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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 三十一、下朝

    ◎得这里。◎

    “臣, 有负圣恩,未能保护好泽国太子,致使两国不睦, 还望陛下赐罪。”楚王最后这一句铿锵有力,那重重地一叩听得左右的官员都头皮一麻。

    无妄之灾, 真是无妄之灾。

    他们自忖做不到楚王想的这般心细,一路护送泽国太子, 谁能想到最后马儿会惊呢?那些趁乱试图控制马儿的马夫也跑了个没影, 难得抓到一个, 也立即咬舌自尽了。马儿都是驿站换过的,走这一程, 换过许多次。这些马夫是何时戴上□□混进来的,一处一处查到底, 也只是笔糊涂账。归根结底, 是大雍内部有内鬼。

    崔凛听他哭得发麻, 堂堂楚王,传闻中那般铁铮铮的人物竟会在这殿上哭成这样, 他想自己确实是高看了这位王伯。难怪当年皇爷爷没有选他当天子,除了打仗一无是处,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站出来为他求情, 求一条“死罪可免”。

    他一直忌惮他什么呢?崔凛越想越是好笑, 命刘公公将萧灼的第二封奏折递给崔伯烨细看:“王伯先别哭, 帮朕看看, 这是什么?”

    “诺。”崔伯烨捧过奏折,震惊当地, “这……这不是……”他故作纠结, 想着到底该不该说。

    “上回平澜湾大捷, 王伯的奏报就没写清楚。朕今日想要一句实话,别再遮遮掩掩,这已经不是小事了。”崔凛给了崔伯烨暗示。

    崔伯烨当即凛声道:“平澜湾大战前夕,臣在军中抓到二十余名细作。在其中几名细作身上,发现了类似的徽记。严刑审问之下,他们招供,这些徽记皆源自韩州。”他还是没有直接点明是韩绍公那只老狐狸,百官们却已哗然。

    当初那些流言蜚语在京畿城闹得沸沸扬扬,若不是韩绍公肯把世子送往京畿为质,只怕这些流言蜚语根本压不下来。

    “韩绍公世子可抵京了?”天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即问道。

    礼部尚书如实答道:“原本今日可至,可世子在路上病了一场,算算脚程,只怕要后日方能抵京。”

    “病得可真是时候!”天子握拳怒喝。如今京畿出了这样的事,只怕这位世子要连夜折返韩州了。崔凛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当即下旨:“燕王!朕命你带领京畿卫,追拿韩绍公世子!”

    “陛下,只拿世子?”萧灼淡声反问。

    崔凛也想拿那只老狐狸,可山高路远,就算命萧灼带领全部京畿卫前去,只怕也抓不到老狐狸。韩州有水师两万,陆军常备两万,这些年来,不知这只老狐狸私下养了多少,萧灼手里那一万京畿卫可是崔凛的最后护身符,他可不能贸然拿去硬碰硬。

    “此事真不是小事。”萧灼不得不松了崔泠的手,拱手对着崔凛一拜,“已不是我国一国之案。”

    崔凛倒抽一口凉气,猜到她想在这个时候把泽国太子搬出来。

    “泽国有水师十万,最近韩州。”萧灼故意强调后一句话,“如若处理不当,只怕泽国水师强攻我大雍,大夏那边趁机突袭楚州,我大雍才是真正危矣。”

    殿中有官员听得云里雾里的,忍不住问道:“怎的突然把泽国太子也牵扯进来了?”

    “泽国太子已在殿外候着,就等陛下传召,详说当日惊马一事!”萧灼话音刚落,便看向了大殿门外。

    泽国太子晋祈不知何时已候在外面,正等着天子传召。

    事情到了这一步,天子也听懂了萧灼的意思。如若可借泽国水师震慑韩州,让韩绍公那只老狐狸腹背受敌,他能动用的便只有那些陆军。此事只管闹大,坐实韩绍公的通敌之举,一旦朝廷下旨剿灭韩绍公,其他两州也不敢观望。

    崔凛现下舒坦了,先前他一再猜忌萧灼,如今看来,萧灼还是当年那个敢为他挡剑的夭夭姐姐。他越想越激动,自从李妩回到他的身边后,似乎一切都变得好了起来,他甚至觉得他能比父亲做得更好:“传!”

    这声兴奋又年轻的呼喝,让百官们不得不重新审视龙椅上的这位天子。若是他真拿下了韩绍公,便等于解决了大雍的一记大患。他们都拭目以待,瞧瞧平日这位性情反复的天子是否真能办成这件大事。

    晋祈大步走入殿中,恭敬地朝着崔凛行了礼。

    崔伯烨瞧见泽国太子无事,便等于自己已经过了这一关。他激动地望了一眼崔泠,看女儿无惊无喜,想来是早知此事。

    崔泠悄悄地舒了一口气,萧灼果然一切照着约定的行事,也算是守诺之人。刚想到这里,便觉察萧灼贴了过来,竟是勾了她的手臂扶着。

    “泠妹妹身子单薄,脚又伤了,还是扶着你好些。”萧灼随口解释了一句,这里虽是朝堂,却也拦不住她心疼泠妹妹的小心思。

    崔泠一时没能忍住,笑出了声来。心道:可真是脸皮厚!

    萧灼尽收眼底,得意在心头,反正今日什么都办好了,就等着看戏便好,顺便给泠妹妹献点殷勤也是极好的。

    自从昭宁郡主入京后,燕王与她向来姐妹情深,朝臣们也没有当回事,现下心思也都放在了劫后余生的泽国太子身上,哪里有空注意萧灼的这些小举动。

    晋祈从袖底摸出一段染血碎布来,双手奉上:“孤自大泽远道而来,只为两国盟好,奈何半途遇上了凶徒,慌乱之中,撕扯下了凶徒的衣布,在上面发现了这个。”

    崔凛示意刘公公呈上来。

    刘公公听命行事,将碎布呈给了天子。天子拿在掌中翻开之后,怒喝道:“又是这个老匹夫!”是的,碎布上肯定有那个一模一样的徽记。

    众臣哗然。

    “孤乃国使,贵国下臣包藏祸心,竟敢设局截杀孤,还请大雍陛下为孤做主,重惩此人!”晋祈重重一拜。

    崔凛正欲顺势下旨,却有臣子站了出来:“陛下,此事兹事体大,涉及两国邦交,还请陛下明日再议。”

    “朕若今日就要下旨呢?”崔凛冷声反问。

    臣子如实回答:“调派兵马需要时日,如今已是九月末,天气渐凉……”

    “兵部侍郎所言极是。”萧灼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冬日行军确实耗时,泽国就算有水师可往大雍海域威慑韩州,也要顾忌冬日海上天气复杂,绝不是开战的良机。若等明年开春再挥师攻击,韩绍公怕是早就准备妥当,以逸待劳,对大雍的内耗是加倍的。

    这朝堂之上,官员们各怀鬼胎,有些事绝不可在朝堂上详说。

    听见燕王附和,崔凛忍下了恼怒,大手一挥:“明日再议!”

    “陛下,楚王舅舅这边……”燕王提醒崔凛,有些事不能仓促决断,可有些事可以先行筹谋。

    崔凛深望了一眼崔伯烨,独女已在京中,他也不怕他回楚州之后作乱:“既然泽国太子安然无事,王伯也负荆请罪了,便罚银万两,以充国库。王伯还是早些折返楚州,好好镇守平澜湾。”

    “臣接旨!”崔伯烨叩拜接旨。

    崔凛看向泽国太子时,目光变得温和了起来:“太子之事,朕已清楚,还请太子耐心等待数日,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晋祈拱手一拜:“谢大雍陛下!”

    早朝的大事已经议完,崔凛命人领晋祈去静苑安置,随后给萧灼递了个眼色,便命刘公公宣布退朝。

    萧灼心中了然,天子今日会等她,给他一个良策。还真是麻烦呢。萧灼本想着看戏便好,哪知兵部侍郎突然来这一记提醒,好是好心,却给她添了一件烦心事。

    “泠妹妹,请。”

    “萧姐姐当是有正事要办,不必管我,先忙正事吧。”崔泠也见了崔凛的眼色,想来这几日萧灼怕是不会来府上吵扰她。

    “也要送到宫门外。”萧灼温声说完,看向了一旁目光复杂的崔伯烨,“楚王舅舅放心,泠妹妹在京畿一日,我便保护她一日,绝不会让人欺负她的。”

    崔伯烨从萧灼的话中品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如此,就劳烦夭夭多多上心了。”

    “都是一家人,应该的。”萧灼含笑说完,已扶着崔泠来到了殿门外,忽然绕到了崔泠的面前,微微屈身,“宫阶难行,我送你一程。”

    崔伯烨干咳两声,让崔泠收敛一二。

    “这是萧姐姐的一份心意,他日若是萧姐姐需要,我也可以背萧姐姐一程。”说完,她便趴上了萧灼的背脊,圈住了萧灼。

    崔伯烨不知这两小娃私下里约成了什么,姐妹情深得好似亲姐妹一样。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偏生一时半会儿又不知哪里不对。

    正当这时,刘公公给崔伯烨抱来了一件大氅:“楚王请留步。”说着,便吩咐左右太监速速将楚王身上的荆棘去掉。

    “楚王舅舅,今日我还有要事,就先行一步了。”萧灼也不等他,便背着崔泠沿着宫阶走了下去。

    崔泠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与他虽是父女,却也是人质与臣子,今日闹出这样的大事来,两人若是走得太近,亦或是聊得太久,难免会被人猜疑。

    崔伯烨欲言又止,看着女儿那瘦弱的身子,只能无奈一叹。冬日将近,这孩子最是畏寒,希望府中的下人可以伺候好她,少让她染几回风寒。待他穿上大氅后,谢过了刘公公,沿着宫阶走了几步后,回头望向这座巍峨的议政殿,心底五味杂陈。

    骄傲如他,也要像只狗一样对着自己的侄儿如此叩首。想到细作所言,平澜湾一战若不是因为崔泠那个歪打正着的梦,只怕他已成白骨。今日在百官面前丢下的尊严,在崔凛面前丧失的傲气,他日一定要百倍索回!

    萧灼背着崔泠一路走下宫阶,却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反倒是打趣道:“我没想到今日你会来。”

    崔泠轻笑:“事关楚王府,哪里能少了我?”

    “也是。”萧灼也笑了,背着她穿过了宫门,径直走到了郡主府的马车边上。

    杨猛没有看见楚王跟着一起出来,慌声问道:“王上呢?”

    “爹爹在后面,没事了。”崔泠简单说完,提醒萧灼,“萧姐姐送到这里便好。”

    银翠连忙上来搀扶郡主,却被萧灼拦住了:“我背泠妹妹上车,顺便请泠妹妹载我一程。”

    崔泠愕然:“萧姐姐要去哪里?”

    “燕王府。”萧灼说完,便将崔泠背上了马车,压低了自己的身子,安然将崔泠放了下来。

    银翠想要上车伺候,却听崔泠道:“银翠,不必上来。”

    “哦。”银翠只得乖乖候在了车边。

    “杨猛,赶车,马上走。”崔泠掀起车帘,对着杨猛下令。

    杨猛迟疑问道:“不等王上了么?”

    “父亲入京是请罪来的,不是来与我话家常的。”崔泠点到即止。

    杨猛点头,拍了拍身侧,示意银翠坐上来。银翠乖顺坐到了边上,杨猛调转马头,便赶车往燕王府的方向去了。

    “萧姐姐可以直言了。”崔泠待马车行了一段路程,打破了沉默。

    萧灼哑笑,感慨道:“泠妹妹这脑袋瓜子啊,真是聪明。”

    “我在军中待过一阵,所以兵部侍郎所言,并不是没有道理。”崔泠沉下眸子,“今日朝廷之事,想必很快会传到老狐狸那边。他若是做好了准备,可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说到这里,崔泠想到了另外一事,“陛下不是让你带兵捉拿韩州世子么?你这一耽搁,人怕是追不上了!”

    “你当来的真是韩州的世子?”萧灼莞尔,“不仅如此,你家那位齐王叔叔送来的也不是真正的世子。”

    崔泠无疑是惊讶的,可转念又想,时局如此,也无可厚非。她必须承认,萧灼此人的情报网已经超脱了她所想象的。万幸与她现下并非敌手,而是同伙,否则她在京畿一日,楚王府的兵马就难入京畿一步。

    “泠妹妹帮我个忙。”萧灼凑近了她,几是气音,“知会楚王舅舅,离京之后,盯紧这几处。”说话间,往崔泠掌中塞了一张纸方子。

    “好。”崔泠没有细看,先将纸方子收入了袖底。

    萧灼轻舒了一口气:“我怕的不是老狐狸起兵,而是老狐狸不起兵。”

    “已经逼到这份上,老狐狸还能沉得住气的话……”崔泠的话说到一半,霎时明白了什么,“只怕他有后招!”

    “大雍将入冬了,确实不宜打仗,就靠六部那几个酒囊饭袋,这个冬季绝对备不齐所需的军饷粮草。”萧灼反思先前是冒进了些,“入冬这几个月,不仅足够老狐狸游说其他两州,也足够老狐狸与对岸那两国约定点什么。”萧灼并不怕其他几州,怕的只是老狐狸沉寂下来,突然来把大的。

    崔泠神色凝重了起来。

    “不过,这是他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萧灼温声安抚,“泠妹妹,你我回去都好好想想,若真遇上老狐狸发了狠,你我该如何应对?”

    “嗯。”崔泠点头。

    燕王府离大隆宫不远,是以很快马车便停在了燕王府门外。

    杨猛恭声道:“王上,燕王府到了。”

    萧灼不舍地叹了声,笑道:“泠妹妹多多保重。”说完,便准备掀帘下车。哪知帘子才掀开一线,便听见崔泠在后轻唤一声。

    “萧姐姐。”

    “何事?”

    崔泠突然凑近,不轻不重地在萧灼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今日,多谢萧姐姐。”

    “下次,这个可不够了。”萧灼得寸进尺,指了指自己的唇,“得这里。”

    崔泠耳根一烧,绷着笑意道:“只要萧姐姐敢要,我便敢给。”

    “啧啧!看不出啊,泠妹妹胆子也不小啊。”萧灼明媚大笑,掀帘跳下了车去,大步走入了燕王府。

    银翠赶紧钻入车厢,急问道:“郡主,可是燕王又欺负你了?”

    崔泠摸了摸银翠的后脑,“没事,别多想。”后一句与其说是提醒银翠,倒不如是提醒自己。

    不过是一场交易,亦或是燕王的一次信口试探。回想燕王下车的那一瞬,她瞥见了燕王通红的耳根,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她敢给,萧灼也不一定敢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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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着眼睛舒服一点点,赶紧写!

    32  ☪ 三十二、对策

    ◎这种小把戏,可不只她萧灼会耍,崔泠也会。◎

    崔泠回到郡主府后, 便将萧灼送去的纸方子展开来,细看之下,竟是韩州与魏州贴近京畿的兵营所在。她当即取来母亲送她的五州图, 详细比对,萧灼给她的这几处竟不在母亲送她的五州图之上。

    这世上有些地方是钱也打听不到的, 萧灼探知这几处屯兵之所,不知用了多少探子。崔泠不知, 可萧灼知道。上辈子她与齐州那边盟好, 反攻京畿城时, 这几处隐秘的藏兵处让她损失惨重,这一世重活, 自当不能重蹈覆辙。

    萧灼回府之后,崔昭昭已在书房等候多时。

    “准备动兵了?”

