女尸走了出来。那女尸鞋子少了一只,一双粉雕玉琢的玉足像是小葡萄似的,再看她的衣裳,竟是一袭白裳。她没看见她的脸,只因面上蒙着一张白帕子。

    “那是谁?”

    “陆小姐。”

    “不是……不是只判了为奴么?”

    “夭夭可知是哪里的奴?”

    小萧灼自然是不知的,律法如此,为奴便是为奴,难道为奴的地方不同,身份也有区别?

    “娼籍。”崔昭昭惋惜地说着,“她若是男儿,以她的文采在御史台定能大放光彩。就算是被陆勤连累,按律判流刑千里,也能在不毛之地留下几首妙绝的诗文,不至于殒命今日。偏偏只因她是女子,入娼籍是以色侍人,就算改判流刑,这一路之上也难免被押送的衙役仗势侮辱。所以,她今日定然是活不得的。”

    小萧灼听得骇然:“为何判入奴籍,就一定是娼籍?那些欺负女子的衙役不该重罚么?”

    “因为……她是女子,为奴便只能是娼籍。”崔昭昭一直想说服皇兄修改这道法令,可皇兄一句“从来如此”便堵住了她的口。

    崔昭昭扶住了小萧灼的肩头,郑重其事地问道:“夭夭愿意陪阿娘办件大事么?”

    “给陆小姐敛尸么?”小萧灼没有听懂崔昭昭的另一层意思。

    崔昭昭笑得复杂,摸摸小萧灼的脑袋:“她本可以不死,像她一样的其他姑娘都不该如此了结自己的生命,只要我们办成了那件事。”

    小萧灼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是个伟大的女人,她曾经纵横沙场,一战斩敌一万,让敌军闻风丧胆,她也曾傲然立身朝堂之上,以燕王之尊参知政事,让百官莫敢不服。可此时此刻,小萧灼觉得母亲的眼底有别样的光芒,那是像星星之火一样的光芒,在她幼小的心房里种下了一颗炽热的果实,发芽至今。

    崔泠听到这桩旧事,无疑是意外的。意外于大长公主的话,也意外于萧灼在这个时候与她说起这些。

    “为何要与我说这个?”

    “就是突然想起,便与你闲话两句。”

    萧灼恢复了平日的轻浮模样,笑道:“泠妹妹这双脚啊,可比陆小姐有福气多了。”说着,顽劣地在崔泠脚底挠了一把。

    崔泠下意识缩脚,萧灼趁机捏住她的脚踝给她正好了骨。痛楚袭来,崔泠终是忍不住痛呼出声,咬牙道:“你做什么!”

    “怕泠妹妹忘了今日我的救命之恩,所以让泠妹妹记深刻些。”萧灼站了起来,为她取来纸笔,“泠妹妹可以写书信了,至于鸽子嘛,或许不会听你的。”

    崔泠挑眉看她:“萧姐姐是不信我?”

    “这个‘信’字,是你一言,我一言,皆是出自肺腑,方能写成。我今日已经坦诚了太多,泠妹妹却半点表示也没有,我自然得等一等。”萧灼说完,看向跌打膏药,“这膏药可是宫中秘方,对扭伤最是有效,阿娘每次行猎都会带一瓶在身上。若想快些好起来,晚上记得让丫鬟帮你好好上药揉揉。”

    崔泠看她欲走,想到泽国太子一事:“你要去哪里?”

    “自然是先泠妹妹一步,会会那位泽国太子。”萧灼这句话直击崔泠的心窝,崔泠潜出京畿只怕与她是一样的心思,除却见机行事保护泽国太子外,还有借机结识泽国太子的意图。就凭这个“救命之恩”,她们在晋祈心中便有了一定的分量。如此好机会,自然得抢先得之,只好对不起泠妹妹了。

    崔泠强装云淡风轻:“萧姐姐不是说过么,现下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萧姐姐去见与我去见,其实都一样。”

    萧灼眸光大亮:“啧啧,泠妹妹真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呢!”

    崔泠淡笑:“萧姐姐也一样,越来越招人喜欢了。”话虽如此,崔泠已经在心底给萧灼画上了一条大狐狸尾巴——此人狡猾,实在是狡猾得很!

    萧灼笑得更加灿烂,往门口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了什么,自袖底拿出了崔泠的匕首,放在了几案上,把几案推回了原处。

    “原物奉还,想必能让泠妹妹更安心些。”

    眼前这只萧狐狸确实心细如发,什么时候顺走了她的匕首,她竟都没有发现。崔泠必须承认,她确实又输了一回。

    “慢着!”崔泠这次手快,揪住了她的衣襟,将萧灼拉近了自己。

    萧灼愕然:“泠妹妹这是……”话还没说完,脸颊上便捱了崔泠一记亲吻,心跳霎时快了半拍!

    崔泠松了手,坦然对上萧灼的眉眼:“这便是我给萧姐姐的‘信’字。”这京畿城是她的地盘,她自然不是她的对手,若想反客为主,她就必须主动出击。

    “谢谢萧姐姐今日的救命之恩。”崔泠笑了,笑意里多了一丝若隐若现的酥色。不管眼前这条大鱼有多难钓,她也要把她牢牢勾住。

    萧灼故作淡然:“不必客气。”

    作者有话说:

    信,一人一言,诚心写就。

    崔泠:钓上萧姐姐!

    萧灼:啧啧,泠妹妹变了。(小得意)但是更可爱啦~

    抓虫!!!!

    如有虫子,欢迎指正。最近眼睛一直不舒服,看屏幕一会儿就疲倦发胀,所以容易检查不出来虫子,鸢小凝在这里给帮忙抓虫的小可爱比心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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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  ☪ 二十六、虚实

    ◎为何是我?◎

    “给殿下上完药了?”萧灼等萧破退出客房后, 笑吟吟地问道。

    萧破如实道:“都是皮外伤,不必下山找大夫。”

    “那就好。”萧灼点头,走近萧破, 压低了声音,“晚上给阿娘送封飞鸽传书, 让她准备准备,孤需要接应, 把这位泽国太子悄悄送进京畿城。”

    萧破领命。

    “还有一事。”萧灼提醒萧破, “孤不在的时候, 多盯着些。换药什么的,你来, 尽量别让婢子们动手。”

    萧破愣在了原地:“可是属下出手不知轻重,方才把殿下弄疼了好几回。”

    “他疼不疼不重要, 重要的是孤的婢女别让他欺负了去。”萧灼了解过一些晋祈的事, 此人在大泽最是养尊处优, 尤好女色。

    萧破终是听明白了,重重点了点头。

    不远处, 守在郡主房外的两名府卫竖着耳朵听了个清楚,看萧灼的眼神里有了不一样的光泽。

    萧灼觉察了两人的目光变化, 挑眉瞪了过去:“这是在大雍, 雍人保护雍人, 天经地义!”

    两名府卫一副受教的表情, 对着萧灼拱手一拜。

    萧灼清了清嗓子:“命厨娘晚上烧几个好菜, 再把院中的好酒搬几坛出来。”说着,萧灼递了个眼色给萧破。

    萧破明白主子的意思, 点头称是。小院有两位贵客, 一位是泽国太子, 另一位则是昭宁郡主,两位都不可怠慢。

    萧灼推门而入时,晋祈正趴在床上哎呦呼痛,甚至不断叫唤丫鬟过去,好枕在丫鬟柔软的膝上。

    丫鬟们虽说是燕王府的下人,却从未被哪个客人如此唐突过。这会儿是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正在为难。两人看见萧灼来了,便趋步走近行了礼。

    “先出去,让殿下好好静养。”萧灼名正言顺地下令。

    两名丫鬟得了命令,喜不自胜,快步离开了这里。

    晋祈急呼道:“喂!别走啊!孤还疼着呢!”

    “孤说了,殿下好好静养,留在此处,怕是要吵扰到殿下的。”萧灼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床边,在离晋祈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晋祈白了一眼萧灼,若不是看她生得好看,他定要狠狠骂她两句。大雍待客,竟是这般不懂礼数!

    “孤也是你这种小姑娘自称的?”

    “孤可不是寻常姑娘。”

    萧灼负手而立,皇家风范浑然天成,她睨视于他,似是一只凰鸟正在俯视一个庶民。

    晋祈恍然,他来时便听人说过,大雍与其他两国不同,大长公主一脉可以承袭燕王之位,且只能嫡女继承。看这姑娘的气度,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那位燕王萧灼,也是这次负责接待他之人。

    “呵,失敬了,没想到你竟是大雍的燕王。”

    “确实是失敬了,孤也没想到竟会瞧见这般狼狈的泽国太子。”

    晋祈总觉得她的话不太好听,可一时又不知哪句话不对,只得怏怏扭过头去,下了逐客令:“你不是要让孤静养么?”

    “看来,今日殿下没心思谈买卖。”萧灼轻笑。

    晋祈听见“买卖”二字,颇是好奇地又看回了她:“孤今次前来,确实是来谈买卖的。只是,父皇说只能与大雍天子谈,你还不够格。”

    “连陛下也不敢说孤不够格,殿下若是不信,孤明日送你入京,看看你与陛下谈买卖时,陛下会不会先问我?”萧灼说得笃定,那股骄傲的气息浸满了每个字。

    晋祈定定地看着她,审视着她的每一个字。

    “若是殿下不想说,那便不说,别怪孤没有提醒你,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去谈买卖,若是惹恼了陛下,只怕就回不了大泽了。”萧灼越说越煞有介事,“孤可是奉了皇命接待殿下,若是觉得殿下不够诚意,也是可以把殿下留在这里一辈子的。”

    晋祈瞪眼,怒然拍响床板,扯得他的伤处啧啧生疼,所以开口时,气势不禁减了三分:“你们别欺人太甚!”

