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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 四十一、送丧

    ◎若有缘再聚,当与萧姐姐痛饮三杯。◎

    燕王暴毙, 京畿上下,一片哀恸。其实,也没几人是真的难过, 尤其是朝堂上那些臣子,平日被萧灼压得头也抬不起来, 如今萧灼走了,于他们而言那可是大大的好事。至于京师的百姓们, 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京师死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女人, 该过的小日子还是要过, 大部分做做样子便好。

    萧灼已经在府中躺了大半月,照说应当过了头七便送出城去, 可是如此一来,挽郎们留在王陵哭丧便只能哭几日, 久出不归只能惹人怀疑。所以崔昭昭佯作不舍, 硬是让萧灼的棺椁在燕王府中多停了几日。为了让尸首的味道更逼真点, 甚至往棺椁里塞了好几条臭鱼,隔着老远便能闻见里面的腐臭味道。

    燕王看来是真的死透了。

    十月二十四, 燕王府府卫扶棺出灵,千名挽郎一边哭一边跟在萧灼的棺椁后面, 浩浩荡荡的, 远远望去是一片死寂的雪色。

    围观的百姓们惧怕惹祸上身, 便也跟着抹了抹眼泪。

    萧灼穿着府卫的铠甲, 唇上贴了一道小胡须, 脸上也抹了一层黄灰,让自己看上去更粗犷一些, 好混在府卫里面不被人认出。

    堂堂燕王, 如此骄傲耀眼的人, 今日出灵,却没几人在乎她的生死。

    萧灼默然看在眼底,心头颇是不屑。燕王府每年都会布施多次,造福京畿的穷苦百姓,可在他们眼里,这些举措不过是皇亲国戚们的施舍,所以燕王府做的,与其他官宦女眷们做的并无区别。

    看来,她做得还不够耀眼。

    萧灼冷嗤,等她保卫了京畿城,这些百姓应当会对她有所改观吧。民心这种东西对掌权者而言,是底气之一,越多越好。她只希望老狐狸快些打过来,好让她借着这场战事谋点真正想要的东西。

    临出城门时,送丧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萧灼穿过人群望向城下,只见银翠扶着崔泠缓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崔泠今日穿着丧服,一身缟素,本就瘦弱的她穿上这样一身行头,更显楚楚可怜。

    崔泠的脚踝还没有好全,走路还是有些蹒跚。她婉拒了银翠的搀扶,直接走向萧灼的棺椁,扬声道:“自我入京,多蒙萧姐姐照拂,她今日离开,我想与她说上两句话,权当送别。”话音落下,银翠已捧来了祭酒。

    萧破是领头的,看见崔泠来了,想必王上也想好好看看她,便知趣地默许了崔泠。

    萧灼心头微喜,没想到整个京畿城只有泠妹妹是有良心的。

    入冬以后,京畿城鲜少放晴。所以这雪是下一阵,停一阵。眼看着这天色越来越阴沉,没一会儿又飘下了雪来。

    崔泠不知萧灼有没有躺在棺中,可她相信萧灼一定能听见她说的话。

    她接过银翠递来的杯盏,里面已经斟满了祭酒。她恭恭敬敬地举盏敬天,朗声道:“第一杯,敬萧姐姐英灵,愿萧姐姐此去顺遂,来世衣食无忧。”

    萧灼忍笑,哪有人的悼词是这般的?若把“来世”二字去了,这与寻常的送别有什么区别?

    崔泠将祭酒抛洒,银翠再给她斟满一杯:“第二杯……”她往前走了两步,缓缓将杯盏的祭酒淋在了萧灼的棺椁之上,眸光深邃,像思念,像不舍,也像是担心,“萧姐姐你安心去,我会帮你照顾好姑姑。”

    这话怎么越品越有意思呢?

    萧灼饶有深意地望着崔泠,泠妹妹又不是她未过门的妻子,就这样许诺照顾阿娘,泠妹妹这话她爱听,爱听极了。

    “满上。”崔泠将空的酒盏反手递向银翠,银翠赶紧满上。

    本来围观的百姓大多是在看戏,可昭宁郡主如此情真意切的送行,尤其是郡主本来就生得让人心疼,看得久了,或多或少都被感染了一二,忽然鼻腔里多了那么一点酸涩。

    那瓷娃娃一样的郡主双手握着酒盏,朝着棺椁郑重其事地行了敬礼,眼尖的人可以看见崔泠的鼻尖已被冻得通红。

    “若有缘再聚,当与萧姐姐痛饮三杯。”崔泠说完,仰头便将酒盏中的酒喝了个干净。酒汁冲喉,刺激得崔泠捂着口鼻一阵猛咳,仿佛随时都会碎裂当地。

    此时酒味已经飘至萧灼这边,她心头暗忧,心道:醉神仙这样的烈酒,泠妹妹还真敢一口闷啊。

    银翠上前扶住郡主,劝道:“郡主您受不得寒的,还是快些回府吧。”

    “嗯。”崔泠由着银翠扶着上了马车。

    她刚坐下,银翠便将大氅披了上去,急道:“郡主你咳得脸色都白了!”

    没想到崔泠竟笑出声来,对着赶车的府卫道:“回府。”

    府卫领命调转马头,赶车缓缓地与这支送丧的队伍擦身而过。崔泠掀起一线车帘,望向送丧的队伍,人海之中,她还是看见了她——萧灼即便做了乔装,可那双明媚的眼睛在人群里还是一如既往地脉脉深情。

    只是一瞬眼波流转,有些话已经不必开口。

    说也奇怪,分明只是鱼饵与大鱼的关系,可在这一刻,平日里那些弯弯绕绕的思绪变得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温暖”两个字。

    她送她,送了她一个承诺——她会保护她的母亲。

    崔泠先给了诚意,剩下的便全看萧灼的本事了。萧灼一边跟着送丧的队伍走着,一边回味着崔泠的那些话,没来由地品出了一丝淡淡的甜意,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走出京畿一段路后,京畿城被风雪染上了一层雪色。

    萧灼回首匆匆望了一眼京畿城的轮廓,郊外的北风呼啸山林之间,将飞雪催得更急,偶尔打上铠甲,便是一声声窸窣的轻响。

    这是大战前的战鼓,也是她踏入这个血海炼狱的开始。

    她转过脸来,望向入山的山道,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她以为这辈子只会为了母亲与她的道血战,可此时此刻,她似乎多了一个理由。脑海里浮现起泠妹妹饮下醉神仙猛烈咳嗽的模样,她蓦然心弦微颤,她打定了主意,这一战她必须凯旋,要骄傲地走到崔泠的身前,亲手为她披上熨烫的大氅。

    对她说:“你会好起来的。”

    往后余生,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的身子养好,让她可以与她一样,并肩卓立于京畿的至高之处,指点江山。

    大雪纷飞,掩盖了她的来时路,也掩去了入山送丧队的身影。

    即便是这样恶劣的大雪天,仍有飞鸽往来于京畿与韩州。白鸽逆着风雪一路翻山越岭,来到了三百里外的韩州大营里。

    负责信鸽的小兵将信囊里面的书信取出,快步奔向大帐,隔着帐帘扬声道:“京畿急报!”

    “速速呈上来!”

    副将马德开了口,小兵便掀帘而入,跪在了大帐正中,双手高举过头:“京畿急报,请主上亲览!”

    马德接过书信,挥手示意小兵退出去,垂首将急报送至主上面前——韩绍公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可双目依旧锐利,举着灯烛细看面前平展的行军布阵图。

    “念。”韩绍公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份急报上。

    马德展开,念道:“燕王昨日出殡,棺椁已送入山中王陵。挽郎一千,府卫送行者二十,陪葬品四车,两车是废弃的盾矛,两车是金银冥器。”

    韩绍公突然凝滞了神色,直起身来,一动不动地看着马德:“只有一千余人?”

    马德听出了韩绍公的疑惑处:“此处有何不对么?”

    “就是因为没有破绽,才更让人不安。”韩绍公将烛台放在旁边,“这些年来,派入京中的细作不少,照说死掉几人也在情理之中……只是……”

    马德接口道:“只是?”

    “半月之前,京中的细作死亡半数,这半数都是负责盯紧天子与燕王府的人。整个京畿城除了燕王府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本事。”韩绍公虽说也想过昭宁郡主,可昭宁郡主毕竟是入京当人质的,又只带了二十名府卫,在京畿城尚未站稳脚跟,决计没有这种快准狠的本事。四方商行虽说遍布大雍,却也只是商贾,有些事并非花钱便能打听到,所以韩绍公并没有把这两人放在眼里。

    “大长公主?!”马德只能想到这个人。

    韩绍公冷笑道:“若是她的话,燕王之死就变得更奇怪了。天下哪个女人死了孩子,还能如此冷静准确地剔除细作的?”

    马德倒抽了一口凉气,算是明白韩绍公忐忑在什么地方了:“难道燕王收到风声,知道主上您要强袭京畿?!”

    “那丫头自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否则这次怎会借着泽国太子一事兴风作浪,逼得我不得不斩杀我儿……”韩绍公只要想到这里,就满心愤恨,“我原本就没有想过那三人能刺杀得手,不过是想能伤她便伤她,最好是让她无法指挥京畿卫作战。”想到这里,他低头重新审视这次安排好的战策,行军图上的每一个红点都布置了两千兵马,甚至最近京畿城的那处山沟里还埋伏了他精心操练的六千重甲骑兵。

    此战只能速战速决,一旦拿下京畿,便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有九成的把握大胜,唯一的一成变数便是崔昭昭母女二人。倘若萧灼是假死,势必会准备一支奇兵给他一记痛击,可送丧的队伍只有一千余人,陪葬品又都是废弃的兵器,这一千人放到战场上也是没有战力可言的。

    整件事透着一股古怪的气息,明明有些地方疑点重重,韩绍公却不知那两母女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若非要给一个稍微合理的解释,便是萧灼的确死了,崔昭昭如此反常,便是想故布疑阵,让韩绍公不敢轻易强袭京畿。

    这是一出“空城计”么?

    韩绍公如此想,一切便合理了许多。只是,他总觉得事情不是如此。他这一生,跟随太、祖开国,成为封疆诸侯,见识过太多谋士的阴郁诡计,他这样的人往往猜忌心是很重的。正因如此,对他用“空城计”反倒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崔昭昭那么一个能征善战的人,会用这种手段也不足为奇。

    马德看韩绍公陷入了思索,想了想小声提议:“末将愿为先锋,后晚夜袭京畿来一记打草惊蛇。”

    韩绍公肃然看着马德,冷声道:“我只给你三千人。”

    “三千足矣!”马德领命。

    韩绍公满意点头,让马德带兵去试试也好。正好给其他两州的人提个醒,若不想被人一步一步逼至绝路,便跟他一起打一条生路出来。他的儿子是因为什么死的,想必其他两州人也看得清楚。

    是坐以待毙,还是主掌自己的命?他相信那两州的人会掂量清楚,哪条路才是真正的生路。

    “主上,黑鸽信至。”帐外,又响起了一名小兵的声音。

    韩绍公眸光一亮,速将小兵召入帐中,亲手将书信打开详看,终是舒展眉头,下令道:“全军整军,后晚先锋夜袭之后,全军攻城!”

    作者有话说:

    更文~

    下章开启京畿内与京畿外的两处战场=。=

    捉虫

    42  ☪ 四十二、夜袭

    ◎同是大雍人,有力出力,有才出才,休要以男女之别看不起女人!◎

    崔泠送别萧灼的棺椁后, 刚回到郡主府没多久,金玉堂便登门了。崔泠命银翠上了茶,眼看着天色将晚, 便留了金玉堂在府中用膳。

    金玉堂确实有许多要事要说,第一件便是他一直不放心的:“我刚从燕王府过来, 去瞧了阿沅。”

    “居然让舅舅进去了?”崔泠颇是惊讶,这种时候金沅想必是被软禁在后院里的, 即便萧灼曾经允诺, 金玉堂想什么时候见便什么时候见, 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让舅舅正常出入府邸。

    金玉堂本以为见不着的,奈何入门前恰好撞上了大长公主。崔昭昭穿着丧服, 一脸肃穆,亲自领着他去见了软禁后院的金沅, 虽说合理, 却不合情。

    燕王刚故, 崔昭昭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哪有空闲招待客人。易地而处, 金玉堂觉得极为反常,反复咀嚼崔昭昭与他说的那些话, 却一时猜不透, 便只好来问问崔泠。

    “弦清你也觉得奇怪吧?”金玉堂没有多想什么, “大长公主的话更奇怪, 她竟问我商行有多少人可以调动。”

    崔泠听到这里, 已猜到大长公主的意思。

    “舅舅,我也想问你, 商行有多少人可以调动?”

    金玉堂大惊, 怔愣了片刻后, 与崔泠报了个底数:“商行一共有八百伙计,除去账房的先生与打杂的丫鬟,还有那些烧火的婆子,能打架的大概有六百多人。”

    崔泠沉眸,静默了下来。

    金玉堂心底忐忑,又说了第二件他担心的事:“黑市那笔马草生意,在今日断了。中间人说是收够了马草,那边不要了。”

    崔泠冷笑:“老狐狸可真是机警。”

    “不过昨日那批我已经命人在马草上涂抹了少量的巴豆粉,只要他们用来喂马,肠胃不好的马匹一定会中招。”金玉堂已经可以窥到时局的变化,“弦清,我们要早做准备才行。”

    “守备京畿的兵力不足,姑姑这是在想其他法子。”崔泠简单告知舅舅,“我已经与父亲那边通了信,提前将杨猛打发了回去,确保只要往朔海城逃,一路上都会有人接应。”这是她留的一条后路。

    金玉堂倒抽一口凉气:“如此说来,我得先回去准备准备。”转念想到金沅还在燕王府,“可阿沅那边……”

    “我会安然把姑姑与阿沅都带出来的。”这是崔泠给萧灼的许诺。

    金玉堂不解:“大长公主也要一起走?”

    “如无必要,我不想走这条路。”崔泠也给金玉堂交了底,“一旦走了,我们便只有楚州的立足之地,老狐狸与大夏联手,那便是腹背受敌。以一州之力,顽抗整个大雍与大夏,多半只能勉强自保。”到了那时,她想要的便会成为梦幻泡影,重活一回,不过也是昙花一现,白白苟活数日罢了。

    金玉堂点头,如此一来,各州的四方商行便会成为韩绍公的眼中钉,他们或可仗着楚王的庇护苟活,其他州府的兄弟便只有死路一条。想到这里,金玉堂又想到一事:“五弟与六弟一直在韩州经营生意……”

    “他们走水路已经安然退至楚州。”崔泠在三日前收到了母亲的书信,信上叮咛她,一定要提防韩绍公突袭京畿。因为两位舅舅潜逃的时候,沿途发现了不少行军的迹象。即便老狐狸故意绕着山路走,可军队每日都需要补给。两位舅舅经营商行多年,对韩州的交通也算了解,所以半途装作樵夫绕近探过。那些山路平日鲜少人走,尤其是这种大雪天,可两人在附近的山路上都看见了车轱辘碾压积雪的痕迹。即便雪下得很大,有许多地方也没来得及掩盖干净。两人刨了刨积雪,在底下寻到了些许谷粒。

    四方商行名下有专门的粮行,两人对谷物的类别很是清楚,只看一眼便知这些是近年韩州最富庶郡县产的粮。这批粮早早的就被韩绍公以贡米的名头收入了粮仓,若真是上贡京畿,何必鬼鬼祟祟地走这种荒郊山道运送。一来运送成本极高,二来一路颠簸,少不得损耗。老狐狸那么个精打细算的人,岂会做这种蠢事?

    “韩州有变,想必……”崔泠没有详说两位舅舅之事,只是望向庭中的飞雪,“京畿城外的河道大多已经结冰。这一战,避无可避。”

    金玉堂惊道:“老狐狸定会倾巢而出,京畿城守军不足,如何守得住?”

    “所以,姑姑缺人。”崔泠看回金玉堂,“我也需要人。”

    “就算加上四方商行的人……”

    “那确实远远不够。”

    崔泠清楚人数的悬殊,她要这些人,也并非为了帮姑姑守城:“京畿卫去守城,城中必定缺人巡防。京畿各家细作众多,尤其是老狐狸那边,定然埋了不少人进来。一旦开战,势必这些细作会趁乱教唆百姓弃城逃亡。老狐狸突然起兵,只能打清君侧的名义。百姓们只想活命,料想自己出城,韩州的兵马必定不会对他们下手。只要逼开城门,便有活路。”准确说,老狐狸也不会对这群逃亡的百姓下手。他要的便是百姓在城中内乱,帮他把城门给打开。

    金玉堂听得脸色惨白,确实如此,如若他只是寻常商贾,遇到这种事,他才不会管将来谁当皇帝,谁让他活,他便认谁当天下之主。所以崔泠说的才是京畿城存亡的关键所在。

    “我这就回去,把人都调给你。”金玉堂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哪里还坐得住等用膳,起身拜别崔泠之后,便离开郡主府。

    崔泠自然也坐不住了,老狐狸打来就这几日,既然姑姑先开了口,她便拿这件事去见见姑姑,好向姑姑讨要一张强弩。

    “银翠,备车!”

    “郡主您又要出去啊,外面雪下大了,可冷了。”

    “速速备车!”

    “诺。”

    银翠见识过崔泠赶走杨猛时候的凶狠,看见崔泠脸色变了,哪里还敢劝说郡主,只得赶紧准备马车去。

    夜色初临,郡主府的马车来到了燕王府外。

    崔昭昭听闻崔泠来了,便命主簿速将崔泠请进府来。今晚的崔昭昭已经脱下了丧服,换上了旧时的甲胄,崔泠没来之前,她正在擦拭自己的佩剑。

    崔泠来到寝殿之外,命银翠在外候着,独自走了进去:“姑姑。”

    崔昭昭抬眼看她,有那么一瞬竟有些恍惚。平日只觉她面带病色,如今瞧来,确实与慕容九有五分相似,尤其是她的鼻子,生得与慕容九一样的挺翘。

    “有事?”崔昭昭瞥见崔泠肩头落上的雪花。

    崔泠点头,没有寒暄,直接开口道:“我与舅舅说过了,他会把四方商行的全部伙计都调来给我。”

    崔昭昭颇是惊讶,重新审视这位病恹恹的侄女:“所以?”

    “京畿城需要人巡防,我也需要姑姑给我一道命令,才算是名正言顺。”崔泠恳切地望向了崔昭昭,“今日我与萧姐姐送行时,我许过她的,如若京畿城有变,我定会保护姑姑安然退守楚州。”

    崔昭昭听到“许过她的”四个字时,心弦猛地一震,听到后面,甫才恍然是自己想多了。既然夭夭选择了她,她便信她一回,也借着此事看看她够不够资格做天元位的那枚帝子。

    “弦清。”

    “我在。”

    崔昭昭心绪复杂:“别让本宫失望。”

    “嗯。”崔泠点头,又道,“我还需姑姑帮忙一事。”

    “你说。”

    “京畿卫是姑姑与萧姐姐一手训出的大雍精锐,想必其中定有可射两百步的弓箭手。”崔泠需要这么一个人,“若遇百姓吵嚷出城,我想放一人出城,然后远远杀之。”

    崔昭昭眸光一亮,没想到竟与她想到一处去了。

    “人已备好,就算是这种风雪天,也能三百步内,一箭穿喉。”

    为了让京畿城的百姓乖顺地留在城中,不至于被细作策动大乱,有些人是必须死的。在这中生死关头,仁慈是最致命的字眼。

    “京畿东南西北四门都备了一人,本宫正愁没人帮本宫当这个‘聪明人’,提点各门百姓。”崔昭昭说着放下了佩剑,起身走至崔泠跟前,拍了拍她的肩头,“一人跑四处演这出戏,可要多费点神了。”

    “姑姑放心,我知道怎么应对。”崔泠重重一拜。

    正当这时,一名京畿卫快步急奔至寝殿之外,大声道:“西南方出现火影,似有大军往京畿袭来!”

    韩州就在京畿西南,没想到这老狐狸来得这般快,竟是准备夜袭。

    “发信号给城上守军!立即关闭四门!”崔昭昭当即下令,没有顾得崔泠,只是深望了她一眼,便提剑大步离开了。

    崔泠没有迟疑,姑姑专心守城,她专心安定人心,无论如何,今夜一定要守住!她快步离开了燕王府,坐上马车之后,她对赶车的府卫道:“去东门!”

    府卫愕然:“郡主,京畿有变,东门与北门必是百姓蜂拥之处,万一里面混有刺客,属下就一个人,只怕难保郡主周全!”

    “立即过去!”崔泠肃声下令,不容府卫再做劝说,“如若再抗令,便跟杨猛一样,滚回楚州去!”