    “先前算得不妥, 现下还不是动兵之时。”

    萧灼坐到母亲身边, 正色道:“阿娘, 如今能破此局者,只有你了。”

    崔昭昭听出了萧灼的言外之意:“你想动用死士?”

    “那些人训练多年, 也该派上用场了。”萧灼牵了母亲的手握着,“儿知道那些死士是阿娘最后的筹码,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用, 可是, 现下已经是万不得已了。泽国太子晋祈就是个傻子, 就算是大泽唯一成年的皇子, 可我相信大泽那边的老皇帝肯定不敢把江山真的交到他手里。一旦韩绍公那只老狐狸游说成功,大泽与大夏休战, 转过头来合击大雍, 内忧外患一起来, 以我们手上的兵马,根本无法招架。”

    即便萧灼记得上辈子那些战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平定内乱又抵抗外敌。

    “老狐狸不是傻子,他应当不会走这一步蠢招。”崔昭昭不信那只老狐狸能来这一招玉石俱焚。

    萧灼是见识过那只老狐狸逼急了的手段,反正他得不到的,旁人也休想得到。当年他若不是这样的性子,大雍太祖也不会把韩州分封与他,用以安定人心。就算太祖做了制衡之计,让韩州左有齐州牵至,右有楚州抗衡,这老狐狸为了壮大势力,不也暗中与大夏勾结么?明眼人都知道,与大夏谋事,无异于与虎谋皮,可老狐狸就这样做了,也不知该说他傻,还是说他精明。

    萧灼不便解释太多,这重生之事太过玄乎,即便说了,母亲多半只当她胡言。所以萧灼只好用了旁的法子,撒娇道:“阿娘,你给我三个死士便好,就三个,实在不行,那就两个,两个也成啊。”

    崔昭昭私养的那十名死士,每一个都是绝顶高手,拿出一个来都是以一当百的神兵。当初豢养这十人,只是为防万一,若是天子一朝变脸,这十人可保她与萧灼安然逃出京畿城。

    “你且说说,想用他们做什么?”崔昭昭难得详细问她。

    萧灼如实回答:“死士自然是用做刺杀。”

    “你想刺杀老狐狸?”

    “不,刺杀齐王与魏陵公。”

    萧灼自负道:“老狐狸想要拉拢这两人,就必须让这两人忌惮朝廷,深知若不一起造反,便是死路一条。所以,与其等他动手,倒不如我来动手。不必成功,只须吓一吓他们便好。”

    “你这是……”崔昭昭忧心忡忡,这不是帮着老狐狸拉拢人么?

    萧灼微笑:“阿娘,咱们那位天子若是手里有厉害的死士,会等到今时今日才动手?他若有这个本事,便不会下旨让四州送人质入京,用以拿捏各州,不是么?”

    倘若在韩绍公深陷叛国之罪的当口,他们两人突然遭到了死士袭击危及性命,这死士到底是出自京畿城,还是出自韩绍公,那可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崔昭昭明白萧灼的意思了,点头问道:“两个便够了?”

    “够了,阿娘给我挑两个厉害的。”萧灼得意地圈住崔昭昭,“我就知道阿娘最疼我!”

    “疼!”崔昭昭被她撞及伤处,忍不住敲了一下萧灼的脑袋,“没大没小!”

    萧灼笑笑:“阿娘就喜欢我这样没大没小,我知道的。”

    崔昭昭忍俊不禁,捏了捏萧灼的脸:“我怎会把你养成这样,伶牙俐齿!”

    “那是阿娘的本事!你瞧瞧,放眼大雍,谁能养出这么出众的女儿?”萧灼越说越得意,一时也不知是在夸母亲,还是在夸她自己。

    崔昭昭顺着她的话道:“谁说的,京中不就有一个。”

    “哦?”

    “王兄膝下就有一个。”

    “泠妹妹?”

    “嗯。”

    崔泠自小便体弱多病,幼时在京畿时便鲜少出府。这回来到京中,崔昭昭虽说与她见过几回,却也没有用心细看。如今因为金玉堂的面相勾起了一些旧事,她便差人画了崔泠的画像来,仔细看过后,越发地觉得蹊跷。算起来,当初兄长在京畿大婚,她也是去了的,虽说那日不曾瞧见新嫂嫂是什么模样,可后来新嫂嫂有孕待产,她也亲自送去过调养的药材,也算与这位新嫂嫂有过数面之缘。这位金盈盈与她印象中的慕容九生得并不一样,甚至与金玉堂的面相也大相径庭,没有多少相似之处。

    侄女像舅舅,却不像母亲。

    这个结论让崔昭昭疑窦丛生。只可惜,金沅也鲜少瞧见这位九姑姑,加上年岁尚小,幼时的记忆已经模糊。所以即便崔昭昭拿了亲手画的慕容九的画像给她赏看,金沅也没有显露惊讶的表情,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女子,只道那画中女子生得颇是灵动,好看得紧。

    这件事透着古怪,崔昭昭也不便直接拿慕容九的画像给金玉堂确认。毕竟金玉堂也是来过燕王府的,倘若他知道内情,自当叮嘱女儿莫要多言。听墙的丫鬟们回禀,都说一切如常,并没有哪里异常。

    对崔昭昭而言,想要一次断定蹊跷所在,除却多与崔泠见面外,便是能有个机会亲眼再见这位嫂嫂一眼。

    萧灼不知其中内情,便附和赞道:“我这位泠妹妹确实机敏,假以时日,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说着,话锋一转,“可是,阿娘先前不是还忌惮她么?还让儿好好想想,该不该把她放在天元之位。”

    “此一时,彼一时也。”崔昭昭应对倒也得当,“这次王兄可以全身而退,他会记得我们燕王府的相助之恩,多了一重人情,危险也便少了一分。而且弦清这个孩子,自小身子就不行,我听说她今日扭了脚都要陪着王兄上朝堂请罪,足见是个懂分寸的。”

    “啧啧。”萧灼忍不住打趣道,“阿娘怎的忽然对她如此上心了?”

    “事关阿娘一生的心愿,上心点有错?”崔昭昭白了一眼萧灼,“找打是么?”

    “儿知错,知错。”萧灼连忙求饶。

    正当此时,萧破叩响了房门,恭声道:“王上,刘公公来催王上入宫面圣了。”

    “知道了。”萧灼就知道这个弟弟坐不住,当下拜别了母亲,命萧破牵了照雪来,往大隆宫去了。

    大隆宫中,崔凛坐立难安,老远看见萧灼的身影,便亲自迎了出去。

    “阿姐!你怎的现在才来!”

    “我担心阿娘的伤势,所以回去看了一眼阿娘。”

    崔凛也不好多说什么,牵着萧灼步入御书房后,急切问道:“探子回报,韩州有异动。”

    “哦。”萧灼似乎并不意外。

    崔凛看她这不咸不淡的样子,颇有愠色:“事儿可是你闹大的,你怎么都得帮朕解决了!”

    “阿凛莫慌,此事也不难办。”萧灼献计,“楚王今日在百官面前如此失仪,阿凛先安抚一二,先将楚州这边安抚下来。”

    “此事朕已经命人去办了。”崔凛已经做了他能做的,“静苑那边也来了消息,齐王世子与魏陵公世子今日也抵达了京畿,礼部已经安排住进了静苑,朕也派人赐了赏。”

    “阿凛这不是做的很好么?”萧灼瞧见御案上放着茶果,便放肆地拿了一块起来,尝了一口,赞许道,“李美人做的茶点是越来越好吃了。”

    崔凛可不是与她话家常的,当即怒声道:“燕王莫要放肆!朕今日唤你来,是谈国事的!”

    “这就是国事啊。”萧灼不急不慢,“臣听说李美人有喜了,陛下眼看有后,这是国之大事,臣还没来得及恭喜陛下呢。”

    崔凛的脸色阴沉了下去:“你知道朕想问的是什么。”

    “知道。”萧灼笑笑,“兵部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反正这个冬日肯定打不了仗,准备好粮饷,点齐兵马备战便是。”

    崔凛握紧拳头:“阿姐就不担心,京畿的兵马全部加起来也不够应付么?”

    “只要齐州与魏州不掺和,陛下便不用担心。”萧灼说完,又咬了一口茶果,眯眼道,“至于如何让两州不掺和,陛下现下不就在做了么?”

    拉拢三州,孤立韩州,这便是萧灼给崔凛的良策。

    “刑部刚好空缺了两个位置,陛下顺水推舟的补了便是。”萧灼又拿了一块茶果,“老狐狸的人遍布六部,陛下也当给其他两州机会才是。”

    崔凛听懂了萧灼的话,终是舒眉笑了起来:“朕还以为,阿姐今日朝堂发难,只是为了泄愤罢了。”

    “看来阿凛又不记得我说的那句话了。”萧灼指着自己的心口,“莫要忘了,臣的这里永远是向着你的。”

    崔凛怔怔地看着萧灼,只见萧灼把茶果吃完,意犹未尽地问道:“阿凛,可否劳烦李美人给我再做点?”

    “这个自然。”崔凛看了一眼天色,“已近正午,阿姐不妨留下一起用个午膳。”

    “诺。”萧灼恭敬地一拜。

    午膳之后,萧灼命萧破带了五百京畿卫前去捉拿韩绍公世子。耽搁这大半日,谁都知道这五百京畿卫一定会空手而回。萧灼并不在乎结果,可是装模作样还是要的。

    就在萧破带兵出城的同时,萧灼慢悠悠地从宫门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两盒新做好的茶果。她翻身坐上照雪,看看天色,自忖现下回去还早了些,想必泠妹妹也想知道她入宫与崔凛说了些什么。

    正好,借花献佛。

    萧灼低眉扫了一眼小指勾着的两盒茶果,她素来不是犹豫的性子,既然想到了便去做。当即双腿一夹马腹,策马朝着昭宁郡主府驰来。

    值卫的府卫瞧见萧灼勒马停在了府外,想来必是来找崔泠的,当即迎上前来,恭敬道:“参见燕王。”

    “泠妹妹腿脚不好。”萧灼说到一半,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扬,“孤改日再来探望泠妹妹吧,驾!”说完,她当即调转马头,策马驰远。

    府卫们不敢隐瞒,当即来报崔泠。

    崔泠正在详细研究战策,如若三州兵起,该如何应对?乍听府卫们回报,先是起了疑惑,复又释然笑了笑。

    又在耍小把戏,想引她上钩。

    “银翠。”

    “奴婢在。”

    崔泠想了想,拿过一张空白书笺,缓缓写道——府中桂花将逝,吾特酿了一壶桂花酒,恭请萧姐姐亲临品鉴。弦清字。

    她故意不写邀请之期,便让银翠将邀请文书送往燕王府。

    这种小把戏,可不只她萧灼会耍,崔泠也会。

    想到萧灼打开这封邀请文书的表情,崔泠不禁哑然失笑,先前因为不知内情,所以一再败下阵来。如今她已不是初入京畿的昭宁县主,她倒要看看,这次到底是萧灼输,还是她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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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  ☪ 三十三、同饮

    ◎是不好,还是不敢?◎

    萧灼回到燕王府不久, 银翠便送来了书笺。她扫了一眼后,哑然笑笑,便吩咐燕王府主簿打赏银翠, 旁的什么也没说。

    银翠原以为她会提及何日到访,好让昭宁郡主府早做准备, 便忍不住问道:“王上……没有话让奴婢带的?”

    萧灼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哦。”银翠也不好多问, 便只能恭敬一拜, 离开了燕王府。

    她回到昭宁郡主府时, 日已西斜,匆匆用过晚膳后, 便赶去伺候郡主。彼时郡主崔泠杵着腮,正在凝神思忖战策, 听见了银翠的脚步声后, 抬眼望了过来。

    “燕王什么也没说。”银翠及时回答。

    崔泠也哑然笑笑, 萧灼只字不言便对了,当下便吩咐银翠道:“我瞧今日天气不错, 一会儿把我的琴取出来,晚上我想煮茶抚琴。”

    难得郡主有兴致, 银翠也许久未听郡主抚琴, 于是她领了令, 便去准备了。

    崔泠低头仔细复盘了她书写的战策, 确认无误后, 便将书写战策的书笺折起,拿了信封装好, 扬声道:“杨猛。”

    “末将在!”杨猛应声走入书房, 对着崔泠一拜, “郡主有何吩咐?”

    “爹爹的兵马刚离京畿半日,你骑快马去追,帮我把这封信送至爹爹手里。”她将书信放入杨猛掌心,又叮嘱道,“切记,一定要亲手送到,绝不可经手他人。”

    “末将明白!”杨猛将书信收入怀中,很快离开了郡主府。

    夜色遍布京畿城,又是万家灯火时。

    银翠本该在中庭张罗郡主的琴案,可崔泠临时起意,命她将琴案张罗在了后院。她摆好古琴后,又给郡主煮上了暖茶,因为害怕郡主受凉,又去抱了大氅过来,待夜色再深些,便给郡主披上。

    京畿入了秋后,便一夜比一夜凉,明明尚未入冬,这晚风中却已有了刺骨的寒意。崔泠的身子比寻常人单薄,是以感知比常人敏锐些。她裹着暖裘坐到琴案边时,呵手搓了搓,待指腹有了暖意后,才抚上琴弦,悠然抚起琴来。

    银翠抱着大氅候在边上,静静地听着。郡主的琴艺是王妃亲手所授,郡主自谦总说自己只学到了三成,可在银翠听来,即便只有三成,也已经足够悦耳。银翠伺候崔泠多年,或多或少耳朵也听尖了些,所以可以品出些许郡主琴音中的情绪。

    今夜郡主的这首琴音,零碎不成曲,时而欢腾,时而惆怅,时而激昂,时而低落。银翠的目光落在郡主的指尖,看她拨弄琴弦不似平时那般颇有章法,想来定是有心事。银翠也不好多问,便将煮好的热茶舀入盏中,轻轻地放在古琴边上。

    崔泠忽然按住琴弦,微笑道:“去准备一壶桂花酒。”

    “郡主想喝酒?那奴婢再给郡主准备几碟下酒的小菜。”银翠担心郡主只饮酒伤了肠胃,领命之后,便匆匆赶去了厨房,安排厨娘们准备小菜。

    崔泠望向值卫在院中的府卫,微笑道:“都退下吧。”

    府卫们不放心郡主:“可是……”

    “这里是家,不是牢笼。”崔泠笑笑,“若有人敢在京畿城闹事,那便等于在打燕王的脸,她是不会让京畿任何一户出事的。”况且,这几日崔泠陆续施恩府中的下人,她也想试试,府中这些摸完底的下人有没有不识趣的?