    “欺你又如何?!”萧灼一步逼近,冷笑道,“大夏若不是忌惮我们大雍,你们大泽早就被他们灭了!”

    晋祈起初只觉得这位燕王美艳,可这凑近了一看,美艳之中透着一抹冷冽的杀气,激得他的心脏砰砰狂跳。

    萧灼忽然笑了笑,右掌轻轻地抚过晋祈的肩头,语气恢复了温和:“殿下应当听过些传闻?我们这位陛下,性情喜怒无常,稍有不顺,便会下旨砍人。孤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一些,瞧,方才一言不合,不就差点与殿下认真了么?”

    晋祈对这位大雍天子早有耳闻,甚至临行之前,父皇也千叮万嘱,让他千万不要得罪他。毕竟这次是大泽有求于人,切不可因一时之气误了大事。想到这里,晋祈倒抽了一口凉气,咽了一下:“那……孤便与你简单说两句。”

    “说。”萧灼直起身子,依旧俯视于他。

    晋祈这会儿脑子里一团乱呼呼的,整理了好一会儿思绪,终是开口道:“孤来你们大雍,一是人质,二是订立盟约的使者。”

    “人质?”萧灼有些惊讶。

    晋祈紧声道:“父皇说,两国合盟,齐灭大夏,需要给贵国一份实实在在的诚意。毕竟你们大雍是隔海之国,一旦助战我们大泽,粮草运输是个大问题,所以大泽愿意提供粮草,供给大雍登陆与夏军作战所需。”

    用了大泽的粮草,便等于是把后方交给了大泽。怪不得大泽的老皇帝送来这么重的厚礼,把太子押在大雍,便等于给了大雍一颗绝好的定心丸。

    两国苦夏久已,若能一举歼灭大夏,似乎也是件好事。

    “功成之日,我国得夏之疆土,贵国得夏之财帛,各取其利,永世安好。”晋祈这句话已经练过了好几回,连表情也变得真挚了起来。

    两国联盟是国之大事,也会影响她往后的谋划,所以她必须好好思量,再做决定。想必崔凛也会仔细考量,在没有平定内部隐患的前提下,贸然结盟对外,一旦大雍这边闹起来,泽国转过头来咬这边一口,那可就是灭国之祸了。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应当先收拾一个内患。

    “唉。”萧灼很快做了判断,忽然苦声叹了起来。

    晋祈狐疑问道:“燕王怎的如此?”

    “既然殿下给了诚意,孤也当给你一份诚意,给你交个底。”萧灼满脸愁色,“殿下若在这个时候提及盟约,只怕我家陛下顾及内患,多半也不会答应你。”

    “内患?”晋祈脸色突变。

    “对,一只让陛下头疼的老狐狸。”萧灼欲言又止,忽将话题转至今日的变故上,“这只老狐狸早与大夏勾结,陛下好几次都逮不到他的死穴,所以也不好堂而皇之地治他的罪。瞧瞧,这次殿下远道而来,明明有楚王亲自率兵护送,还是内部出了纰漏,闹出了惊马一事,险些要了殿下的命。”

    “这老狐狸是谁啊!”晋祈听得来气。

    “此人若是不除,只怕陛下也不敢贸然出兵灭夏。”萧灼故意说到这里,忽然装作不该说这些的模样摆了摆手,“怎的与殿下说这些呢,这可是我们大雍的隐患,不能再说了,不然孤也有通泽卖国之嫌了!”

    晋祈刚听到关键处,萧灼就这样罢言了,急得他心里痒痒的:“既然你我两国要谈盟约,便是自己人,孤怎会把这种事到处宣扬呢?燕王既然都说到这了,不妨全部告知,也许孤能帮上你们,也算是孤再给贵国陛下献上一份诚意。”

    “殿下如此急公好义,先前孤多有冒犯,还请殿下多多见谅。”萧灼忽然一改常态,恭恭敬敬地向着晋祈行了礼。

    自古先礼后兵者,是有底气,先兵后礼者,是有谋略。对付晋祈这种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最好的法子便是打一棍子给颗糖,萧灼自忖可以轻松拿捏他。

    果不其然,晋祈听了很是受用,摆手道:“燕王不必如此,孤先前也有不敬之处。”

    “殿下胸怀广阔,让孤自叹不如啊。”

    “这也没什么的!”

    晋祈更是得意了:“快说说,这只老狐狸是什么人?”

    “这些事可就说来话长了。”萧灼故意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殿下今日多有受惊,还是先安心静养一日,明日孤再来与殿下详说。”

    “如此……”

    “殿下身子重要。”

    萧灼故作关切,扶着晋祈重新趴好,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背脊,似撩非撩:“孤记得,殿下一直未立太子妃吧?”

    晋祈觉得酥麻,仿佛领会了什么:“燕王莫非想与孤谈笔新的买卖?”

    “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聊。”萧灼的指尖忽然在晋祈的尾椎之上戛然而止,对着晋祈笑了笑,便起身离开了。

    晋祈怔怔地望着萧灼的背影,忍不住赞道:“这大雍的姑娘,可比我大泽的姑娘热情多了!孤喜欢极了!”

    萧灼离开房间后,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便招呼庭中扫地的丫鬟过来,打了盆清水,仔细洗手。

    洗罢之后,她凑近鼻前嗅了嗅,还觉难闻:“速去拿点香膏过来。”在她眼中,那位泽国太子无疑是一头山中野猪,实在是难闻得紧。

    待丫鬟拿来香膏,她抹上双手后,方觉舒爽了许多。

    彼时,已经日暮西山,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晚膳,派人前来问询,萧灼欲在何处用膳,好将膳食送过去。

    萧灼想了想,看向了崔泠的房间,笑道:“泠妹妹伤了脚踝,怕是需要人伺候用膳,孤就勉为其难地照顾泠妹妹一回吧。”

    “诺。”厨娘听懂了燕王的话,便退下准备传膳。

    萧灼嘴角轻扬,回味了一下崔泠今日送她的那一记亲吻,她若将晋祈的话全部奉上,不知泠妹妹还能给她什么回礼呢?想到这里,萧灼就像是一只招摇过市的狐狸,信步走至崔泠的房门外,叩响了房门。

    “泠妹妹,独酌难饮,可否与我一起用膳?”

    崔泠就知道她得了情报,定会回来炫耀一番。不过来得正好,她也想从她口中套点有用的东西出来。

    “自当乐意。”崔泠搁下毛笔,示意伺候的丫鬟打开房门,把萧灼迎进来。

    萧灼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喜滋滋地在崔泠身侧坐下,往她书写的宣纸上瞄了一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物事。

    “泠妹妹这是画什么呢?”萧灼拿过宣纸,细看之下,终是想起这是什么玩意。

    崔泠没有立即回话,而是静静地等着丫鬟们收拾好几案,将晚膳与美酒摆好:“都下去吧。”

    丫鬟们迟疑地看看萧灼。

    “以后,泠妹妹说的话,便是孤的话。”萧灼挥手示意丫鬟们退下。

    丫鬟们行礼退出了房间,顺势把房门关上了。

    “这是……”

    “这是韩绍公那只老狐狸的细作暗号。”

    萧灼抢先一步说了出来,肩头贴上崔泠的肩头,对上了她震惊的眉眼:“想必这就是泠妹妹说的一计吧?”把这个暗号与那几个死了的崔凛心腹连在一起,便可以将污水泼到韩绍公身上,反正崔凛肯定不敢承认那些人是他派去的,眼看有个替罪羊,还是个他一直想收拾的替罪羊,这种顺水推舟的好事,他是不会放过的。

    崔泠知道她脑子转得快,她只是没有想到,萧灼竟也认得这个暗号。

    “泠妹妹是从军中抓住的那个细作口中审出来的吧?”萧灼的这句话让崔泠如坠冰窖,霎时竖起所有的防备,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崔泠知道萧灼眼线众多,却没想到平澜湾发生的事,她竟然也清清楚楚。萧灼坐拥这般缜密的情报网,崔泠拿什么赢她?

    萧灼放下宣纸,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双手合握:“泠妹妹能抓到,我定然也能抓到,泠妹妹不必如此惊惶。”说着,她似是洞悉了崔泠的心思,“我若有那个本事,在平澜湾水师大营安插眼线,便轮不到泠妹妹你亲自捉拿细作了。”上辈子,也不会救不了崔泠。

    崔泠对她这句话半信半疑,却心服口服地道:“萧姐姐的本事,确实是我小看了。”

    “难得泠妹妹真心实意地夸我,不得小酌一杯?”萧灼松了手,亲手斟满两盏酒,一盏递与崔泠,一盏拿在手中,“请。”

    崔泠心底颓然,接过酒盏,落落大方地一口饮下。

    萧灼莞尔:“酒可不是这样喝的,若是醉了,泠妹妹可就听不到想听的了。”

    “我不明白。”崔泠索性直问,“萧姐姐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何必等我一个答复呢?”