    府卫脸色惨变,不敢再置喙什么,当即调转马车。

    “慢!”崔泠又想到了什么,“银翠,你先下车,速去通报舅舅。”崔泠掀帘看了一眼天色,“这里离四方商行近,你跑去来得及,让舅舅速速将伙计调至东门处!”

    银翠只得领命,干脆地跳下了马车,提着裙角便在京畿城的大街上跑了起来。

    “速速赶去东门。”崔泠再次下令。

    “驾!”府卫高喝一声,马车全速赶往京畿东门。

    一路之上,崔泠掀着侧窗的窗帘望向车外,满城百姓都瞧见了京畿卫示警专用的赤色烟花——商贩们忙着收拾摊子赶紧赶回家;有官员招呼着下人收拾细软,换上了常服欲往东、北两门逃离京畿;那些穷苦百姓则护着家人将房门紧闭,只望这薄弱的一道小门可以保护他们的性命。至于流民与乞丐,本就朝不保夕,趁乱捡拾小贩们舍弃的吃食,先把今夜苟活过去方是上策。

    西门与南门已经响起了战鼓声,火光已经冲天而起,喊杀声也跟着此起彼伏。傻子才会从战场上正面逃亡,所以有本事逃的都蜂拥到了东门与北门。东门离燕王府最近,崔泠只要震慑住了此处的百姓,便等于办成了稳定京畿百姓一事。

    与其奔波四门详陈利害,倒不如借着围观百姓的口,将出城便是死的事实散布出去。流言往往比真话传得快,也传得远,甚至传到后面,远比最初的版本还要让人害怕。崔泠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东门之下,已经蜂拥了许多百姓,最靠近城门处,是准备夜逃的一户官员的车马。正因这户官员的三辆马车被守备东门的京畿卫拦下,恰好作为栅栏将往前的百姓们暂时堵停了下来。

    崔泠跳下马车,对着凉透的双手呵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手便带着府卫沿着人群的边缘,往城门下挤去。

    “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城啊?!”

    “我娘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呢!”

    “今日若不能出城,我可赶不及向商家交货了!”

    人群之中,两名游商与一个农家汉子叫得最凶,在三人的吆喝下,本就害怕战火烧到身上的百姓们也慌乱了起来。

    马车上的官员掀起车帘,冲着京畿卫吼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本官可是正五品!速速开门,让本官出去!”

    “好一个正五品大官!”崔泠冷不丁地冒出了声来,凛然走到了城门马车之前,借着城门的灯影,让众人看清楚了她的面容。

    官员瞧见是郡主来了,这东门出去,离楚州最近,想必郡主也想趁乱离开京畿,便赔笑道:“郡主来得正好,你瞧瞧这些兵,一个一个目中无人!”

    “大人可是户部郎中,裴郎中?”崔泠含笑发问。

    裴郎中被郡主戳破了身份,也不想再加掩饰:“郡主好眼力,正是下官。”

    “城外有叛军夜袭京畿,裴郎中这会儿不该入宫与陛下商议退敌之策么?”崔泠进一步反问。

    裴郎中冷哼道:“郡主就莫要说这些闲话了,京畿城有多少兵马,想必你也清楚,不然你也不会赶到这里,想要出城。”

    “你怎么知道的?”崔泠冷喝一声,挺直了腰杆,即便身形瘦弱,可在火光的映衬下,影子也是笔直而颀长。

    裴郎中暗觉不妙,霎时背脊后面冒起了冷汗。

    远处,四方商行的伙计乘车而至。这些伙计本就是搬运货物的壮硕男子,挤入人群一阵推搡,便开出了一条道来,赶至崔泠身边护卫。

    银翠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见郡主一切安好,不禁悄然松了一口气。

    本来裴郎中看见郡主就一个府卫,还想逞凶推开郡主,可如今来了数百壮汉,他再想发作已然迟了。

    “我不过想给家人一条生路,郡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裴郎中这可就误会我了。”崔泠让出一条道来,指着紧闭的城门,“你以为出去,便能有生路?”

    裴郎中一时语塞。

    崔泠轻笑,望向惊惧不已的百姓们:“我自小体弱,活到今日,实属不易。若出去能活,我必跑在诸位前面。”说着,崔泠突然一把揪住裴郎中的衣襟,将他扯下了马车,“你是京畿的官,在此胡言京畿兵马不足,已是大罪。可我念在人人皆是求活,便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我也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所言是对的。”说完,她看向了京畿卫的守城将领,“先让他出去,如若他安然离开了,便请将军不要为难其他百姓,也放他们一条生路。”

    守城将领故作迟疑,萧灼临行之前,是特别叮嘱过了,但凡郡主吩咐,必定从之。况且,大长公主也下过密令,今夜确实要放出几个,然后暗中射杀。

    “我这条命已经活不了多久,如若朝廷怪罪下来,我一人扛之。”崔泠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容不得守将不信。

    “既然如此,便让裴郎中先出去探探。”守将提溜着裴郎中的领子,将他提至城门之前,吩咐左右打开了一个口子,将他一把推出了城门。

    裴郎中只是个文官,守将的动作又太快,加上崔泠的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他若百般推搪,反倒是显得他另有所谋,并非真正想逃命,而是想鼓动百姓逃命。这岂不是坏了主上的大事!反正他就算遇上韩州的兵马,那些人也不会杀他,他本就是为了鼓动百姓逃命才演的这一出,既然已经是骑虎难下,他演下去便是。

    只见他给自己壮了壮胆子,望向京畿东郊的纷纷夜雪,心道大军在强攻西南两门,这边定是安全的,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迈出了步子,沿着城外的大道往前走去。

    与此同时,崔泠唤了十余名百姓随她一起上城头观之。

    百姓们都只想活,而且郡主的话已经撂在那里了,只要裴郎中安然离开,城门便会开启给他们一条生路,自然要亲眼盯着,等待这条生路的打开。

    裴郎中起初还走得慢,可后来越走越冷,便索性加快了脚步。万万没想到,刚走出城门两百步,便被林间的一支火箭穿了喉,当即倒在了地上。

    箭矢本不该染上火色,纯属为了让城头上的人看得清楚。人也不是京畿卫,而是大长公主亲自训练的强弩死士。

    “啊!林中有埋伏!”城头之上,有个百姓忍不住惊叫出声,“裴郎中死了!”

    崔泠居高临下,自城头上俯视城下的百姓,凛声问道:“京畿城是大雍的国都,国都若是不存,你们何处安家?”说到情急处,牵扯肺火上涌,她忍不住捂口猛咳了两声。

    银翠心疼地轻拍崔泠的背心。

    崔泠直起身子,继续扬声道:“我虽只是女子,却也知国之不存,家亦不存的道理。如今叛军在外强攻,正如强盗欲入家园,你们不思起身击盗,却想着开门逃之,逃又能逃到哪里?”说着,她挥袖指向了城外,“两军交战,尤其是这种夜战,兵士根本辨不清你们是百姓还是佯作百姓的突围京畿卫,你们出去一个,便只能死一个!”

    “别……别听她的!我们一起冲出去,总有能活的!”人群之中有人叫嚣,“拿东西挡着自己便好!”

    崔泠闻声,锐利的眸子盯向了那人,短促地道:“拿下!”

    府卫出手极快,飞身下城,长剑已然横在了此人的喉咙之前。

    崔泠缓缓走下城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冷声下令:“搜!”

    左右两名商行伙计上前一顿猛搜,从这人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还发现了这人手臂上的一处徽记。

    崔泠冷眼看之,骤然拔出这把匕首,一刀削落了这块刺有徽记的手肉,以匕首戳之,高举着亮于人前:“今年入秋,大夏来犯,我父擒获一名细作,身上便有如此徽记。”说着,她一一扫过瞠目结舌的百姓们,“我知道你们其中还有细作,可我奉劝你们一句,韩绍公就算登上了天子之位,也不会善待你们!别忘了,韩州世子可是他的亲生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不仅杀了,还利用了儿子之死,密谋了这场猝不及防的反叛!”

    百姓哗然。

    崔泠将手肉抛至脚下,再次让出一条路来:“今日还想出城送死者,我绝不拦阻,如若想求一条生路的,便信我一回,与我一同守卫京畿!”说着,她在众人之前许下承诺:“我会尽我之能力保京畿安稳!也保诸位不受冻、不捱饿,平安度日!”

    百姓们静默下来,不是他们不信崔泠,而是崔泠手上才几个人,如何能护得住这么多百姓的性命。

    崔泠顺势道:“当然,仅靠我一人是不成的。京畿城不仅是大雍国都,也是诸位的家,我恳请诸位与我一起巡防京畿,谨防城中细作挑事破坏,帮衬医官及时救治受伤的京畿卫。”说到这里,便有怕死之人垂下了头去,“我愿每日给出来帮忙的乡亲发一百文钱。”

    听见有钱拿,有些人复又抬起头来。

    崔泠知道这些肯定是不够的,又道:“韩贼与我父亲素来不睦,天下皆知,倘若他的兵马真的杀入城中,我对韩贼来说,可是要挟我父亲最好的筹码。我若不愿活,在他破城之时,我必自戮殉城。可是,我若死了,他便要承受父亲的复仇反攻,对他而言是大大的不利。所以,我的这条命还算值钱,我若愿意活着做人质,开口求他给你们一条生路,诸位以为,韩贼允是不允?”

    百姓们各有所思,小声议论了起来。

    这本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郡主虽说势弱,可胜在背后有楚王。这些人上人的对弈他们是不懂的,可是他们懂崔泠的话。

    反正今日出去肯定是死,倒不如留在城中,兴许还安全些。

    就在这时,有个胖厨娘举起手来,吆喝道:“俺也可以帮忙巡城么?”

    “可以!”崔泠微笑,眸光大亮。

    胖厨娘高兴极了,看向了身后的姐妹:“她们也可以么?”

    “可以!”崔泠说得热烈,胸臆之间滚烫又酸涩。

    平日厨娘们只能赚零星的钱,如今得了一份差事,几人都激动了起来。

    旁边有书生小声嘟囔:“女人能巡什么城?少来跟我们抢活干。”

    “试试!”胖厨娘不悦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出腿一绊,竟是将书生掀翻在了地上。书生受了如此羞辱,霎时跳将起来,卷了卷衣袖:“你这肥婆,还蹬鼻子上脸了啊!”话没说完,又被胖厨娘掀翻在地,这次胖厨娘可不与他客气,一脚踩在了他的心口,扬声道:“休要小看俺,俺翻炒的铁锅,好多汉子都颠不动呢!”确实,她这力气,比那些闺阁女子要大多了。

    书生吃了暗亏,又奈何不得胖厨娘,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躲着。

    崔泠忍笑,周围的百姓们已经笑出声来。她静静地看着胖厨娘的身影,也不知是火光的缘故,还是心境变化的缘故,她觉得这些厨娘身上淡淡地散发着光影,那是独属于女子的夺目光泽,也是蒙尘太久的光泽。

    “同是大雍人,有力出力,有才出才,休要以男女之别看不起女人!”崔泠厉声教训之后,看向了旁边顶着帷帽的女子,“黛黛姑娘,可愿帮我记录名册?”

    这女子显然是震惊的,她虽戴着帷帽,垂下的纱幔却掩不住她的艳丽脸庞:“我?”

    “就是你,帮我把今日愿意参加巡防的乡亲名字都记录下来,我好每日与他们结账。”崔泠简单解释,目光热烈。

    黛黛淡淡一笑:“郡主既然唤得出我的名字,便该知道我的出身。”

    “黛黛姑娘是京畿花魁,才名远播,我自是知道。”崔泠只是想让京畿城的人看看,这些风尘女子的才华也可用在正事之上,“黛黛姑娘不愿么?”

    黛黛笑笑,隔着帷帽的纱幔迎上了崔泠的目光,坦荡道:“郡主方才不是说了,同是大雍人,有力出力,有才出才,休要以男女之别看不起女人。既然郡主看得起我这种风尘之人,我自当愿意!”

    崔泠满意地笑了,吩咐道:“来人,准备书案纸笔,想要帮忙巡城者,都往这边来,登记在册后……”

    黛黛温声道:“郡主身子单薄,现下天寒地冻的,还是先上马车暖暖,这些都交给我来吧。”

    “这……”

    “我保证,不单记好每个人的名字,还会分队成册,计算妥当交由郡主一览。”

    崔泠满意点头,看向商行的伙计:“你们也帮着黛黛姑娘维持好秩序。”

    “是,郡主。”

    “乡亲们该回家的回家,要报名的报名,若有行走不便者,我会安排人手送你们安然回家。”

    “多谢郡主。”

    崔泠意味深长地对着黛黛点头一笑,便由着银翠将她扶上了马车。她确实觉得极冷,可心又是极为滚烫的。前路虽说难走,却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银翠也听过花魁黛黛的名字,可郡主今日如此唐突,她多少是不理解的:“郡主,您认识那位黛黛姑娘?”

    “小时候见过一次。”崔泠没有告诉萧灼,她也见过因为父亲犯事,连累女儿沦落娼籍的官家小姐。那是她跟随父亲离开京畿的那一日,这位黛黛姑娘的年岁只比她大两岁,却与一些发卖为娼的小姑娘们一起跟着老鸨走入了烟花柳巷。

    她透过马车的窗口,看见了那群小姑娘的背影。

    “弦清,她的父亲其实没有错。”金盈盈慨声与她说着,“可惜,不该走官场这条路。”

    “嗯?”崔泠那时候并不知母亲的言外之意。

    金盈盈满心可惜:“她的父亲是百年难遇的算师,若是不入官场,入我商行,必定能闯出另外的一番天地。可惜,如今只能当那几个蠹虫的替罪羊,身死家破。他的女儿……唉……”那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已精通算术,稍加指教,他日必成大器。如今入了风尘,这辈子只怕是无望了。

    崔泠幼时记得这桩事,所以差人打听过她的后来。这姑娘不似萧灼说的那位陆姑娘,就这么在风尘之地走到今日,成了京畿城无人不知的花魁娘子。城中不少画铺都有她的画像,都是那些自诩风月才子的当世名人所画,崔泠也是见过的,却也是好奇的。

    一个心性如此坚韧的女子,想必另有故事。崔泠本想找机会认识一二,无奈抵京之后,诸事缠身,没想到竟在这个地方,偶遇了她。

    相逢是缘,崔泠决计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银翠好些日子没能看见郡主这样的笑容了,只要郡主高兴,她便也高兴,只是,郡主的脸色是越来越不好了:“郡主,要不,先回去吧,冻久了不好。”

    “再等等。”

    “哦。”

    崔泠自然不能就这么走了,她在,便没人敢借机轻慢黛黛,她也想看看,黛黛是否如母亲所言,还记得幼时家传的那些统算技巧。东门这出戏已经演好了,百姓们也已经散去大半,她越是镇静,就越是让人踏实。

    况且,这点寒意,她自忖还撑得住。

    比起现下大雪封山的郊外,她这里可比萧灼那边温暖多了。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萧灼,她已赢下一局,能否破局就全看萧灼的了。

    马车之外,东门不远处的阴暗深处,玄衣女子擦了擦短刀上的血渍,继续暗中保护崔泠。一开始她以为只是萧灼的多虑,如今接连手刃几个妄图刺伤崔泠的细作,她方知萧灼留她在城中暗中保护崔泠,没有做错。

    那么一个病恹恹的郡主,如何防得住这些暗箭?

    回想郡主方才那些话,玄衣女子只觉莫名的温暖。正如那日初见萧灼时,萧灼亲手给她擦去脸上的血渍,她也感受到了同样的温暖。

    直觉告诉她,不论是这位病郡主,还是那位傲燕王,她们两个与其他高高在上的主子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玄鸢一时也说不上来。

    兴许,来日会知。

    正如今夜这场风雪,总会有雪过天晴的时候,到那时候,一切自见分晓。

    作者有话说:

    艾玛!写了大半天,终于写完这章了,呜呜

    登场一个花魁娘子~仔细想想,本文的女角色还不少呢~希望大家能喜欢~

    抓虫。

    43  ☪ 四十三、逆转

    ◎国难之前,她们在。◎

    京畿城外, 喊杀声不绝,甚至隐有火炮轰鸣。

    果真一切如萧灼所料,韩绍公选择入冬后强袭京畿。天子崔凛来到大隆宫的至高处, 远眺京畿城西南角,那边的战火已经烧红了半个天幕, 就连飞雪也染上了一抹焰色。

    崔凛握紧拳头,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着。

    李妩站在崔凛身侧, 牵了他的手, 认真道:“陛下, 京畿卫一定会血战到底的。有妾在,妾也会拼死护着陛下。”

    崔凛听得动容, 侧脸望向李妩,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阿妩, 朕知道你会护着朕, 朕……也会护着你……还有你腹中的皇儿。”他的视线落在了李妩的小腹上, 后来经过太医诊断,李妩的确有孕, 这是崔凛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皇子, 那便是大雍未来的储君。不论是父亲的身份, 还是丈夫的身份, 他都必须站出来, 将她们护在身后。只是……道理都懂, 临到该做什么时,他却是胆怯的。

    平日他的反复无常, 阴晴不定, 不仅是为了彰显帝王的手段, 还为了掩盖他的心虚。他不愿、也不想承认,自己是无能的。满朝文武,他能依赖的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姑姑,一个是阿姐。天下哪个帝王像他这般窝囊?如今,竟然连阿妩都不如,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说着连他也不信的话,许着他自己也做不到的承诺。

    李妩早就看透了这个少年,当年他就护不住她,如今又怎能护得了她。她笑了,笑意里藏了讥讽:“陛下,天冷,还是回殿吧。”

    “嗯。回殿。”崔凛由着李妩挽着,一步一步走下高台,走回了寝殿。

    寝殿之外,宫卫里里外外围了三层,那是他强行借调的一千京畿卫。哪怕明知守城兵马不足,他也要保证他的寝殿外有一千京畿卫戍卫。

    他想,姑姑那样厉害的将军,少这一千人也当守得住京畿城。

    万幸今夜只有三千敌军来袭,崔昭昭亲自指挥京畿卫死守了一夜,仗着京畿卫弓箭手超强的膂力射程,终是逼退了来袭的三千敌军。

    看似胜了,崔昭昭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这三千人恐怕只是韩军的先锋,以京畿城的储备,只怕只能维持半个月。箭矢有限,粮草有限,军备也有限。韩军只须日日大举攻城,半个月后,弹尽粮绝,就算战神下凡,也难保京畿不破。

    其他两州想必也在等京畿城破的一日。

    这个时候唯一能指望的只剩下楚州了,若是大夏在此时来袭,楚王又如何分得了身呢?

    “报——”

    一骑加急信使自东门而来,那信使飞身下马,快速奔走上城,气喘吁吁地跪倒在了崔昭昭面前:“公主,北境急报!”

    崔昭昭的心咯噔一下,霎时凉了大半。这老狐狸是真的下了血本!因为大隆宫已经全部戒严,所以崔昭昭昨夜便下了命令,但凡军报先行送往她这里,如此可以及时处置,免得在朝堂上争执半晌也没有结果。

    崔昭昭打开急报,果然如她所料,大夏再袭北境。如此,王兄自然是指望不上了。

    “传我军令,补充箭矢,加强防备,提防叛军再袭京畿。”

    “得令!”

    崔昭昭扶上城砖,望向远处的飞雪连天。敌我悬殊,战事拖得越久,京畿的劣势便越明显。

    “夭夭……”她五味杂陈地轻唤女儿的名字,那一千人是京畿城的希望,也是大雍的最后希望。

    “让让!让让!”

    “都让让!”

    城下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声,只见昨夜那位胖厨娘吆喝着,与姐妹们一起把将士的早膳推了过来,大笑道:“将军们都辛苦啦!这是郡主命俺们送来的早膳,郡主说,天寒,必须吃热乎的,所以俺们熬了一大锅肉粥送来!”

    崔昭昭嘴角一抿,万幸,昨晚她这位侄女办得还不错,这锅热粥送来的也正是时候。

    “按次序换防,排队下去领粥。”

    “诺!”

    将士们一旦行军打仗,鲜少能吃上热乎的东西。除非大胜,否则也吃不上什么肉。多半都是馒头、菜饼一类的干粮。这会儿能够热乎乎的喝上两口肉粥,只觉昨夜的疲乏都消解了大半。

    胖厨娘亲自打了一碗热粥上来,恭敬地送到了崔昭昭手里:“公主,请。”

    崔昭昭接了过来,笑问道:“你是郡主府的厨娘么?”

    “俺叫杏花,原本是刑部侍郎家的厨娘,后来侍郎犯了事,俺与几个姐妹便没了活计,只得在街边摆个小摊,售卖烧饼。”杏花认真地介绍自己,“昨晚听说叛军来袭,俺们几个姐妹便想着赶紧逃,在东门处遇上了郡主。郡主可真是个好人,若不是她提点俺们,俺们怕是傻乎乎地逃出去送死了!”