    府卫向来对崔泠的话言听计从,所以崔泠开了口,他们莫敢不从。

    整个后院突然安静了下来,隔着池塘望去,如钩月影碎在波光之中,与檐下投落的灯影一起晃碎在了水波深处。

    崔泠重新抚动琴弦,耳翼微动,早将院墙之外的马蹄声听了个清楚。

    这一曲不再零碎,反倒是旖旎缠绵,琴音缱绻。

    院墙之外,萧灼自照雪背上翻落,抿唇听了一阵琴音,似是来了兴致,左右瞧了瞧,抬手扯下一片树叶,送至唇边,随着琴音吹了起来。

    琴音婉转,似柔风卷缠。折叶响音如林间溪流,恰好与琴音交汇一处,明明是乐声,却让人仿佛看见了一幕月夜溪流图。跳动的音声似水珠飞溅,落入了萧灼的心底,也滴在了崔泠的心房之上。

    明明是两个尚未交心之人,却在这一刻有了知音的错觉。

    一曲奏罢,崔泠失笑出声,亲自杵着拐杖起身,走向后院的小门,将院门打开,望向了后巷中的白衣姑娘:“萧姐姐,请。”

    萧灼微惊,负手道:“连这个都被泠妹妹猜中了,啧啧,失策,当真是失策。”话虽如此,却还是踏入了小门,将马儿栓在了门栓上。

    “如若萧姐姐今日不来,明日我也会去燕王府拜访。”崔泠也不瞒她,如今局势紧张,她不愿错过任何一点消息。

    萧灼对着崔泠递去了手:“泠妹妹如此诚心,倒让我于心不忍了。”

    崔泠与她牵着,却被萧灼顺势一把搂入怀中。她倒也不挣扎,反倒是将重心都靠在了萧灼心口,低声道:“有劳萧姐姐了。”

    “举手之劳罢了。”萧灼一边说着,一边将崔泠扶到琴案边坐下。

    银翠刚好领着厨娘端着小菜行来,看见了萧灼后,便了然今夜崔泠为何会选在这里。她收敛起眼底的惊色,重新搬了张几案来,让厨娘将酒菜布置好后,屏退了厨娘们,识趣地退到了后门处,帮忙看顾照雪。

    崔泠提起温好的桂花酒,给萧灼斟上了一盏:“萧姐姐,尝尝。”

    萧灼也不与她客气,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崔泠再给她斟了一盏,笑道:“萧姐姐若是喜欢,我命厨房给你备一壶带走。”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萧灼若有所思地念了一句诗后,低声与她交了底,“刑部的那两个空缺,会由魏州与齐州的人顶上。”

    崔泠轻笑:“现下才做,会不会迟了些?”

    “若是加上这个呢?”萧灼对着自己抹了下脖子。

    崔泠的笑意僵在了脸上,肃声提醒:“韩州人才济济,老狐狸身边的高手不少,别做无谓的牺牲。”倘若刺杀可行,以母亲的财力,江湖上定能买到高手办成这桩事。母亲没有如此,便是此路根本行不通。

    萧灼顺势轻轻地敲了一下崔泠的额角:“啧啧,泠妹妹你就给我装糊涂吧,傻子才会去行刺老狐狸。”

    崔泠霎时恍然,不得不佩服萧灼的这一招釜底抽薪。正所谓攻心为上,只要其他三州不齐心,韩州就算勾结上对岸的两国,也覆灭不了整个大雍。

    “萧姐姐的本事,我心服口服,敬你。”崔泠举盏,敬向萧灼。

    萧灼举盏与她的酒盏轻轻一碰,小饮一口后,斜眼瞥向了一旁的古琴:“我没想到泠妹妹的琴艺竟如此精湛,方才那首曲子弹得极好。”

    “萧姐姐还想听?”崔泠顺着她的话问道。

    萧灼却摇了摇头,隐隐带着笑意,厚颜道:“还是不听得好,万一听得入了心,起了念,想把泠妹妹与这琴一并收入燕王府,那可就不好了。”

    崔泠拿起了萧灼没有喝完的酒盏,送到了她的唇边,半是挑衅,半是调笑道:“是不好,还是不敢?”

    萧灼的心弦微颤,静静地看着崔泠。先前只觉她穿得甚是温暖,可现下借着灯影细看,泠妹妹今晚竟是特别打扮过的。口脂艳丽,眉梢微挑,哪里还有半点病色?甚至——萧灼加重了呼吸,悄然嗅了嗅,泠妹妹今日这口脂换了香味,不是平日的梨花香,而是透着一丝鲜果甘甜的特别香味。这样的刺激,萧灼如何无动于衷,香气入了鼻,诱惑的岂止是她的味蕾,还有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泠妹妹今夜这口脂……”萧灼故作淡然,食指轻轻刮过崔泠的唇角,“好生特别啊。”

    崔泠看她咬了钩,心知急不得。钓鱼,尤其是钓萧灼这样的大鱼,可不能见好就钩,而是要反复拉扯,让她想咬,却偏咬不得。

    “这口脂据说是百果精炼而得。”崔泠往前凑了凑,两人的呼吸撞在一处,萧灼的心猛地一跳,崔泠的心也猛地一跳,两人不约而同都红透了耳根。崔泠克制住自己的情念,继续撩拨:“说是误食也无妨……”最后这话说得是又酥又软,活脱脱一只可口至极的小兔子。

    萧灼捏住了她的下颌,哑声道:“当真?”

    “当真。”崔泠含情对上萧灼的灼热眸子,也不知是桂花酒烧心,还是情念烧心,她只觉整个胸臆火辣辣的。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后,崔泠重新将酒盏送至萧灼唇边,笑问道:“萧姐姐可别想绕开话,老实回答我,是不好,还是……不敢?”

    萧灼的呼吸沉了下来,她魇着了似的用指腹碾过崔泠的唇瓣。崔泠悄悄的亲上她的指腹,即便只是细微末节的轻触,也让萧灼的心弦绷到了极致,仿佛有一簇火焰沿着她的脊椎一路烧到了脑髓深处。

    远处的银翠看见这一幕,连忙捂眼背过身去,只道主子行事,自当非礼勿视。虽是如此,却还是心跳加剧,脑海里冒出一堆疑问来——郡主平日里不是这样的性子,怎的遇上了燕王便变得如此撩人了?两女成悦一事,本就是诗文里偶见之事,如今就这样暴露在银翠的眼前,银翠只觉惊心动魄。女子与女子,可以么?

    于萧灼而言,这是一场别样的煎熬。

    她与她明明离得这般近,她只须往前些许,便能吻上她的唇,将她的口脂全部吞下腹去。可直觉又不断告诉她,崔泠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倾心一个人,尤其她还是个女人。如此虚情假意的撩拨,定然有诈。

    可是,即便理智告诉她有诈,萧灼还是生了孽心,动了情念。倘若眼前的一切是昙花一现的炼狱火海,她也敢跳下火海,沾染一身蚀骨的火焰。

    “酒凉了,我给萧姐姐重新倒一盏。”

    正当萧灼天人交战难分胜负之时,崔泠恰到好处地将这腾升的暧昧氛围打破,提起酒壶晃了晃,叹息道:“酒壶里的酒也凉了,不如,我给萧姐姐倒杯热茶吧。”

    萧灼悄舒了一口气,可随之而来的懊悔像是洪水过境,她在京畿城天不怕地不怕,竟被眼前这个病恹恹的小姑娘拿捏了一道。

    可恼也!

    崔泠看她脸色阵红阵白,递上热茶时,明知故问:“萧姐姐的脸色怎的突然如此难看?”

    萧灼握住她的手,连同茶盏也一同握在掌心,反问道:“泠妹妹当真不知?”说完,她用力一带,另只手臂搂紧了崔泠的腰杆,“孤还从未被人如此待过……”是恼怒,也是警告,“有些事,孤不仅敢做,还敢不知餍足地做!”

    若是先前,崔泠多少是怕的,可萧灼的耳根明明还在烧着,在崔泠看来,这只惹恼了的燕王多半是只纸老虎。

    于是,崔泠探前,佯作主动吻上。

    萧灼大惊,哪里还搂得住她,当即跳了起来,还未来得及教训崔泠,便听见院墙之外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只见萧破风尘仆仆地从银翠身边钻了进来,急声道:“王上!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说:

    崔泠:可算是赢了你一回吧!

    萧灼:……(你等着!)

    PS:明天白天没有时间码字,所以今晚努力写完,先更新给大家看,明天如果晚上到家还有精力的话,就再写一章,如果没有精力了,就周四见啦~比心~~

    34  ☪ 三十四、共眠

    ◎弦清,有我在,京畿不会破。◎

    萧破今日领兵赶去抓捕韩州世子, 才至半途便遇上了一队韩州的兵马。哪知那队兵马并未与他起冲突,为首的将军勒马对着萧破一拜,似是知道他的身份, 肃声道:“本将奉我王之命,将世子首级送与陛下, 还请萧将军莫要为难我等。”

    “首级?!”萧破大惊。

    将军脸色阴沉,如实答道:“此事末将会尽数禀明陛下!还请萧将军让路, 容我等送首级入京, 呈与陛下。”

    因为夜色甚深, 萧破一时难以辨其真伪,估算这队人马约莫百人后, 料想这些人在京畿城也闹腾不出什么来,便下令让道, 打马一路跟着他们入了京畿城, 一直送到了宫门之外。

    那位送首级的将军将悬在马鞍边上的染血包裹拿了下来, 左右亮出了绍公府的令符。待值夜的宫卫检查清楚后,那位送首级的将军便解了兵甲, 独自一人捧着包裹入了宫。

    萧破自忖此事不小,便赶回燕王府回报。得知燕王入夜后孤身离了府, 萧破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昭宁郡主府, 于是一路寻来。他的坐骑名曰“黑风”, 是萧灼特别与他挑选的战马, 素来与照雪感情深厚。靠近郡主府时, 黑风嗅到了照雪的气息,便载着萧破绕至后巷, 寻到了燕王所在。

    萧灼见他空手回来, 想必是追拿韩州世子一事出了纰漏, 当即问道:“出了何事?”

    萧破将在路上遇上的事情简而言之,萧灼与崔泠听后,脸上的笑意已然荡然无存。她们都做好了一战的准备,哪知这老狐狸偏生不按她们想的出牌。如今切了世子的脑袋送至京师,只怕是想用儿子的人头反客为主了。

    韩绍公膝下虽说只有两个儿子,可他年事已高,这位世子也已经年过五十,据说前几年还险些瘫了。如今用这个病儿子的命,来了一记“釜底抽薪”,不得不说,老狐狸确实狠辣。一来,可以将所有的罪名都按在世子身上,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二来,他这是大义灭亲,天子就算想借机株连,也已经迟了;三来,他这是在用亲子的死警示其他三州,若不反击,便只有把脖子伸给旁人砍的份。

    这招反击来得又快又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如此一来,朝廷便没有理由筹备兵马,调配粮草。

    “老狐狸想发难了!”

    “缓兵之计!”

    萧灼与崔泠想到了一处,老狐狸诛杀亲子,只怕只是战前祭旗,用以麻痹朝廷,放松警惕。

    两人对视了一眼,萧灼用食指沾了酒盏中的酒,左臂将酒菜往边上一扫,快速在几案上画了起来:“韩州多山地,易守难攻,却也最好藏匿私兵。”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已将韩州地形熟记于心,用酒汁快速画出了韩州的山形图来。

    崔泠忽然按住了她的手,正色道:“入内详谈。”

    “也好。”萧灼点头,不等崔泠反应,已将她抱了起来。她自小跟着母亲修习弓术,膂力并不输军中的将军,加之崔泠身子本就单薄,是以抱得还算轻松。

    萧破与银翠眨了眨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把马儿牵进来,关上后门。”萧灼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吩咐,“若无要事,莫要进来吵扰。”

    崔泠心跳微乱:“我可以自己走。”

    “脚还伤着,听话。”萧灼说这句话时,没有半点轻浮,甚至还透着一丝关切,“我抱你走得快些。”

    崔泠好不容易冷下来的耳根又烧了起来,低声道:“可是萧姐姐不知我书房在何处……”

    “去闺房也一样。”萧灼轻笑,上回来过,所以记得。

    崔泠欲言又止,最后静默下来。大事重要,岂能在这个时候矫情地在意什么礼数!

    萧灼穿堂入室,将崔泠小心放在了书案边,扶着她平稳坐下后,折返将房门关上。待她回到书案边时,崔泠已经平展宣纸,依着记忆将萧灼方才画的韩州山形图画了下来。

    “泠妹妹这记性……”萧灼无疑是惊讶的,适才不过一眼,崔泠便记下了九成。

    崔泠莞尔,将手中笔递给了萧灼:“人总该有点用才是,不是么?”

    “也是。”萧灼接过毛笔,现下最重要的便是应对老狐狸的后招,所以她并没有不依不饶地借机逗弄崔泠,眉心一蹙,继续在韩州山形图上画起圈来。

    “这里……那里……还有此地……”萧灼上辈子平定韩州时,这几处伏兵都是凶险的变数。韩绍公若想攻京畿城一个不备,势必会先将兵马潜藏这几处山沟里。只因这几处离京畿城最近,入冬后附近河道都会结冰,骑兵便有了用武之地。

    “老狐狸有支铁甲骑兵,兵马皆着重甲,弓矢难破,一旦冲锋起来,哪怕京畿卫最坚硬的黑铁盾也抵不住马蹄的踩踏。”萧灼一笔勾画,直指京畿城,“我若是老狐狸,定会把这支铁甲骑兵安排在这里,京畿卫出一队,便撞碎一队。”说着,她眸光微暗,忍不住咬牙骂道,“这老不死的!就算我有十万京畿卫,也禁不起这样的损耗!”

    崔泠还是头一回听闻韩绍公手上有支铁甲骑兵,转念一想这情报来源是燕王,便没有什么值得惊讶了。她凝神想了想:“若是死守京畿城不出呢?”

    “一个月可以,可若是一个月还未能击退老狐狸的兵马。”萧灼苦笑,“其他两州也会加入围攻京畿。”她的死士刺杀计划根本就派不上用场,“楚王舅舅便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帮京畿,便等于要以一州之力力挽狂澜,还要提防大夏为外援,借机偷袭楚州朔海城。帮其他三州,最后也只是帮他人做嫁衣罢了。那三州之人绝不可能将他扶上天子之位。

    崔泠自然懂得其中的凶险,她沉眸良久,忽然指着萧灼画的地方认真问道:“萧姐姐确定此处一定有铁甲骑兵?”

    萧灼笃定点头:“一定有!”

    “萧姐姐估计有多少人马?”

    “老狐狸想要一击得手,这里至少得有五千人。”

    “那便是五千匹马。”

    崔泠想到了什么:“十匹马一日口粮需要一石,五千匹马一日便需要五百石……山地之草自然不比草原之草肥沃,他们要在这里藏人,就必须从外面运输粮草入山。这么大批粮草若是走明路,必定会被朝廷发现。”

    “黑市!”萧灼也想到了什么。

    四方商行不仅做明面的买卖,黑市买卖也有涉略。要确定老狐狸这次有没有藏人,或是藏了多少人,只须查查黑市马草的供给,便能得到一个确切的数字。只要是用钱可以解决的事,舅舅那边就一定能帮上忙。

    “明日我请舅舅跑一趟。”

    “也好。”

    只要查到了这笔粮草买卖,便能顺藤摸瓜地摸到运输线路。铁甲骑兵只有奔袭起来才有战力,若是马草断了,亦或是有机会在马草上做点手脚,便等于废了这支兵马的战力。至于其他韩州陆军,萧灼有自信可以用这一万人马击退来袭的韩州陆军。

    准确说,她也必须漂亮地一击退敌。如此,才能震慑其他两州,让其他两州明白她手中的这支京畿卫究竟有多强的战力。

    现在尚未入冬,至少在河道结冰之前,老狐狸不可能杀过来。萧灼估算了时日,京畿往年入了十一月才会下雪,她应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一切。

    两人沉默了片刻,崔泠缓过神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快天亮了,萧姐姐明日还要上朝。”

    “你倒是提醒我了。”萧灼搁下毛笔,伸了个懒腰后,径直走向了崔泠的小榻,双手交叠枕在了软枕之上,似是准备在这里休息。

    “我这里没有萧姐姐的朝服……”

    “谁说我要上朝的?”