    “我不姓崔。”萧灼也认真答她。

    崔泠心弦微颤。

    “有些仗该打,有些仗不该打。”萧灼小啜了一口酒,缓缓下喉,“大雍,经不住太多的折腾,百姓也经不住太多的战火。”她可以动用京畿卫,发动宫变,登上那个宝座,可那又如何呢?一个背上了乱臣贼子骂名的新天子,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四州合力剿灭,她又能在那个位置上待多久呢?她想要那把椅子,想的并不是凌驾众人之上,而是借那把龙椅之权,办几件阿娘与她真心想做的大事。

    她的话虽然说得平静,落在崔泠耳中,却是不一样的滚烫。

    “为何是我?”崔泠正色问道。

    萧灼眯眼想了想,连自己也觉得这个理由荒诞无力,可这个理由的的确确是真心话:“泠妹妹小时候骂大总管的样子,我一直记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崔泠想过千万个理由,却没想到竟是这个理由。

    对于两个各怀心思的野心家来说,这个理由萧灼自知说了崔泠不会信,崔泠听了也难以相信。这么一句戏言,不过是一颗石子落入崔泠的心湖中,晃上几圈涟漪,便没了踪迹。

    萧灼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于是放下酒盏,猝不及防地捏住了崔泠的下颌,拇指的指腹轻轻抚过她嘴角的酒汁,眼神忽地变得炽热起来:“若是泠妹妹不信那个理由,我便再告诉泠妹妹一个。”她缓缓靠近崔泠,声音又哑又烫,“我是越瞧泠妹妹越喜欢,所以情不自禁地想把江山奉上。”

    明明知道是句假话,崔泠的心湖却随之大乱。她面上不动声色,耳根却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她以进攻掩饰自己的心虚,牵起萧灼捏着她下巴的手,在她掌心亲了一口,笑道:“这样的回礼,萧姐姐喜欢么?”

    萧灼只觉被她吻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动作,崔泠已拿了萧灼没喝完的那盏酒过来,抵在她的唇上,缓缓推开她与她之间的距离,笑道:“既是敬酒,萧姐姐若不喝完,这诚意可就缺斤少两了。”

    萧灼的呼吸沉了下来,含笑欲接酒盏。

    哪知崔泠竟是故意躲开:“我想亲手喂萧姐姐。”

    “那便……有劳了……”萧灼启唇,由着崔泠将酒汁喂入口中。

    也不知是崔泠故意为之,还是头一次喂人喝酒,掌握不了力度,便有酒汁自萧灼唇角溢出,沿着她的雪颈一路滑下,打湿了她的领口,沁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弧线。

    崔泠余光见了,只觉有股无名热火在心口蹿起,对上萧灼玩味的目光时,清楚地在萧灼眼底瞧见了一簇越烧越炽热的烈火。只一眼,崔泠便觉她的目光所及之处,都在燃烧。烧得她坐立不安,烧得她似是被什么触及了心窝,烫得那颗心越跳越快。

    这明明是件好事,明明是崔泠钓上萧灼这条大鱼成功的先兆,崔泠却忐忑极了,清楚觉察到拴着自己的缰绳也松动了,她也有了蠢蠢欲动的情念。

    房中的气氛忽然变得暧昧起来,甚至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崔泠绷紧了身子,极力克制着自己那些不该有的情念,抢先一步进了攻,指腹沿着萧灼颈上的那道酒痕一路往下,似拭似撩,最后恰到好处地躲开了萧灼的狠握,顺势在萧灼的心口不重不轻地划了一下,赔笑道:“瞧瞧我这笨手,竟把萧姐姐伺候成这样,还望萧姐姐莫要恼我才是。”说着,她将两个酒盏斟满,一杯递向萧灼,“萧姐姐的这份厚爱太重,萧姐姐也说过的,来年开春再给答复也来得及,不是么?”

    “呵,也当如此。”萧灼笑笑,接过酒盏来,仰头饮下,借以消解她的口干舌燥。崔泠那一划,无疑是穿透了她的心房,深深地划在了她的心窝上,直到现在,她的心房还在颤抖着。

    “来,萧姐姐,尝尝这个。我们一边吃,一边说说泽国太子的事。”崔泠夹了菜到萧灼碗中,笑得温婉。

    萧灼附和着她,将这房中的暧昧气息悄悄淡化下来。她并不知道,此时崔泠的掌心已沁出了热汗。即便崔泠已经开始听她讲述晋祈的来意,可心跳声还是清晰无比地在她的胸臆间响着,她第一次在听正事的时候分了神,担心身旁的萧灼会发现她努力掩饰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说:

    萧灼:我越看泠妹妹越喜欢了!

    崔泠:萧姐姐可不可以少散发点美艳?

    萧灼:为何?

    崔泠:祸害!绝对的祸害!(一定要把持住!)

    萧灼:不如你把我收了?

    崔泠:……

    萧灼:我只祸害你一个就够了~嘻嘻。

    崔泠:(小声)不要脸。

    27  ☪ 二十七、明月

    ◎这千秋之梦,便从今夜开始,以这千里之月为引,逐一展开篇章。◎

    “泠妹妹今晚安心休息, 明日我会等你一起,与泽国太子好好聊聊。”这是萧灼临走时留给崔泠的话。

    夜幕落下,崔泠却没有立即歇下。她反复思量着萧灼今日说的每一句话, 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清楚。萧灼的诚意给的太多,多到崔泠不得不信, 又不敢尽信。

    “郡主,夜色已深, 该歇下了。”丫鬟瞧见崔泠还在望着窗外发呆, 便低声劝说。

    崔泠没有应声, 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忖之中。

    丫鬟以为是自己的声音讲得太小,是以郡主没有听见, 便往前走了几步,又道:“郡主, 该歇息了。”

    “燕王……待你们如何?”崔泠转眸看她, 忽然问道。

    丫鬟愕了一下, 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崔泠也不为难她:“若是不便说,可以不说的。”

    “回郡主, 也不是不便说,而是不知能说什么。”丫鬟是个直性子, 正因如此, 当初燕王才把她选到这处庄子来, 说是她那样的性子留在府中伺候不会长久。

    “哦?”崔泠好奇。

    “王上鲜少来此, 也就是大长公主偶尔会来这里休整片刻。”丫鬟如实回答。

    崔泠再问:“你是自小为奴的么?”

    “嗯, 不仅奴婢,这里的每个丫鬟, 都是如此。”丫鬟说到这里, 忽然有了一丝庆幸, “万幸我们是被燕王府选上的,其他人……”丫鬟也不知能不能说,便忍下了话。

    崔泠知道大抵是什么结果:“其他人在其他府邸过的不好?”

    “嗯。”丫鬟点头。

    崔泠疑惑:“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庄子里没那么多规矩,所以平日我们可以跟着厨娘们下山去京畿城采办食材。”丫鬟摇头一叹,“那日去得早,到京畿城下的时候,天色还暗着,却瞧见一位相识的姐妹被人拿草席裹着推了出来。奴婢认得她,因为她的脚踝上有条老旧的红绳,那是她阿娘亲手给她系上的。当初在奴婢所的时候,我因为好奇问过,是以记得清楚。那时候,她被安排去了工部尚书府,我原以为她那逆来顺受的性子,应当会比我活得好一些。没想到,她竟走在了我的前面。”说到难过处,丫鬟已是红了眼眶。

    崔泠叹息。

    “同行的几个姐妹,就我们燕王府的还活着。所以,郡主问王上待我们如何,奴婢只能回答,已经是极好了。”丫鬟仔细想想,在这里不被打、不被骂,两位主子虽然人人都说不好惹,可待她们却是温和的,她已经知足了。

    “哦,有一件!”丫鬟蓦然想到了一件,“王上不时会派先生过来,教我们识字。”这件事对有些奴婢而言,多少有些难受。小时候也曾羡慕男娃都能读书识字,可轮到自己学的时候,却觉得那些字都像是鬼画符,难学极了。

    崔泠的眸光微亮:“她竟教你们识字?”

    “嗯。”丫鬟是学得欢喜的那一类,“现下奴婢给乡下的阿娘通信,都不必请写字先生代笔了。”

    崔泠笑了,由心地觉得高兴:“好好学,这可是一门好本事。”

    “诺。”丫鬟领命。

    崔泠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的月光,柔和又静谧。想不到,萧灼那样的人竟会有这样的心思,倒比她还走得远了几步。

    润物细无声。

    当这些丫鬟识了字,通了识,能看见的天地便更加广袤。正如今夜这轮明月,皎洁无暇,月华千里,总能照亮一处烛光照不到的阴暗地方。

    她……真是走这条道的人么?