    崔昭昭微笑点头:“原来如此。”说完,喝了一口热粥,便觉身上暖了许多。

    “还有这个。”杏花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来,呈给了崔昭昭,“郡主说,自今日起,城中的巡防都交给她来负责,这是负责巡城的名册,让俺给您看看。”

    崔昭昭将粥碗放在城头之上,接过名册来,仔细看了两页,忍不住赞许道:“此事甚好,帮本宫带句话给她,让她放心行事,城中若有人敢胡来,不必问我,立斩不饶。”她没想到不过一个晚上,崔泠不仅让百姓留在了城中,还招募了这么一支男女皆有的巡城队。

    “嗯!”杏花小心收起名册,左右看了看。

    崔昭昭问道:“你在找什么?”

    “郡主吩咐,今日送完粥,瞧瞧城头可有受伤的将军,命俺们用拉运热粥的木板车先行送去医馆医治。”

    竟连这个也想到了?崔昭昭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夭夭会选择她入主天元。

    “如此,便有劳你们了。”

    “没关系!俺就是力气大些,能帮上公主,是俺的幸事!”杏花得意地拍拍自己的手臂,最后看了一眼崔昭昭没喝完的热粥,“公主还是快些喝吧,粥凉得快。”

    “好。”崔昭昭重新端起粥碗,大口喝起粥来。

    她这辈子喝过太多粥,唯有今日这一碗,暖胃却烫心。

    杏花等崔昭昭喝完热粥,收回粥碗后,便招呼姐妹上来,将昨晚受伤的将士扶下城去,依着崔泠的命令,送去医馆医治。

    崔昭昭望着这些京畿女子的背影,心窝烧得滚烫。

    风雪飞扬,絮絮不休。

    那些女子就像是雪窝里悄然滋生的茁壮嫩芽,只要能活下来,她们便能在来年展现她们该有的风姿。所以,哪怕只是为了这些人,她也要拼死守好京畿城。

    她们不该随着这座城一起覆灭。

    这团火不仅燃烧在崔昭昭的心间,也燃烧在崔泠的心间。

    昨晚崔泠只在马车上小憩了片刻,速览了黛黛写好的册子后,崔泠便命人速速去办了。现在她在医馆里,经郎中诊脉后,裹着大氅等待一剂暖身的汤药熬好。

    医馆的人手显然是不足的,黛黛昨晚写完册子后,便回了烟花巷里,招呼了姐妹过来,在医馆里帮忙照顾受伤的将士。

    “忍着!”

    “嘶!”

    平日她们都是浓妆艳抹的笼中雀,即便不愿,也要逢场作戏。如今都卸下了妆容,换上了深色衣裳,帮衬着医官与郎中们拔箭止血。人人都以为她们都会畏血,可从风尘肮脏处出来的姑娘,有几人没有见过鲜血呢?

    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其实是那些评价她们的下作话语。

    可那又如何呢?

    错的从来都不是她们!她们如今以德报怨,主动出来救治将士,比那些只会中伤她们的人高洁多了。

    况且,这里还有郡主坐镇。才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嘴碎,崔泠听了自然不饶,命人拖出去狠狠打了十棍子。

    “大军围城,有种的,拿起枪剑,出去杀敌!”崔泠那时候是真的恼了,居高临下地扬声喝骂,“不敢出城杀敌,也不会帮手,堂堂七尺男儿只会躲在暗处中伤女子,你们算什么东西?”

    三两句话便将这几个嘴碎的男子堵得噤了声。

    “再敢嘴碎,干扰救治伤员,以韩贼细作论处!立斩!”崔泠对这些嘴碎者厌恶至极,所以没等到杏花带回姑姑的口谕,便先行立了威,“今次只是重打十棍,以作惩戒,如敢再犯,家中男丁连坐!”

    她太了解这些人真正害怕什么,死了妻子,可以再续,死了儿女,可以再生,他们只怕父族抄没、兄弟同罪,无疑是断了一个氏族的前程。

    黛黛端着伤药怔然望着站在门前的崔泠,即便今日还是阴云密布,她却觉得郡主身上隐有光泽。从来没有谁,愿意为她们这些风尘之人撑腰,如今终于有了这么一个人,虽然只是个病恹恹的郡主,对她们而言已经是弥足珍贵。

    想到这里,黛黛嘴角轻扬,吆喝了起来:“姐妹们,再麻利些。”

    “好咧!”姑娘们笑着应和,这是她们头一回如此卖力的做事,不为其他,只为证明她们比外间那些只会说风凉话的人更有用,也更问心无愧。

    “郡主,俺们回来啦!”老远便听见杏花的声音。

    崔泠莞尔望去,只见杏花她们拿木板车推着伤员走了过来,脸上满是骄傲的笑容。虽然京畿城遭遇了兵危,可是,她们终是可以不必囿于后院厨房,尽自己的一份力保护这座京畿城。

    “公主有谕,城中若有人敢胡来,不必问她,立斩不饶!”杏花扯着嗓子宣布公主的话,京畿的百姓都知道大长公主在京中的分量,她敢说这样的话,天子也愿给她这样的资格。

    连大长公主都发话了,那些还没开始嘴碎的人也自动闭了嘴。

    崔泠暗舒了一口气。

    银翠将熬好的汤药奉上,心疼地劝道:“郡主,您喝了汤药,就回府好好休息吧。”

    崔泠接过汤药,皱着眉头泯了一口,只觉入喉极苦。

    “郡主!”银翠以为郡主要装没听见。

    崔泠苦笑,看向了银翠:“不回府,就在这里休息。”

    “可是……”

    “奔波往返,累。”

    崔泠给了银翠一个理由,她吹了吹汤药,勉强自己把汤药喝了一半,最后再也咽不下去,只得把汤药递还了银翠。

    银翠看郡主那皱在一起的眉心,又是心疼又是心急。偏生这会儿也没有买蜜饯的地方,只得接过汤药,转身给郡主倒水去了。

    “郡主,给。”黛黛适时地给崔泠递上了一枚红枣。

    崔泠接过红枣,笑道:“多谢。”

    原以为皇亲国戚都是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如今看来,这位昭宁郡主比那些人亲切多了。黛黛对崔泠多了些许好感,温声道:“不必客气。”

    崔泠咬了一口红枣,虽说是干枣子,却也甜得紧,足以驱散唇齿之间的浓重苦药味道。

    “我在楼里有个妹妹,也是很怕药苦……”黛黛似有所思,只提了开始便觉唐突,只得摇摇头,“郡主,我去帮姐妹了。”

    崔泠没有追问下去,那个妹妹没有在这里,想必已经没了。风尘之所,是买醉者的仙境,却是这些姑娘们的地狱。她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她能君临天下,定让大雍风尘永绝,女子也可以才谋生,不必再以色侍人。

    想到这里,崔泠抬眼望向檐外的阴沉天幕,心道:我等你。

    灵宗熙平三年,冬。

    大夏再犯北境,楚王率水师对峙海上。韩贼举兵强袭京畿,齐、魏二州坐山观虎斗,不出一兵一卒驰援京畿。大长公主指挥若定,接连击退韩贼数次强攻,死守京畿七日。大雪至,战事胶着,韩贼再次增兵两万,五万大军合围京畿,史称:熙平之乱。

    ——《大雍书·灵宗传》

    山谷中的马嘶声不绝,静寂了多日的山谷终是有了动静。

    萧灼带的一千京畿卫也在山谷外的林地里静候了三日,不论京畿那边传出的喊杀声有多大,炮火声有多震耳,他们都按捺着性子,静候一个反杀的良机。

    兵力悬殊,强行杀进去,无疑是以卵击石。

    唯有攻其不备,才能有奇兵之效。前四日,这一千人分作十组隐匿山间,利用山石地利布置陷阱,这是后面的杀招。只要击破山谷中的这六千铁甲骑兵,必定能惊动韩绍公调军剿灭他们,他们便可以在山中展开游击战,借着布置好的陷阱,一一削弱敌军的兵力。

    “干粮还有多少?”萧灼低声问向身侧的萧破。

    萧破如实答道:“只够一日。”

    “那便有多少吃多少。”萧灼下了命令,如此境地唯有破釜沉舟,方有胜算。

    “诺!”萧破小声吩咐下去,与身后的兵士口耳相传,很快便将命令传遍了这一千人。

    众人拿出了干粮,和着身侧的积雪一并吃了。

    萧灼因为冻得久了,鼻尖与两颊都生了冻红,平日里那么一个养尊处优的燕王,如今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双眸深邃而沉郁,淡淡地散发着杀气。

    就像是狼群的头狼,此时正带着狼群蛰伏在猎物之外,静等一场酣畅的杀戮。

    她重新紧了紧牢牢系在左臂上的残盾与断矛,抬起手来匆匆一挥,便有三百将士随她一起潜近山谷口,埋伏在出谷的两侧。剩下的将士由萧破带领,埋伏在出谷三百步外,用做第二波攻击。

    山谷中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萧灼也激动了起来,只觉浑身的血脉都在沸腾。

    这一战,是她撕开困局的必胜之战,哪怕是九死一生,她也会战至最后一刻。

    “驾!驾!”

    第一队骑兵驰出山谷,萧灼看准时机,大喝道:“杀——!”话音未落,削开锋口的盾牌便削断了马蹄。

    战马吃痛惨呼倒地,将背上的骑兵高高抛起。

    萧灼顾不得身上的溅红,冲将上去,挺盾将矛尖刺入了那骑兵的喉咙,顺势将骑兵手中的长矛拔起,一个旋身掷向了身后冲出谷口的骑兵。

    不偏不倚,正中一名骑兵的喉咙,硬是将这骑兵挑翻下马。

    “有敌兵!”

    “一个不留!”萧灼嘶声大喊,山谷口的三百将士同时冲出,将第一队出谷的战马尽数砍折。山谷本就狭窄,前面出了拥堵,后续奔袭的队伍来不及停止,便撞了上来。一时之间,骑兵还没来得及摆出阵势,便先乱了阵脚。

    骑兵之威,在于列阵齐冲,只要限制了骑兵的机动,便等于是废去了骑兵的战力。

    趁着这一乱,萧灼领着将士们冲杀上去,左臂上的盾或铲或挡,在山谷口发挥了极大的效用,眨眼之间,这三百人每人皆是斩落数名骑兵。

    “撤!”萧灼知道每次斩蹄都会耗费极大的体力,所以她们顶在前面撑不了多久。她及时下令撤退,故意给敌军冲杀出来的机会。

    染血的京畿卫们跟着萧灼左右撤开,奔入深林之中。

    山谷中部的骑兵停止了冲击,纷纷翻身下马,擎盾齐推,硬是将堵在山谷口的残马与将士尸首推了出去。借由这些战马为掩体,让后续的骑兵快速冲上了山道。他们身上的铁甲可以防备林间的箭矢,只要跑出最窄的山谷口,他们便可以左右互为援兵,仗着手中的长矛,阻止那些敌军的靠近,避免被斩蹄。

    还有一百步!便可以冲出这段最危险的地方!

    骑兵们铆足了力,催动马儿奋蹄跑起来,却没想到山林两侧滚下了两块巨石,硬是将最前面的马儿逼停。

    “下马!下马!”骑兵的将军指挥下令,他们身上都有甲胄,对付那些轻装上阵的敌兵也是占据了上风。

    萧破却带着人从他们后面冲杀出来,斩的是战马的后蹄。那些还没来得及下马的骑兵一样被甩落下来,因为甲胄很重的缘故,一旦倒地,想要立即翻身起来战斗实属不易。萧破他们没有着重甲,为的就是轻便,加强在林间的奔袭能力,

    这一阵冲杀,将骑兵都吸引了过去,万万没想到萧灼又带着人杀了回来,加入了这场剿灭。

    鲜血飞溅,杀至终局,谁也不知身上的血是战马的,还是敌军的。

    这六千重甲骑兵没有想到这里会有人埋伏,更没有想到因为重甲护身,反倒让他们战力大跌。即便奋起反抗,还是伤了不少京畿卫,可最后大局已定,他们的挣扎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这片静谧的山谷,不过两个时辰,便成了尸山血海。

    萧灼浑身血污,将左臂上的盾解了下来,绑在手臂上的绳索已然勒入了萧灼的血肉。她忍痛撕扯衣裳缠紧伤处,抬眼看了看天色:“拿上他们的佩剑长矛,我们入山稍事休息,准备下一场战斗。”

    她知道,厮杀只是刚刚开始。

    即便只有一千人,他们也要打出万人的气势,唯有如此,才能让老狐狸心生忌惮,分兵入山击杀他们。

    六千重甲骑兵全部覆灭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韩军大营。

    “她果然没死!”韩绍公须发皆张,遭遇如此重创,他始料未及。明明只有一千人,怎的会知道他的重甲骑兵隐藏在哪处山谷,甚至还用这种破盾破矛给了他如此惨痛的痛击。

    马德看韩绍公动了怒,当即请命:“末将愿带一千人,入山追击!”

    韩绍公摆手道:“你带五千人去,我要她的脑袋!”这一次,韩绍公不敢再轻敌,即便知道萧灼只有一千人,“切记,小心行事,莫要中她的计!”

    “诺!”马德就不信了,不过是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毛丫头,他这样身经百战的将军岂会中她的计!

    韩绍公待马德走后,详看了现下的围城图,知道必须要速战速决,否则楚王那边发现大夏其实只来了三千人,调转兵力来援,那他便成了腹背受敌的那一个。

    “主上,齐州细作来信。”小兵捧着信囊在帐外禀告。

    韩绍公将他召了进来。

    小兵奉上信囊:“主上。”

    韩绍公接过信囊,打开一看,恶狠狠地将书信砸在了几案之上。

    齐王遇刺,想来必定是燕王府的手笔。在这个时候行刺齐王,他便是最大的嫌疑人,对战局可不是好事!

    “魏州细作来信!”另一名小兵也赶至了帐外。

    韩绍公扶额,肃声道:“念!”

    小兵赶紧打开信囊,如实念道:“魏陵公遇刺,重伤。”

    韩绍公不禁冷笑,他真是小看了燕王府这两个女人,能在这种必输之局里出这样的奇兵,简直可恨!

    “报——”

    韩绍公握紧了拳头:“说!”

    小兵掀帘而入,跪在韩绍公面前:“楚州兵马异动,大军离京畿只有两百里路程!”

    “哪里冒出来的兵马?!”韩绍公烦躁问询,“来了多少?”

    小兵据实已报:“约莫三万!”

    韩绍公背脊一阵发凉,楚王与夏军正在海上对峙,从哪来召来这三万人马?难道崔伯烨与他一样,这些年私养了一批私兵,竟连他的细作都没有发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韩绍公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唯有冷静,方能做好正确的判断。

    “主上!末将愿往迎击楚军!”边上的副将陈倥请战。

    韩绍公静默良久:“我给你两万人马,这一战若是输了,你也不用回来了!”

    “诺!”陈倥领命离开。

    韩绍公重新算了算手头的兵马,今日折损了最精锐的六千重甲骑兵,又分了五千人给马德追击萧灼,如今给了陈倥两万,加上这些日子的折损,留下继续攻打京畿的人马已不足一万五。

    明明是大好局势,怎会最后成了这样的收场?

    韩绍公愤然起身,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今日若不能拿下京畿城,他只会越来越被动。只见他大步走出大帐,按剑下令:“全军听我号令,拔营进攻京畿城!”

    “诺!”

    军营之中,喊杀声起。

    是日正午三刻,京畿城外,战鼓雷动,黑压压的兵马步步逼近。

    崔昭昭扶城远眺,终是看见了韩绍公的帅旗。

    “终于来了。”崔昭昭目测来犯兵马约莫一万有余,比先前的少了半数,想来必是夭夭偷袭得手,逼得这老狐狸殊死一搏。

    她拔剑出鞘,在城头上凛声高呼:“大雍将士何在?!”

    “末将在!”众将士高喝。

    即便已被围城七日,却一连击退多次敌军,所以京畿卫士气高涨,现下根本就不惧战,甚至深信他们可以成功保卫京畿城。

    崔昭昭仿佛回到了年少时的自己,剑指城外的大军,朗声道:“随本宫迎战!”

    这是大雍的国都,是当年她随父兄一寸一寸打下来的江山。她是大雍的大长公主,受万民爱戴,国难之前,她当拿出一国公主该有的气魄来。

    不惧死,不畏敌,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韩贼就休想踏入京畿城半步!

    京畿卫上下群情激昂,鼓舞的不仅仅生死并肩的同袍,还有巡逻城下的百姓们。杏花与姐妹们卷了卷衣袖,紧了紧手中的擀面棍,高声道:“姐妹们,来一个,俺们揍一个!让叛军们瞧瞧,俺们京畿城的姑娘都不是好惹的!”

    “对!来一个!揍一个!”其他姐妹们附和高喊。

    看见厨娘们都不怕,那些同行的商行伙计如何能害怕?这几日他们算是看清楚了,打了这么几天,对面的损耗也不少,一旦进城免不得要杀烧抢掠。好不容易赚了点小钱,若被这些叛军抢了去,那不是白白辛苦,还赔上了命!

    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伙计们也卷了卷衣袖,吆喝了起来:“别让这群小娘儿们看轻了咱们!是男人的,就拿出本事来,来一个杀一个!”

    京畿城竟是难得地齐了心,在崔泠看来,这是绝对的好事。

    “咳咳。”崔泠掩口轻咳了两声,黛黛送上了一盏热茶。

    “郡主还是歇着吧。”黛黛安抚崔泠,“脸色是越来越差了。”

    崔泠轻笑,喝了一口热茶:“这里是医馆,有那么多大夫在,我死不了的。”

    黛黛蹙眉,竟说不过她。

    银翠抱着鸽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急道:“郡主!夫人来信了!”

    崔泠脸色微变,取下了鸽子的信囊,打开详看之后,脸上的凝重之色尽数散去,当即对着银翠道:“银翠,我们去西门!”

    “可是那边……”

    “姑姑在那里,不会有事的!”

    “可郡主你的身子……”

    “无妨!”

    崔泠斩钉截铁,这是难得的胜机,稍纵即逝,她必须立即告之姑姑,莫要错过这个扭转乾坤的好机会。

    黛黛先银翠一步扶起了崔泠,认真道:“我送郡主过去。”

    崔泠却道:“你留下,一会儿伤员不少,这里的人手远远不够。”

    黛黛想问明白,崔泠看了一眼边上的茶盏,抢先道:“黛黛姑娘这茶泡得很好,我想留待他日再品。”

    黛黛知道她不愿多说,便点头道:“只望郡主莫要嫌弃。”

    “黛黛姑娘不嫌我麻烦便好。”崔泠说完,命银翠扶住自己离开了医馆,上了马车,匆匆往西门赶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文~呼呼。这一战真的太不容易啦~

    捉虫

    《大雍书》记载的是总兵力,就是一共参与这场战争的有多少人,后续有变故什么的,兵力分散了,这种其实是包含在“熙平之乱”这个大事件里面。

    44  ☪ 四十四、赤焰

    ◎京畿之危暂解◎

    天色渐暗, 林间的寒意更甚。

    马德率军五千寻着血迹一路追拿萧灼一干人等,老远便瞧见了京畿卫的火把光泽,马德先是一愣, 当即张弓对准一人放出了箭去。

    那人似有防备,提盾格挡后, 却没有立即散开,仿佛就是在等马德带人杀过去。

    马德受了这般挑衅, 如何忍得, 当即大手一挥:“乱箭射杀!”他可不会蠢到直接杀过去, 直接命弓箭手射杀便是。

    哪知他声音刚落,便有无数积雪从上方坠下。京畿已经下了好久的雪, 树梢上的积雪不少,这一阵坠落敲得头盔砰砰作响,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上面落下一堆碎石来。

    不少张弓的弓箭手下意识抬手射向半空, 箭矢穿破树隙, 震落了更多的碎雪。

    “敌军在那边!”马德一把揪过最近的小兵,干脆地将头盔上的落雪拂去, 指向了火把处。

    乱箭齐放,却没能听见京畿卫的惨呼声。那边火把依旧, 原先拿着火把的京畿卫已逃得一个不剩。

    马德大怒, 还没等他下令追击, 便觉脚下有了异动。

    数条树藤自积雪下弹起, 霎时便绊倒了好几个韩兵。正当马德下令命韩兵速速起身提防暗箭时, 站在最外沿的兵士已被佩剑划破了喉咙。

    萧灼在远处挑衅:“前面还有陷阱,想死的就跟上来!”说完, 吆喝着偷袭得手的京畿卫转身便跑。这一带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所以逃窜速度比马德的追兵快了不少, 加上她把话撂在前头,追兵顾忌性命,也不敢不管不顾地狂追。

    “他奶奶的!”马德彻底被激怒了,踢了一脚旁边的小兵,“怕个啥?跟上老子!老子倒要看看,他们能弄出什么陷阱来!”这支奇兵最多只有烂盾烂矛,山中积雪甚厚,雪下多是冻土,短短几日想要挖好陷落的大坑,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他已经见识了这些树藤的威力,换做开春后,树藤之上必绑有利刃,可这冰天雪地的荒郊野外,他们根本找不到致命的利刃。山中的枫木也好,松树也罢,木质偏软,就算削木为刃,也难刺透他们身上的精良铠甲。马德可以断言,萧灼方才那句话多半是在唬人。

    萧灼带着将士一阵猛跑,忽然对着身侧的萧破递了个眼色。

    萧破点头,一人踏着松树飞上了树梢。

    萧灼眼看已将这些人引入了陷阱圈,当即下令:“散!”一声令下,京畿卫四散开来,似是不敢去踩前面的空地。

    马德带兵冲至此处,警惕地伸臂拦住了险些冲上去的韩兵,提醒道:“踩着他们的足印走!”当众人的注意力放在了京畿卫的脚印上,萧破看准时机故技重施,重重一踏松枝,震落了一大片覆雪,狠狠地砸在了马德头上。

    马德只觉脑袋被头盔撞得生疼,囫囵抹去脸上的雪,怒道:“又来这招!”