    萧灼合眼浅笑,她已经可以想象,明日的朝堂会吵成什么样子。她今日她还极力控诉韩绍公通敌,明日首级在殿,只怕不少老狐狸的人会借机奏她一本。这种眼不见心不烦的事,还是让阿凛去办吧。

    崔泠蹙眉:“这样……好么?”

    “自是好的。”萧灼翻身坐起,“我现下可是老狐狸的眼中钉。泠妹妹,你仔细想想,若我在这个时候突然消失了,你猜老狐狸会怎么想?”

    坐立难安。

    崔泠想到了这个结果。只是萧灼可以有一百种消失的办法,为何偏偏要窝在她这里?崔泠有了另外的答案,忍笑道:“我这府中的下人还没有全部收为己用,萧姐姐留在这里,很快便会暴露行踪。”

    “放心,他们不敢。”萧灼神秘笑笑。

    崔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哦?”

    “我帮泠妹妹挑的人,自然是听话又懂事的。”萧灼没有明说,可崔泠可以想象,她想拿捏一个下人,简直易如反掌。

    “还是泠妹妹不想我留下?”萧灼故意问道。

    崔泠确实不想:“我腿有伤,萧姐姐留在这里,我怕怠慢了。”

    “哦。”萧灼慢条斯理地应了一声,恍然大悟似的站了起来,走到了崔泠面前,杵着书案欺身靠近。

    崔泠捕捉到了她眼底的狡黠之色,暗道这小狐狸定然又想耍什么心机:“萧姐姐这是……”虽说防着她,却还是不甘示弱地凑了上去,几似气音:“想要什么?”

    “整座京畿城,孤想睡何处,便睡何处。”萧灼宣示着自己的霸道,猝不及防地将崔泠再次抱了起来,大步走向了床边。

    “你!”崔泠揪紧了她的衣襟,克制住自己的慌乱,忍住了想呵责她孟浪的话语,任由她将她放在了床上,然后欺身压在了身下。

    崔泠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呼吸已然凌乱。她一瞬不瞬地望着萧灼,即便呼吸已经暴露了她所有的心虚,可面色依旧平淡如水。她徐徐道:“萧姐姐当真想好了?”

    “自是想好了。”萧灼将她的双臂高举过头,压在了锦被之上,居高临下地笑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怕了?”

    “你说我怕不怕?”崔泠挺起身子,整个身子几乎弓了起来。

    萧灼忽然松了手劲,崔泠懈了支点,复又跌回了锦被之上。于崔泠而言,竟有些许狼狈。于萧灼而言,等于小胜一筹。

    “萧姐姐别欺人太甚!”崔泠翻身坐起,也不知是羞涩,还是气恼,双颊烧得一片通红。

    萧灼看在眼底,喜在心头,心道:如此可人,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心动。

    “欺你又如何?”萧灼挑衅。

    崔泠一把揪住了萧灼的衣襟:“你说如何?!”她猝然吻向了她,萧灼连忙用手来挡,崔泠一口咬住了她的手侧,狠狠地还了她一口。

    “嘶!”

    这一口,几欲见血。

    萧灼挣开了崔泠的咬,惊呼道:“泠妹妹,你真想要我的命啊!”

    “让你招惹我!”崔泠双腿一勾,竟是一个巧劲将萧灼勾倒在侧,她极快地翻身坐在了萧灼的身上,这回换她居高临下,睨视着她。

    烛芯忽然炸响一声烛花,烛光摇曳,光影晃过崔泠通红的脸,娇艳无比。

    崔泠轻喘着,捂着心口猛烈地咳了两声。若不是这身子太弱,崔泠一定会给萧灼一个难忘的晚上。

    萧灼看她咳得难受,心道自己闹得过了些,佯作求饶:“泠妹妹莫恼,身子要紧。”这不看还好,看了之后惊觉两人这姿势实在是暧昧得紧。萧灼的耳根子已经红透了,只觉身子里有簇火焰在猛烈地燃着,若是再这样胡闹下去,指不定真会有什么逾越之举发生。

    比如她真吻了她,比如……就着这个暧昧的良宵抵死缠绵到底……比如……萧灼越想越心燥,怔怔地望着崔泠轻喘的模样,就像是瞧见她那时忘情的模样。

    不!不成!

    萧灼发觉自己越想越过,明明自己是钓鱼之人,怎能生出这咬钩的念头?她欲翻身起来,却被崔泠贴了上来,极细地道:“别动……咳咳……”

    崔泠枕在她的心口,身子蜷缩起来,轻轻地颤着。她现下确实难过得紧,也没有与她厮闹的力气,只想平和地缓上一缓。

    萧灼微微垂首,下颌抵上了她的额头,方知崔泠这会儿的身子有多凉。

    “你这是……”

    “难受……咳咳……”

    崔泠往她颈窝里钻了钻,想要汲取更多的暖意。

    萧灼被她凉得一阵战栗,一手拥住了她,另一手连忙拉扯锦被盖在她的背上,温声问道:“这样可会好些?”

    “静一会儿……一会儿便好……”崔泠已经顾不得许多,只想把这阵子气短难受缓过来。

    萧灼安静地拥着她,只觉心疼。

    人人都说昭宁郡主是个病秧子,萧灼只知她很瘦,却没想过她发起病来竟是这样的可怜。萧灼暗暗做了个决定,以后逗弄归逗弄,她再也不要把泠妹妹惹成这样。甚至,萧灼下意识地收拢双臂,浓烈的怜惜涌上心头,这是她第一次想好好保护她,真心实意地保护她。

    “弦清。”这也是她第一次认真唤她的小字:“有我在,京畿不会破。”

    崔泠好不容易缓和些的呼吸又紧张起来,她强忍住看她的冲动,也忍下了那些虚情假意的回应。

    她不轻浮的时候,说的每个字都让她觉得莫名的踏实。甚至她的怀抱,她的体温,她的温柔,至少在此时此刻,崔泠知道都是真的。

    可以……放任自己一刻么?

    崔泠还没有打定主意,可身子对温暖的渴望先她一步有了反应。原本蜷缩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她埋首在她的颈窝里,忽然有了倦意。

    就放任一晚,也许,无心插柳柳成荫,可以真的钩牢这条大鱼呢。

    崔泠不再多想,合上双眸很快便入了眠。

    萧灼听见她的呼吸沉了些,低头看她已经睡着了,不觉哑然失笑——泠妹妹看来是一点也不防着她,这样也可以睡着。

    也好。

    萧灼只觉胸臆间多了一丝甜腻的气息,不觉笑意更深了些。

    闺房之外,萧破与银翠两人极不自在地在外值夜。

    房中忽然没了声音,静得可怕。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起,不自然地各望一边,悄然叹气——两位主子都这样了,明早是该恭喜呢,还是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更文~今天回家晚了,所以更新就晚了,大家久等啦~

    鸢小凝:小夭夭,你危险了哦!

    萧灼:你管我!

    崔泠:嘘,别提醒她!

    感谢在2023-03-22 00:15:16~2023-03-23 20:4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ouisezhong、行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酥肉 19瓶;青言 15瓶;Lemon 5瓶;岛、饮乐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  ☪ 三十五、误会

    ◎不必给孤特别准备房间,孤就跟泠妹妹一起睡。◎

    天初明时, 萧灼悠悠醒来,抱了一夜崔泠,她双臂已经是一片酸麻。她瞧她还在熟睡, 锦被也踏踏实实地盖在她背上,想到她发病时候的可怜模样, 不禁又心生担忧,脸颊贴上了崔泠的额角, 试探她的体温。

    还好, 没昨晚那么冰了。

    萧灼悄然舒气, 这么一动不动的两三个时辰,即便这床不硬, 可背脊也已是僵硬难受。若是动作轻些,也许不会吵醒她?萧灼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 轻柔地将崔泠放至身侧。万幸她睡得极深, 这会儿并没有苏醒。萧灼顺势侧身望着她, 借着烛光含笑顾看——这么细瞧她,竟连鬓角的细茸也看得分明。

    看了片刻, 萧灼尚觉眼涩,便合上双眸, 继续小憩。

    崔泠听不见萧灼的动静, 悄悄地睁开一条细缝窥看, 待看清她合眼入了眠后, 崔泠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眸。

    京师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的燕王,其实也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与她一样, 鬓角上还有些许细茸。京畿局势多变, 她十五岁便承下了燕王之位, 短短三年便有如此手段,想必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

    等等!她怎么开始心疼她了?

    崔泠意识到自己冒出的念想,赶紧克制住这份心疼,告诫自己莫要感情用事。萧灼对她而言,只是借力上九霄的双翅……只是双翅……她想让自己冷下心肠,反复告诫数次后,却发现那些告诫其实苍白而无力。

    莫要深想,也莫要多想。

    崔泠让自己的心湖平静了下来,只要不往深处想,她便可以克制这些不知何时生出的情愫。只要不多想,她便不会加深这些情愫在心窝深处的刻印。

    她们可以是敌手,可以是同伙,甚至可以是君臣,唯独……崔泠发现自己的思绪再次越了线,“爱人”二字在此时此刻想来竟是沉重。

    弦清。

    昨夜萧灼第一次唤她的小字,即便现下回味起来,也觉这两字从她口中唤出是那般的动人心魄。

    不成!怎的又开始想她!

    崔泠再次克制自己,为免一直看着她的眉眼,她索性一个翻身,背对于她,终是得了一瞬的清净。

    “醒了?”身后的声音沉哑,温柔似水。

    崔泠没有应声,佯作只是熟睡翻身。哪知背心竟被那人贴上,萧灼伸臂环住了她的身子,她又跌入了萧灼温暖柔软的怀中。

    身子的轻颤暴露了她的伪装,萧灼笑出声来,微微撑起些身子,探头看她,将她耳根红润的变化尽收眼底。

    “还装。”萧灼满眼狡黠之色,手指拨弄开她的樱发,然后屈指在她脑门上轻轻地一弹。

    崔泠下意识捂着脑门,睁眼狠狠一瞪:“萧姐姐胡闹!”话音落下,便觉察萧灼的脸凑了上来。她几乎凝住了呼吸,原以为定是在劫难逃,却不想萧灼只是与她额头贴额头。

    “现下更暖些了,很好。”萧灼说完便翻身坐了起来,整了整半敞的衣领,“若是我没有记错,每日辰时三刻,太医会来给你请脉。”

    崔泠也坐了起来:“嗯。”

    “本来我是不想走的,可就怕太医瞧了,以为我跟泠妹妹如何了。你是知道的,宫中人向来嘴杂,坏了泠妹妹的声誉便不好了。”

    “萧姐姐就这样出去,旁人看了也会误会的。”

    萧灼欲走,崔泠却牵住了她的手,手指恰好捏在了她的痛处,让她不禁轻嘶了一声。

    崔泠忍笑道:“萧姐姐昨晚不该贪杯的。”其实,她也不该贪杯的。若不是饮酒的缘故,她应当不会放肆到那个地步。

    “贪杯好呀,不贪杯的话,怎能看见那样好看的泠妹妹。”萧灼本该是睚眦必报的性子,照理说定当今早就咬回去,可自从瞧见了病发的崔泠,她就舍不得再伤她一下。所以,崔泠便成了那个特许。

    崔泠知道她在胡闹,反击道:“也是,昨夜的萧姐姐也很好看呢。”

    “那是。”萧灼从不觉得自己不好看。

    崔泠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萧灼忽然捏住了她的下颌:“不成,若是不报复回去,孤这心里总觉得难受。”

    “所以?”崔泠反问。

    萧灼掩饰着自己的心虚,热烈地盯着崔泠的唇,彰显着她的图谋:“你知道的。”

    崔泠心底雀跃不已,她说服自己,她的高兴只是因为萧灼已经咬了钩,等于昨夜胡闹后的赢家只是她崔泠。

    “萧姐姐想要,我便给萧姐姐。”她进一步撩拨她,主动凑了上去。

    萧灼这次没有躲,她的另一只手揪紧了衣角,用以克制自己的紧张。心道:有何可怕的!别让弦清给小瞧了!

    崔泠本该在萧灼唇上飞快地亲上一口,临了却当了逃兵,往上移了一个小角度,温润的唇瓣落在了萧灼的鼻尖上。

    纵使如此,萧灼也满意了。看来,泠妹妹也是不敢的。

    “胆小鬼。”萧灼出言打趣。

    崔泠心道:到底谁才是胆小鬼!才不中她的激将法!

    冷不丁的,萧灼主动吻了她的脸颊一口。崔泠还没反应过来,萧灼又响亮地亲了她一口,然后得意地晃了晃被她咬得又红又肿的手侧:“这一口,是你欠我的!”说完,她大笑着直起身来,走至房门前,爽利地一把扯开房门,惊得候在门外打盹的两人直勾勾地看向了她。

    “王上这就走了?”萧破最先盯上的是萧灼微乱的鬓发,这样打马穿街而过,无疑是失仪的。

    萧灼春风得意:“不走!孤这几日都睡这里!”

    “啊?”银翠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灼嘻嘻笑道:“不必给孤特别准备房间,孤就跟泠妹妹一起睡。”她这话说得不大不小的,恰好让房中的崔泠也听得清楚。

    “这……”银翠双颊羞红,“一起睡”三个字恐怕不是字面意思。想到自家那个体弱的郡主,也不知昨晚被燕王折腾成什么样了。

    “孤去前厅,传膳。”萧灼似乎将这里当做了燕王府,对着萧破下令后,便信步往前厅行去。

    银翠跌跌撞撞地冲入房间,拉着衣冠不整的郡主上下检视,一边看,一边心疼道:“郡主啊,您疼不疼?奴婢给你准备热水去!”

    “疼?”崔泠愕了一下,很快便恍然银翠所谓的“疼”是什么意思,当即寒了脸,“你胡说些什么!”

    银翠眨眨眼:“昨晚……昨晚……”那些话她不知如何启齿,余光往凌乱的床上一扫,心道完了,这床都乱成这样了。

    “没、事!”崔泠刻意强调。

    “当真……”

    “当真!”

    “那……那奴婢……”

    “扶我去沐浴。”

    “哦。”银翠这下又懂了,她怎么可以这般直接的问郡主床笫之事呢?她想通了这一层,赶紧噤声扶住了郡主,小心扶着她往汤池间去了。

    昨夜送来的首级对天子而言,无疑是一道惊雷,劈得他猝不及防。今日早朝,他将此事宣于殿上。送首级来的将军也将韩绍公的意思宣告百官,果然都如萧灼与崔泠所料的那样,老狐狸将所有的罪名都按在了这个嫡子身上。大义灭亲在朝堂上引发了震动,原本要准备的兵马粮草也随之搁置。

    好不容易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付老狐狸,却如此收场,崔凛如何不恨?退朝之后,他在御书房来回踱步,都要把后槽牙咬出血来了。出了这般大的事,燕王没来早朝就罢了,刘公公去燕王府传召,带回的却是燕王外出未归的消息,崔凛闻言龙颜大怒——阿姐说好会帮他守江山的,怎的会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出京了!

    她是去帮他办事了?还是眼见情势不妙……去筹谋自己的退路了?