    崔泠脑海中浮现出萧灼那轻浮不羁的模样,不禁忍住了这份滋生的好感。这庄子都是萧灼的人,万一找了几个机灵的丫鬟故意说给她听,那她岂不是傻傻地中套了么?反正来日方长,萧灼那些话是真是假,自有岁月来印证。

    “扶我去床上吧。”崔泠对着丫鬟伸出手去。

    丫鬟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蹒跚着走至床边躺下。丫鬟给郡主掖好被角后,便垂下了床纱,退至窗边,想要把窗户关上。

    “只关一扇,留一扇。”崔泠忽然阻止。

    丫鬟领命,关了一扇窗户,便吹灭了蜡烛,退出了房间。

    崔泠侧身而卧,蜷起身来,恰好可以瞧见那半扇照在床纱上的月光。月光清亮,若能照亮大雍每一户人家的窗户,落在那些久困闺阁的女子心头,想必也能激起些许心湖的涟漪吧。如若如此,崔泠只望大雍的月光可以再明亮些,明亮到像白日一样灼热,那溅起的火星子可以落入女子的心间,点燃她们心底的荒原,让她们瞧见一个不一样的大雍天下。

    那是一个美好的天下。

    崔泠拢起被子,稍微一动,左踝上的痛意便提醒着她,她想走到这个天下去,还需要走更多崎岖的路。

    可那又如何?

    崔泠坚定地笑笑,“天下”两个字已经在她的心间生了根、发了芽,她的心底荒原早就开始燃烧,时刻以最灼热的心跳提醒着她——去争、去谋、去取,她就该做这个手握江山的红颜天子!

    谁说女子配不得“野心”二字?只要她坐上那把龙椅,她会让天下人知道——女子一样可以君临天下,一样可以泽被四海,一样可以千古留名。

    这千秋之梦,便从今夜开始,宫中号梦白推文台以这千里之月为引,逐一展开篇章。

    史曰:明宗望月明志,年少许下千秋之志。典载“明月志,耀四海”,遂大雍自明宗起,以月为尊,衮服月上日下,以彰尊卑。——《大雍书·明宗传》

    第二日,崔泠起得甚早,等着萧灼一同与泽国太子详谈。

    “泠妹妹,瞧瞧这是什么?”萧灼推着木轮车进了房间,刚一抬眼,便瞧见崔泠穿着大长公主的常服端坐几案边上,“啧啧,你穿上这身衣裳,还真有那么一点像我的阿娘。”也不是说样貌像,而是气度像。

    崔泠轻笑:“萧姐姐又在与我胡言了。”她的笑润在晨曦之中,明亮得让人觉得有些耀眼。

    萧灼一时看得呆了,总觉得今日的崔泠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崔泠笑问道:“今日是我的妆没画好么?”

    经她提醒,萧灼注意到崔泠今日的眉尾比平日往上扬了一分,少了几分病恹恹,多了几分自信,不禁笑道:“画得很好。”说着,她将木轮车推至崔泠身侧,对着她伸出了手去,“我知你腿脚不便,便给你准备了这个。今日若是觉得闷了,也方便出来走走。”

    “萧姐姐有心了。”崔泠搭上她的手,由着她扶起她来,坐到了木轮车上。

    萧灼推着她出了房间,来到庭中。崔泠这才发现庭中设了几案,上面已经放好了新做的早膳。她侧脸抬眼,赞许:“萧姐姐的惊喜,真是一个接一个。”

    萧灼弯腰凑近她的耳畔,低声道:“你是不知,那位泽国太子身上有味道,臭得很,睡这一夜,房中肯定臭死了。”

    崔泠掩口轻笑,顺势搭上了萧灼的臂膀,作势要起身入坐。

    萧灼扶住了她,心道这泠妹妹真是顺手,这一举动,不是把她当成了伺候的小太监了么?她素来骄傲,突然被崔泠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军,便开始动起了歪心思,想着怎么都要反将一军回来。

    两人入座之后,萧灼瞥了一眼几案右上角的玉尖包子。

    伺候的丫鬟们识趣地准备帮萧灼夹过来,却捱了萧灼一记凶狠的眼神,动作僵在了原处。随后,萧灼装模作样地揉捏着自己的手腕,叹息道:“泠妹妹你是不知,昨晚为了这辆木轮车,我这手腕啊……”

    “萧姐姐,请。”崔泠顺着她的意思,夹了一个玉尖包子来,吹了吹凉,喂向了萧灼。

    咦?今日的泠妹妹怎的如此乖顺?

    萧灼满腹疑惑,却也享受地咬了一口包子。包子里面是上好的野猪肉馅,入口之后,肉汁唇齿留香。她一口只咬了三分之一,是以汁水滴了下来。崔泠连忙掏出手帕给她擦拭,一面擦拭,一面打趣道:“萧姐姐这小花猫的样子,真是有趣呢。”她刻意念重“有趣”二字,主动迎上了萧灼的目光,眼波流转,笑意盈盈。

    萧灼必须承认,怪不得总说温柔乡是英雄冢。遇上泠妹妹这样的温柔乡,只怕是有几个栽几个。即便明知山有虎,可萧灼还是想多沉浸片刻崔泠的柔情似水。于是她看着没吃完的那个玉尖包子,笑道:“暴殄天物这种事,孤可不做。”

    崔泠笑笑,重新喂向萧灼。

    萧灼享受地咬入口中,咀嚼之余,竟生出些许甜意来:“泠妹妹也尝尝,今日这包子可香了。”

    “好。”崔泠夹过一个来,斯文地咬了一口,细细品味。

    萧灼看她那斯文的模样,就像一只慢慢吃草的小兔子。她印象里的崔泠可是会反咬的小兽,如此温顺,反倒是无趣了。

    “萧姐姐。”崔泠竟是靠了过来,往她碗中舀了一勺热粥,“仔细烫,我先给萧姐姐吹吹。”说着,她端起了萧灼的碗来,吹了吹凉后,竟是舀起半勺浅尝了一口,才重新舀了半勺喂向萧灼。

    别说是萧灼呆了,边上候着的下人们都呆了。

    两名郡主府卫从未见过自家郡主如此伺候一个人,萧破也从未见过燕王吃别人试过的粥,丫鬟们都以为自己看错了,这郡主伺候起燕王来,竟是如此的尽心尽力。

    众目睽睽之下,萧灼迟疑不肯张口。

    崔泠笑道:“萧姐姐是在嫌弃我么?还是……忌惮我在口脂里藏了毒?”后一句话,她说得几是气音,是以候在五步外的丫鬟们听得不甚分明。

    这哪里是劝食,而是在挑衅她。

    萧灼莞尔,这天下鲜少有她害怕的东西,若是要死,她便拉她一起死。于是,萧灼张口将这勺热粥接下,慢吞吞地咽下喉去,眯眼回味道:“梨花香。”

    正是崔泠今日用的口脂香味。

    作者有话说:

    PS:这里的玉尖包子取自唐朝早膳玉尖面(这里的面是包子的意思),只是唐朝的是鹿肉,这里是野猪肉。

    改下庙号,这里太宗跟之前的太宗重叠了,所以改成了“明”宗。

    28  ☪ 二十八、归京

    ◎同是未来的皇后,与其背井离乡做大泽的,不如做大雍的。◎

    两人在庭中用膳过半, 晋祈才懒洋洋地起了床。昨日那场惊心动魄虽说都是皮外伤,可身上磕磕碰碰处不少,萧破去扶他起身时动作大了些, 激得晋祈嗷呜嚎叫,在外间听来与山猪嚎叫竟有七分类似。

    萧破扶着晋祈来到庭中坐下, 瞧了一眼几案上的早膳,颇是嫌弃地道:“大雍的早膳就吃这个?”

    “山野里面, 能有这个已是不错。”萧灼提醒晋祈, “谁知道外面还有没有刺杀殿下的死士?孤这庄子里里外外多是女子, 若是动静太大,又把死士给招来了, 殿下可就在劫难逃了。”

    晋祈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命丫鬟侍膳。

    萧灼冷眼看着他慢慢用膳, 忽觉手被崔泠牵住, 不由得侧脸笑道:“泠妹妹这是?”

    崔泠的尾指在萧灼掌心上轻轻写着什么, 嘴上却道:“我身子不适,想回房养着了。”她写的却是——勿要牵扯我。

    简言之, 是这次救援泽国太子一事,她想抽身事外。

    萧灼多少猜到些她顾忌的事。本来崔泠也当与泽国太子相识, 兴许他日可以借着救命之恩, 谋点想要的东西。可崔泠重新细想过了, 那些都是后话。如若她与萧灼联手救人一事曝露于天子面前, 便等于是显露了她的本事。以崔凛的性子, 多半会心生忌惮,于眼前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崔泠这次故意打草惊蛇, 将事情告之, 为的正是试探, 这种时候万万不可贪一时之利,坏了大局。

    崔泠瞧见萧灼没有表态,语气中多了一丝撒娇:“萧姐姐,我是真的疼得紧。”说话间,她刻意往自己的左踝上看了一眼——她并未穿袜,左踝又红又肿,饶是让人心疼。

    萧灼轻笑,将她温柔扶起,坐至木轮车上:“来人,推泠妹妹回房歇息。”

    “诺。”两名丫鬟走了过来,将崔泠推入了房中。

    晋祈可还记得呢,昨日这位郡主在生死之间可没有这般病恹恹的:“郡主这是……”

    “伤得不轻。”萧灼说的煞有介事,“骨头都错位了呢。”

    “嘶!”晋祈听到“错位”二字,感觉背脊一阵发凉。

    “孤这位泠妹妹啊,自小便体弱,调养多年才有如今这样的气色,可怜啊。”萧灼故意把话锋一转,“她父亲正是这回一路护送殿下的楚王,因为不放心,所以带着两位府卫,跋山涉水地来此瞧瞧。这不,万幸有她,孤才赶得及救下殿下。”

    晋祈听得感动,点头道:“难为她了。救命之恩,孤记下了,来日大泽一统西陆,定会重重酬谢!”