    萧破的袖箭已然对准了马德的面门,他等的就是这一刻——袖箭放出,不偏不倚,正中马德的左眼。

    他痛得大声大呼,气急败坏地厉喝道:“杀!杀!都杀了!”他折断袖箭,捂着左眼,鲜血从他的指间流出,很快便染红了他整个面门。

    隐在暗处的萧灼挥手道:“动手!”

    林间作战,尤其是夜晚的林间作战,谁在明,谁吃亏。奈何马德一路追击,队伍里都燃着火把,非但没有帮上他们,还暴露了他们的站位。

    只听风中响起了绳索挥舞之声,伴随着北风的呼啸,突袭站在空地边缘的韩兵。绳索是捆绑盾矛剩下的,萧灼交给了套马之术厉害的京畿卫,制成了套圈。那十名京畿卫几乎是同时抛出套圈,准确无误地勒住了韩兵的脖子,猛地一扯,硬是将十名韩兵拉扯着重重摔在了空地之上。

    空地快速裂开,十名韩兵同时砸落,将空地上虚掩的木板尽数砸碎,下面竟是山间的一处深不见底的溶洞口。

    拿着套圈的十名京畿卫割断了套绳,眼睁睁地看着敌军惨呼着纷纷坠落洞底。与此同时,发现空地是溶洞口的韩兵大声惊呼,都想远离这里,以免不慎跌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

    萧灼怎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从来狼群围猎靠的都不是利牙尖齿,狼是聪明的,往往会利用各种地利。尤其是山地之狼,经常把猎物驱赶至悬崖边上,迫使猎物一个一个乖乖地跳下去。

    即便狼群的数量远低于猎物的数量,但是只要把猎物逼到悬崖边缘,狼群便等于是占了上风,这便是萧灼的用兵之道。

    “围猎!”

    萧灼一声令下,拔出佩剑,领着京畿卫绕至后方,袭击这些韩兵。与此同时,萧破也从树梢上一跃而下,双掌击出,内劲震颤,将面前的两人震退数步,一不小心便将来不及退远洞口的韩兵又撞了数人下去。

    马德从未想过一个毛丫头竟有这样的计略,这是他这辈子输得最惨的一场战斗。他不甘心把性命就交代在这里了,于是咬牙下令:“兄弟们,他们只有不到一千人,撑不住多久!随我杀出去!”

    纵使不到一千人,那也是萧灼用心练出来的兵。她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无疑鼓舞着生死并肩的京畿卫。

    将军尚且不畏死,他们又何惧死?他们都操练过以一打三的战法,是以即便被敌兵锁住一臂,亦或是锁住两臂,也有其他京畿卫上前解围。两军交战,将士冲杀往往是各自为战,可萧灼训练他们的时候就命他们三两为阵,互为支援。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三个人的力量远比一个人强大。

    更何况,还有萧破在。

    他是江湖上的高手,内力深厚,当萧灼的贴身侍卫多年,就等这么一个机会展现他真正的战力。如今他以一当十,掌风如电,所及之处,不是一掌击得韩兵吐血,便是一掌接连震倒数人。他像是杀疯了的杀神,一路杀到底,直到眼前的敌军或死或跌落洞下,再折返杀回去,所到之处,韩兵胆颤不已,几次冲杀,便无人再敢近他的三步之内。

    京畿卫怎会有这样的高手?!

    敌兵不过来,萧破便杀过去,只要他杀的越多,萧灼便越安全。他已杀气全开,几乎是有如入无人之境。

    “快逃!快逃啊!”

    有韩兵惊惧欲逃,本想搏一条生路,哪知在包围圈的边缘竟还有伏兵。那些京畿卫都是在击杀重甲骑兵时受伤的伤兵,萧灼特别将他们安排在了包围圈外围埋伏,就等着收割那些胆小先逃了的敌兵。

    “有埋伏!”

    山林之中,厮杀声此起彼伏。

    这场猝不及防的围猎,重创了韩兵的斗志,明明有五千人,却难敌不足一千人的京畿卫,已然被杀得四散逃窜。

    萧灼没有多余的人手去追杀那些突破重围逃了的残兵,她只须把兀自挣扎的这些逃不了的敌兵尽数斩杀,今晚便算是大胜了一场。

    一战之下,京畿卫折损两百余人,再次将马德的残部逼至洞口附近。

    马德看着身边不足一千的韩兵,知道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最后横了心嘶吼道:“既然退无可退,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们一起!兄弟们,抱一个跳一个,我们也算赢了!”他张臂便想来扯最近的一个京畿卫,被萧破抢先一记掌风逼开。

    韩兵残部的弓箭对准了萧破,即便望之丧胆,却还是颤然放出了箭矢,直射萧破的心口。萧破反手挥落箭矢,众人皆是气喘不休,可他似乎还有充足的力气,根本没有把他们的弓箭放在眼里。

    “杀了你们的主将,孤给你们一条生路。”萧灼抬手示意包围他们的京畿卫往后退一步,找好树干做掩体,谨防逼急了他们冷箭偷袭。

    韩兵们听见这话,左右看了看,看向马德的目光渐渐变了味。

    马德隐觉不妙,怒喝道:“你们的家人都在韩州!你们若是杀了我!你们的家人都难逃一死!”

    “是么?”萧灼冷笑,“公主好梦白推文台韩贼强攻京畿城已经第八日,那么多兵马八日都攻不破京畿城,他已经输了!”

    马德才不信她的鬼话:“休要听这小丫头的鬼话!你们若是杀了我……唔!”冷不丁的,马德后背上捱了一刀。

    那名韩兵捏着匕首,颤声嘶吼,“我不想死在这里!阿娘还等着我回家!”说着,他拔出了匕首,再次嘶吼,“战是你们要打的!命是我们丢的!凭什么?!”

    马德大怒,正欲扯过韩兵,背上竟是又中了一箭。

    “你……”

    “我不想死,马大哥你别怪我。”那弓箭手再次拉满长弓,对准了马德,颤声呜咽,“我只想回家!”说完,放了弓弦,又是一箭射向了马德。

    “连你也……背叛我?!”马德一剑格开,哪知背后刺向他的人更多了。他不甘心地死死盯着萧灼,满心不服,可即便不服又能如何?他是败军之将,终究永远只有一个——死!

    萧灼冷眼看着韩兵内讧,将马德刺死眼前,挥手示意让出一条路来。

    “你们回营只有死路一条,不如早些潜回家乡,趁乱带着亲人离开韩州。”萧灼提醒这些残兵,“走吧。”

    韩兵残部相互看了一眼,抛了武器,走向了京畿卫,让出了生路。

    “多谢燕王。”那个放箭射向马德的弓箭手忽然停下脚步,对着萧灼恭敬地一拜。霎时,只见一道银芒自他的袖底射出,直中萧灼的心口。

    “王上!”萧破大惊失色。

    只见萧灼捂着心口弓起了身子,似是痛苦不堪。

    那弓箭手趁机高呼道:“兄弟们!燕王中了我的毒箭必死无疑!随我杀回去,定能立下大功,好与主上交代!”闻声的韩兵刚欲反击,便瞧见萧灼直起了身子,将钉在心口处的毒箭拔了出来,扔到了边上。

    只见她屈指叩了叩心口的护心镜,话却是说给京畿卫听的:“既然他们都不想活了,那便送送他们。”

    “诺!”萧破答得最响亮,拔出佩剑,一剑穿透了那弓箭手的心甲,直取了他的性命。他的攻势太快,快的就像是划破天际的一道闪电,等想到要逃,已然迟了。

    韩兵残部见状拔腿就跑,哪知脚下竟弹起好些树藤,将他们一一绊倒在地。京畿卫一拥而上,再也没给他们活的机会。只听林间惨呼不绝,那些韩兵残部被京畿卫尽数斩杀林间,一个也没能活下来。

    寒风呼啸,雪花纷落,林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萧破歉声道:“属下保护不利,让王上受惊了。”

    “孤知道他们会不规矩。”萧灼淡淡说着,弯腰抓了一把雪起来,擦去了剑锋上的鲜血,“孤只想让你们亲眼看看,有时候不是孤不想仁慈,而是对敌人的仁慈,往往是致命的。今日可以是孤的命,明日便可以是你们的命。死人又如何保护京畿城内的家人?”

    萧灼说着,复杂的目光扫过仅剩的六百多名京畿卫。正所谓眼见为实,她今日就要让这些同生共死过的京畿卫亲眼目睹,上位者的仁慈,有时候是致命的,丢的不仅是上位者的命,还有他们的命。

    况且京畿卫也是人,是人便会共情。

    “战是你们要打的!命是我们丢的!凭什么?!”那韩兵嘶吼的话是真话,这些京畿卫听来,难保不会有其他的念想。

    可是,这场战争还没结束,一旦懈了斗志,多了二心,后续便必输无疑。萧灼必须在这种时候给他们敲一记警钟,所以那一箭她必须受,这些话她也必须说,尤其是最后这一句。

    “孤保证往后的每一次战斗,孤一定冲在最前面,绝不会舍弃你们任何一人!”说完,萧灼吩咐萧破,“先把兄弟的尸首收一收,勿让野兽叼去了。大战过后,孤一一厚葬。”

    “诺。”萧破领命,招呼着几个未伤的京畿卫前去处置同袍的尸首。

    就在萧破收拾到一半时,天上突然燃起了赤焰烟火,那是京畿卫发动总攻击的信号。

    萧灼怔怔地望着天上的焰火,她还记得临行前与母亲的约定,一旦赤焰焰火燃放,那必是母亲开启城门,迎击韩军之时。

    当下萧灼并未消磨半数韩军的战力,母亲突然开城迎敌,她无疑是震惊的。以母亲的多年统军的阅历,断不会打没有把握之战,想必京畿城定然有变。

    难道是派去刺杀齐王与魏陵公的死士得手后,激得两州王公出兵勤王了?

    可无论如何,这赤焰焰火只有母亲拥有,她既然敢燃放,自当是等到了胜机。萧灼没有迟疑太久,这种时候自当助力母亲,依照战策率领残部奇袭老狐狸的大本营,好好的放一把火。

    “还能走的,还能打的,都随孤走!”萧灼当即下令,“伤重者,留在这里看守兄弟们的尸首。”

    “诺!”

    清点之下,只剩四百余人跟着萧灼赶赴韩绍公的大营。那地方之前他们便侦查过外围,加之萧灼上辈子对此地甚是熟悉,知道有条险路可以迂回潜入大营后侧。这样大的风雪天,那条险路稍有不慎便会被风雪卷下山沟里去,所以仗着天险,此地的守备定是最薄弱的。

    这是背刺老狐狸最疼的一刀,一旦成了,此战胜败可定!

    萧灼攀上石崖往上瞧去,这场战争终是到了尾声,只要她能得手。寒风卷着雪花打在她的面颊之上,提醒着她这是一场新的生死之战。她咬了咬牙,目光坚毅,没有再想旁的,一人当先往上爬去。

    萧破紧随其后,不时悄悄顾看萧灼,就怕她体力不支,翻下山沟去。可看得久了,竟是被燕王的无畏感染,浑然不觉往上爬得越来越快。

    那把火,将是终结京畿之危的落幕焰火。

    萧灼咬紧牙关,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她也会战至最后,将火焰蔓延整个韩军大营,把这里烧个干净。

    咻!咻!

    临到石崖顶部,萧破先行放出袖箭,射落了值卫在塔楼上的两名斥候。他足尖一踏,好似飞猿一般翻落崖顶。身形刚及地,便飞快地掠上了塔楼,匆匆一扫里面,轻盈翻落塔楼之下,极快地解决了听见动静赶来探看的一队小兵。

    随后,萧破击碎了木栅栏,对着萧灼点头道:“里面的人似乎不多,属下先行开路,恐防有诈!”

    “小心些!”萧灼点头,帮忙拉扯后面的京畿卫爬上来,待人来得差不多了,便留下十余人守着这里,带着四百京畿卫往里面去了。

    一路之上都有被萧破解决的韩兵,萧灼暗暗数着,心头的疑团越来越大。老狐狸难道是倾巢而出,所以大营并没有留多少人。

    能让老狐狸如此疯狂的出兵,要么就是他这边生了什么变故,要么就是京畿城那边来了援兵,他不得不用最大的兵力迎战。

    萧灼突然想到一事,若是楚州来援还好,若是另外两州来援,一旦击破老狐狸,调转方向反袭京师,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萧破!”萧灼压低了声音,对着萧破招手。

    萧破快步走了回来:“王上何事?”

    “你带几个兄弟在此放火。”萧灼只能兵分两路,“孤听见那边有马声,想必是大营的马厩,孤领他们上马冲出大营,驰援京畿城。”

    萧破摇头道:“如此一来,他们必定会向王上你们放箭!”

    “不,孤等火起了,再做行动。”萧灼已经想好了法子,“只要起火的点够多,他们便顾不过来。事成之后,你带其他人安全撤离大营。”

    萧破懂了:“我去放三处火,一旦里面起了动静,王上你们就上马冲出去。”说着,他指了指燕王身边的三人,“你们三个跟紧我,继续放火!”

    “得令!”

    既然计定,便开始分别行事。

    萧灼带着人潜近了马厩附近,藏匿在马草堆后,静待萧破那边得手。

    “火!起火啦!”

    “速速赶去救火!”

    “那边也起火了!”

    “敲响战鼓,只怕是有敌军潜入!”

    “啊!伙房那边……粮仓!是粮仓!”

    “快!救火!”

    里面很快便有了动静,萧灼挺剑杀了出去,接连砍翻两名看守马厩的韩兵后,削断了马厩的横栏,直接飞身上马:“上马!随孤冲!”

    “有敌兵……啊!”

    马厩这边还是惊动了韩兵,可是四百京畿卫已然飞身上马,加之其他没有乘骑的战马也被驱赶出来,在大营里撒腿跑了起来,霎时大营乱成了一团。

    “驾!”

    萧灼一骑当先,领着四百京畿卫冲杀出去,悄然将大营中的韩兵数目估算了一遍。这么大的营地,老狐狸竟然只留了不到一千人镇守,阿娘那边一定打得很艰难!萧灼越想越担心,便催动马儿跑得更快,沿着出营的山路一路狂奔。

    出了山路,萧灼扬剑示意后面的四百京畿卫变换骑兵阵势,这是她平时练兵训过的。骑兵一旦以兵阵冲锋,那便是将战力提到了最高。

    夜雪飞卷,吹得萧灼的染血外裳不住猎猎作响。

    远处的战鼓声越来越响,火光深处,京畿城熟悉的轮廓之下,萧灼依稀可见母亲飒爽厮杀的英姿。

    世人常说大长公主当年是何等的巾帼不让须眉,萧灼也曾见过母亲练兵时候的飒爽,可那些传闻与练习,远不及今时今日亲眼见之的震撼——

    崔昭昭骑在战马之上,俯身抄起地上的长矛,只轻轻一旋,便调转了矛头,直击冲向她的一排盾兵。那些盾兵妄图拦阻崔昭昭的冲杀,却皆是以卵击石,竟被崔昭昭一矛穿过缝隙,左右横扫,硬生生地将他们扫在了两旁,自他们之间飞马冲杀了出去。

    即便今晚没有月光,可城下燃烧的火光已足以照亮她的英姿。

    大雍是有战神的,大长公主穿上战甲,拿起长矛,她便是大雍的战神!

    视线中的母亲越来越清晰,萧灼的笑也越来越浓烈。阿娘如此了得,她岂能输于阿娘?萧灼突然将佩剑回鞘,与崔昭昭一样,俯身抄起边上的长矛,凛声大喝:“犯我京畿者,杀无赦!”

    那英姿,那刚勇的气魄,哪里是厮杀过两场的小将军,即便没有着甲,在火光的映衬下也足以让人惊诧。

    崔昭昭看见赶来的萧灼,欣慰道:“没让我失望!”

    “今夜,儿与阿娘比一局!”萧灼格开了左右攻上来的韩兵,率领四百骑兵硬是将敌兵的包围圈撕开了一条口子,冲到了崔昭昭身前,“看谁拿的人头多!”

    “怕你不成!”崔昭昭大笑,双腿一夹马腹,便先萧灼一步冲了出去,先挑落了迎面而来的一名骑兵,余光中瞥见远郊火光冲天,便知女儿一定在韩军大营放了一把不小的火。

    她心间火热,更是来了战意,一路冲杀仿佛年少时候的她。是女子又如何?当年她可以做敌军闻名丧胆的开国公主,今时便可做宝刀未老的护国公主!

    萧灼大笑,心头燃烧的是激昂的火焰,此时哪里还记得疲乏,很快便追了上去,与敌兵杀在了一起。

    城头之上,崔泠身上拢着大氅,没有人看见她的双手交叠在大氅之下,按在心口处,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久违的人。

    她记得,她曾送她枫叶,暗喻自己的名字。

    直到此刻,崔泠才是真正把那人的名字烙入了心头——灼,她确实如火一样明艳,哪怕在这种生死关头,她也可以绽放这般动人心魄的笑容。

    崔泠哑然失笑,这是她头一次唤她的字:“夭夭。”她没有食言,果然如她所言,她在,京畿不会有事。从萧灼出现在她视线的那一刻,她知道大局已定,这几日的忐忑终究尘埃落定。

    好似觉察了崔泠的目光,萧灼在挑翻一人后,顺势抬眼望向城头,左颊上的小梨涡轻旋,她冲着她昂头一笑,得意地调转马头,继续转入战场厮杀。

    崔泠的心弦微颤,心跳忽然快了一拍,苍白的双颊悄然染上了红晕。

    “是燕王!”

    同样的一句话,京畿城头留下值卫的京畿卫是狂喜的,韩军那边的将士却是震惊的。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随之而来的自然也不会是好消息。

    大营粮草被烧,燕王驰援此处,料想马德带去的那支兵马一定已经全军覆没。

    韩绍公面如枯槁,就算不甘心,也不能再战下去。不管陈倥带去的那两万人能不能成功击退楚州的援兵,没有大营的粮草,在冬日连续鏖战,绝对撑不了多久。

    “撤兵!”

    老狐狸估摸萧灼敢带四百驰援,必定还有后招,他若再不撤军,只会一再损耗自己战力,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敢赌陈倥能及时回来支援,当即下令撤兵。

    “老狐狸!”

    忽听萧灼的声音在远处响起,韩绍公匆匆回头,瞧见萧灼已飞马驰近。

    “保护主上!”这边韩军弓箭手已然拉满了长弓,对准了萧灼,一瞬放箭。

    萧灼估算着弓箭手的射程,这种风雪天,想要在三百步外射中她,简直痴人说梦。她忽然勒马转向,恰好卡在了射程之外三步处,看着箭矢如雨纷落,却丝毫没能伤她。

    “就这点本事!”萧灼远远嘲讽,“怪不得你那六千重甲骑兵会全部栽在孤的手里!废物,都是废物!”

    就在这时,另一边的崔昭昭已然拉满了长弓,箭矢对准了韩绍公。

    咻!