    崔凛越想越心乱,最后颓然跌坐进了龙椅里,抱着脑袋一声接一声的叹气。遇上这样的天子,宫人们都知道能躲便躲,免得变成天子发泄的对象,轻则虐打,重则丢命,谁也不想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刘公公也退到了御书房外,老远瞧见李妩端着茶点走来,便像看见了救星似的迎了上去。

    “参见李美人。”

    李妩看见刘公公面露难色,便知天子心情不佳,微笑道:“我去哄哄陛下。”

    刘公公松了一口气,小声提醒:“燕王离京了。”

    “嗯。”李妩会心笑笑,端着茶点走入了御书房,走近了天子身边。

    觉察有人靠近,崔凛警惕地拔出随身的匕首,待看清楚是李妩后,如释重负的张臂拥住了她,埋首在她腹上,终是得了一刻的踏实:“陪陪我,阿妩。”

    “好。”李妩放下茶点,轻抚天子的后脑,她不必多说什么,只须陪着,便可以让这位少年天子更信任她。

    她知道现下局势紧急,萧灼若在这个时候离京,必定是去办要事。所以她能为燕王做的,便是安抚好这位天子,让他莫要疑神疑鬼地怀疑到燕王头上去。

    与此同时,韩州来的那队人马回到了京畿驿站休息。

    为首的将军名叫韩七,这次同行的人中有三人并非是军中的人。待入夜之后,韩七召来这三人,齐聚厢房之中。

    韩七警惕地重新检查了一回门窗,确认隔墙没有人窃听后,便走到了灯烛边上,从铁护腕的暗槽中取出了一封密信,递给了其中一人。

    “韩州的兵马不可在京畿逗留,所以我明日必须带兵折返韩州。你们三个今夜趁着夜色离开驿站,潜伏在京畿城中,找准时机完成刺杀。切记,下雪之前,必须得手!”韩七肃声叮嘱,神色肃穆,“事成之后,主上那边必有重酬!”

    “韩将军放心!”那人显然是三人中的话事者,腮边满是虬曲的胡须,约莫四十出头,“我等一定不辱使命!”

    他在烛光中徐徐打开了密信,另外两个弟兄凑了过来,看见了上面写的三个朱砂小字——诛燕王!

    作者有话说:

    萧灼: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嘻嘻

    崔泠:……(银翠居然也满腹污水!)

    捉虫。

    36  ☪ 三十六、醉梦

    ◎尽管放马过来。◎

    第二日, 崔泠将金玉堂请至郡主府中,详谈黑市一事。萧灼知道大雍黑市繁茂,几乎每座城池都有据点。她也曾好奇探访过黑市所在, 乔装成商贾进去走过一圈,眼见里面卖的也不是什么稀奇货, 便再也没有去过黑市。

    金玉堂听崔泠简单讲完韩绍公可能的举动后,点头道:“马草一事, 容我三日, 我必能查到一二。”

    “多谢舅舅。”崔泠谢道。

    金玉堂只道崔泠客气了, 随后便寒暄了几句,又把话题绕到了萧灼身上:“郡主府的守备远不及燕王府缜密, 王上打算一直藏在这里?”说实话,金玉堂今日瞧见萧灼时颇是惊讶。人人都说燕王出了京, 不知她去了何处, 却不想竟是藏在了昭宁郡主这里。

    萧灼微笑道:“越是危险的地方, 便越是安全。”说着,萧灼故意看向候在门口的杨猛, “杨将军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加上孤还带了萧破, 寻常毛贼是来一个死一个。”

    “话虽如此。”金玉堂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个。

    萧灼知道他在顾忌什么, 安抚道:“金老板放心, 孤不会一直待在这里。”虽说这里的下人都是她亲自挑选的, 可每日昭宁郡主府进进出出的下人也不少, 走漏风声也是迟早的事。她也有该做的事,在这里待久了, 只会让崔凛怀疑她与楚王府连成一气。以天子那个疑神疑鬼的性子, 可不是什么好事。

    萧灼不肯给理由, 也不肯给期限,可得了这句话,金玉堂也不敢再放肆追问。

    “如此,草民先去打探消息了。”

    “金老板辛苦了。”

    萧灼等他走到门口,复又开口道:“等明年开春,孤把金小姐送回府上。”

    金玉堂又惊又喜,回身重重一拜:“多谢王上!”

    “安心办事去吧。”萧灼端起茶盏,没有抬眼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子。

    金玉堂深望了一眼崔泠,崔泠知道他是在担心她,便轻轻一笑,示意安心。

    后来,金玉堂走后不久,派去送信的银翠也回来了。

    “大长公主让奴婢带了封信回来。”银翠将书信双手奉上。

    萧灼接过书信,上面只写了四个小字——人已出发。

    崔泠趁机瞥了一眼。

    “死士。”萧灼知道崔泠想问,“上回同你说过的。老狐狸发难时,若是另外两州遭遇了刺杀,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京畿遇上兵危,天子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本事放死士去刺杀他们。自然他们第一个猜忌的只能是韩绍公那只老狐狸。

    “虽说迟了一步,可只要刺杀时机得当,一样有效。”萧灼眯眼笑笑,仿佛已然刺杀成功。

    崔泠看着她这模样,随口打趣道:“我若是老狐狸,发兵之前一定把你给收拾了,免得横生变数。”

    “哎呀!”萧灼放下茶盏,眸光大亮,“泠妹妹说的是!”

    崔泠眉心一蹙,虽然只是戏言,可也是老狐狸做得出的事。她凝神仔细想了想,肃声道:“这次韩州派了百人入京,若是杀手混在其中……”说到一半,视线中便出现了萧灼得意的笑脸,“萧姐姐有对策了?”

    萧灼坦荡地放声大笑,悠然地拿起茶盏小啜了一口:“还是泠妹妹这里的茶好喝。”茶叶来自楚州,虽然比不上贡茶,却胜在清香沁喉,生津止渴。

    看这样子,萧灼是不愿意往后说了。

    “银翠,给萧姐姐准备几件干净衣裳,送到我房里去。”崔泠转向了另外的事上。

    银翠听这话听得耳朵发烫,看来郡主跟燕王这两日是真的要同吃同睡了。崔泠将这小丫头的变化都看在了眼底,她也不便解释,只能匆匆挥手示意她快去办事。

    “诺。”

    萧灼看着银翠离开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道:“泠妹妹这里的丫鬟也懂事得很呢。”

    “只求不会怠慢萧姐姐。”崔泠虚情假意地客套。

    萧灼满意极了。

    入夜之后,银翠伺候两位主子洗漱之后,便懂事地退出了房间。

    萧灼坐在床边,含笑看向崔泠:“泠妹妹今日睡里面,还是外面?”

    崔泠抱了自己的枕头爬到了床里面,钻进了被窝。

    萧灼忍笑,顺势钻到了崔泠身侧。正当崔泠准备提防她胡闹时,萧灼只是温柔地给她掖了掖被子,便规规矩矩地背过了身去,侧身而眠。

    “泠妹妹安心睡。”

    萧灼如此反常,崔泠如何能安心?她想问明白,可如此一来,便显得她心思杂乱,好像期许着她亲昵一样。这位萧姐姐的心怕是不只七个窍,这不是存心让她想更多么?问又问不得,只能自己琢磨,琢磨多了,这困意便少了。

    甚至——

    崔泠安静地看着萧灼的背影,她这件蚕丝内裳是上等绣帛所制,冬暖夏凉,尤其透光。平日崔泠会在远床的地方点一盏蜡烛,保证晚上起身有光亮。现下那微弱的烛光透过内裳,反倒将萧灼的半身曲线勾勒了出来。

    因为自幼习武练箭的缘故,她身子的肌肉紧实,肩膀比寻常姑娘稍微宽了那么一点点。正因为这一点点,所以肩线以下骤然收拢,衬得小腰尤为纤细。

    崔泠在军中待过,知道军中的汉子多是这种阔肩窄腰的壮硕模样。萧灼虽说也是如此,可因为姑娘家的骨架子不似男子,非但不显得壮硕,反而恰到好处地更惹人心动。她的那双臂膀也曾将她横抱怀中,那种踏实感前所未有。或许,因为她不是男子,可以不必计较男女之防,所以才会更让人心安?崔泠收起自己的胡乱猜想,随便寻了个理由把自己打发了,干脆地翻过身去,背对萧灼不敢再多看她。

    萧灼听着身后人辗转反侧,甚至偶有低叹,嘴角上扬着就没有放下来的时候。

    崔泠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记得这一晚她做了个梦——

    阳光灿烂地洒在校场之中,百步之外的十面箭靶岿然竖立,她拿起长弓,搭上箭矢,却因为体弱的缘故,根本张不开弓。

    为何要射箭?她不记得了。这里为何只有她一个?她也不清楚。梦境本就是荒诞没有逻辑的,她焦急地摆弄着弓矢,就是拉不动弓弦。

    这个时候,萧灼在她身后出现,贴紧了她的背脊。

    “萧……”

    “射箭该这样。”

    崔泠惊觉萧灼只穿了那件蚕丝内裳的同时,握弓的手已经被萧灼握住。萧灼另只手扶住了她的腰杆,附耳提醒:“腰挺直。”

    崔泠绷紧了身子。

    “望前面的靶子。”萧灼的声音温柔又认真,像是陈酿的酒,哪怕只是嗅上几口,便能让人沉醉其中。

    “然后……”萧灼笑了,另只手合着她的手捏紧弓矢,一瞬拉满了弓弦。她手臂的线条是那般好看,在阳光之下让人感叹,也让人心动。

    “放。”萧灼话音落下,箭矢直中靶心,与此同时,她已衔住了崔泠的耳,不重不轻地咬了一口,酥声问,“弦清记住了么?”

    她又唤她小字,还是那样的温柔。

    崔泠错愕看她,逆着灿烂的阳光,她看见了萧灼眼底的光,也看见了瞳光里的自己。然后……长弓脱手落地,萧灼勾紧了她的腰,与她贴得紧紧的,微微侧头,张口便吻上了她。

    阳光璀璨,刺得她睁不开眼。

    这个吻却极为滚烫,烫得心弦嗡嗡作响,烫得心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释放了她阴暗深处的贪念。

    凭什么是她先吻的她?

    凭什么只能任她主导这一切?

    崔泠不是个任人宰割的人,哪怕是这些亲昵的□□,她也想自己主掌。她喜欢,她情不自禁的,全部都要收拢她的掌心。

    于是她挣开了萧灼的痴缠,一把扯开了萧灼的衣带,想将萧灼的一切尽收掌心。

    这是萧灼先招惹她的,可怪不得她还她一个恣意妄为。

    掌心贴上她的心口,温暖便沁入了她的掌心,只这轻轻一触,所有的光亮便消失殆尽,也包括眼前的萧灼。

    她从黑暗之中挣脱出来,拼尽全力地挣开了眼睛,抬眼便撞上了萧灼关切的视线。

    “做噩梦了?”萧灼伸臂将她拢入怀中,声音比平日还要温柔,“别怕,只是噩梦罢了。”

    熟悉的温度熨透崔泠的肌肤,崔泠难以自抑地轻颤着,理智没能来得及阻止梦中未断的情念,竟是一把扯开了萧灼的衣带。

    萧灼又惊又羞,急忙按住她的手:“泠妹妹!”

    崔泠愕了一下,抬眼看向萧灼,方知现下并非梦境,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双颊猛地红润了起来,她强忍羞涩,囫囵解释:“我……我只是觉得冷……所以……”解释是如此,真实却是她的掌心比萧灼的肌肤还要烫。

    明显是假话。

    萧灼促狭问道:“是么?”

    “萧姐姐以为是什么?”崔泠被她逼急了,退一步可就被萧灼尽数拿捏了,她只能反客为主,“以为……我想对萧姐姐不规矩?”说着,指腹轻轻摩挲萧灼的腰线,公然挑衅她。

    萧灼再次按住她挑衅的手指,笑道:“泠妹妹,想用这种法子逼我换个房住,未免太小瞧我了。”

    “所以萧姐姐还敢?”

    “有何不敢的?”

    对峙之中,萧灼暗中给自己壮了胆,倘若崔泠再挑衅她,她便先动真格的。就算是亲吻,她也要做先下口的那个!

    “今日萧姐姐已经有了防备,自然是得不了手的。不过,来日方长,萧姐姐可不要后悔。”崔泠撂下了战书。

    萧灼莞尔:“尽管放马过来。”

    作者有话说:

    更文~

    鸢小凝: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先把持不住?来来来,买定离手~~

    萧灼:……

    崔泠:……

    萧灼&崔泠:(想到一起OS)这人找死。

    37  ☪ 三十七、对弈

    ◎我若说‘想要’,萧姐姐又‘想要’什么呢?◎

    随后几日, 萧灼在郡主府安然住下。虽说每日都会与崔泠动动嘴皮子,或挑衅或逗弄,却并未逾越朋友与爱人之间的那条线。两人心照不宣, 那一日迟早会来,只是不该是这个时候。

    金玉堂终是带来了关于马草的消息。

    果然不出萧灼所料, 黑市近日马草卖得极贵,是以金玉堂花点银子打听, 便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收草的买家。那买家是个马贩子, 金玉堂借着生意的由头与他喝过一顿酒, 旁敲侧击下,只知此人是中间贩子, 并不知后面的买主到底是谁,他只负责将马草运到指定的地方。金玉堂见问不出更多的东西后, 便命人去其他州府搜买马草, 与这马贩子签订了商单, 开始供应起马草来。

    四方商行财大气粗,供应马草的量比黑市供应的多, 逐渐在马贩子那里占据了五成的供应额。金玉堂本想把供应额全部吃了,那马贩子也知道商人重利, 金老板有这种想法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他的上家最多只让金玉堂的供给占一半, 其他的还是要从黑市收购, 哪怕价格更高也可以。

    事已至此, 金玉堂也不便再讨价还价。后续能做的便是像个寻常商人一样,陆续供应马草给马贩子。

    “看来, 只能到此了。”萧灼端着热茶, 站在前厅的门前, 一遍又一遍地刮着茶沫,望着檐外的阴沉天幕。

    崔泠不知她在谋算什么,她自己已有了一计:“舅舅,这笔马草生意你继续做着。然后,命人准备一批巴豆,研磨成粉,以备不时之需。”现下还不能把巴豆粉掺和到马草里面去,她们先佯作不知老狐狸有奇兵,而后才能出其不意地给老狐狸一记重击。至少在老狐狸起兵之前,舅舅送去的马草绝对不能出事,免得提前惊动了老狐狸。

    金玉堂应声:“嗯。”

    “至于其他……”崔泠看向萧灼,“萧姐姐可有让舅舅办的?”

    萧灼眯眼轻笑:“有。”

    金玉堂恭身细听。

    “把孤今日悄悄回京的消息散布出去。”萧灼回答。

    崔泠怔了一下,脱口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成日在这儿叨扰泠妹妹也不是长法,只怕再住下去,泠妹妹可要厌烦我了。”萧灼还算有自知之明,“陛下那边,我也该给他一个交代了。”

    崔泠默然,她知道萧灼如此大张旗鼓地宣告回京,必定是留了后招。只是萧灼此时不愿多言,她自然也不便多问。

    金玉堂领命离开。

    萧灼喝了一口热茶,明知故问:“泠妹妹一直不说话,是舍不得我了?”

    这话可不好回答。崔泠顺着她的话反问道:“怕是萧姐姐舍不得走吧?”