    萧灼笑而不语。

    晋祈连忙补充道:“燕王救命之恩,孤也记得的!”

    “殿下有心,孤知道的。”萧灼的后半句话突然哑下,落入晋祈耳中,滋生了另外一层意思。

    晋祈高兴极了,笑道:“燕王记得就好。”

    “昨日……”

    “哦!对!昨日的正事还没有说完!”

    晋祈恍然,看了看左右之人。

    萧灼挥手示意丫鬟们都退下,只留下了两名郡主府卫与萧破。晋祈本想再将这三人屏退,可萧灼没有发话,他也不好直言。

    “殿下,孤与你掏心窝讲句真话。那只老狐狸一日不除,我大雍与大泽的盟约实难落定。所以,孤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相助。”萧灼说着,突然起身对着晋祈恭敬一拜,“此事孤可牵头,却万万不可牵上郡主,以免让陛下生疑,怀疑我燕王府与楚王府暗中勾结。”

    晋祈听懂了萧灼的言外之意:“孤明白的,今次之事,孤没有瞧见过郡主。”就算他再愚钝,也知道天子最忌臣下结党。

    “殿下真是善解人意啊。”萧灼笑颜如花,明媚得耀眼。

    晋祈看得心花怒放,哪里还坐得住,便想起身牵着萧灼坐到身侧。恰好萧灼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晋祈的牵握,正色道:“殿下,孤有一计,如若成了,老狐狸绝对跑不了,可这其中关键,就在殿下这里。”

    “燕王尽管说,孤都依你!”晋祈灼热的目光死死盯着萧灼。

    萧灼强忍反胃,微微往前走了半步,压低了声音将计策告之。晋祈听着,细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便一一允准。

    既然计定,萧灼便命萧破继续伺候晋祈,言说先去准备车马,欲将晋祈安然送入京畿城。晋祈虽说不舍,可这里确如萧灼所言,里里外外大多都是姑娘家,真来了死士,根本就是瓮中捉鳖,事关自己的性命,可马虎不得,便由着萧灼去了。

    萧灼写了一封飞鸽传书寄往京畿燕王府,剩下的等着阿娘安排便是。

    不出半日,庄子外便来了马车。

    自马车上走下了两名姑娘,一位穿着萧灼的常服,一位竟是银翠。她当先跳下了马车,顾不得许多,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奔入了小院,急切地找寻崔泠的所在。

    “郡主!郡主!”

    崔泠坐在木轮车上轻咳两声:“莫要聒噪失礼。”

    银翠眼眶已红,在看见崔泠的那一瞬身子下意识地一颤,便快步走至崔泠跟前,心疼道:“怎的伤成这样了?郡主啊,奴婢就说要跟着郡主……”说话间,眼泪已然滚了下来。

    崔泠看她哭得伤心,安抚道:“只是扭了脚踝罢了,傻丫头,哭成这样,让人瞧了笑话你。”

    “笑话便笑话,奴婢今后再也不要跟郡主分开了!”银翠说完,揪住了崔泠的衣角。

    崔泠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那边的萧灼瞧见了,忍不住拐了一下身后的萧破:“瞧瞧人家的主仆情深,阿破你担心孤的时候,偶尔也可以哭一哭的。”

    “又不一样。”萧破满脸铁青。

    萧灼回头:“嗯?”

    “她是姑娘家,属下又不是。”萧破不服气。

    萧灼忍笑道:“好像也是。”说着,她径直走向那位穿萧灼常服的婢子,那是崔昭昭的贴身婢子,萧灼自然认得。

    婢子恭敬一拜:“路上都打点好了,王上换上常服,便上车回京吧。”说着,婢子将包着衣服的包袱双手奉上,里面的常服与她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萧灼接过后,便折返房间换上常服。待她出来时,崔泠已经换好衣裳,被银翠扶着上了马车。她依计上了马车,却见银翠身边坐着一个满头白发、裹着灰色头巾的老妪。

    “泠妹妹?”萧灼有些惊讶。

    崔泠点头。

    萧灼惊讶地坐到了崔泠身侧,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

    “我脚伤了,扮作老妪走路蹒跚些,也不会有人起疑。”崔泠知道她想问什么,便当先解释。

    萧灼了然,打趣道:“原来泠妹妹老了是这个模样。”

    “人都会老,谁都有这样满脸皱纹的一日。”崔泠说完,笑着捧住萧灼的脸,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只是,若是萧姐姐来扮,定然比我好看些。”

    这句话好听归好听,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何以见得?”

    “萧姐姐这双眼睛……会勾人。”崔泠毫不顾忌地含情望她,明知只是撩拨,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心跳快了半拍。

    银翠以为自己看错了,郡主先前对这位燕王可是浑身带刺的,如今这般主动撩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甚至,她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在这里,马车这方寸之地,竟是让她有些如坐针毡。

    “是么?”萧灼很是受用她这双含情脉脉的眸子。

    崔泠笑笑,握着主动权的她,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掀起车帘来,看向外面新准备的货车:“萧姐姐是想用货箱送殿下入京?”

    “不,他是赶车的。”萧灼示意崔泠往货车车头望去,只见那里坐了一个微胖的小胡子汉子,脑袋上罩着一个竹斗笠,一脸不悦。

    崔泠忍俊不禁:“他会赶车?”

    “萧破坐他边上,不会也能会。”萧灼已经安排好了,藏箱子里那可是下下策,倒不如光明正大让他坐着马车入京,反正京畿城中也没几人见过他。

    崔泠笑笑,忽然想到一点:“他可真听你的话。”

    萧灼得意:“拿捏人心,孤颇有心得。”

    “当心玩火自焚。”崔泠提醒萧灼,“还是萧姐姐对大泽的太子妃有了兴致?”

    “同是未来的皇后,与其背井离乡做大泽的,不如做大雍的。”萧灼话中有话,“泠妹妹,你说是不是?”

    崔泠默然,静静地望着萧灼的眉眼。

    萧灼的笑容里藏了一丝真切。晋祈那人臭死了,哪有泠妹妹香艳?想到旖旎处,萧灼牵了崔泠的手合握掌心:“况且,我也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崔泠知道她想说什么,却不知这句话里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王上,一切准备就绪了。”这个时候,外间响起了婢子的声音,打破了车厢里的气氛,也让一直悬着心的银翠悄舒了一口气。

    “回京。”萧灼肃声下令后,拍了拍自己的双膝,示意崔泠可以枕在上面。

    银翠急道:“王上是千金之躯……”

    “银翠,萧姐姐一番好意,岂能辜负?”

    “这……这……”

    看着崔泠顺其自然地枕在了萧灼的双膝上,银翠不禁抓紧了自己膝上的裙裳,心道:郡主跟王上……究竟怎么回事?

    崔泠枕上时,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扬。脸颊所及之处,是一片温软,想来是萧灼在衣摆之下垫了软毡,这般心细,倒是世间少有。

    皇后……

    想到萧灼的那句戏言,崔泠的心窝深处微微一颤。合上眼去,脑海中浮现的是萧灼身穿百鸟朝凤华服,对着她恭然行礼,酥着声音道:“臣妾参见陛下。”

    有趣,又动人。

    崔泠惊觉又动了不该动的念头,连忙止住往下细想。她还没有把萧灼彻底拿捏掌心,想那些事未免早了些。若是今次真能将脏水成功泼给韩绍公,就等于把韩绍公逼到了绝路之上,为了活命,这只老狐狸不知道会弄出什么招数来。她往严重处想,兴许老狐狸会连同其他三州,以“清君侧”的名义矛头直指燕王,到了那个时候,萧灼又当如何应对?

    早间萧灼与晋祈的商谈,两名府卫皆在旁边,已将商谈内容告知了崔泠。可那只是朝堂发难的安排,发难之后呢?萧灼不会是走一步算一步的人,京畿卫只有一万人,加上京畿常备守军,零零碎碎加起来只有不到两万人。父亲那五万水师不仅要用来镇守北境,防止大夏偷袭,还要用来威慑韩州水师,谨防韩绍公兵分两路,趁机夺取平澜湾大营。就算牵制住了韩绍公,可京畿东边还有齐州与魏州的兵马,加起来也有七万有余。

    两万对七万本已是困难之局,若是天子崔凛中途变卦,背刺萧灼,那更是险中之险。想到此处,崔泠已经是背脊发凉,忍不住翻身平枕,张口问道:“你不怕么?”

    萧灼低首看她,看她满脸正色,便知这位泠妹妹已经将后续的局面算了一遍,故意问道:“怕什么?”

    崔泠认真道:“困兽死斗,大军围城。”

    “孤是大雍的燕王,手握京畿卫,就是为了保护京畿太平。”萧灼说得淡然,“如若孤办不到,死了也不冤枉,不是么?”

    崔泠蹙眉,欲言又止。

    左颊上的梨涡轻旋,萧灼笑得自信:“况且,孤也不是一个人,这不是还有泠妹妹在么?”

    崔泠不解,她到底把她算在何处?