    弓弦惊响,箭矢破空而来。

    虽说韩绍公的近卫觉察了崔昭昭的箭矢,及时挥剑斩中箭矢,可还是没来得及阻止这一箭的箭头钻入了韩绍公的背心。

    韩绍公年事已高,哪里禁得住如此一箭。当下便险些从马背上翻落下来,若不是近卫保护及时,早就栽倒在地。

    近卫慌忙翻身上马,以身为盾,策马护着韩绍公一骑远去。

    韩军退兵,一泻千里。

    本该是最佳追击时机,崔昭昭纵马追了一里,便示意全军止步,随她退守京畿城。

    萧灼不解,纵马驰近母亲:“放虎归山,终有后患!”

    崔昭昭没有解释,只是递去了一张纸条。

    萧灼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道:三万援兵皆百姓穿木甲假扮,韩兵迎击之前,便会尽数脱甲而逃。破敌只有这一个机会,弦清务必劝说大长公主冒险出击,擒贼先擒王,速战速决。

    原先萧灼还不怕,这会儿竟是一阵寒意泛上背脊。

    “阿娘你这胆子不小啊。”

    崔昭昭突然把纸条从萧灼手中夺回,收回了怀中,认真道:“韩贼中我一箭,活不得的,现下退守京畿重要。”

    萧灼自然明白,迎击楚州援兵的韩军发现中计了,定会调转回来,参与围攻京畿。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得回去严守京畿城,静待老狐狸的死讯。

    两人率军回到城下,萧灼翻身下马,疲乏与疼痛同时袭上,一时没能站稳,眼看着便要跌坐在地上。

    “萧姐姐!”崔泠先一步抱住了她,勾紧了她的腰杆,掌心摸到的都是湿润,嗅到的都是血腥,“你没事吧?”

    “有事……”萧灼本来想逞能的,可难得泠妹妹这般关心她,反正现下有阿娘主持大局,她偷个懒也不是不行。于是,萧灼故作虚弱的道了两个字后,便索性两眼一翻,倒在了崔泠的怀中。

    崔昭昭走上前来,本想拧萧灼一把,好戳破她的装晕。可视线落在她伤了的左臂上,心道这孩子定然在山中吃了不少苦,心头不忍,便只能沉声道:“弦清,你帮我把夭夭先送回去,找个郎中处理伤口。”

    “嗯。”崔泠招呼了银翠过来,帮衬着一起把萧灼抱上了马车。

    崔昭昭看着马车走远,悄然捂住了护心甲,只觉五味杂陈。

    纸条上的笔迹,她化成灰都认得!

    待京畿事了,她定要好好会会她这位大嫂!

    作者有话说:

    更文~

    艾玛~今天也是被榨干的一天~

    抓虫~

    45  ☪ 四十五、更衣

    ◎孤只要你!◎

    韩军退却, 京畿守卫成功。

    这个消息传至大隆宫,忐忑了数日的崔凛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他龙颜大悦,当即下旨嘉奖燕王府与誓死保卫京师的京畿卫。

    满城百姓俱是大喜, 那些想要潜逃却出不了城的官员们却战战兢兢起来,纷纷上书朝廷, 请辞官位,以当谢罪。

    起初萧灼只是装晕, 可泠妹妹的膝头实在是温软, 她枕得久了, 竟是真的小憩了片刻。马车停在了医馆之外,崔泠轻声吩咐银翠先行下车, 将大夫请来医治萧灼。

    “诺。”

    银翠走后,马车里便只剩下了萧灼与她。崔泠静静地看着萧灼的睡颜, 有些余悸兀自萦绕心头。原以为萧灼只是个娇生惯养的皇亲国戚, 没想到竟能在山林中厮杀至今, 最后拼尽全力地赶来保卫京畿。她在城下的灼热笑容还鲜活地印在崔泠的心间,只要想起来, 心窝深处便有什么在隐隐发烫。

    崔泠的视线移到了萧灼的伤处,原本缠着左臂伤口的破布已经松散开来, 这几日没有及时上药, 伤口隐隐有了脓包, 想必后续调养还要受些苦。

    萧灼听着她的呼吸变化, 暗自心喜。这位泠妹妹心思如海里针, 难得有这种表露情绪的时候。萧灼对此,甘之如饴。

    “郡主, 郎中来了!”银翠将车帘掀起, 转向身后的郎中, “燕王伤得不轻……”

    “容在下看看。”郎中小心地探入车厢,伸臂探上了萧灼的脉息,眉心忽然皱了起来,“王上疲乏不堪,受冻太久,只怕……”

    崔泠紧声问道:“怎的?”

    “近几日寒气会返出来,定有风寒之症。今冬不宜太过劳累,宜好生调养数月,否则一旦落下病根,每逢天阴必会恶寒咳嗽。”郎中说完,再望了一眼萧灼身上的血污,“王上身上可有外伤?”

    崔泠点头,轻轻地将萧灼的左臂亮给郎中瞧。

    郎中看完之后,再问:“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可还有?”

    崔泠怎会知道她其他地方有没有?

    郎中解释道:“这冻伤与刀斧的划伤可不一样,用药也不一样。牢请郡主好生检视,在下才好对症下药。”

    崔泠问道:“如何检视?”

    郎中毕竟是男子,燕王又是碰不得的贵人,他肯定不能亲自下手,为难道:“就是先把脏衣裳脱下,给她换上干净的,顺便瞧瞧,身上可还有其他暗伤?”

    “知道了。”崔泠看向了银翠,“银翠,你去对面的冬衣铺中买两件新衣过来,然后再帮我打盆热水来。”

    “嗯!”银翠很快便去办了。

    郎中知趣地退后几步,静候郡主先帮燕王换洗妥当。

    银翠办事向来麻利,医馆近日伤员颇多,热水是一刻也没有断过。所以她很快便将干净衣裳与热水端上了马车,待放妥当后,银翠将干净帕子打湿、拧干,恳切道:“郡主,伺候人的事,还是让奴婢来吧。”

    “也成。”崔泠刚说完这两个字,萧灼便坐了起来。

    “这怎么成呢?”萧灼挑眉,“这马车左右只有帘子遮着,万一突然一阵风吹起来,孤岂不是被人看光了?!”

    崔泠瞧她这精神的模样,便知她这一路多半是在装睡:“萧姐姐说的是,我与银翠下车帮萧姐姐看着,萧姐姐自行换洗便是。”

    萧灼一把揪住了崔泠的衣袖,没好气道:“我手伤了,得有人帮我!”

    “银翠。”

    “孤只要你!”

    萧灼脱口而出,热烈又直白。

    崔泠没有想到萧灼竟会来这一句,银翠更是觉得两耳都烧得发烫。趁着郡主怔然没有回神,银翠悄无声息地挪到了马车边上,把手中的帕子一放,急道:“奴婢在外面看着!保证不会有人窥看王上!”她顺势掀帘一跳,下车的同时将车帘往下一抹,左右瞧了瞧,看见郎中是站得最近的,便开口道:“大夫您再退三步,王上在里面更衣。”

    郎中领命往后退了三步。

    这丫头!

    崔泠还没有下令,这丫头竟是如此识趣!崔泠强忍羞恼,眸光迎上了萧灼期许的目光,微笑道:“萧姐姐,那我便唐突了。”

    萧灼竟是忍痛平举双臂,由着崔泠动手。

    崔泠先将她的腰带解开,还有些许没有融化的冰颗粒嵌在腰缝里。

    “山里很冷。”萧灼幽幽开口,明明只是闲话,却让人听出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嗯。”崔泠答话,拉扯开她的衣带,将她血污黏腻的外裳拉扯开来。浓烈的血腥味刺得崔泠皱了皱鼻子。

    萧灼歉声:“确实不太好闻。”

    崔泠将外裳小心剥落下来,扔到了一边,哑声道:“我也是见过血的人。”不论是军中,还是上一世斩首的那一瞬,她都是闻过的。

    “这一战只是开始。”萧灼的声音也哑了几分,紧紧盯着她,“怕么?”

    崔泠抬眼,恰好撞上萧灼的目光:“你怕么?”

    萧灼哑笑:“孤不怕。”

    “我也不怕。”崔泠笑笑,垂下头去,拉开了萧灼内裳的衣带。

    萧灼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咽了一下。

    崔泠觉察了她的变化,若不是萧灼伤着,如此良机,她定要将上回萧灼拿刀刃摩挲她脊背的“轻薄”报复回来。

    为了转移注意,萧灼扯了其他的事:“阿娘射中了老狐狸,她说老狐狸必死。”

    “姑姑的箭术当世无双,老狐狸能死在姑姑箭下,也算是他的造化了。”韩绍公与父亲交恶多年,崔泠是没有机会手刃他,否则,她定会让老狐狸死得更痛苦些。

    “京畿虽然是保住了,韩州的叛军余孽与另外两州的狼子野心不得不防。”萧灼认真说着,“弦清可有什么良策?”

    崔泠愕了一下,没想到她竟在这个时候唤她小字。

    萧灼当即佯装“无赖”:“弦清好听,比泠妹妹好听,孤以后就这么唤你了!”

    崔泠看穿了她的心虚,反正她就算不准,萧灼这人也会一意孤行地唤个不停,又何必与她争这些呢?

    “萧姐姐高兴便好。”

    萧灼得逞之后,嘴角往上一扬,笑得灿烂。

    崔泠趁着这会儿将萧灼的内裳一把脱下,衣袖刮过伤处,激得萧灼咧嘴倒抽凉气。

    “嘶!”

    “忍忍,我先给你擦擦。”

    崔泠拿起帕子,便擦上了萧灼肩上的血渍。帕子熨帖在肌肤上,那是久违的温暖,让萧灼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除了左臂,你还伤了哪里?”崔泠提前问她,就怕帕子擦拭血渍时不小心又弄疼了她。

    萧灼摇头道:“孤也不知。”

    崔泠以为她是故意说这种胡话。

    “对阵六千重甲骑兵时,我只记得不断挥动左臂,斩断马蹄,然后把矛头对准跌落在地的骑兵喉咙,狠狠地刺过去。”萧灼慨声说着,“后来,围猎追兵时……”她想到了什么,指了指挂在心口的护心镜,上面有个凹进去的地方,“若不是有这个,弦清便可以给我收尸了。”

    崔泠看向她的护心镜,不必亲临,便知那一战有多么的惊心动魄。

    “回来便好。”

    “我自然要回来!”

    萧灼覆上了她的手背,握住了她的手:“弦清邀了我饮酒,我怎能不赴约?”正当此时,她鼻腔微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崔泠顺势打趣道:“酒我已备好,就看萧姐姐有没有命来赴约了。”

    “这点伤算什么!阿嚏!”萧灼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喷嚏。

    “再不穿上暖衣,有得你受的。”崔泠脸上没有了笑意,自她手中抽出手来,快速搓了搓帕子,拧干后继续帮萧灼擦拭肌肤上的血污。

    萧灼安静了下来,回味着崔泠方才那句话中的关切情愫,悄悄地抿唇轻笑。

    崔泠知道萧灼的身姿好看,现下这般近的瞧了个清楚,即便知道现下不该有这些旖念,还是情不自禁地生了旁的心思,也悄悄地红了耳根。

    车厢这小小的方寸之地,轻颤的是两根心弦,滚烫的是两颗心房。

    萧灼沉浸在崔泠难得给与的温情里,崔泠也忘形于自己放肆的思绪中,当两人都觉察到车厢里多了一丝暧昧的气息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心跳快了半拍,呼吸也变得沉了下来。

    崔泠给萧灼擦干净了身上的血污后,便温柔地给萧灼穿上了内裳与外裳。当她系好外裳的衣带时,本想抬眼与她说一句“好了”,哪知这一抬头,方知萧灼离她这般近,近到两人的鼻尖轻轻地刮蹭而过。

    崔泠下意识想往后退,萧灼的右臂却先一步勾住了她的腰杆,两人的心口撞在了一起,暴露了彼此慌乱的心跳。

    危险……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期待……

    崔泠抵住了她的肩,这种时候她若逃了,萧灼只会得寸进尺。于是崔泠往前逼迫,将萧灼抵在了车壁之上。

    寒风从车帘的缝隙间透入,凉凉地刮过崔泠的脸侧,将崔泠从情动之中吹得清醒过来。她冷声提醒:“萧姐姐不治伤了?”

    凛冽的寒风吹来,将车帘的缝隙吹得大了些。

    银翠眼疾手快,一把揪下车帘,急道:“王上若是换好衣裳了,还是早些医治得好,不然落了病根,可是要受罪一辈子的!”

    “也是。”萧灼松了手臂,忍下了涌动的贪念,反正来日方长,她不信崔泠可以逃出她的手掌心!

    崔泠暗舒了一口气,掀起车帘,好让萧灼没有机会再胡闹:“银翠,来,帮个手,我们把萧姐姐扶下去。”

    “诺!”

    就在两人合力把萧灼扶下马车时,医馆的门边,黛黛姑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说:

    萧灼:嘿嘿~就差一点点!

    崔泠:呼!只差一点点。

    鸢小凝:下班太晚,只能写一点点。

    46  ☪ 四十六、请旨

    ◎男丁不足,还有女子!◎

    熙平三年, 冬。

    韩贼强攻京畿,燕王与大长公主联手奇计破敌,力保京畿安然。灵宗大悦, 犒赏三军,敕封大长公主护国之衔。韩贼退守韩州, 不日亡于染锈箭簇,长孙韩明自知难逃朝廷追责, 遂自立为帝, 建国大韩。

    ——《大雍书·韩哀王传》

    朝堂之上, 弹劾燕王欺君的声音此起彼伏,虽说天子反复强调早知此事, 可新上任的刑部官员皆是齐州的人,怎会放过这个中伤萧灼的好机会。

    他们料定这几日萧灼在府中养伤, 不会上朝, 可谓是机不可失, 所以刑部尚书说得言之凿凿,直言即便功过相抵, 也该责罚一二才是。否则天下人人效仿,把欺君等同儿戏, 只怕国将不国。

    刑部尚书常玉是齐王的侄儿, 先帝时候的探花, 算起来与齐王世子同岁, 今年正好三十。

    “还请陛下以明正刑典, 莫要偏私。”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十余名官员站了出来, 附和于他。不是他们不懂帝心, 反而是他们很懂帝心, 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弹劾萧灼。京畿保卫一战,燕王府颇得民心,出尽了风头。甚至现下民间也多了好几首童谣,唱的都是“燕王在,大雍安”一类的话。

    世上没有哪个天子喜欢听这样的话。

    常玉一再坚持,崔凛也没有厉声喝止,足见这位少年天子对那些话也是在意的。

    “陛下……”

    “陛下准备如何责罚臣呢?”

    谁也没有想到,本该在府中养伤的燕王今日竟是来了朝堂,声音一出,让御史台的官员下意识地缩起了脖子。

    崔凛望向议政殿的大殿门口,只见萧灼按剑与母亲一同走入大殿,此举让礼部尚书脱口大呼:“燕王放肆!岂能带剑上殿?!”

    萧灼轻笑,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崔昭昭挺直了腰杆,朗声道:“诸位过河拆桥的手段,未免下作了点。”说着,她锐利的眸子落在了常玉脸上,“昔年常尚书高中探花,本宫也曾与你对酒一杯。那时候的常尚书胸怀天下,怎的不过数年,常尚书竟成了如此鼠目寸光的小人?”

    常玉欲言又止,大长公主护国有功,确实没有半点可以弹劾的地方。

    崔昭昭不屑地扫了一眼方才附和之人,扬声道:“确实,国法不可不正,我儿确实犯了欺君之罪,如若不明正国法,人人效之,则是我大雍之祸!”说着,她对着萧灼伸出手去。

    萧灼“噌”地一声抽出剑来,惊得百官发出一声惊呼。

    崔昭昭拿了长剑在手,喝问萧灼:“夭夭你可知罪?”

    “儿知罪。”萧灼昂头回答。

    崔昭昭略一点头,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向了萧灼腹间,剑锋入了三寸,顿时鲜血便涌了出来。

    “姑姑您这是何必呢?”崔凛哪里想到崔昭昭竟会如此刚烈,当殿教训燕王。

    崔昭昭拔出剑来,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昂首道:“本宫的女儿,本宫教训过了!如此,够是不够?”

    常玉惊瞪双眼,昔年就知这位大长公主性情刚烈,没想到竟会在殿上剑刺亲女,来这出大义灭亲。她都做到这地步了,他们还能再说什么?

    众臣静默。

    崔凛连忙示意刘公公,低声道:“速将燕王扶下,请太医止血。”

    “臣犯的错,臣已经领了罚。”萧灼捂着腹间的伤口,转眸望向了官员们,“你们口口声声说,若是人人效仿孤,乃是大雍之祸,那你们呢?”她往前一步,气势逼人,“京畿卫浴血奋战之时,你们可曾想过出一分力?”

    这些官员们大多闭门不出,召集家丁死死守门,哪敢在那种时候在京畿城中走动,万一不小心中了流矢,那可是要丢命的。

    “若是人人像你们这般,京畿危险便闭门不出,敢问如此算不算大雍之祸?”萧灼再往前一步,狠狠瞪视他们,“你们又该当何罪?!”一声喝出,满殿俱惊,却鸦雀无声。

    萧灼冷笑,转身坦然望向天子:“陛下以为,击退了韩贼,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句话在崔凛听来,无疑是在问他——陛下以为,击退了韩贼,就可以鸟尽弓藏了?崔凛紧张地揪住了膝上垂裳,心虚道:“朕知道,韩贼虽死,韩明却称了王。”

    “陛下承继宗祧,就如此看着贼人分疆裂土?”萧灼等的就是这句话,一句话逼上,让崔凛不禁握紧了拳头。

    他并非不想平定韩州,而是经此一役,京畿根本无兵可派。

    “本宫请命,募兵平贼!”崔昭昭顺势开口。

    崔凛皱眉:“京畿男丁能补足京畿卫已是不易……”

    “男丁不足,还有女子!”崔昭昭这话一出,群臣便议论了起来。她睨视众人,语带讽刺:“怎的?诸位不服?此次保卫京畿,本宫斩敌五千,夭夭斩敌一万有余,不服的上战场与本宫比一比!”

    众臣再次噤声,论军功,大雍能比得上大长公主的唯有楚王崔伯烨。

    崔凛小声道:“可是女子参军……天下从未有此先例……先皇……”

    “此一时,彼一时。”萧灼打断了他的话,“若等韩明与大夏谈妥了利益,到时候叛军与大夏一同进攻京畿,即便其他三州王公来援,京畿城也是九死一生!大雍男儿可以保家卫国,女子也可保家卫国,同是大雍人,为何男子做得,女子就做不得?”

    崔凛脸色变得极是难看。是的,还有大夏。今次万幸齐州与魏州的两位王公皆是遇刺,没能掺和进来,所以才能勉强保住京畿。下次一旦韩军与夏军齐攻,京畿卫根本保不住京畿城。

    “如此……”崔凛即便再不情愿,也必须仰赖大长公主平定韩州,“姑姑上前听旨。”

    百官们下意识想要阻拦,却又找不到理由阻拦。自古至今,从未有女子大规模从军之事,此例一开,女子在军中便有了影响力。现下虽然是情势所迫,可细想之下,隐患颇多。

    绝对不是好事。

    崔昭昭收剑上前,拱手一拜:“臣在!”

    “朕敕封你为镇国大元帅,今冬在京畿招募女兵,训练王师。同时,户部,兵部协同准备军饷与军资,来年开春,王师平韩!”崔凛大声下旨,户部与兵部也只能当朝领命。

    “嘶。”

    只见萧灼身子摇了摇,脸色惨白的似乎要立即昏倒。

    崔昭昭抢先一步扶住了女儿,正色道:“小女失血过多,恐危及性命,本宫先带回府中救治。这几日还请陛下见谅,小女只能在府中静养,不能日日来朝。”

    崔凛故作急切:“朕明白。”

    “陛下,臣等告退。”崔昭昭扶着萧灼走了一路,地上的血便染了一路。

    百官们看得触目惊心,这会儿一个个都像是缩了脑袋的乌龟,一个字都不敢蹦出来。

    崔昭昭扶着萧灼出了宫门后,两人上了马车,萧灼便松开了捂着腹间的手,挽住崔昭昭的手,贴在母亲肩头,撒娇道:“阿娘,儿演得可好?”

    崔昭昭嫌弃地白了她一眼:“坐好,猪血都蹭我衣上了。”

    “阿娘居然嫌弃我了!”萧灼故作难过,不依不饶地贴紧了母亲,“我偏不!”