    “哎呀,确实舍不得。每夜软玉温香……”萧灼的话说到一半,便觉察了崔泠锐利的目光,她坦荡地迎了上去,“每日佳人在侧,这是何等逍遥快活的日子。”

    崔泠安静地看着她:“萧姐姐还是不愿据实以告么?”

    萧灼放下茶盏,走向了崔泠,在她面前蹲了下去,不顾礼数地褪下了崔泠的左袜,拿出药膏与她轻轻涂抹。她扭伤之处已经消了红肿,想必再养一月,便能行动如常。

    “我明日一早便走。”萧灼涂抹完毕,温柔地给崔泠拉起左袜,将小靴与她重新穿上。抬起脸来,她笑容温和,眸光温润:“但是,我很快会回来的。”

    崔泠总觉得她这句话另有深意。

    “萧破。”萧灼将药膏放在了崔泠身边,站起身来,对着厅外的萧破下令,“你今晚回府,明日一早用软轿来接孤。”

    换做平日,萧破定不放心燕王一人留在郡主府中,可这些日子眼瞧着两位主子是越来越亲密,他已把这座昭宁郡主府当成了小燕王府。

    “诺。”萧破领命。

    萧灼看正事都安排妥当了,便对着崔泠伸出手去:“今日尚早,走,我扶你回房,咱们手谈一局?”

    若说这几日崔泠最喜欢与萧灼做什么,答案便是对弈。在朔海城的时候,崔泠几乎找不到对手,没想到到了京畿城,这萧灼倒是个不错的对手。

    高手对弈,输赢不过一子之间。

    萧灼喜欢执黑,棋风不似她平日那般张扬,却是暗藏杀机。稍有不慎,便会被她猝不及防地提子一片。

    崔泠执白,棋盘之上杀伐纵横,锋芒毕露,一旦开启合围,必是杀得对方片子不留。

    两人是棋逢对手,每一局都战得酣畅,往往都以平局收场。偏生两人都是自负之人,不分胜负,便难平心中的不服,于是每次手谈往往不只一局,非要分出个胜负不可。

    哒!

    白子落入天元之位,白子一扫之前的颓势,大有扭转乾坤之相。

    “萧姐姐,当心了。”崔泠得意提醒。

    萧灼把玩着两粒黑子,并不急着下子,故作忧色道:“哎呀,大意啦。”

    今日已经平局两回,这最后的一局,崔泠有九成的把握赢下。她拿了一粒白子在指间,细细摩挲着,就等着萧灼落了子,然后给她最后的一击。

    萧灼不慌不忙地将黑子落下,原本白子大好的局面竟又被黑子打回了原形:“泠妹妹,你大意啦。”说话间,慢条斯理地将崔泠落在天元上的白子提起,扔回了棋盒之中,“欲速则不达,泠妹妹可不要冒进才是。”

    崔泠不服气地扫了一眼棋盘,她明明记得局势不是这样的!她仔细复盘,最后发现不该有黑子的地方多了一粒:“你使诈!”

    “啧啧!终是发现了?”萧灼放声大笑,“阿娘可是与我下了好几年,才发现这个小秘密。”

    崔泠正色道:“棋乃君子之道!”

    “胜者,方有命秉持君子之道。”萧灼一颗一颗地将崔泠的白子从棋盘上拿起,“死了,便与这些白子一样,毫无价值。”她将白子一把地扔回了棋盒,喟叹:“活着留在棋盘上的棋子,才有它该有的价值。”说完,她拿起一粒黑子塞入崔泠掌心,“它虽不择手段,却是赢下这一局的上上之策。”

    崔泠听出了萧灼的言外之意,莞尔将黑子在棋盘边角上磨了两下:“可惜,它还不够锋利。”

    “它还不到时候开锋。”萧灼意味深长地望着崔泠,“等泠妹妹什么时候与我说‘想要’了,我便什么时候开锋。”

    崔泠淡声:“这笔买卖可不由我一人说得算。”说着,她将黑子放回棋盒,一瞬不瞬地盯着萧灼的眼睛,“我若说‘想要’,萧姐姐又‘想要’什么呢?”

    萧灼就喜欢这样的痛快人。只见她杵着腮,含情脉脉地凝望着崔泠,一字一句道:“你。”虽说答案只有一个字,萧灼的语气也并不热烈,可在崔泠听来,对萧灼而言这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给她江山,她予她身心。

    最后崔泠为君,却还是萧灼掌中之物,谁才是君临天下的那一个!

    “天色不早了,泠妹妹早些休息吧。”萧灼站起身来,准备今日换去客房睡。

    崔泠也没有拦阻的意思,由着萧灼离开了房间。

    这一夜,崔泠辗转难眠。

    她必须承认,虽然萧灼那人足够危险,可每日醒来看见身边有她,确实是踏实的。甚至,不过数日,她已经习惯了枕边有那么一个与她来回试探的对弈人。

    帝业,本就是踩着尸山往上走的险路。

    她一个人是决计谋不得这个天下的,她的的确确需要一把刀,一把像萧灼这样锋利又聪明的刀。人心是肉长的,从一开始,崔泠便有这个心思,以情为缚,牢牢掌控萧灼这个人。更何况,萧灼那人的皮囊生得绝美……想到最后这一个理由,崔泠的心跳便快了半拍。她自忖并非好色之人,可遇上了萧灼,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滋生了什么贪念。

    那贪念像是蚀骨的火,早就在她心窝里烙下了印记。再不见萧灼时,亦或是想起萧灼时,将她的心烧得滚烫,将她的念灼得蠢蠢欲动。

    这是她与萧灼单独的棋局,她知道这盘棋其实早就开始了。以情为筹,以命为码,终局谁输了,谁便是赢家的掌中物,生死也只在赢家的一念之间。

    她与萧灼这样的人,最珍贵的是情,最重要的是命,这盘棋的危险不亚于战场的凶险。也是因为如此,危险往往是让人格外心动的,她们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迟早也会走到这个战场来。

    既然注定如此,那还有什么犹豫的?

    崔泠冷笑,她是上过断头台的归来亡魂,这世上还有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是要做那个主宰天下人生死的君王!

    也包括主宰萧灼的生死。

    崔泠的心跳快了许多,胸臆间有什么热烈的东西熊熊燃烧着。在昏暗的烛光里,她握紧了五指,坚定局终之时输的一定不会是她!

    飞檐之外,阴云密布,这京畿的天似乎要变了。

    萧灼趴在窗边,吹着冷风,望着天上涌动的黑云,喃声轻唤了一声:“弦清。”这一声蕴含了太多情愫,有的是萧灼明白的,有的是萧灼尚未参透的。

    暗夜之中,三条人影齐聚阴暗深处——

    “大哥,路上都布置好了。”

    “明日我们只有一击的机会。”

    “我来!”

    “你跟二弟还年轻,我去!”

    “可是……”

    “听我的!”

    明日也是他们的一场豪赌,只要拿下燕王的命,他们便能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结束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更文~

    收拾老狐狸的序幕开启~

    38  ☪ 三十八、刺杀

    ◎泠妹妹这一巴掌可不轻呢。◎

    进入十月, 京畿城便一日比一日凉了。尤其是这几日,阴云密布了好几日都不见下雨,想来必是在酝酿一场大雪。

    软轿已经候在昭宁郡主府外多时, 萧灼不知在府中耽搁什么,久久不肯出来。

    听说燕王回京后, 天子便派了刘公公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萧灼给抬进宫去。所以此时的昭宁郡主府外除了燕王的府卫外, 还有宫里来的一队内侍。

    三名杀手隐匿在暗处, 窥伺着府外的一举一动, 静候刺杀的最佳时机。

    胡须汉子是杀手中的老大,他紧了紧手心中的匕首, 掌心已出了不少冷汗。他是紧张的,也是不安的。燕王府卫是出了名的难缠, 尤其是那个叫萧破的, 他在江湖上也颇有声名, 今日的成败与否,全在两个兄弟能否成功引开萧破。

    刺杀的最佳地方该是转角处。

    可是, 人人都知道的危险之处,护卫的警戒心就越强。所以, 胡须汉子选择了昭宁郡主府门前, 没有哪个刺客敢在这种地方动手, 他赌的就是这么一个出其不意。

    “都准备好了么?”胡须汉子忐忑地问向身后的两个兄弟。

    二弟是个三十出头的光头, 平日用头巾包着:“只要轿子一动, 我便将迷烟筒扔过去。”他摸了摸腰间的竹筒,这是他们的吃饭家伙之一, 一旦在人群里炸开, 竹筒里面的迷烟便会弥漫开来, 只要不小心嗅入鼻中,便会呛得眼泪直流。

    “嗯!”三弟今年刚满二十,平日的话最少,轻功却是最好的。他已经准备好一会儿以袖箭直射软轿,把萧破给吸引过来,在城中溜上一圈。

    “来了!”胡须汉子的余光瞥见了萧灼的身影,下意识地压低了身子,就等着二弟得手,好趁乱一击击杀燕王。

    萧灼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不舍地往昭宁郡主府中瞧了一眼,扬声道:“泠妹妹,改日孤再来看你,天气渐凉,可要好生休养。”

    银翠扶着崔泠送至府门前,只见崔泠对着萧灼点了下头:“萧姐姐的叮嘱,我记下了。”

    旁人听不出什么,银翠却听出了一丝不舍之情。她转眸看向郡主,轻声安抚:“郡主,外面风冷,奴婢扶您回去休息吧。”

    崔泠听出了银翠话中的安慰之意,本想解释什么,最后只能作罢。府门之外,人多口杂,并不是解释的好地方。

    萧破掀起了轿帘,低声提醒萧灼:“王上,该上轿了。”

    刘公公也在边上急切催促道:“王上,陛下还等着你呢。”

    “走吧。”萧灼无奈,终是坐入了轿中。

    刘公公如释重负,天子在宫中已经暴躁好几日了,燕王回去见了陛下,想必能好好安抚陛下,他们这些个做奴才的也不必伺候得胆战心惊的。

    “起轿!”萧破招呼着轿夫们抬起轿子,刚往外走了十步,脚下便落下了一枚炮仗,炸了个响。

    萧破本以为是哪家小孩胡闹,待他定睛一看,轿子底下又滚来了一个竹筒。

    砰!

    竹筒突然爆炸开来,迷烟弥漫开来,呛得所有人猛烈咳嗽。

    “有刺客!保护王上!”萧破屏息大呼,已然拔剑出鞘。只听斜上方响起了一个惊弦声,他本能地挥剑一格,恰好挥落一枚袖箭。

    檐上响起了一阵仓促的瓦砾声,萧破本该去追,又怕遇上调虎离山之计。正当这时,轿中的萧灼下了令:“孤要活的。”

    “可是……”萧破迟疑。

    “去!”萧灼加重了语气。

    萧破不敢犹豫,当即足尖一踏,便穿出了迷烟,飞上了屋檐。老三轻功了得,沿着屋脊一路腾挪,已然逃了十余步远。萧破的轻功向来不俗,既然锁定了目标,定当把那人活着提到王上面前,方能罢休。

    他发了狠,腾挪的身形轻如鸿雁,转眼之间,便与老三只剩五步的距离。

    “去帮三弟脱困!”老大的声音刚落,已是屏息趁乱冲向了软轿。

    老二相信大哥的本事,也没有半点迟疑,抄了近道去相助三弟了。

    “杨猛!”崔泠乍见变故,便厉喝杨猛速速救援。

    奈何杨猛只是持剑护在崔泠身侧,一动不动道:“末将是郡主府的人,只护卫郡主一人。”

    崔泠狠狠一瞪他,有时候杨猛确实不知轻重。倘若萧灼今日死在这里,便等于是折了她的一双臂膀。

    “郡主!”银翠惊觉郡主甩开了她的手,便见郡主忍痛往软轿边冲去。

    杨猛哪里还能视若无睹,当下一记箭步追上崔泠,挺剑掠至软轿边,意欲将轿中的燕王先护出来。

    铿!

    剑锋陡然被人挑开,杨猛被迷烟蛰得眼睛发痛,只看那人一袭黑衣,已是掀起轿帘,将匕首捅了进去。

    鲜血溅上了轿帘,触目惊心。

    杨猛直觉不妙,看着黑衣人捂着心口倒在了轿边,似是已经气绝。

    附近的府卫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挥手扇动,很快便将迷烟驱散,快速围了过来——

    “王上!”

    “马上回府!快!”

    轿帘垂落,被一只染血的手紧紧揪着,恰好遮住里面的萧灼。没有谁敢掀帘一看,可从萧灼的语气听来,她定是受伤极重,轿底也正在汩汩涌出血来。

    刘公公惊瞪双目,这场变故来得太快,他一时尚未回过神来,只知道京畿出了大事,还是件大大不妙的大事!

    “这个时候还回什么府?!”崔泠哪里还顾得自己的脚伤,自人群间挤了过来,用力掀起轿帘,一眼瞧见了里面捂着心口,满是鲜血的萧灼。

    不知是残留的迷烟熏眼,还是这抖现的生死之间锥心,崔泠觉得眼眶发烫,伸臂欲将萧灼扶出轿来:“速去传太医!快!”

    她忍不住颤抖着,抱住萧灼的那一瞬,她觉得这一切的发生还是那么的不真实。她懊恼着,也愤懑着,她明明提醒过萧灼,偏偏她就是这样自负,不将这些亡命之徒放在眼里。

    “泠妹妹……”萧灼虚弱轻唤。

    崔泠又急又怒道:“有气就给我撑着!别让我看不起你!”一句骂完,视线已然模糊。

    就这样的本事,还妄谈什么许她天下!

    简直是痴人说梦!

    崔泠气得狠了,勾紧萧灼腰杆的手臂狠狠用力,咬牙道:“你就这点本事!”话音落下,便觉萧灼的鲜血沁了过来,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为何要为个蠢货如此难过?!

    崔泠一边在心底狠骂自己,一边扶着萧灼跌跌撞撞地往郡主府走去。

    无论如何,萧灼今日不能死!

    杨猛想上前帮忙搀扶,却收到了崔泠冷冷的一句:“你可以回朔海了!”

    “末将知错!”杨猛的心咯噔一下,悔不当初。

    崔泠没有理会他,叫唤道:“银翠,过来帮手!”

    “诺!”银翠赶紧跑了过来,从另一边扶住了萧灼。

    崔泠不敢多看这一路滴落的血迹,一时已分不清楚到底是心在疼,还是脚踝处的伤口在疼。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救活萧灼!

    两人将萧灼扶入闺阁后,赶紧把萧灼平放在了坐榻之上。崔泠急切下令:“调派全部府卫,守好郡主府大门!除了姑姑与太医以外,谁也不准放进来!”

    “诺!”银翠速速退下。

    崔泠余光瞥见门口探望的杨猛,厉声道:“你是聋了么?”

    “诺!”杨猛哪敢再做停留,赶紧帮银翠执行崔泠的命令。

    彼时,萧灼捂着兀自出血的心口,奄奄一息,似是已经说不出话来。崔泠匆匆看了一眼,便捂上了萧灼染血的手背,嘶声道:“萧灼!你看着我!看着!”

    萧灼缓缓移动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崔泠。

    “太医很快便来了!你给我咬牙撑住了!”崔泠像是一只竖起全部利刺的刺猬,每一个字都说得极是凶狠,“听见没有!”她双目赤红,仿佛染了一层血色。

    萧灼在她眼底看见了害怕,看见了担心,也看见了心疼。她欣慰极了,也狂喜极了,忽然伸臂搂住了崔泠的腰杆,用力将她拥入怀中,笑道:“听见了,都听见了。”

    听见萧灼的声音变了,崔泠便知自己是中了计。当下哪里顾得她到底伤了还是没伤,用力挣开了萧灼的双臂,二话不说,便是一个耳光打在了萧灼的脸上。

    嘶!