    “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有五成胜算。”萧灼张开五指。

    崔泠苦笑:“萧姐姐总是喜欢做这种危险事。”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越是危险,回报便越丰厚。”萧灼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她与天子之间,早就是踩着独木桥的博弈,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可……”

    萧灼抢先在崔泠鼻尖上轻刮了一下,打断了她想说的话。五成只是崔泠可以看见的,至于其他的胜算,便是萧灼知道天子手里还有多少牌,各州兵马的战力到底如何?她是重活一回的人,上辈子可是率军一一平叛打过来的,论起知己知彼,她自忖世上没有谁比她更清楚。现在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中,只要楚王那边不动,她便可以放心收拾这群人。怕的不是他们来,而是其他两州的不来,这次只能收拾韩绍公一个。

    “若是泠妹妹愿意帮我,我便有七成胜算。”

    崔泠怔怔地望着萧灼,细想萧灼话中的深意。

    “你要我如何?”

    “回去之后,好生休养,我来探望你时,再详细说与你听。”说着,萧灼看向了一旁静默多时的银翠,“若是照顾不好你家郡主,孤可不会轻饶了你。”

    银翠乍听此话,顿时愣在了原处。

    “削鼻,割耳,亦或是……”

    “萧姐姐与你说笑呢,银翠还不快领命?”

    崔泠似笑非笑地打断了萧灼。

    银翠脑海里一片空白,机械地道了一声:“诺。”

    “泠妹妹护短倒是快呀。”萧灼慨声道。

    崔泠饶有深意地笑了笑:“换做萧姐姐,也是一样。”

    萧灼颇是满意,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么一看!泠妹妹这张脸啊,老了也俏得很!”

    两人这一来一回,不知不觉马车已经下了山,入了官道。

    路上偶有崔伯烨的寻人兵士擦车而过,今日若是再寻不到泽国太子的下落,崔伯烨只能负荆请罪,入京面圣了。

    马车是燕王府的马车,入城时,守城的将士也没有多做盘问,检查了拉运山菇的木箱子后,又见车上坐着的是燕王萧灼,便放了行。

    马车在郡主府外停下,萧破帮衬着府卫将山菇箱子一一抬入郡主府。萧灼等银翠扶着崔泠下了车后,掀起车帘扬声叮嘱道:“我家泠妹妹是千金之躯,杨婆子你烹制山菇药膳汤可要仔细些,切莫让泠妹妹中毒。”

    “诺。”崔泠装模作样地应了一声。

    萧灼又对银翠道:“帮孤带句话给泠妹妹,就说这些山菇最是养身,每日都得喝一碗,对她的身子好,可记住了?”

    “奴婢记住了。”银翠领命。

    “你们几个上后面的车,随孤回府领赏银,回去分给庄子中的采菇人。”萧灼又叮嘱一句后,这才下令启程。

    马车穿街而过,一如往常,萧灼转了一圈大摇大摆地回了燕王府。

    当日这些举动便被城中的探子尽收眼底,将消息传入了宫中。

    崔凛得知之后,更是迷惑。他派去的人都是好手,照理不该失手才是。如今泽国太子在京畿郊外失了踪,楚王崔伯烨又迟迟寻不到人,看太医与探子的回报,崔泠也好,萧灼也罢,在事发时也没有出京,难道真是韩绍公那只老狐狸来了一招“黄雀在后”?

    可恨!真是可恨!

    崔凛知道这事严重了,两国失和,那可是大事中的大事。

    “速去传召燕王入宫!”崔凛又补了一句,“她若再说要照顾姑姑,那便用软轿一并抬入宫来!”

    即便崔凛有些不情愿,可危机关头,他可以依赖的也只有燕王府了。

    作者有话说:

    银翠:(瑟瑟发抖)我好像看了一幕不该看见的东西!!

    崔泠:都是假的,别信!

    萧灼:真的都是假的么?泠妹妹,嘻嘻。

    29  ☪ 二十九、丝绢

    ◎弦清,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

    管事太监召请萧灼入宫的同时, 金玉堂也急匆匆地赶来了昭宁郡主府。崔泠卸下身上的老妪装束,换上了常服之后,便让银翠扶着来到前厅, 与金玉堂见面。

    金玉堂瞧见她腿脚伤了,急道:“怎的伤了?”

    “郡主方才起身时, 不小心扭了脚。”银翠抢先回答,说完, 银翠便示意厅中的其他丫鬟退出院去。

    杨猛知道郡主是要办正事, 便按剑领着一队府卫环着前厅巡逻, 谨防有人爬墙偷听。

    崔泠见可以说话了,方才答道:“不小心伤了, 养几日便好。”

    “你爹爹与我通了消息,泽国太子那边……”金玉堂不好问得太直白, 所以话说了一半便等着崔泠告知情况。

    崔泠认真道:“我正好要找舅舅帮我这个忙, 带封飞鸽传书给父亲。让他明日早朝时负荆请罪, 入大隆宫详说惊马事件。”她这郡主府太过显眼,还是让舅舅帮手得好。毕竟舅舅是办商行的, 每日飞鸽传书不少,与父亲的往来书信混杂其中也安全些。

    金玉堂呼吸凝滞, 以为自己听错了:“楚王这一去, 凶多吉少啊。”

    “吉凶未定, 父亲只能赌这一赌。”崔泠也顺便看看, 萧灼有没有在约定的事情里掺杂其他的心思。

    金玉堂看崔泠不慌不忙的模样, 想来她定有把握。若是崔泠想要详谈,只怕不用他问便开始叙述泽国太子一事, 眼看崔泠没有往下说的意思, 金玉堂也不便多问, 于是从怀中摸了一本册子出来:“这是舅舅给你查到的,按照你上回给的名册,全部都查清楚了。”

    “舅舅果然可靠。”崔泠接过名册,还没来得及翻开,金玉堂又开了口。

    “有个地方很奇怪。”金玉堂必须把他发现的不对劲的地方,全部告知崔泠,“这些人的出身居然都是干干净净的,甚至都是新入宫的。”

    新人不懂朝中的局势,只要崔泠拿捏得当,从中筛选,定能留下几个可用的心腹。不用多说,这些人能入选昭宁郡主府的名册,多半是萧灼在后面使了劲。崔泠哑然笑笑,萧姐姐此人真是无孔不入啊。

    崔泠将名册递给银翠:“先收好,一会儿我慢慢看。”

    “诺。”银翠双手抱紧了名册。

    崔泠见金玉堂没有要走的意思:“舅舅还有其他事?”

    “有。”金玉堂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自袖底摸出了块丝绢帕子,轻柔地在崔泠面前展开来,竟有一臂长宽。

    崔泠的目光一紧,脱口呼道:“这是!”

    “大雍五州山川图。”金玉堂将丝绢帕子拢在了一起,递给了崔泠,“寻常人看这幅绣品,只觉是名家手笔。”他的声音忽然低下,“金丝隐现之处,是五州兵营的所在。”这幅绣品其实是由五名绣娘各绣一州,拼接所成。起初的确只是五州海陆,可到了崔泠母亲那边,便多了一股金丝穿插其间,看似点缀,却是点睛。

    崔泠没想到舅舅竟还有这个本事。

    “这是昨日九妹差人送来的贺礼,说是赶不及你的乔迁之喜。”金玉堂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落入崔泠耳中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阿娘?!”崔泠的印象中,母亲性情温婉,虽说总有人说她幼时喜好行商天下,可在崔泠看来,也是母亲乘着车马,像寻常女子一样,缓缓沿着商道行进。她从未想过母亲竟然还有这种本事,或者说,母亲手底竟有这么厉害的能人。

    “这条金丝细线,便是九妹亲手所绣。”金玉堂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崔泠回想母亲临行时的叮咛,想到那块金氏金漆玄令,当初她疑惑的地方似乎有了一线松动。母亲若没有这样的本事,怎会出嫁之后,还能持有等同家主亲临的金氏金漆玄令?亦或说,她认知之中的母亲,根本就不是母亲的全部。

    金玉堂温声道:“九妹一直是我们金氏的骄傲。”语气赞许,却透着一抹浅浅的嫉妒,那是他努力一世都追不上的山巅之人。

    “阿娘……可还有其他话交代?”崔泠问道。

    金玉堂想了想,点头道:“有一句。”他顿了一下,脑补出金盈盈说这句话的时候的语气,像模像样地道:“弦清,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

    崔泠只觉这话莫名地滚烫,烙在她的心间,烫得她的心弦猛颤。她自忖十七年来,从未真正了解过母亲,甚至现下从头想来,她儿时偶尔在书架里发现的兵书谋略,或是君王必须熟读的各朝政要,都是金盈盈的故意为之。

    “阿娘,这个字念什么呀?”她还记得,小时候她初见那个字时只觉新奇,歪着脑袋问母亲如何念。

    母亲目光悠远,望着星河万里,意味深长地道:“日月凌空,那个字念‘曌’。”

    “曌?”崔泠不知为何,只觉这个字音极是好听。

    金盈盈弯腰将她抱起,直接架在了自己的双肩之上,指着天上亘古不变的北极星:“她曾是光照春秋的一位奇女子,只可惜,只有她一个。”

    崔泠抱着母亲的额头,稚童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北极星,懵懂自语:“奇女子?”