    崔昭昭忍不住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认真道:“别闹!还有事等着你办呢。”

    “阿娘请吩咐!”萧灼突然坐直了身子,乖顺地像是一只小犬。

    崔昭昭叹了一口气,甫才继续道:“我本以为以铁锈之毒弄死韩贼后,韩州会内乱一阵。可那韩明似乎颇有手段,短短数日,便将韩州那些老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想必也是一只难对付的小狐狸。”

    “他不是小狐狸,真正厉害的是大夏来的那位特使。”萧灼已经收到了细作的飞鸽传书,“据说此人年纪轻轻,颇受大夏太子的宠信,所以阿娘开春率军平韩,一定要多加小心。”

    崔昭昭点头道:“此人我会注意。”

    萧灼又道:“京畿的朝臣没有几个是好东西,今日若不是先下手为强来这一出,只怕他们会借着童谣让阿凛嫉恨于我。所以,朝堂上这些老东西,我也该一个一个清算了。”

    “我不在京畿的时候,你可要小心行事。”

    “阿娘放心,我可不是一个人对付他们。”

    “你是说弦清?”

    “嗯。”

    崔昭昭眸光复杂,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最后只能语重心长地提醒:“她母亲可不是省油的灯,别看弦清病恹恹的,其实心思缜密,你就算选定她为天元之人,也不可尽信她,一定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萧灼眨了眨眼:“阿娘先前可从未提过,楚王妃此人也要忌惮。”

    崔昭昭愣了一下,当即说了个理由:“商人诡计多端,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哦。”萧灼总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崔昭昭赶紧换了话题:“此次征兵,户部与兵部一定会阳奉阴违。所以,我必须在民间寻个妥帖的粮草供应商人……”

    “金玉堂啊。”萧灼忍笑建议,“只要金沅还在燕王府,他便是听话的。”

    崔昭昭绕了一圈,没想到还是与金家的人扯在了一起。

    “我知道了。”

    萧灼悄悄地将母亲的反常看在眼底,虽说她与母亲曾有君子之约,可现下她已经生了好奇心,必要把母亲不愿说的事情悄悄调查清楚。

    阿娘这边肯定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弦清那边兴许能探探口风。

    萧灼眼珠子一转,当即对赶车的萧破道:“萧破,回府之后,帮孤把郡主请来。”

    “诺。”

    崔昭昭蹙眉:“你想做什么?”

    萧灼笑道:“谈阿娘的粮草正事。”

    作者有话说:

    母女联手,其利断金!

    大雍女军王师招募开启~

    是的,今天也是短小的,因为每次出门上班回家都被榨干了精力,呜呜,争取明天多写点~比心

    47  ☪ 四十七、欲擒

    ◎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天上零星地飘着雪花, 偶有几片随着北风打着卷儿的落入庭中。

    茶几上的火炉烧得正旺,火炉上的茶壶已经沸腾。银翠提了茶壶起来,先往郡主杯中添了些新煮的茶汤, 再往黛黛的茶盏里添了些许。

    黛黛裹着暖衣,捧着茶盏小啜了一口, 赞许道:“此茶甚好,入口回甘, 香味绵长。”

    崔泠微笑:“倘若黛黛姑娘喜欢, 可以多来我这喝茶。”

    黛黛也笑了, 意味深长地问道:“我日日跑来郡主这里偷懒,其他姐妹怎么办?”

    崔泠没有立即回答, 缓缓将茶盏放下,认真道:“不出三年, 京畿永绝风尘。”

    黛黛愕了一下, 笑容依旧:“那我们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黛黛姑娘可愿来我昭宁郡主府当主簿?”

    “我原以为大长公主招募女兵已是离经叛道, 没想到郡主您也一样。”

    黛黛笑容微苦,眸光染上了一抹浓浓的自嘲, 只听她继续道:“绝望久了的人,最听不得希望, 郡主若是只是一时兴起, 我当一句戏言便可。”

    “我只问, 你可愿?”崔泠没有陈情自己, 只是真挚地望着黛黛的眼睛, 再问了一遍。

    黛黛知她当真了,反问道:“郡主就不怕么?”

    “总要有人去做的。”崔泠如实回答。

    黛黛静默良久, 最后将茶盏敬向了崔泠:“我愿。”

    崔泠莞尔, 拿起自己的茶盏, 轻轻地在黛黛茶盏上碰了一下。

    银翠虽听不懂两人话外的深意,可瞧两人相谈甚欢,便也跟着乐呵了起来。

    “郡主,燕王府来人了。”小厮步至房外,恭敬地通传。

    崔泠笑意微敛:“谁来了?”

    “萧侍卫。”小厮如实回答。

    崔泠当即答道:“不见。”

    “他说……燕王有请。”

    “她今日不是血溅金銮殿么?不好好养着作甚?况且,我的足踝也没有好全,行走不便,过些日子我再去探望她。”崔泠语声极冷,小厮听后也不敢多言,便乖顺地退下回复去了。

    崔泠转眸,发现黛黛与银翠看她的眼神颇是玩味,想要解释,又觉解释了反倒是此地无银,索性扯了旁的话题:“东园的梅花开了不少,黛黛姑娘想去瞧瞧么?”

    “血溅金銮殿?!”黛黛故作惊讶,“这怕是凶多吉少了,当真不去见见么?”

    崔泠欲言又止,她一清二楚萧灼为何会血溅金銮殿,去了免不得又要与萧灼周旋半晌。她也不便在黛黛面前拆萧灼的台,直言萧灼与大长公主演这一出的目的,如此一来,竟有几分有苦说不出的憋屈。

    “郡主。”银翠看她脸色变了,低声安抚,“王上底子好,兴许能撑过这一关。”

    崔泠忍不住踢了一脚银翠。

    银翠眨眨眼,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

    黛黛绷着忧色,连忙起身:“我楼中还有琐事,就不叨扰郡主了。”说完,对着崔泠一拜,不等崔泠允准,便快步溜了。

    崔泠无奈一叹。

    银翠小声问:“可要备车?”

    “银翠你都变成她的人了!”崔泠微恼,顿觉索然,哪里还有心思喝茶。

    银翠赶紧上前扶她:“奴婢愚钝,还请郡主莫要生气,您责罚奴婢吧。”

    “你呀!”崔泠不重不轻地敲了一下银翠的脑门,“她让我去,我便去,我成了什么了?”

    银翠这下明白了,重重点头:“对!去不得!绝对去不得!”

    崔泠摇头再叹。即便是钓鱼,也该有进有退,哪有饵料乖乖地让鱼吃的?何况,萧灼可不是一般的鱼,钓她可不能千依百顺。

    正所谓,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心痒。

    萧灼要她去,她就偏不去。崔泠倒是要看看,萧灼这回能心痒到什么程度?

    没过多久,萧破便回到了燕王府,如实回答了崔泠的话。

    萧灼听得脸色铁青,半晌不发一言。

    崔昭昭抓了一把小瓜子慢悠悠地磕着,也是只字不提。

    “阿娘!”萧灼撒娇地贴上崔昭昭。

    崔昭昭由着她赖着,阴阳怪气地道:“没想到我家夭夭也有请不来的人啊。”

    “阿娘!”

    “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也该去募兵处盯着了。”

    崔昭昭将没吃完的小瓜子放到了盘中,起身任由萧灼坐在原处,似笑非笑道:“莫说我没提醒你,弦清这小娃不简单。”

    萧灼自然知道她不简单,如此明晃晃的欲擒故纵,她看得清清楚楚,可是知道又如何?她心烦,心乱,就好像被崔泠在心窝上不重不轻地咬了一口,痒极了!

    崔昭昭说完便走,她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性,说得多了反倒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反正京畿城目前还有她这个当娘的盯着,弦清无兵无权,自是闹不出什么来。甚至,崔昭昭内心深处还希望弦清闹点什么出来,好让她抓住把柄,把金盈盈给逼到京畿来。

    母亲走后,萧灼便从榻上走了下来,推开小窗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玄鸢。”她唤了一声。

    玄衣女子从檐上翻落,对着萧灼一拜:“王上请吩咐。”

    “入夜后,陪我去个地方。”萧灼下令。

    玄鸢领命:“诺。”

    入夜之后,天更凉了,雪也下得大了起来。

    京畿初平战祸,夜市有些许萧条。毕竟西南方的韩州成了韩国,三岁孩子都能明白,叛军迟早还会杀过来。

    萧灼今晚换上了江湖行头,一袭黑裳劲装在身,一头青丝仅以一条红色长绳系成马尾,如瀑般垂落在背上。

    燕王府的马车太过招摇,肯定是坐不得的,所以萧灼特别让萧破准备了一辆牛车,踏着夜雪来到了昭宁郡主府的后巷里。

    “你们去引开府卫。”萧灼下令。

    萧破与玄鸢领命各自行动,掠身飞上了墙头,一左一右分开,很快便踏上了郡主府的瓦片,故意弄出响声,激得府卫闻声赶来查看。

    待看清楚是两个黑衣人后,府卫们拔剑追击,不多时便被两人彻底引开。

    闺阁中的崔泠听到了动静,将匕首紧紧握住,退至屏风之后:“银翠,过来。”

    银翠张开双臂,将崔泠护在身后,安抚道:“郡主别怕,奴婢在的!”

    咯吱——

    正当这时,关好的小窗似是被谁推了开来,萧灼随着风雪一起涌了进来,笑眯眯地对着两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说完正事孤便走。”

    崔泠没想到她竟会来,惊讶之中混杂了一丝她也未曾觉察的欢喜:“萧姐姐如此行径,颇像登徒浪子。”

    “这不是被你逼的么?”萧灼无奈耸肩,对着银翠眨了下眼。

    银翠是个识趣的,她早就想退出房去,奈何崔泠悄悄揪着她的衣角,她实在是走不得。

    竟还是她的错?崔泠佯笑:“萧姐姐今日在大殿上那一出戏演得恰到好处,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出去。”萧灼见暗示不成,只得下令。

    银翠站直了身子,眼巴巴地望向了崔泠:“郡主。”

    崔泠安抚道:“这里可是昭宁郡主府。”

    萧灼见说不过她,又见她身上裹着大氅,当是怕寒得紧,心头不忍,便转身将小窗关好,往榻上一坐,拍了拍身侧:“炭盆在这边,弦清你坐这里,我们慢慢说。”

    崔泠见她神色肃然,心道或许是什么正事,便姑且信她一回,坐到了萧灼的身侧。

    银翠赶紧退至门后,离两位主子远远的。

    “京畿要招募女兵的事,想必弦清已经知道。”萧灼说得严肃,崔泠的戒心也松懈了一分,“虽说陛下下了旨,命户部与兵部协办,可是这两部的官员大多鼠目寸光,多半会给阿娘使绊子。战场之上,最怕的不是明刀明枪,而是后方的自己人暗算。平韩之战必须打,可也不能让这些参军的姑娘们无辜送死。”

    萧灼的话,崔泠听懂了,认真答道:“四方商行可按市价的一半供给粮草。”

    “大雍的所有四方商行都是这个价?”萧灼再问。

    崔泠忍笑:“萧姐姐可真是得寸进尺。”

    萧灼轻笑反问:“弦清与我难道不是同路人么?”

    “成交。”崔泠应允。

    萧灼却摇头道:“你说的不算,此事我得见见你们四方商行的家主。”

    “我有商行玄令,我的话等同家主之话。”

    “啧啧,看不出来啊,弦清你竟还藏了这么一手好牌。”

    “总不能在京畿城做一只任人玩赏的金丝雀吧?”

    “也是。”

    崔泠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拿了一本名册过来,递给了萧灼:“这是这次守备京畿时,参与巡城的百姓名册,上面的人大多是可用之人,萧姐姐可不要浪费了。”

    萧灼伸手接过,翻看两页,便见上面以红字批注了好几处:“此册我拿回去参详一二。”说完,她将册子收入怀中站了起来,似是准备要走。

    崔泠原以为她多半会赖在这里,先前也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没想到萧灼竟是将她一军,也对她来了一招欲擒故纵。

    “弦清好生休养,改日我再来看你,详谈六部撤换官员之事。”萧灼今日句句不谈私事,温柔里透着踏实的稳重,即便崔泠自忖不可尽信,也忍不住觉得这样的萧灼比轻浮时可爱多了。

    “萧姐姐,且慢。”崔泠忽然唤住了她。

    萧灼回头:“何事?”

    “银翠,把府卫都召去前厅,就说我有要事吩咐。”崔泠对着银翠下令。

    萧灼会心一笑:“多谢弦清体贴。”

    “萧姐姐左臂之上还有伤口,如此攀上跳下只怕要扯痛伤处。所以萧姐姐不必爬墙原路返回,直接从后门离开便是。”

    “好。”

    银翠得了吩咐,自然不敢多留。

    两人等了片刻,银翠便在外间回禀道:“郡主,府卫都候在前厅了。”

    “那……我走了。”萧灼不舍地深望了一眼崔泠,“弦清不送我几步?”

    “自然该送。”崔泠走近萧灼,亲手帮她推开了小窗,风雪扑面而来,崔泠下意识侧脸避过。

    萧灼往窗前一站,为崔泠拦住了风雪。

    崔泠尚未反应过来,脸颊上便落下了一双温暖的手掌——她捧着她,眸光若星,柔情脉脉,用炽热的口吻道:“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寒风吹过萧灼烧得通红的耳翼,她知道此刻自己有多紧张。可是,她必须胜一回,方可消解心头之恼!

    于是,即便她掩藏得再好,她吻上崔泠的唇时,还是难以自抑地暴露了她的颤抖。不过是浅尝辄止的一个亲吻,萧灼觉得心将要雀跃出胸膛,崔泠觉得心防似乎裂开了一个缺口。

    一个故作得意地慌乱离去,一个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京畿的冬日,冷得刺骨。

    即便崔泠怕冷得紧,此时也只剩下了火热。

    “郡……郡主……”银翠只恨自己不该推门进来,瞧见两位主子那亲昵的一幕。可是,郡主是受不得冷风吹的,她若不出声提醒郡主,吹得久了定会痼疾发作,难受的可是郡主。

    崔泠回过神来,急忙将小窗关上,匆匆道:“我……我忽然有些不舒服……你去告诉府卫……今日也晚了,先散了吧。”

    银翠猛点头:“诺!”她离开闺阁时,只觉双颊也跟着烧了起来。

    女子与女子也可以那样……甚至……比世上许多男女还要……还要……银翠满脑子都是萧灼亲吻崔泠的那一幕,还要什么,她说不出来。即便知道两女相悦算是离经叛道,她也从两位主子身上品出了一丝别样的甘甜来。

    大夫说,郡主不可生小娃娃,否则会危及性命。若是真找了郎君,免不得要生小娃娃,绝不是什么好事。

    燕王……

    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说:

    萧灼:我敢了!

    崔泠:你等着!

    鸢小凝:嘿嘿嘿。(把这只乱入的拖出去!)

    48  ☪ 四十八、瓜子

    ◎愿殿下凯旋。◎

    京畿之危初解, 邸报传至朔海楚王府时崔伯烨并不在府中。金盈盈速览了整个邸报后,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便吩咐伺候多年的李琴收拾行装。

    “九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韩州。”

    金盈盈想了想, 又道:“阿琴,你帮我把箱底的那几套衣裳一并收拾带走。”

    王妃少年时候喜欢游历四方, 可自打嫁入楚王府后,便鲜少出远门。更何况要去的还是韩州那个兵祸不绝的地方。

    金盈盈看见李琴迟疑不动, 便催促道:“王上那边我自会交代。”

    “九姑娘, 奴婢担心的不是这个。”李琴摇头。

    “就算韩州是炼狱火海, 这次我也必须去。”金盈盈给了李琴一个理由,“四方商行在韩州经营十余年的盘口, 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回来。”

    除此之外,她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

    李琴劝道:“九姑娘等战火平息了再去也不迟啊。”

    “她等不了。”金盈盈知道上个理由说服不了李琴, 便给了她另外一个理由。

    李琴显然是知道内幕的, 静静地望着王妃:“奴婢以为……九姑娘已经放下了。”

    “此去, 正是为了放下。”金盈盈慨然轻叹,“当年是你帮我瞒过了她, 可我与她终究是会再见的,与其那时候再生枝节, 倒不如现下我去解开这个结。”

    李琴欲言又止, 她自幼便跟在九姑娘身边, 九姑娘的判断从未失过准, 想来做此决定是权衡许久的不得已而为之。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 李琴也没有再劝,便开始收拾起行装来。

    金盈盈坐到了几案边, 提笔沾墨, 给崔伯烨写了一封留书, 上面只写了一行字——我去帮帮弦清,勿念。

    这个理由,足以让崔伯烨信服。

    李琴抬开了叠在上面的王服服饰,将压在最下面的寻常衣裳抱了出来,有白底朱纹的裙裳,也有紫纱绣梅青袍,那是她深埋心底的往事,不论过去多少年,那些画面总是鲜活而锥心,总是在不经意间刺痛她的心房。

    “阿琴,抱来。”金盈盈忽然吩咐。

    李琴将那件白底朱纹的裙裳抱了过来。

    “放下吧。”

    “嗯。”李琴放下后,转身继续收拾其他的衣物。

    金盈盈鼓足了勇气,终是将指尖落在了这件衣裳上。那是她尘封的另一个自己,是她终其一生想活成的模样。

    那年三月开春,山花烂漫。

    她带着李琴,骑着两只小毛驴,悠然行在山间的小道上。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一把瓜子,偶尔喂入口中一颗,怡然自得地磕着。

    远离了大家闺秀的繁文缛节,她现下想如何便如何,恣意又潇洒。

    这已不是九姑娘第一次出门游历了。家主最是宠爱她,早就沿途打点妥当,甚至后面还有一对家丁远远跟着,照理该是安全的。可不知怎的,李琴今日这眼皮子一个劲地跳,仿佛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果不其然,小毛驴刚拐过前面的山道,深林之中便窜出一对山匪来。

    山匪瞧这两人都是娇滴滴的姑娘家,衣裳也不算贫苦,想来必定是可宰的肥猪。再细看那为首的姑娘家,生得是明媚动人,一双桃花眼水灵灵的,让人看了就打从心底喜欢。

    山匪头头搓搓手,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柔了几分:“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京畿。”金盈盈答得干脆,声音也像铃铛一样悦耳。

    山匪头头瞧她不惊不惧的模样,虽说心头生疑,却还是忍不住继续与她搭讪:“京畿城有什么好去的!不如跟哥哥上山,当哥哥我的压寨夫人!”他这话说完,附近的兄弟们便起哄吆喝了起来。

    李琴害怕极了,听着那些不正经的话语,只觉双耳都臊得发烫。

    “九姑娘……怎么办啊?”

    金盈盈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并没有把山匪的话听进去。

    “九姑娘,你在念什么啊?”

    “阿琴,看后面。”

    “啊?”李琴调转毛驴,看向后面。

    金盈盈突然抛了手中的瓜子,拿起马鞭一鞭抽在了李琴的毛驴身上,毛驴吃痛,撒腿便跑。金盈盈反手抽了一鞭身下的毛驴,紧跟着李琴跑了起来。

    山匪头头哪见过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家,原以为是两个娇滴滴的任他们拿捏的软柿子,没想到竟来了这一出猝不及防。毛驴撒腿便跑,山匪们拔腿便追,追着追着便瞧见了二十余名壮汉家丁。

    “九姑娘!”壮汉家丁远远一唤。

    山匪头头当即拦住了兄弟们:“人多,我们撤!”

    “一个不留。”金盈盈却不会给他们溜走的机会,她算准了步数,自忖只须驾着毛驴跑出五十步,便可让后面跟着的家丁们现身解围。

    “是!”这些家丁都是金老爷子亲自挑选的好手。金老爷子向来出手阔绰,他们今次救下九姑娘,那不得重重有赏?于是,二十余名壮汉家丁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纷纷拔出了腰间的佩刀,与山匪们打了起来。

    李琴惊魂未定地躲在金盈盈身后,小声劝道:“九姑娘,我们还是躲远些,刀剑无眼啊。”

    “怕什么?”金盈盈自负笑着,“胜负已定,看看又何妨?”

    山匪们确实是有眼无珠,至死都不知招惹了最不该招惹的金氏的九姑娘。

    待收拾干净这些山匪之后,家丁上前对着金盈盈一拜:“九姑娘,已经全部杀了。”

    “很好,到了京畿,我让三哥给你们打赏。”金盈盈满意地拍了拍家丁的肩头,“老规矩,离我一百步跟着。”

    “是。”家丁大手一挥,便招呼着兄弟们往后退了一百步。隔着山道弯角,便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吁——

    远处忽然来了一骑,马上少女银甲红袍,在三月的阳光下极为耀眼,只见她抬手示意身后跟着的骑兵停下,轻夹马腹缓缓走了过来。

    金盈盈是第一次见姑娘家穿战甲的,她不禁失神看着,直到那少女走近,她眼底不由自主地有了笑意,喃声道:“好看极了。”

    少女将军怔了怔,试探问道:“这些山匪都是姑娘杀的?”