    萧灼被她打懵在了原处,脸颊上火辣辣地烧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崔泠是怒极了,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大颗滴落在萧灼的脸上。只一瞬的功夫,崔泠拔出了匕首,抵在了萧灼的喉间:“说啊!”

    萧灼恢复了笑意,温柔地覆上了她的手:“我招,都招给你,好不好?”她温暖的掌心缓缓平复着崔泠不由自主的颤抖,“那刺客没死,我要活口,泠妹妹你再帮我一回,成不成?”

    崔泠深吸一口气,并没有撤开匕首,恍然猜到了些许萧灼的谋划:“你想假死?”从萧灼让金玉堂放出消息说她回京开始,萧灼便已经打定了主意。

    “不仅如此。”萧灼坐了起来,拿衣袖擦了擦染血的手掌,想要给崔泠擦去眼泪,却被崔泠一巴掌打开。

    崔泠正色道:“你想留在我这儿,我可以给你一万个理由,你没必要把我也当猴耍!”她气恼的不仅是萧灼,还有自己那情不自禁流露的伤心。

    “燕王不死,老狐狸不敢用全力进攻京畿城。”萧灼与她坦白,“我不想在老狐狸这里浪费太多光阴。”

    她交了底,崔泠也悟了计,剩下的不必萧灼详说,崔泠已经明白大半。崔泠站了起来,不悦地觑了一眼她染血的心口,嫌弃道:“这血臭极了!”

    “萧破弄来的猪血,还请泠妹妹忍一忍。”

    崔泠可不愿在这里久留:“萧灼,今次之事,是你欠我的人情。”

    “嗯,我记下了。”萧灼揉了揉兀自生疼的脸颊,“泠妹妹这一巴掌可不轻呢。”

    “活该。”崔泠低骂一声。

    平日若是谁给她这一巴掌,萧灼定会把那人的脑袋给削下来。可这一巴掌是泠妹妹给的,在她关心她生死的时候给的,萧灼必须承认,有些事遇上泠妹妹便会变了滋味。

    她不恼怒,也不难过,反倒觉得高兴,甚至泠妹妹骂她的话,她听来也觉得高兴。

    危险……

    萧灼意识到自己的变化,立即暗中告诫自己,玩火归玩火,也莫把自己的理智全部烧干净了。至少此时的崔泠,尚不是她掌中拿捏的金丝雀,应该说,泠妹妹这人就不是任人拿捏的主。

    “我有个好东西送你,权当赔礼,泠妹妹要是不要?”

    崔泠漠然看她:“说来听听。”

    萧灼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人心。”

    京畿一城百姓的人心。

    作者有话说:

    更文~

    萧灼:泠妹妹为我哭了呢!

    崔泠:谁为你哭了?!

    鸢小凝飞过——大家都看见了~嘻嘻~

    39  ☪ 三十九、筹谋

    ◎天欲雪◎

    大雍, 熙平三年,秋。

    燕王遇刺,生死未卜。大长公主亲负回府, 哀恸不已。京畿重变,四方诸侯蠢蠢欲动, 大雍国危之始,亦是明宗仁道之始。

    ——《大雍书·燕王传》

    崔昭昭背着女儿大步踏入寝殿, 重重地把萧灼摔在了坐榻之上。她惊魂未定, 红着眼眶死死盯着萧灼, 静默比喝骂还要让人害怕。

    “阿……阿娘……”萧灼本想解释,可是一张口就是打颤。

    崔昭昭将房门关上, 将急匆匆追来的太医拦在了门外。

    太医惊呼道:“公主殿下!莫要如此,容下官速速救治燕王!这是皇命!公主殿下!这是皇命!”太医壮着胆子叩响殿门, 这一路颠簸, 再不救治燕王怕是要没了。

    崔昭昭走到榻边坐下, 萧灼赶紧给她揉捏肩颈,低声道:“阿娘莫急, 莫急,容儿与你说明白。”

    崔昭昭挑眉, 突然一把揪住萧灼的衣襟, 五指收拢兀自颤抖:“谁准你这般铤而走险的?你若有个三长两短, 你让阿娘以后怎么办?”

    “阿娘……”萧灼听得感动, 哪知崔昭昭突然在萧灼脑门上敲了一下, 疼得她捂着痛处连连倒吸。

    “泠妹妹打我,阿娘也打我, 再打, 我可就真的死了。”

    听见女儿的嘟囔, 崔昭昭冷冷回了一句:“活该!”

    “啧啧!”萧灼挑眉,“阿娘你也骂我!”

    崔昭昭看她与平时无异,惊动的心平静了不少,语气也缓和了下来。细看她的脸颊,确实还红肿着,心头不忍,便摸了摸她的红肿处,肃声道:“下手那么重。”

    “阿娘。”萧灼覆上母亲的手背,“放心,我肯定会打回去的!”

    “非如此不可么?”崔昭昭正色反问。

    萧灼郑重点头:“京畿城战力不足,入冬之后,老狐狸必定来犯。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埋下一支伏兵,兴许可以扭转乾坤。”

    “兴许?”崔昭昭不喜欢这个字眼。

    “不如此,只有三成胜算,如此,能有六成。”萧灼已经想好后面的战策,“儿问过太史令,今年比往年冷些,是以京畿城很快便会下雪。一旦下雪,京畿城外的河流便容易结冰,老狐狸埋伏在韩州山谷里的那支重甲骑兵便会派上用场。”

    崔昭昭倒抽一口凉气:“重甲骑兵?!”

    “阿娘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总之,这是老狐狸的一支奇兵。本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马草上动手脚,好废了这支奇兵。可是……”萧灼还多了一个心眼,“四方商行是金氏的产业,金氏等同楚王的后盾。虽说老狐狸给了四方商行五成的马草买卖,可我相信老狐狸定然不敢全部用四方商行的马草,想要在上面动手脚,胜算并不大。”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殿门被那太医拍得更响了。

    崔昭昭听得聒噪,竟是掐着嗓子,佯作哭腔嘶声道:“来得这般迟!本宫要你给夭夭陪葬!来人,把太医拖下去!头七之日,祭我的夭夭!”

    太医霎时怔愣在了原地,怎会如此?!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左右已将太医拖了下去。

    萧灼不禁笑出声来。

    崔昭昭斜眼瞪了她:“说正事!”

    “阿娘,我给你看个东西。”萧灼牵着母亲来到书案边,展开宣纸,在上面画了一个又盾又矛的兵器,“这个,阿娘帮帮我。”

    崔昭昭从未见过这种兵器:“这是何物?”

    “盾是盾,矛是矛,本该分开来用。”萧灼仔细说着,毕竟上辈子她可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想到如何击破老狐狸的这支重甲骑兵,“只要将盾的一边开锋,将盾与矛用上等牛筋十字型捆绑一起,装备给步卒。骑兵来时,步卒俯身持盾,以开锋的一边对准马蹄,既可自保,亦可攻击。马蹄一旦被削断,骑兵自然会翻落在地,到时候以矛尖刺喉,便可立即取之性命!”

    崔昭昭听得又燃又激动:“好计!”

    “儿算过的,以儿的燕王身份下葬,挽郎可有一千人。”萧灼早已经想好对策,“步卒只要有这个兵刃,一千人死守山口,便能尽歼灭老狐狸的这支奇兵。”说完,她从怀中郑重其事地摸出了燕王令符,双手奉与母亲,“阿娘,剩下之事只能仰赖您了!”

    只要重创韩绍公的第一波进攻,灭了他最锐利的一支兵马,剩下的那几处藏兵点,她只须按部就班的一处一处地灭了。至于其他两州,起初一定是观望,见韩绍公势弱,又加上遭了死士刺杀,必定不敢轻举妄动。

    浑水摸鱼,火中取栗。

    一旦成了,韩州便有机会尽收掌中。毕竟,天子能用之人不多。灭了韩绍公,天子必须派人镇守韩州,以防大夏趁机偷袭。韩州也算是军事要地,无领兵之能的人是镇守不了的,而且,初平韩绍公,还得提防韩绍公余孽作祟,所以不论怎么想,崔凛能用的人也只有崔昭昭一人。

    一来,她是赫赫有名的大长公主,二来,她并非男子,天下就没有女子继位的道理,三来,崔昭昭膝下只有一女,此女也不姓崔。

    所以,把韩州交给崔昭昭镇守,是天子能做的唯一选择。

    崔昭昭接过燕王令符,这一场京畿之战,她们母女齐心,定能闯出一番新天地。她没有迟疑,收起燕王令符,双手握紧萧灼的手,一字一句道:“阿娘等你凯旋!”

    萧灼轻笑:“这一战,我要天下人往后只要听见我的名字,便会心生寒意。”

    崔昭昭心弦微颤,听出了萧灼的言外之意:“内耗太多,对大雍无益。”

    “老狐狸养大的兵,留下也是祸害。”萧灼微笑,“大雍的女子也应该参军。”她的话,让崔昭昭心惊,也让崔昭昭觉得热血沸腾。

    有些路注定要用鲜血铸就,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崔昭昭紧了紧女儿的手,笑道:“不错,大雍的女子也应该参军。”

    这是她年少时的梦想之一。

    曾经,她也向父皇提议过,在大雍组建一支女子军队。奈何父亲一句女子只当相夫教子,便将她搪塞了回来。哪怕父皇允她带兵参军,也不过权宜之计,只是她生在一个开国的时代,所以父皇才允了她一个特例。

    女子不该只有特例存在。

    这是她年少时候的不甘,也是陈酿至今的夙愿。

    与此同时,听说燕王在昭宁郡主府外遭遇了刺杀,金玉堂匆匆赶来崔泠府邸,详问情况。整个京师众说纷纭,可不管哪一个说法,都说燕王一定是活不得了,毕竟鲜血流了一地,就算是神仙也难以起死回生。

    “燕王她……”

    “舅舅,这几日我要四方商行囤积米粮。”

    崔泠没有说旁的,就连身上染血的裘衣也没来得及换洗,她将写好的物品清单递给金玉堂:“还有这些过冬的必备的东西,烦请舅舅有多少囤积多少。”

    金玉堂接过清单,怎么看这些都是军需,不禁骇声问道:“要打仗?”

    “避无可避。”崔泠点头,“只是,守城是京畿卫的事,与我们无关。”

    “那这些……”金玉堂忽然不懂了。

    “给城中百姓……”崔泠目光深远,望向了窗外的阴沉天幕,“或许还有其他州府的流民……”

    金玉堂收好清单,还是想问清楚燕王今日之事:“燕王当真的死了么?”

    “本来来得及救,可是……”崔泠故作感慨,“姑姑关心则乱,那么一折腾,只怕是要耽搁了。”她故意往裘衣上的血渍看了一眼,“这么多血,纵使华佗在世,只怕也回天乏术。”

    金玉堂倒抽了一口凉气:“那阿沅她……”

    “舅舅可以放心,待姑姑情绪稳定些,我会亲自把阿沅接回来。”崔泠脸上没有笑意,一字一句道,“这个冬日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赌博,只有赢家,才有活下来的权利。”

    金玉堂还是第一次看见侄女如此严肃的表情,他知道这次燕王出事只怕是大雍内乱的前兆。他不敢在府中多做耽搁,很快便拜别了崔泠,去筹办崔泠清单上的物资。

    崔泠心绪复杂地望着舅舅的背影,虽说一家人应当把话说清楚,可是萧灼假死一事是扭转乾坤的关键,少一个人知晓,便多一分胜算。舅舅那人上次妄自行事,险些闯下大祸,崔泠不敢在这种事上赌。

    对不起。

    崔泠收拾起隐瞒舅舅的自责,回头看向书案。萧灼亲手画的韩州兵营隐藏图还摆在那里,上面多了崔泠做的备注。她仔细想了想,她也不能把赌注全押萧灼一个人身上。

    楚州私兵不像韩州那么多,自保却是可以的。

    为保万无一失,崔泠必须规划一条退守楚州的生路。想到这里,崔泠马上把韩州兵营图收了起来,扬声唤道:“银翠,把信鸽提来。”

    “诺。”银翠领命,转身看见杨猛还跪在庭中,忍不住提醒,“郡主……杨将军他还跪着……”

    “跪残了最好。”崔泠是铁了心的要把他打发回楚州,“昭宁郡主府不留废物,喜欢跪就一直跪着。”

    杨猛听得心乱,急声道:“郡主,我真的知错了!”

    “那又如何?”崔泠走至门边,冷眼看着他,“战场之上,稍有不慎,便是头颅落地。你当知道战场的凶险!这京畿城看似繁华,实则危机四伏,关键时候,我竟连你也使唤不动,你这样的副将,留你何用?”

    “我知错了!”杨猛重重叩首,不出三下,额头已然青紫。

    崔泠的眸光平静,冷冷开口:“想死的话,滚出去死,莫要死在我面前。”

    “郡主……”杨猛纵是男儿,此时也忍不住泪了目。

    银翠提来信鸽,看郡主是真的恼了,连忙上前劝道:“郡主身子重要,别气坏了才是。”

    “你知道我最恨什么人么?”

    “末将不知……”

    “拿命要挟我的人。”

    崔泠的语气冷淡:“我最后说一遍,滚回朔海城,再若抗令,就滚出去死。”

    杨猛身子一震,哪里还敢杵在这里惹郡主不快,当即起身对着崔泠一拜,快步离开了昭宁郡主府。

    银翠颤声道:“外面凉,奴婢扶郡主进去休息。”

    “嗯。”崔泠点头,由着银翠搀扶,折返房中。

    半个时辰后,信鸽带着信囊飞往了楚州朔海城,那是她准备的后路。她望着信鸽飞走的方向,一动不动许久,眸光复杂,不知在思忖什么。良久之后,她垂下头来看着犹有血渍的手心,脑海里浮现的只有那一句——

    弦清,有我在,京畿不会破。

    作者有话说:

    更文~

    今天到家晚了,所以更新就晚了点,抱歉。

    抓虫

    40  ☪ 四十、雪至

    ◎今冬的第一场雪◎

    入夜之后, 萧破提着一盏灯笼,引着穿着府卫衣服的萧灼来到了燕王府的暗牢之中。暗牢昏暗,常年阴湿, 里面本来只有两人,今日却热闹地多了三人。

    听见外面来了人, 暗牢中的五人纷纷望向了灯盏之处。

    烛光一点一点照亮了萧灼的脸,当中两人不禁脱口呼道:“你还活着!”

    萧灼在牢门之外停了下来, 冷笑:“孤若不想让你们近身, 你们连孤的十步也进不来。”说着, 她转眸看向了一旁静默检视胡须男子伤口的许渊,“如何?”

    许渊被秘密囚在这里多日, 脸上已长了不少胡渣,看上去哪里还有当初的俊秀。他是齐州许氏的传人, 医术向来不弱, 若不是起了非分之想, 也不会被萧灼囚在这里,以作教训。他不知萧灼何时才能消气, 只知自己的命是放在萧灼掌心的,只有萧灼满意了, 他才有离开这座暗牢的机会。

    他不敢怠慢, 如实答道:“伤口已经做了处置, 已无性命之虞。”

    听见这句话后, 旁边的两个少年终是舒了一口气, 细看两人的脸又青又紫,想必是萧破出手没有留情, 狠狠地教训了他们一顿。

    他们三人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名气的杀手, 可还是低估了萧破的本事。当年燕王在百人之中只挑了他当近卫, 图的就是他的武功无双。只是那时候的萧破尚未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声,所以江湖人经常低估他的实力。

    萧灼微笑,笑意一如既往的妩媚。

    许渊垂首,已经学会了分寸:“王上还有其他吩咐么?”