    “君临天下的奇女子。”

    那时候的崔泠并未瞧见母亲目光中的羡慕之色,那时候也不懂君临天下的意义。后来逐渐成长,懂了许多以后再想起当年事,只觉那是母亲与她说的一个小故事。

    此时此刻,那个不起眼的小故事忽然涌现心头,母亲当时说的那些话突然也跟着清晰了起来。

    君临天下的奇女子。

    难道母亲那个时候就动了这样的心思?或是……母亲年少时有过这样的心思?崔泠听得又惊又喜,整个胸臆中涌动的都是热血澎湃。她竟有一位如此不平凡的母亲,她却从未勘破母亲的心思,只要想到这里,崔泠便觉汗颜。

    若不是担心把母亲接来京畿城,会让崔凛多一人拿捏父亲,崔泠现下便想让舅舅安排,将母亲请来京中,好好的秉烛夜谈。她有太多的话想与母亲说。

    金玉堂眼见崔泠的眼眶红了起来,哄道:“弦清别哭,若是传到九妹那里,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阿娘哪有那么凶?”崔泠忍笑。

    金玉堂可不与她说笑:“你是不知,当年你阿娘掌管五州商行时,那气度那手段,啧啧,就算是亲哥哥,做错了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舅舅怎的从来不与我说这些?”

    “时机不成熟,哪敢与你说啊?”

    金玉堂若不是得了允准,肯定不敢把金盈盈当年的风光都告知崔泠。

    崔泠转念又想,这些事父亲肯定是知道的。原以为父亲是忌惮楚州金氏的财力支持,现在想来只怕也不尽然。母亲那样的女子,若不费些心思,如何能入她的法眼?

    “这些年来,我们几个兄弟在各州府开设商行,便等于在五州设下了眼线。这上面的金丝所在处,都是花了大量人力与财力探得的。韩州与魏州每年都会在各州府重新布兵,所以上面的步兵处可能会有疏漏或是错漏的。各州探子都在盯着,如有修订的地方,舅舅会给你传信。”

    “谢谢舅舅。”

    金玉堂大笑:“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说着,他看了看崔泠的足踝,“商行有不少上好的药材,舅舅这就回去,给你拿些过来。”

    “嗯。”

    “好好养着。”金玉堂说完,便离开了郡主府。

    崔泠捧着母亲送她的贺礼,丝绢虽轻薄,意义却重如泰山。母亲对她如此期许,她自然也不能让母亲失望。

    崔泠回到书房后,便将萧灼给她的名册与舅舅查得的名册放在了一起,仔细比对。想来这萧灼做的也是顺水人情,在划拨这些府内宫人的时候,就早已查过。后来献册,不过是把东西原样给她罢了。

    一番比对后,两册所写几乎是一样的。

    崔泠看向叠得整齐、收在木盒中的丝帕,眸光涌动,忽然一亮,沉声道:“银翠,与我准备一根木拐杖。”

    “郡主您要什么,奴婢给您去取。”银翠急道。

    崔泠轻笑:“我要的东西,只能我自己去取。”

    明日父亲上殿请罪,她这个当女儿的,自当陪同。反正只用扮作一个旁观者,她倒要瞧瞧,明日那位萧姐姐能搅弄风云到哪种地步?

    不必明日,今日的天子便吃了一个闭门羹。

    他派去请萧灼的总管太监拿着一封书信匆匆回了宫,战战兢兢地盯着天子盛怒的目光回报:“燕王……燕王说……万事有她……一切可安……明日朝堂……自有定数。”

    崔凛将总管太监手中的书信拿了起来,拆开扫了一眼后,凝重的神色逐渐晕散开来,阴声道:“朕这位阿姐,真是喜欢给朕惊喜啊。”说话间,五指收拢,将整封书信都捏成了一团。

    总管太监不敢应声,也不敢起身,便垂首静静地跪在原处。

    良久,崔凛深吸了一口气,余光瞥见总管太监还跪着,肃声道:“回去警告你的人,是怎么盯梢的?若是再这般无能,便没有活着的必要了。”燕王都把泽国太子安然送回京畿城了,那些人竟然还以为燕王只是外出郊外了一趟。

    总管太监连忙叩首:“老奴记下了,回去便狠狠教训他们!”

    气氛正是紧张时,李妩适时地捧着茶果走了进来,笑吟吟地来到崔凛身边,温柔哄道:“陛下莫恼,来,先尝尝妾给陛下亲手做的茶果。”

    崔凛看向李妩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警戒。

    李妩不惧不怕,佯作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妾今日的妆容可是哪里不妥?”

    “好,很好。”崔凛走回龙椅,坐了下来。

    李妩顺势凑近,拿起一枚茶果,喂了过去:“陛下,尝尝?”

    崔凛没有立即吃,依旧审视着李妩的表情。

    “陛下这是怎么了?总这样看着妾?”

    “朕只是想看清楚,朕独宠的美人,心中到底装了朕多少?”

    李妩浅笑,放下茶果,牵起崔凛的手,贴在了心口上:“妾的这儿,只有陛下。”

    “真的只有朕?”崔凛再问。

    李妩点头,凑近崔凛时,崔凛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可李妩没有迟疑,再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柔声道:“妾今日来见陛下,只想与陛下说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李妩牵着崔凛的手一路往下,贴上了自己的小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崔凛惊喜万分:“真……真的?”

    “太医说,月份尚浅,恐怕有误。可妾不管,妾相信妾就是有了陛下的骨血!”李妩娇憨回答,“倘若……倘若错了……陛下给妾赔一个便是!”

    崔凛听到这里,哪里还顾得其他的心思,将李妩抱入怀中喜道:“赔!朕赔!”李妩若真是有了孩子,那可真是真正的定心丸!天下哪个女子不为自己的子女计?哪怕李妩出身燕王府,如今有了孩子,孰轻孰重,傻子也当分得清楚。

    管事太监暗舒一口气,当即恭贺道:“恭贺陛下,恭贺美人。”

    “赏!朕重重有赏!”崔凛高兴极了。

    待李妩伺候崔凛用完茶果后,崔凛下旨命总管太监小心护送李妩回殿养着。总管太监小心扶着李妩走了一段路后,李妩忽然停了下来。

    “刘公公也算是这宫中的老人了。”李妩提醒总管太监。

    刘公公是个聪明的,当即恭维道:“美人有何吩咐,尽管说来,老奴但凡是能办的,都给美人去办。”

    李妩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意有所指:“刘公公这句话,我与这个孩子都记下了。”

    “老奴先谢过美人。”刘公公恭敬一拜。

    李妩低声道:“这是陛下第一个孩子,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陛下与我都想他平平安安地诞生,所以有关后宫里的风吹草动,我希望刘公公可以及时告知。”

    刘公公哈腰道:“这个老奴明白。”

    “那就有劳公公了。”李妩笑笑,继续迈步前行。

    刘公公也算是惯见后宫女子的老人了,瞧李美人这手段,定是冲着后位去的。他日若能立后,这小娃便是东宫之主,这笔买卖,只赚不赔,何乐而不为呢?

    作者有话说:

    更文~如有虫子,敬请告之,比心。

    眼睛实在是不能长时间盯着文档看,盯久了就特别酸涩,所以检查虫子特别吃力,就要谢谢诸位帮忙的小可爱啦。

    30  ☪ 三十、参奏

    ◎泠妹妹你腿脚不便,还是孤扶你一程吧。◎

    泽国太子惊马失踪一事, 不过一日便在京畿城传得沸沸扬扬。当中有百姓们的道听途说,也有各方势力的推波助澜。

    崔泠起得很早,去了发上的钗饰, 换上了一身素衣,早早地候在宫门之外, 等候父亲负荆请罪。

    楚王崔伯烨大胜夏军之事才过去不久,却摊上了这样一桩祸事。百姓中多有感慨, 真是“祸兮福之所倚, 福兮祸之所伏”, 人生无常。

    崔伯烨这次负荆请罪颇是诚心,老远瞧见他的身影时, 只见他——□□上身,周身缚着荆棘, 因为行动的缘故, 棘刺已然划破了肌肤, 看上去伤痕累累。崔伯烨并未带兵入京,只一人一马驰至大隆宫的宫门之前, 翻身下马时,强忍荆棘刮破血肉的痛意, 大步朝着崔泠走来。

    许久不见女儿, 崔伯烨还是想念的。他看见女儿也伤了脚, 来不及细问, 只是拍了拍崔泠的肩头, 沉声道:“是爹爹连累了你。”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儿便无怨无悔。”崔泠杵着拐杖, 与父亲一同穿过宫门, 往议政殿行去。

    银翠与杨猛担心郡主, 也只得远远望着,目送两位主子沿着宫阶一路往上行去。

    崔泠每走一步,即便有拐杖依傍,左踝伤处也疼得紧。终究是伤到了骨头,只怕要静养一月有余,方能逐渐恢复。她抬眼望着宫阶尽头,疼痛只会让她的心烧得更烫,今日她虽是一介戴罪的臣下,可总有一日,她一定要穿着衮服,堂堂正正地走到龙椅之前,自己主掌自己的生死。

    崔伯烨心绪低沉,虽说他向来是信任这个女儿的,可摊上这样的祸事,就算崔泠想好了对策,只怕也是一场豪赌。区别只是他主动认罪与被迫认罪,罚得轻一些、重一些罢了。他来前便已想明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保住性命便好。活着,方才有后话,才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旁边同登宫阶的官员们瞧见楚王父女如此狼狈的模样,有的心生怜悯,有的只当是笑话,有的愁恼两国一旦开战又要添多少彻夜不眠。

    崔泠读得懂这些官员的目光,现在只能一一无视。京畿满朝文武,如今稳坐六部尚书的,其实没几个能臣,不过是结党一起,垄断权位的蠹虫罢了。至于真正的人才,只有等这些人滚下来,方能显露一二。

    当身侧飘来一股淡淡的梨花香,崔泠听见了身侧的一个熟悉脚步声。她不需侧脸细看,便知走在身侧的这位显贵是谁——萧灼今日穿着她那身雪白的赤鹤王服,戴着王冠,与平日一样,哪怕是行走也透着一股倨傲的气息。

    “泠妹妹何时伤的?”萧灼故意搭话。

    崔泠答道:“我素来身子不好,晨起突生眩晕,一时没有站稳,便扭了左踝。”说着,崔泠挑眉提醒,“我现下是戴罪之人,萧姐姐还是不要与我走太近才是。”

    “是么?”萧灼轻笑,忽然一把将崔泠的拐杖夺去,若不是扶得及时,只怕崔泠要沿着宫阶滚下去。

    崔伯烨惊色问道:“夭夭你这是做什么?”