    “算是。”金盈盈笑意更甚,很快便猜到眼前的这人是谁。放眼整个大雍,有资格穿战甲的姑娘就只有一个,便是公主崔昭昭。

    崔昭昭满眼疑惑:“算是?”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金盈盈,若都是她所杀,为何她这白裳上除了朱纹之外,并无半点血迹。

    金盈盈跳下毛驴,恭敬地对着崔昭昭一拜:“民女……”她可不想暴露太多,便随便想了一个别名,“慕容九,拜见公主殿下。”

    崔昭昭眸光微变,含笑念了一遍:“慕容九?”眼前这少女,不仅好看,还聪明得很。

    金盈盈瞧见了崔昭昭左颊上的小梨涡,惊喜道:“梨涡好看!”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说她好看了。

    崔昭昭心湖微澜,若是换做少年如此唐突,她早就一记马鞭抽过去教训了,偏生眼前的是个小姑娘,同她差不多年岁的小姑娘,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她穿着这身戎装,她还夸她好看,这对崔昭昭来说无疑是一件美事。

    “公主。”身后的骑兵驰近,提醒道,“山匪的山寨就在附近,正事重要。”

    “知道了。”崔昭昭应声,回头看向金盈盈,“敢问慕容姑娘家住何处?”

    金盈盈眨了眨眼:“这……”

    “我想与你交个朋友。”崔昭昭坦荡开口。

    “有缘自会再见。”金盈盈对着她点了下头。

    崔昭昭会心轻笑,也是,以这姑娘的本事,山匪都被她诛杀殆尽,若是有心再见,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告辞。”

    “且慢。”

    金盈盈追上一步,已然站在崔昭昭的马侧。

    崔昭昭温声问道:“何事?”

    “尝尝。”金盈盈自小兜里抓了一把瓜子出来,递给了崔昭昭,“这可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权当见面礼,送给公主。”

    瓜子宝贵?

    崔昭昭觉得眼前这姑娘真是有趣得紧,她接过瓜子,正想尝一颗,却被副将劝阻。

    “公主!”她现下的身份金贵,可不能什么人的东西都吃。

    金盈盈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自己拿出一颗立即磕了吃下,然后笑眯眯地期待地望着崔昭昭:“真的好吃。”

    崔昭昭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觉得眼前这姑娘的声音动人,还带着不可抗拒的蛊惑。于是她拿起一颗,送入口中,入口时只觉瓜子隐有酒味,磕开的一瞬奶味油然而生,实在是好吃得紧。

    “我没骗你吧?”金盈盈得意反问。这瓜子可是齐州最出名的醉三生,千金才能买一两,是金盈盈最爱吃的小玩意。

    崔昭昭笑道:“好吃。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赠了我见面礼,我如今两手空空,也不知该还你什么。”

    “好说,让我摸一下。”金盈盈放肆开口。

    崔昭昭笑容消逝,只觉唐突,沉声道:“慕容姑娘这个要求,未免过分了些。”

    “就一下,你把手给我。”金盈盈向她递去手心。

    崔昭昭迟疑再三,最后还是将手递给了她。金盈盈覆上了她的手背,轻轻地拍了一下,真挚祈祝:“愿殿下凯旋。”说完,她恭敬地对着崔昭昭再拜一下,便重新骑上了小毛驴,带着李琴悠然离去。

    山道弯角后的家丁们探头瞧见姑娘已经离开了,便吆喝兄弟们速速跟上。

    崔昭昭终是看见那群家丁,看清他们衣裳上的血渍,方知收拾这群山匪的是这些家丁。只是,即便她留了心眼,想瞥见这些家丁们身上可能的徽记,却都是徒劳无功。

    金盈盈是个神秘的姑娘,这份神秘在崔昭昭心间种下了一颗芽,待这棵芽成长为无处不在的蔓藤时,便成了困住她一颗真心的牢笼。

    许多年后,崔昭昭后知后觉,才懂得那姑娘在她手背上轻拍那一下,是魏州巫祝的祈福动作。

    她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她凯旋,她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再见她一面。

    哪怕已经是物是人非的今时今日。

    崔昭昭坐在军营大帐之中,手中执着酒盏,几案上放着一堆新炒的瓜子。她苦涩地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呢喃问道:“今时今日,你还愿我凯旋么?”

    曾经那般真挚的人,却同她一世的捉迷藏。

    “金盈盈,你等着。”

    崔昭昭倏然用力,手中的杯盏顿时碎裂。

    年少时候有多爱,现在她便有多恨。

    为何?

    明明说好要一生一世,偏偏她成了她的嫂嫂。明明大婚之后,她与她有那么多次机会说个清楚,她却选择骗她。

    终其一生,若寻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纵使去往九泉,她也饮不下那盏孟婆汤。

    作者有话说:

    这章铺陈一下麻麻CP~

    慢慢的会展开两位的故事的。

    49  ☪ 四十九、赤凰

    ◎陛下,臣有本要奏。◎

    随着招募女兵的进行, 京畿城可谓热闹非常。官员们本以为女子本弱,这种拼死送命之事,恐怕没几个女子敢来从军, 万万没想到这次募兵仅用了半月,便募得了五千女兵。有些是京畿城穷苦的农家女子, 有些是其他各州闻讯赶来从军的姑娘家,尤其是韩州跋山涉水赶来的姑娘们。

    韩州自从韩明称帝之后, 大肆征兵, 暴敛税收, 百姓们已是苦不堪言。

    这些姑娘们已经是走投无路,想着来军中混顿饱饭也是好的。女子的力气确实难与男子匹敌, 所以这支队伍贵精而不贵多。崔昭昭已经想好了这支队伍该往哪个方向训练,甚至命人重新设计了弓弩, 好让女兵们的膂力足以拉满长弓。

    留给崔昭昭训练的时日并不多, 所以想要短期提升她们的战力, 就必须多多费心。所以招募了五千女兵后,崔昭昭暂停了募兵, 几乎每日都住在军营,好抓紧时间训练这些姑娘们。

    与此同时, 萧灼佯作伤重, 派了萧破征召新的京畿卫, 这几日也将这次阵亡的京畿卫名额补足, 全部交由萧破带着训练。

    燕王整整一个月没有出府, 官员们忍不住猜测可是大长公主出手太狠,直接把燕王给捅残了。

    天子打发了刘公公来探视, 燕王故作虚弱, 随便敷衍了事。刘公公赶忙回去复命, 这消息让崔凛听了,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心。大雍正值存亡关头,燕王是他手中最好的一把刀,若是在这个时候萧灼死了,那可是桩大大不妙的事。

    于是,每日总有宫人往燕王府送补品,萧灼吃了几回便觉身子燥得很,后面一口也不肯吃了。

    自打那晚萧灼翻窗夜会之后,崔泠便再也没有见过萧灼。即便打着探视的名义去看,萧灼也避而不见。

    别人不懂这小狐狸的心思,崔泠却懂得很。

    她不过是欲擒故纵了一回,萧灼竟是变本加厉地故意钓她胃口。换做以前,她只当图个清净,可今时不同往日,崔泠只觉心口闷得难受,恨不得狠狠拧她一把方才解恨。

    是日,崔泠再次探望萧灼,又被搪塞在了殿外。

    她自门缝间窥看,明明可见萧灼翘着腿儿,美滋滋地靠在榻上啃冬桃,即便看不清她的表情,崔泠也能想象,这人该是怎样的面目可憎。

    “萧姐姐当真起不了身?”崔泠故意再问。

    萧灼听见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来。她算算次数,弦清也当忍不住才对。反正近几日闲着无趣,倒不如逗她一乐也好。

    婢女认真答道:“回郡主,王上确实起不了身。”

    “她眼睛没瞎吧?”崔泠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婢女惊瞪双眸,整个京畿城,怕只有昭宁郡主敢如此说话。

    “咳咳!”听到这句,萧灼差点没被桃汁呛到,这不是拐着弯的骂她么?

    “王上眼睛尚可。”婢女小声回答。

    崔泠微笑道:“我要纸笔。”

    婢女方知她是什么意思,当即退下给崔泠找来纸笔,又命府卫搬了一张几案过来,供崔泠书写。

    只见崔泠提笔沾墨,在宣纸上画了一只没有脑袋的王八,然后递给婢女郑重道:“烦请交与萧姐姐。”

    “这……”婢女隐觉这绝对不是一件好差事。

    崔泠莞尔:“安心,萧姐姐素来大度,若是因为这点小事便迁怒于你,我可就要看不起她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

    萧灼又啃了一口冬桃,只觉这桃汁比先前甜腻了许多。

    “银翠,我们走。”

    “嗯。”

    崔泠走后,婢女将无头王八图送入了殿中。萧灼接到手中,不怒反笑,得意道:“孤还以为有多凶呢。”

    婢女忐忑难安,只得安静地站在一旁。

    “去送礼的府卫回来了么?”萧灼突然抬眼问道。

    婢女如实答道:“算算脚程,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那便好。”萧灼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无头王八图,仿佛瞧见了气恼不已的弦清,这心头的得意劲就更浓了几分。

    崔泠与银翠爬上了马车后,果然还是气恼地叹了一声。一张无头王八图,根本不足以消解她的心头之气。

    银翠小声提议:“郡主,要不咱们杀回去?”

    崔泠意味深长地笑了:“银翠,你长进了啊。”

    银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那是郡主教得好。”

    “不急,反正过两日便该正式签订粮草的契书了。”这可是大事,崔泠不信那时候萧灼还敢给她吃闭门羹!

    “回府。”崔泠下令。

    赶车的府卫马上调转了马头,赶车沿着长街渐行渐远。

    路过市集的时候,崔泠掀起车帘往外看去——小贩虽说没有往日多,可还算热闹,尤其是几个穿着甲胄的女兵像模像样的巡过市集,崔泠看在眼底,喜在心头。女子参军,也算是她所愿的走出了第一步。

    “郡主!郡主!”忽然听见马车之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崔泠便命府卫停下了马车。

    银翠掀起后帘,看清楚来人是杏花与她的姐妹们,只觉亲切极了:“杏花姐姐,你们怎会在这里?”

    崔泠眼尖,第一眼便瞧见了杏花一行人腰间多了一个腰牌,上面写了两个字——赤凰。这是大长公主给这支女兵取的名字,赤凰军。

    “许久不见,你也从军了。”崔泠笑问。

    杏花颇是得意,不仅她得意,她附近的姐妹们也得意极了:“俺现在可是火头军的什长!管十个人呢!”军中训练虽苦,却活得像个真正的人,不像先前当厨娘的时候,那些达官贵人只当她们是贱民,稍有不顺心,轻则喝骂,重则罚仗。

    崔泠喜欢她现下的目光,明亮得似是有星星:“行军打仗,还是要事事小心。”

    杏花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放心!俺跟姐妹们学了不少技击,遇上敌兵俺也不怕,一记擀面棍下去,当打得他皮开肉绽!”

    “还有俺!真遇上敌军,俺一个铁锅扣上去,管保打得他眼冒金星!”她左侧的姐妹也开始了比划。

    崔泠越看她们越是喜欢,想来这几日大长公主是花了心思的。谁说女子体弱,上不得战场,只要用人得当,一样可以让敌军闻名丧胆。

    杏花见崔泠颇是高兴,便从怀中摸出几张书笺,双手递上。

    崔泠接了过来,发现书笺上工工整整地写满了菜谱,竟都是些养身补气的食疗方子:“这是……”

    “俺们上了战场,也不知啥时候能回来。先前瞧见郡主身子孱弱,俺便一直记在心里,寻思应当给郡主做点药膳补补。奈何入了军营后,便一直没有机会拜访郡主,今日难得休沐半日,俺便找了位写字先生把方子写好了。”杏花说得真挚,“郡主若是不放心,可以问问宫中的太医。这些药膳都是俺自小琢磨出来的养身补气方子,您看俺这身子骨,壮实得很,就是吃这些补出来的。您别看都是些寻常食物,凑一起可有效啦!”

    崔泠忽觉眼眶有些发烫,郑重地将菜谱收入怀中,点头道:“谢谢。”

    “还有这个!”杏花旁边的姐妹也送了崔泠一个小玩意,看上去像是个小铜炉,摸上去兀自烫着,里面已然加了新碳。

    崔泠接过,只觉掌心一片温暖。

    她继续道:“这是俺用家里的黄铜打的,比其他暖壶小些,但是只须放一粒炭,便可保暖半日,还望郡主莫要嫌弃。”

    崔泠怎会嫌弃呢?

    “我很喜欢。”

    “郡主喜欢,俺就放心啦。”她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去。她已故的父亲本是铁匠,她自小便跟着父亲学习打铁,只是打铁铺从来没有女师父,她便只能改学了厨艺,最后做了一位厨娘。她从军之后,也知道上了沙场便是以命相搏、不死不休,若说有什么心愿未了,便是送郡主一份小礼物,至少世上会有一个人记得,她也是能打铁的姑娘。

    崔泠不禁握紧了这个小铜炉,只觉鼻腔里有些莫名发酸:“我知道她叫杏花,你叫什么呢?”

    “俺叫铁妞!”她扬起脸来,极是自豪地念出自己的名字。

    “原来是你。”崔泠记得这个名字,却一直没有把这个名字跟人对上号。当初京畿被叛军围攻,她们帮着巡逻京畿,有一个叫铁妞的姑娘一日逮了七名趁机偷盗的宵小。

    铁妞激动地看着崔泠:“郡主听过俺的名字?!”

    “听过。”崔泠甚至还记得,这三个姐妹一直是一起巡逻,另外一个的名字当是石娘,她还有一个女儿。想到这里,崔泠看向一直静默没说话的石娘:“你从了军,你的女儿可安置好了?”

    石娘点头:“郡主放心,已经安置妥当了。”

    “安置在何处?”崔泠再问。

    石娘如实答道:“大长公主接去燕王府了。”

    崔泠倒是没有想到,姑姑竟然比她先想到了:“如此,我去燕王府的时候,也去看看她。”

    “谢谢。”石娘眼眶已红,若不是铁妞与杏花拉得及时,只怕她要跪下去叩拜了。

    “大长公主不是说了么?女子膝下也有黄金!”

    “那些苦日子已经过去了!俺们要挺起腰杆活!好好的在疆场上闯一番事业!”

    “是我……一时忘了。”

    崔泠欣慰极了,笑道:“赤凰,是个好名字。”

    “俺也觉得好听极了!”杏花得意地拍了拍腰间的木牌,“谁能想到,俺也是个小将军啦!”

    崔泠含泪轻笑:“以后说不定还是大将军呢。”

    “呈郡主吉言,俺会努力的!”杏花踌躇满志。

    石娘看了一眼天色,提醒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营了。”

    “郡主保重,末将走了。”三人齐刷刷地朝着崔泠一拜,没想到不过分开几日,这三人行起军礼来已是有模有样。

    崔泠看着三人渐行渐远,觉察银翠已经安静了半晌,不禁好奇地望了过去。

    银翠抹了抹眼泪,感慨道:“她们真好。”

    “天下女子,都该真好。”崔泠摸了摸银翠的后脑,“我家银翠总有一日,也会像她们一样,很好。”

    银翠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奴婢会更认真看书的!”

    “嗯。”崔泠现下的心情已经大好,不管外面有多冷,至少她现下整颗心都是滚烫的。

    府卫收到郡主的命令,继续往前赶车,半个时辰后,回到了昭宁郡主府门前。

    “黛黛姑娘?”崔泠刚一下车,便瞧见了站在昭宁郡主府外的黛黛,平日这个时候她应当在楼中准备应客,若非出了什么大事,她是不可能来这里的。

    崔泠走近她,又问道:“发生什么了?”

    “我也不知发生什么了,今日整条花街都被京畿卫封了,生意一家也做不成,然后萧将军给了我一封书信,说是让我亲自交给郡主您。”黛黛将书信双手奉上。

    崔泠打开书信,竟是朝廷的委派文书,上面任命黛黛来昭宁郡主府接替主簿一职,盖的竟是燕王之印。

    昭宁郡主府的主簿虽说只是个小吏,却也是朝廷官员。她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绕过天子,直接任命官员。

    崔泠转念又想,以萧灼的性子做出这种事并不意外。她不由得哑笑道:“如此甚好,黛黛,进府吧。”

    “可是我那些姐妹们……”黛黛担心的是她们的生计,都是些苦命的姑娘们,又都是娼籍,封了花街,她们该往哪里谋生?

    “放心,她惹出来的烂摊子,她自会收场。”崔泠拍了拍黛黛的手背,掌心还烫着,“从今往后,这里只有裴主簿,不再有黛黛姑娘。”

    黛黛惊愕地看着她:“郡主怎知……我姓裴?”

    “当年户部那桩陈年旧案,我迟早会翻出来,与户部那几个尸位素餐的官员好好算一算。”崔泠淡淡说着,黛黛听来却是一句极为滚烫的承诺。

    黛黛顿时跪倒在了崔泠面前,重重地叩首:“民女多谢郡主厚爱!”

    “裴主簿这一跪,我接受了。”崔泠对着她伸出了手去,“起来,以后挺直腰杆,好好当我昭宁郡主府的主簿。”

    也许他日,还能让她入主户部,真正发挥她的才华。那是崔泠期许的未来,也是黛黛从未想过的一个新的时代。

    “起来”二字,对黛黛来说珍贵而滚烫,更充满了诱惑。她情不自禁地递过手去,由着崔泠将她扶起,一起走入了昭宁郡主府。

    “郡主,您可回来了!燕王府送来了好多补药。”

    崔泠以为黛黛已经是萧灼的诚意了,没想到她竟把朝廷送给她的补药全部送到她这里来了。

    如此一来,她今日给萧灼画了只无头王八,反倒是显得她心胸狭窄,小肚鸡肠了。

    实在是可恶!

    萧灼岂是缩头乌龟?这几日闭门不出,为的可不只是钓她。

    第二日早朝,萧灼精神无比地迈步踏入议政殿,惊得百官们连连惊呼。她自然知道这些家伙在想什么,于是咧嘴对着这群人笑笑,挑衅道:“哎呀,让诸位失望了!孤,又回来了,呵。”万幸她不是狐狸,否则大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崔凛坐上龙椅,当先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她的身子情况:“燕王可好些了?”

    “承蒙陛下关爱,臣已经大好。”说着,萧灼拿着笏板往前一站,凛声道,“臣忝居燕王之位,受朝廷俸禄,自当为君分忧。臣近日未报陛下,便查封了京畿城的烟花柳巷,还请陛下恕罪。”

    崔凛虽然听得不舒服,可不过是个下作地方,查封了便查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刑部尚书常玉也往前一站:“敢问燕王,依何律查封此地?”

    萧灼就知道这家伙会从中作梗,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孤查封此处,不就是依法行事么?”

    常玉脸色铁青,肃声道:“即便此处藏污纳垢,燕王也当按律而行。自古至今,没有一朝会查封整个烟花柳巷,若是拿不出相关的律法,还请燕王莫要胡作妄为。”

    “啧啧。”萧灼无奈摇头,转眸望向了天子,“从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崔凛皱眉,心道燕王今日定然在憋一个大招。

    “孤说的藏污纳垢,指的可不是娼籍的那些姑娘们。”萧灼笏板一挥,睥睨众臣,“孤说的是你们!孤之所以猝不及防地查封了整条花街,就是为了搜寻你们宿娼的证据。原先只以为是前刑部尚书与侍郎好淫乐,没想到朝中大部分官员皆是花街的常客。”说着,她从官服衣袖中拿出了一本颇厚的奏折,呈于天子。

    刘公公将奏折送至崔凛面前,崔凛接过打开。

    萧灼继续道:“真是不查不知道,查了方知京畿城的这些官员一个一个都富得流油,加起来的数目,啧啧,够养一支三万人的军队三年有余。”

    崔凛听到这里,忍不住捏紧了奏折,上面的每一笔都记得极为清楚。

    百官们背脊发凉,没想到燕王突然上朝,竟是来清算他们的。

    常玉初来京畿,并没有卷入此案,可也听得触目惊心。

    “韩贼自立为帝,京畿竟无兵可用,只得招募女子参军。倘若京畿城从未有过这等花街柳巷,亦或是大雍取消娼籍……”萧灼最后那四个字说的铿锵有力,“京畿城至少还有一支三万人的王师,可供陛下驱策!”

    “燕王,莫要将两件事混淆。”常玉提醒萧灼。

    “过去或许是两件事,如今是一件事。”萧灼来回踱步,反问道,“如今男丁不足,致使女子上阵。她们可算是大雍的浴血将士?”

    百官静默片刻后,兵部侍郎小声应道:“算……”

    “既然算将士,她们已经在为国厮杀了,为何还要让她们取悦你们的贪欲?”萧灼一声喝问,有如猛虎,“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你让男儿从军,再男儿当龟公试试,你看他们还愿不愿拼死护国?”