    “医好他,孤要一个活的,能说话的刺客。”萧灼说着,往隔壁牢笼看去,那里面还关着一个细作,正是她最初抓到的一人吃两家饭的细作——明是韩绍公的人,暗是天子的人。这几人的命还有用,死了便可惜了。

    许渊不敢多问,当即领命。

    萧灼瞥看那两个直勾勾盯着她的刺客:“韩老狐狸可以给你们的,孤同样能给你们。是选生路,还是死路,你们几个可以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孤。”突然转眸,视线落在了许渊身上,“孤把你留在这里,可不是为了医治这里的囚犯的。你也好好想想,拿什么与孤换一条生路?”

    许渊听得后背一阵发凉,起初他以为萧灼把他扣留在此,为的只是教训他。可萧灼既然问出了这句话,想必是想从他这里捞点什么出来。他并不是蠢人,这些事仔细想想,便知他身上最大的价值莫过于许氏这个医学世家。

    太医院院首是他的二叔,他的爹爹是许氏的家主,而许渊是许氏家主的嫡子。一个是宫中人,一个是齐州人。许渊身上有价值的东西,可不只他所学的医术。

    萧灼看他陷入了沉默,便知他懂了。与聪明人说话,也不必点那么清楚。当务之急,还是保卫京畿。

    “萧破,天渐凉了。”萧灼提醒萧破,“加强此地守备,然后,给他们添点过冬的暖衣。这里阴气太重,京畿最冷那几日,往这里送些炭火。”

    “诺。”萧破领命。

    恩威并施向来是拿捏人心的最好手段,萧灼深谙此道。

    待萧灼回到母亲寝殿时,崔昭昭先给了她一个白眼。

    “阿娘这是怎么了?”

    “你竟连泽国太子也招惹了!”

    崔昭昭嫌弃道:“他知道你的死讯后,方才来府中哭嚎了一阵,聒噪极了!”

    萧灼忍不住笑出声来:“现下人呢?”

    “哭得太像野猪,我听得烦了,便拉弓给了他一箭。”崔昭昭想起那哭声脑袋里还嗡嗡嗡的响着。

    萧灼已经可以想象,晋祈捱这一箭时是怎样的惊恐,然后抱着脑袋带着他的副将溜之大吉。

    崔昭昭轻轻揉捏着结疤的伤处:“你还笑得出来,怎能连这种丑东西都招惹?!”不管将来女儿是找郎君还是如她一样的心悦女子,好歹也要找个赏心悦目的,绝对不能是这种丑东西!

    萧灼赶紧圈住母亲,撒娇道:“阿娘放心,我看不上的。”

    “看不上,你还招惹!”崔昭昭是越想越气,这种丑东西沾点边都觉得不舒服。

    萧灼忍笑:“不招惹的话,他怎会愿意在朝堂上帮我泼脏水给老狐狸呢?”

    崔昭昭本以为那是萧灼许以重利所换,没想到那位泽国太子倒是个多情种,就这样栽到她引以为傲的女儿掌心。

    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一人。

    “阿凛何时来?”萧灼将话锋一转。

    崔昭昭认真道:“他派来的太医,都被我打发了。我想,他坐不住几日的。”

    “我假死之事,要知会他。”一旦战事开启,萧灼的重心便是收拾老狐狸的兵马,至于京畿城这个大后方,她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母亲这样疯狂的行径虽说在外看来,是失女成狂的表现,在崔凛看来却是极为反常的。

    大长公主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崔凛又是个疑心重的君王,萧灼料定崔凛一定会亲自登门确定她死了。

    她们要演好这次的忠臣,陈情利害,让崔凛明白就算赢下老狐狸,也不能立即鸟尽弓藏。否则,他一个孤家寡人,根本收拾不了剩下的三州。

    咚咚。

    正当这时,萧破叩响了殿门。

    “王上,大长公主,陛下来了。”

    萧灼与崔昭昭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天子倒比她们想的还要沉不住气。

    天子今日身上裹了大氅,底下是件内侍的衣裳,是跟着刘公公来燕王府的。刘公公战战兢兢地走了一程,天子走在身后,他一个宦官走在前面,无疑是大不敬之罪。

    终于将天子引至殿门之外,刘公公已是半身冷汗。

    “陛下,请。”

    崔凛并没有叩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第一眼便瞧见崔昭昭穿着丧服坐在榻边,她的左右并无萧灼的身影,崔凛原本悬着的心又凉了三分。

    “阿姐她……”崔凛开口详问,“真的没了?”

    殿门忽然被萧破拉着关上了,崔凛警惕地往后一看,只听萧破隔着殿门歉声道:“惊扰陛下之处,小人自会去领十军棍。”

    “阿凛,来,坐这里。”崔昭昭对着天子招手。

    崔凛深吸一口气,他自小便在燕王府长大,姑姑待他亲如母亲,他也想不到任何理由,姑姑会暗算于他。于是他端着帝王的架子,走至崔昭昭身边,甫才坐下,崔昭昭已握了他的手,看向了屏风之后。

    崔凛瞧见了屏风后的熟悉身影,不禁屏住了呼吸。

    萧灼笑盈盈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恭敬地对着天子一拜:“参见陛下。”

    “你好大的胆子!”崔凛脱口大呼,“姑姑也好大的胆子!胆敢欺君罔上!”他想要起身,却被崔昭昭死死牵着,只能乖顺地坐在原处,等萧灼一个解释。

    “老狐狸不反是死,反了还有一线生机。”萧灼走至天子之前,郑重开口,“易地而处,陛下反是不反?”

    崔凛静默,眼底浮起一丝惊惧之色。

    萧灼没有等他想明白,继续再问:“是等明年开春,京师做好准备来袭,还是趁着今冬天寒地冻,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崔凛呼吸凝滞,沉声道:“阿姐是收到了细作消息么?”

    萧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笃定道:“不必细作回报,我断定老狐狸一定会来犯。他杀子顶罪,为的只是麻痹京中官员,让朝廷没有理由筹备军资,募兵练兵。冬日行军最是麻烦,却是他强袭京畿的最好机会。”说完,她郑重地对着崔凛再拜,自怀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崔凛,“这是齐州细作探回的消息。”

    崔凛接过纸条,瞬间变了脸色:“假世子?!”

    “人人都道齐州许氏最擅医术,其实他们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望。尤其是易容术,最是让人称颂。”萧灼提醒崔凛,“齐州的是假的,魏州与齐州又刚联了姻,阿凛你觉得魏州那位世子是真是假呢?”

    若两人都是假的,人质便没有任何意义。

    “老狐狸杀子,不仅仅是做给阿凛你看的。”萧灼点到即止,“老狐狸只须强袭京畿得手,魏州与齐州又当如何?阿凛别忘了,老狐狸这两年的实力突飞猛进,背后还有大夏的暗中支持。”她陈情完毕,满是忧色地长叹一声。

    “京畿卫只有一万人,就算把京畿附近乡县的驻兵加起来,也不足两万人。”崔昭昭忧心忡忡,“若等老狐狸杀过来,我们才募兵保卫京师,那时候已经迟了。”

    崔凛想过老狐狸会不规矩,没想到老狐狸竟是藏了这么一招狠的。

    “姑姑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崔凛急声问道。

    崔昭昭如实答道:“死战到底。”

    崔凛阵阵发寒,两万人能死战多久?

    萧灼却笑了:“阿凛,你只须相信我与阿娘。”

    崔凛根本笑不出来,因为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必输之局。

    崔昭昭趁机道:“昔年,我随父兄征战四方,也曾遇过如此险况。”那一战是大雍建国的关键一战,她是存了必死之志,死守险关,硬是用三千人拖住了前朝三万精锐三天三夜,给父兄们的绕道奇袭争取了充足的时间。

    “打仗不贵兵多,只贵用兵够不够奇绝。”崔昭昭继续安抚崔凛,“你是皇兄亲手交托给我的大雍天子,不管燕王府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会守护好你,践诺到底。”

    崔凛还记得,先皇与姑姑有过约定,姑姑保护崔凛平安长大、帝业永固,他这一脉便保证燕王府的富贵荣华。只是,他在龙椅上坐得越久,就越觉得这些承诺有如镜花水月,多半都是会变的。

    “要用多少人迎敌?”

    “京畿卫只拨一千步兵给夭夭,其余全部用做守城。”崔昭昭回答,“京畿城是大雍的国都,比寻常城池要大,要想死守到底,便只能将全部兵马都安排在城防之上。”

    崔凛听见只给萧灼一千人,大多兵马还是用来守城,总算是安心了三分,装模作样地问道:“只要一千人?”

    萧灼点头:“如若陛下觉得多了,八百也成。”

    崔凛被她说中心事,也不好与她讨价还价:“朕是怕少了。”

    “多一人,我的丧仪便僭越了。”萧灼又开始扮演忠臣,“假死欺君,是不得已为之,可若丧仪僭越,那可就是得寸进尺了。”其实最大的问题还是容易被人发现端倪,反倒会坏事。

    崔凛觉得这话很是受用,准确说是萧灼每次都进退有度,让他在猜疑之中不得不相信她是忠臣。

    “朕该做些什么?”

    “下旨发丧,准备夭夭的陪葬品。”崔昭昭已经想好了,“就让各州细作们光明正大地看着,我们把战盾削去一侧,把战矛折断,运入夭夭的王陵陪葬。”磨盾不如削盾,看似是毁兵器,其实是准备兵器。

    崔凛满眼疑色:“为何要销毁兵器呢?”

    “如此,方能让他们降低警戒,对这支送丧的队伍放松警惕。”萧灼只能说到这里,“阿凛,赢下这一战,韩州之危便能解除,至少大夏的威胁可以削去一半,所以,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哪怕是我的命,我也会为你打赢这一战。”

    萧灼说得炽热,崔凛也听得心动。他看看萧灼,又看看崔昭昭,点头道:“如此,朕等阿姐凯旋!”

    天子问清楚详情后,便招呼着刘公公回宫了。

    崔昭昭摇头叹道:“他已不是三年前的阿凛了。”

    “他从来都不是善类。”萧灼自小与他一起长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位少年天子自小就有一颗阴暗的心。幼时只是滴蜡封杀蚂蚁,后来是暗中虐杀幼犬,只要是比他弱的生命,他都可以显露暴虐的一面。萧灼暗中看在眼底,知道这人一旦大权在握,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她们燕王府。

    傻子才会等着他来收拾,大雍也不需要一个阴鸷暴虐的天子。

    崔昭昭听出了萧灼的言外之意,正色道:“倘若局势难以回天,你给我好好活着!”

    “阿娘,放心,为他死可不值得。”萧灼答应了母亲。

    窗外寒风透入,穿殿而过,隐约带着一缕血腥味。

    萧灼鼻翼微动,警惕地拔剑将母亲护在身后,锐利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半开的窗户,厉喝道:“谁?!”

    崔昭昭起身按下萧灼的手,笑道:“死士。”

    小窗彻底打开,只见一名玄衣少女恭敬地对着崔昭昭一拜:“玄鸢参见公主。”

    “都解决了?”崔昭昭问道。

    玄鸢神色阴翳:“嗯。”

    崔昭昭满意地点了下头,简单解释:“京畿各家细作不少,平日我放着不管的,今晚必须全部除了。”

    萧灼轻笑:“阿娘心细如发,儿自叹不如。”

    “玄鸢,往后你就跟着夭夭,她的命令便是本宫的命令。”

    “诺。”

    对崔昭昭而言,她必须给女儿留一线生路。

    萧灼鲜少过问阿娘豢养的死士,如今瞧见一个活的,便忍不住走近详看。这少女皮肤惨白,估计是很少在白日走动。眸光死气沉沉的,应该说她整个人身上就没有几分生机,就像是一只行走的僵尸。

    “玄鸢。”

    她轻唤她,玄鸢垂首转向了她,复又一动不动。

    萧灼看她脸颊上留有血渍,拿了帕子出来,给她一一擦去。玄鸢显然不适应萧灼的温情,怔怔地抬眼看向了她。

    “从今日开始,你便是我的近卫。”萧灼笑容里透着真挚,“不再是阿娘那边的死士。”说着,她转眸看向了母亲,“阿娘,我就不客气收下了。”

    崔昭昭知道她是在收买人心,于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咦?”

    萧灼觉察天上开始了飘雪,不由得望向阴沉的天幕。

    京畿的冬日已至。

    她已做好了准备,静待与老狐狸的一战。虽说有些忐忑,更多的却是期许。大雍的这潭死水,就需要一场血腥的杀戮撕开一个缺口,她的宏愿也需要一场战争来开启序幕。

    正如冬雪过后,必有春暖花开。想要亲眼见证那一个时代,有些血注定要流,有些人注定要死,有些杀孽注定要记在她的头上。

    就是不知道,泠妹妹那日会不会来送送她,再与她说两句话。

    玄鸢觉察萧灼的目光变化,悄悄地沿着萧灼的视线望去,只见雪花簌簌,下得越来越大。对她来说,当死士与当近卫并无区别,她想要活下来,便只能依着主上的话行事,把所有的敌手全部诛灭。

    低贱如她者,想活。高贵如天子者,也想活。

    马车沿着长街悠然驶向大隆宫,雪花已在马车顶上覆上了一层薄雪。

    崔凛掀起一线车帘,看着京畿城熟悉的巷陌,看着百姓们高兴地围观着今年的第一场雪。

    “今年的冬雪来得这般早,想来再过几日便可以赏梅了!”

    “那不得准备一壶好酒,约上几个好友?”

    “成啊!”

    “那便说定了!”

    零星的百姓交谈声飘入车中,崔凛竟生出几分羡慕来。曾经他也想像他们一样,少些内心的阴暗,多些少年人该有的正气。可是,他注定做不了这样的人。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他知道自己的后颈之上一直悬着一把利刃,容不得他的天真与正气。

    他放下了车帘,下意识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车厢之内没有点灯,他浸没在暗色深处,心道:“待收拾了各州的诸侯,阿姐,朕只能对不起你了。”

    这种受人掣肘的日子,他一定要亲手终止。

    雪花纷纷,随着寒风飘入了昭宁郡主府的中庭——

    闺阁中摆放着三盆炭火,即便如此,崔泠还是觉得冷。

    银翠心疼地将厚实的大氅披到了崔泠身上:“郡主,还是早些歇息吧。”说着,便想将打开的半扇小窗关上。

    崔泠阻止了她,喃喃道:“我想再看一会儿雪。”她捧着暖壶,不时地轻抚暖壶,汲取里面的温暖。

    银翠生怕她被冻着,于是将一盆炭火往床边挪了挪。

    崔泠目光变得悠远起来,静静地望着外面的飞雪,忽然吩咐:“银翠,给我准备一套丧服。”

    “啊?”银翠吃惊地眨了眨眼。

    “萧姐姐出殡那日,我应该去送送她。”崔泠打定了主意。

    银翠应声:“诺。”

    “关窗吧。”

    “嗯。”

    作者有话说:

    更文~大家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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