    “泠妹妹腿脚不便,我帮帮她,舅舅莫要惊慌。”说着,萧灼竟是在众目睽睽下,将崔泠背起。

    崔泠急呼:“萧姐姐莫要失礼!”

    “孤背了,又当如何?”萧灼就没把崔泠的话当回事,大步将她背至宫阶尽头,才将她温柔放下,递还了拐杖。

    崔泠接过拐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灼便已负手离去,当先踏入了大殿。

    燕王这个举动实在是让人费解。满朝文武谁也不敢主动与楚王父女接触,可萧灼不仅接触了,还背了崔泠上阶。如此纡尊降贵的举动,难道是在宣示她站了楚王这边?

    朝官里有不少是韩绍公的人,瞧见燕王如此,不免陷入了迟疑。他们本该在今日落井下石,推波助澜将泽国太子失踪的罪名全部按在楚王身上,可燕王掺和进来,这事似乎就没那么好办了。他们久居京城,都见识过燕王的手段,那日险些把礼部尚书都带进坑里,他们自忖都不是燕王的对手,贸然参奏,只怕会惹火上身。

    崔伯烨快步走至崔泠身侧,疑惑地望了一眼崔泠。

    崔泠多少猜到一点萧灼的心思,多半是想借着这个举动,让韩绍公那边的官员先掂量掂量,也算是一种警告。即便知道萧灼是这样的心思,可方才那样的举动不仅失礼,还亲昵了些。起初崔泠觉察心跳加速,是因为前者,可燕王已经入殿,她的心湖还没有恢复平静,她知道她多了一丝别样的情愫。这情愫让她忍不住有些喜悦,甚至哪怕此时只能看见萧灼的背影,也能品出一分踏实来。

    她与萧灼接触数次,从未在她身上闻到过梨花香。回味这隐隐约约的梨花香,崔泠脑海中浮现起庄子里那一段意味深长的趣事,崔泠眼底悄无声息地多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来。她对着崔伯烨摇了摇头,以示不必多想。

    崔伯烨沉叹一声,现下他也没有心思多想旁的,于是朝着崔泠点了下头,一起候在殿外,静等天子崔凛入殿传召赐罪。

    “陛下驾到——”刘公公扯着嗓子高唱一声。

    百官齐跪,崔凛穿着龙袍踏入议政殿的殿门,斜眼瞥了一下楚王父女,眼底浮起些许满意的光泽。他迈步走上龙台,稳稳地坐在了龙椅之上,待百官山呼万岁后,挥手示意:“平身。”

    百官起身后,崔凛看向了百官之首萧灼,打趣道:“可真是稀客啊,朕是好几日都没瞧见燕王上朝了。”

    萧灼赔笑道:“阿娘伤得不轻,实在是走不开。若不是有要事禀告陛下,臣是一会儿也舍不得离开阿娘。”

    “哦?”崔凛明知故问。

    萧灼笑笑,却看向了刑部尚书:“还是请刑部尚书仔细说来吧。”

    刑部尚书怔了一下,不知燕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朝文武不点,偏生点他来说这件事。觉察天子向他投来了目光,刑部尚书不敢迟疑,当即道:“近日泽国太子在楚州地界遭遇惊马变故,自此下落不明……”

    “慢着。”萧灼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你怎的奏的这个?”

    “难道……燕王上朝为的不是此事?”刑部尚书反问。

    萧灼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旁人说你们刑部尸位素餐,先前孤还不信,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请燕王慎言!”刑部尚书暗觉不妙。

    萧灼往前一步,朗声道:“陛下,臣要参刑部尚书连同刑部侍郎彻夜流连烟花之地,不顾案件累积,尸位素餐!”

    “你!你这是污蔑!”刑部尚书震惊无比,这是哪里的事?!

    “孤有人证物证。”萧灼说着,便从袖底摸出一份奏折,递与刘公公。

    刑部侍郎也站不住了,出来急道:“还请燕王莫要恶意中伤!”

    “恶意么?”萧灼转眸定定地望着刑部侍郎,“元浩,你那本《京畿游记》可是人人皆知。孤记得里面有一段,记录了元侍郎你一两银夜宿烟花柳巷三日不出的艳事。”

    提到这个,刑部侍郎霎时变了脸色。

    “孤详查二位宿娼之事时,问过当事姑娘……”萧灼面不红,心不跳地说起这些事,反倒是刑部尚书与侍郎都涨红了脸。

    “奏折之上,记录了二位仗着官威,在烟花之地横行霸道,不给钱就算了,还骗吃混喝,实在是下作。”萧灼说完,冷笑着提醒天子细看第二页的明细,“这两位大人对姑娘们抠门,对自己可大度了,瞧瞧,在寻医问药方面可真是舍得。一枚烈情丹,三百两银子,二位是哪里搜刮的民脂民膏,以二位的俸禄如何一年可吃百枚之数?”

    刑部尚书与侍郎们听到这里,哪里还站得住脚,当即跪倒在地,哀求天子饶命。

    “刑部,乃国之重部!二位应当是熟读《大雍律法》之人,吃霸王餐者,该如何罚?贪污受贿,又当如何罚?渎职不办事,留着又有何用呢?”萧灼说到这里,脸上已然没了笑意,“怪不得孤的母亲遇刺一案,迟迟没有进展,就你们这样的酒囊饭袋,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崔凛静静地翻看萧灼呈上的奏报,上面数据详尽,只怕没个数年调查,不会有这样的结论。想来萧灼是真的气得紧,才会把这些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翻出来,明眼人都看清楚了局势,心道今日的刑部怕是要动荡了。

    崔凛龙颜震怒,当即下令:“拖出去,砍了。”

    “陛下饶命!饶命!”

    崔凛听得聒噪,当下又道:“速速拖出去!再若聒噪,诛三族!”话音落下,已有宫卫将两名官员拖出了大殿。

    “陛下圣明!”萧灼适时地拍手称快,等百官们跟着她一起称快后,她又摸出了一本折子,“臣还有第二本要奏。”

    崔凛今日不是来听她参奏朝臣的,泽国太子一案,亟待处理。

    “燕王,一事一事了。”

    “此事事关泽国太子失踪一案,臣得先说。”萧灼将折子又递给了刘公公,朗声道,“刑部没有查到大长公主遇刺一事的真凶,孤自己查到了!孤在那日的刺客身上,搜到了奏折上绘制的徽记,这徽记你们可知出自何处?”

    崔凛打开奏折,看见了上面的徽记,他也是认识的,这是韩绍公死士的徽记。他不禁内心震颤,这只老狐狸是越来越大胆了!此人若是再不诛杀,只会是大祸!

    “若是不知,便请楚王舅舅与泠妹妹入殿详说。”

    “准奏。”

    萧灼恭敬地一拜,亲自走向殿门前,对着崔泠伸出了手去,温声道:“泠妹妹你腿脚不便,还是孤扶你一程吧。”

    崔泠垂首以示感激,眸底掩藏的是满满的赞许,没想到萧灼今日泼向韩绍公的污水还多了这一桶。她搭上了萧灼的掌心,冰凉的手触及她的温暖,还来不及汲取暖意,便被萧灼温柔包裹住了她的手,将她牵得紧紧的。

    萧灼牵着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踏入大殿,一步一步地走到龙台之下。哪怕她跪下行礼,萧灼也跟着弯了腰,仿佛在说——今日有我。

    父亲叩首之后,开始老泪纵横地自述失职之处,声声恳切,句句戳心。

    崔泠早已预料父亲会如此陈情请罪,是以那些话可听可不听。她在意的是,萧灼准备什么时候把泽国太子请出来?

    觉察到崔泠的悄悄顾看,萧灼含笑匆匆撞上了她的视线,梨涡轻旋,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崔泠的心窝里。

    萧灼看见崔泠明显的眼神闪躲,颇是得意地紧了紧握她的手,放肆地将手指从她的指缝间滑入,不轻不重地扣住了她的手。

    心道:今日这出好戏才刚刚开始,十指紧扣一起看,也是不错的呢。

    作者有话说:

    更文~

    萧灼:泠妹妹,孤还添了一把火~惊不惊喜?

    崔泠:萧姐姐的本事了得啊,佩服,佩服。

    萧灼:那牵好啦,我这么好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

    崔泠:……(越来越厚脸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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