    众臣静默。

    萧灼转身对着崔凛一拜,正色道:“陛下!您是大雍的中兴之君,当创大雍盛世!如今正是四海归心之时,既然女子也肯为国厮杀,陛下何不做这古往今来的第一帝,取消娼籍,永禁烟花柳巷?如此,臣相信天下女子皆肯为陛下效命,朝中官员也可收敛一二,少刮些民脂民膏。”

    人心皆贪,后面这句话萧灼自己都不信,只是这个时候还是得说。

    崔凛听得热血沸腾,他今日最在意的便是三万人的王师,若他手中真有这支王师,他何须处处受制于四州王公?

    “燕王所言极是!”崔凛当即允准,“从今往后,大雍永禁烟花柳巷,取消娼籍!”

    “陛下!”常玉急道,“如此一来,大雍刑律规定的充入娼籍……”

    “那便改之!”萧灼打断了他的话,“怎的?常尚书没有听见陛下的旨意么?还是你觉得,齐王小舅舅更像是你的主子。”

    常玉听得心惊胆战:“燕王慎言!”

    “别害怕,孤不过与你说笑罢了。齐王小舅舅向来闲云野鹤,决计不会有这样的狼子野心,你说是不是?”萧灼再问。

    常玉哪里还敢接她的话。

    “女子入罪,皆按男子刑法罪之。敢问常尚书,可还有难处?”萧灼冷笑着盯着他,就像是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让常玉打从心底发寒。

    “臣,领命。”常玉恭敬地对着天子一拜。

    崔凛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畅快地发布圣旨了,他大笑着再翻了翻萧灼的奏折,只见最后一行写道——以金赎罪。

    崔凛下意识望向萧灼,只见萧灼眨了下眼,给他递了眼色。确实,满朝文武都罪之,朝廷只会立即瘫痪。当下京畿城叛军环伺,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能趁机敲一笔这些蠹虫,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燕王的奏报,朕会仔细研读,但凡奏报上有名之人,朕宽限你们三日来与朕请罪。”

    百官们听见天子的这句话,纷纷舒了一口气,显然天子也不想撤换他们,好让燕王顺势安插新的官员。

    “臣领旨。”

    萧灼冷眼看着这些蠹虫暗自庆幸,觉察常玉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不友善,她坦荡地迎了上去,挑衅地瞪了回去。

    在京畿城,她可是敢横着走的人,一个常玉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常玉别过了脸去,不再看她。

    萧灼得逞地笑笑,对着天子再拜:“陛下,自从京畿一战后,臣总觉得人生苦短,应当及时行乐。是以京畿花街那些消去娼籍的姑娘,臣想尽数收养府中,还请陛下允准。”

    常玉冷笑:“燕王如此行径,与男子何异?”

    “孤是欣赏,你们是亵玩,能一样么?”萧灼再次转向天子,“至于其他州府的姑娘,臣另有安置,还请陛下一并允准。”

    这些女子皆是声名狼藉之人,萧灼既然想接这个烫手山芋,惹一身污水,崔凛自当允之,毕竟燕王身上的污点越多,他日清算的罪名也越多。

    “朕准了。”

    “多谢陛下。”

    正当此时,吏部尚书往前一步:“陛下,臣有本要奏。”

    “秦尚书,你是没听懂陛下的话么?”萧灼打断了他的话,“陛下已经准了孤的奏请,那些姑娘便都是孤的人,孤想送谁,便送谁。”

    “可是郡主府的主簿是官籍!”吏部尚书扬声大喝,“岂能让个烟花女子当主簿?”

    “可是先前你也没反对啊。”萧灼故作为难,“还是秦尚书你是故意允了孤的请求,就等着在殿上参孤一本?如此算下来,孤若有罪,秦尚书您也有罪啊。”

    “你!”秦尚书被气得吹了一下胡子。

    萧灼微笑着转过身去,对着天子解释道:“一来,黛黛姑娘是京畿名人,她在郡主府任职,天下人只会觉得陛下仁厚;二来,一个花魁虽然出身不好,却也胜在出身不好,放在昭宁郡主府,再合适不过。”

    有些话点到即止,崔凛听得懂,满朝文武也听得懂。

    一个声名狼藉的花魁,就算到了昭宁郡主府当主簿,终其一生也只能当主簿,一个没有势力的女人,肯定是翻不起浪来的。而且昭宁郡主身后是楚王,这也算是一个试探,君王天恩,不论是雷霆还是甘霖,臣子也必须受之。京畿之战,楚王奇兵援救得当,也算是护国有功,收获了不少的民心,如今放一个污点在昭宁郡主府,也算是一种小小的报复。

    秦尚书冷声道:“可如此一来,坏了规矩!”

    “就一次,孤保证,绝无二例。”萧灼指天为誓,“否则天打五雷轰,我萧灼死无全尸。”日后肯定是不会有二例的,女子一旦可以入朝为官,那可是百例、千例,毒誓再毒,又能如何?

    燕王一旦狠起来,果然是无人能及。

    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反正坏的都是她的,好的都是天子的,如此便宜岂能不占?

    崔凛今日简直是大获全胜:“此事作罢,朕已经说了,那些姑娘全部交由燕王处置。”

    “谢陛下!”

    早朝终了,燕王神清气爽地出了宫,上了软轿。

    她在轿中长舒了一口气,虽说算是以退为进,可她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尤其是当那些人觉察了她的真正用意,那才是死战的开始。

    想到这里,萧灼从怀中摸出了母亲给她的赤凰令符,指腹轻轻碾过上面阴刻的“赤凰”二字,嘴角微微上扬,喃喃念道:“凰兮凰兮……不浴火,如何涅槃?”

    阿娘平韩之战不能输,她在京畿清洗朝堂那些蠹虫也不能急,谁都是提着脑袋在谋事,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寒风自软轿的缝隙间透入,刺骨得很。

    萧灼掀帘望向轿外,再过两个月便开春了,也不知弦清想好了么?如今让她看了那么多实在的诚意,她也该还她一份实在的诚意了。

    回想那晚,她在她唇上浅尝辄止的一吻,她觉察自己起了更多的贪心,下回再见,她定要亲得更狠些,甚至索要得更多些。

    作者有话说:

    更文~昨天答应大家的,今天多写点~所以更新也更晚了点~比心哈~感谢在2023-04-07 21:03:22~2023-04-08 21:0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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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  ☪ 五十、寿诞

    ◎我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熙平三年, 十二月初九,天子寿诞,万民同庆。李妩因为怀有皇嗣, 被天子封做了贵妃。后宫诸妃皆知天子秉性,虽说不忿, 也不敢对李妩如何。毕竟天子看她甚紧,每日都同宿一起, 旁人想见她, 也要看她愿不愿见。哪怕是皇后来了, 也是如此。

    寿宴这日,大隆宫中热闹非常。

    昨日有鹤自东而来, 落在议政殿上鸣叫三声后,大雪便渐渐地停了。到了初九这日, 天已放晴, 极目之处皆是灿灿暖阳。

    礼部皆言这是吉兆, 来年大雍不仅能风调雨顺,还能尽诛叛逆, 天下重新一统。

    崔凛听在耳中,却并未记在心头。先皇交到他手里的这片江山, 处处皆是隐患, 他坐在龙椅之上每日如坐针毡。每夜入梦, 总是梦见四州叛乱, 叛贼杀入宫中, 活生生地切下了他的脑袋。

    他这个皇帝,当的掣肘颇多。万幸这里是京畿城, 他仗着燕王府的庇护, 还能活得像个天子。也仅仅是, 像个天子。比如,为防齐州与魏州也叛变,他明知京中的世子皆是假的,他也不能在平韩叛乱这个当口发难于两个假世子。

    他能做的便是忍。忍到萧灼这把刀帮他收拾大半叛贼,忍到他拿臣子买罪的钱打造出一支只属于他的王师,到那时候,他才算是真正的大雍天子。

    “陛下,陛下。”

    他失神了太久,若不是身边的李妩轻唤,他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阿妩何事?”

    “泽国太子与你祝寿呢。”李妩低声提醒。

    崔凛看向了客座上的晋祈,他端着酒盏尴尬地站在原地,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时,难受极了。

    “承太子吉言。”崔凛举杯回敬太子,将尴尬化解。他饮酒之时,恍惚想到泽国太子此次来京的目的,若不是摊上了韩州叛乱,他该与泽国签订国书,联手将大夏灭国泄恨。

    这泽国太子也是个沉得住气的,瞧见大雍如此乱局,竟能心安理得地留在京中再也没有提过两国联盟之事。想必他也在观察大雍的局势吧,倘若崔凛输了,他可以向赢了的王公重提两国联盟一事,怎么算都是稳赚不赔的。

    “请。”晋祈仰头饮尽,终是坐了下来。

    崔凛环视众臣,最后目光落在了大长公主身上。她身边空空如也,燕王今日至今未至,也不知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姑姑。”

    “臣在。”

    “燕王呢?”

    “回陛下,夭夭来不了陛下寿宴了。”

    崔昭昭起身歉然一拜,继续道:“自从那些姑娘入了府,夭夭每日都会贪杯。”说到这里,她几乎是咬着牙,“若不是因为军务缠身,顾不得她许多,我早就家法伺候了!”

    “公主息怒。”礼部尚书听得好笑,还是绷着老脸认真劝慰,“莫要气坏了身子。”燕王平日不是自诩高洁么,不过几个娼籍出身的女子,便将她哄得日日大醉,算起来,她与世上男子又有什么差别?

    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们倒是要看看,下回燕王还敢不敢拿“风流”二字骂他们这些男臣好色。

    崔凛忍笑道:“燕王年少,贪杯也正常,姑姑便由着她吧。”

    “等平定韩州叛乱,臣定会好好管教她!”崔昭昭气得像模像样。

    众臣跟着大笑了起来,仿佛已经看见日后的一出好戏。

    与此同时,萧灼来回踱步于燕王府幽庭之中。此处原是一处后院,栽植了不少梅花。自从那些姑娘们入了府,萧灼便命人将院中的梅花尽数拔去,重新铺平,起了好几间遮风挡雨的庭廊,在庭廊中次第摆设几案,远远望去,竟有几分像科举时候的考场。

    如今每张几案上都点着一盏明灯,三百名风尘姑娘提笔齐书,庭中静得只能听见毛笔刮过宣纸的声音。

    其实不只此处。萧灼还在京畿城中置办了好几处宅子,都开辟出来做了文馆与乐馆,用来收容各州府清点送来的脱籍女子。

    文馆负责编写青楼女子们写下的诗稿,乐馆负责编写她们自谱的曲子与自编的舞蹈。萧灼不限时日,不限数目,只有一个要求——谁作的,便署谁的名。

    古往今来,多少风尘女子的才华埋没在了秦楼楚馆之中。那些所谓的风流才子,出口成章,不少诗文其实并非他们所作,不过是张冠李戴,拿了姑娘们的诗篇,搏了自己的才名。

    凭什么呢?

    就因为女子提笔者只能书写诗文于风尘孽海,却不能堂堂正正地署上自己的名字,让天下人赏看她们的才学。

    起初这些姑娘听见萧灼要办此事,还有不少冷言相待的。她们见过这个世上最肮脏的人心,活着不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罢了,后人记不记得又有什么意义?于是,这些个冷言相待的姑娘便被萧灼请入了燕王府,每晚都被萧灼看着,该记诗的记诗,该记谱的记谱,该画舞的画舞,总之都得做事。

    姑娘们已经没了营生,也不敢真的得罪燕王,便只能乖顺地做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们也从起初的觉得虚度光阴,变成了今时的珍之重之。

    不少姑娘与萧灼熟了,也会偶尔壮着胆子与萧灼说上两句话。

    这位燕王可是京畿城的风云人物,连陛下也不敢得罪的权贵。没想到这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对她们说起话来竟是温声细语,比那些常年流连烟花之地的郎君们还要招人喜爱。

    萧灼高兴时,也会与她们喝上两盏,听听她们唱唱小曲,跳跳妙曼之舞。

    比如今日,与其入宫虚情假意地喝个大醉,倒不如等这些姑娘们写完今天的活,高高兴兴地一起喝上几盏。

    燕王越是声名狼藉,她就越容易从天子那里谋得想要的东西。这个道理母亲知道,她也知道,想必静默了许久的崔泠也早就看明白了。

    “王上,郡主来了。”玄鸢自檐上探出半个身子,她站的高,便看得远,瞧见了萧破亲手执灯,引着崔泠一行人往这边走来。

    萧灼算了算时日,弦清也该来找她了,不论是公事,还是私事。总不能每次都是她去爬她的郡主府院墙吧。

    “知道了。”

    玄鸢缩回了檐上的暗处,继续做她的影卫。

    萧灼整了整自己的裘衣,负手望向后院的小门,已经可以瞧见萧破提着的灯盏光影。借着光影往后瞧去,今日的崔泠破天荒罩了红色的大氅,在光影之中耀眼得很,不过一眼,萧灼便移不开眼,呆呆地望着她渐行渐近。

    “王上。”萧破对着燕王一拜。

    崔泠笑道:“今次我来,是想与萧姐姐谈生意的,不知萧姐姐方不方便单独谈谈?”

    “原来你也没进宫。”萧灼意味深长。

    崔泠微笑:“正事重要。”

    “也好。”萧灼自萧破手中拿过灯盏,“萧破,你在这里帮孤看着,孤与弦清去书房详谈正事。”

    “诺。”萧破领命。

    崔泠也对着身后跟着的银翠道:“你也留下。”

    “诺。”银翠知趣地垂首应声。

    郡主与燕王好不容易见一面,自己也不该杵在边上碍眼,留下也好,她还可以瞧瞧她们写的东西。

    “照顾好银翠。”萧灼又叮嘱了一句,提灯对着崔泠,“弦清,请。”

    “请。”

    相视一笑,萧灼引着崔泠离了小院,踏上长廊,徐徐而行。

    “今日的弦清……”萧灼肆无忌惮地望着崔泠,这才发现她还上了妆,“好生别致。”

    “来见萧姐姐,我不能总是病恹恹的。”崔泠坦然对上她的目光,“偶尔打扮一番,也算悦己。”

    萧灼轻笑,忽然对着她伸出手去:“前面有台阶。”

    “嗯。”崔泠顺势牵了她的手,她的掌心温暖如昔,没来由地让她心安。

    一盏孤灯,一条长廊台阶,她就这样牵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到长廊尽头。然后萧灼主动松了手,可崔泠还是紧紧牵着。

    这种小把戏,崔泠早就猜到,可今日她是有备而来,主动出击方能大获全胜。只见崔泠不动声色地扣紧了她的手,望向前路:“萧姐姐与我的诚意,我都看见了。”

    “然后?”萧灼回握她的手,明明只是个寻常举动,她却先她一步心跳乱了半拍,期待着今晚的别样小惊喜。

    “我还要想想。”崔泠没有顺着她的话答她。

    萧灼微感失落:“也好。”

    “下个月,我一定给你答复。”崔泠给了她期限。

    “好。”萧灼点头。

    转角穿过小门,便入了萧灼平日居住的后院,书房是大殿最左边的一间。萧灼走至书房门前,顺手将灯盏递给了值夜的婢女:“都退下吧。”

    “诺。”婢女们退下。

    萧灼推门而入,牵着崔泠来到书案边:“可以谈生意了。”

    崔泠终是松了手,从大氅下拿出两份契书来,递给了萧灼:“萧姐姐可以看看,这份契书我已盖过四方商行的印信,粮草一事,只要你盖上燕王印信,便算是成了。”

    萧灼仔细翻看后,拿出印信盖上,留下一份,还了崔泠一份。

    “还有旁的生意么?”

    “没了。”

    “没了?”

    “在郡主府待着无趣,一时兴起,便想来看看萧姐姐。”

    崔泠说得淡然,萧灼反问道:“是想看看,是不是如外间所传的那样吧?”人人皆说燕王风流,夜夜笙歌,与男子无异,这些话想必早就传入了郡主府邸。

    “萧姐姐若真是那般好色之人,我也不必考虑与萧姐姐的联手了。”崔泠开口赞许,在萧灼听来,无疑是悦耳的。

    萧灼含笑看她:“万一我真是好色之人呢?”

    崔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放下了手中的契书,走到书房窗边,将窗户打开,望向外面的星河万里。

    京畿城阴云密布了太久,难得放晴得见这冬日的干净天幕,对崔泠来说,可谓是赏心悦目。

    “对万人好色,那是下流,对一人好色,那是……”她站在星河万里的夜幕窗前,对着萧灼盈盈一笑,“情种。”

    萧灼只觉心弦一颤,满心满眼只剩下了崔泠的笑脸。

    “今日是天子寿诞,想必礼部准备了不少烟花吧。”崔泠恰到好处地转过了脸去,再次望向天幕,“看完,我便走。”

    萧灼走了过去,循着她的视线望去,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留下也是可以的。”

    “那岂不是羊入虎口,任君宰割?”崔泠故意打趣。

    萧灼笑出声来:“我可不是老虎。”

    “确实,姑姑才像老虎,你嘛……”她欲言又止。

    萧灼猜到她想的是什么:“毒蛇?”

    崔泠笑而不语。

    萧灼忽然凑近了她,两人的气息交织在咫尺之间,低哑暗示:“上回不是尝过了,这毒毒不死你的。”

    正当此时,礼官们放起了烟火,数朵璀璨的烟花在天幕上炸裂开来,化作漫天碎金,湮灭于星河万里之间。

    崔泠顺势望向天幕,岔开了话题:“小时候,我最喜欢这种烟花。”

    萧灼忍下冲动,匆匆扫了一眼烟花的色泽,道出了烟花的名字:“龙舞。”

    “美,却短暂。”崔泠慨声说着。

    萧灼看看她的侧脸,莞尔望向了次第绽放的焰花:“万古不灭的唯有星辰。”

    “萧姐姐。”

    “啊?”

    崔泠的忽然轻唤,让萧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欺身贴上了她:“我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我知道。”萧灼忍笑。

    崔泠倏然揪紧了她的衣襟,艳丽得像是一株曼珠沙华:“上回……你亲的不对。”

    “何处不对?”萧灼怕她又逃,发狠地拥住了她的腰杆。

    “我教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唯一庆幸的是她比那日的萧灼掩饰得更好,吻上她的时候没有暴露太多自己的紧张。

    如果说上次萧灼吻她是浅尝辄止,那现下崔泠吻她便是充满了侵略。

    她是病恹恹的郡主,却也是野心勃勃的弄权者。即便是这样亲昵的举动,她也要做那个执掌一切的人!

    心乱了,血烫了,情也浓了。

    哪怕她只当这个吻是报复,崔泠还是清楚地觉察到了自己的动情。她现在是一团火,萧灼是一盏陈酿的酒,一旦相遇,引发的是另外一场炽热的燃烧。

    有些东西在融化,也包括她的理智。

    崔泠就像是一个跌落在情海的人,萧灼每个悄无声息的回应,都让她难以自持地往情海里沉下一寸。

    当情念快要将她吞没时,她绷着最后的理智,告诫自己,这不过是一场报复。既是报复,又怎能不见红?

    于是,她张了口,妄图狠狠咬中萧灼的唇。

    萧灼却趁虚而入,发狠地捏了她的颊,将这个吻变得极为痴缠,极为窒息。她教了她,她便学了应她。她早就想如此做了,当初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如何餍足?

    她们本就是一类人。

    谁先退一步,谁便万劫不复,一败涂地。

    若不是快要窒息,萧灼绝不会松开手,放她离开。她大口喘息着,只觉全身上下都在火热地烧着。

    崔泠一时激动,掩口轻咳了两声。

    萧灼听她咳嗽,不由得生出一丝心疼来,温柔地重新捧住她的双颊,细声道:“我轻些……好不好?”

    崔泠眼底漾着羞恼,也漾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狠色:“不好!咳咳……”说完,她佯作难受,蹙起了眉头,捂着口鼻又猛烈地咳了一阵。

    萧灼知道她身子不好,即便满心焦灼,也不好再行索求。

    “来,坐这边,我去找医官来给你看看。”萧灼扶着她坐到榻边,给她倒了一杯水,“你先喝着,我去去便回。”

    “咳咳……”崔泠接过水杯,咳得险些把水杯里的水也洒出来。

    萧灼不敢怠慢,开门扬声道:“速去把医官请来!”

    院外候着的府卫听见了吩咐,当即领命行事。

    崔泠悄舒了一口气,她觉察了自己身子的滚烫异样,今日若不借机离开,怕是要出大事的。明明今日她来是为了报复的,却险些成了萧灼的猎物,她收敛热念后,让自己很快冷静了下来。

    萧灼坐在她的身边,嘘寒问暖地陪着,直到医官赶来,言说郡主只是情绪激荡,致使呼吸不畅,回去多休息便好。

    “怎的那么多药都没把身子养好。”萧灼懊恼。

    崔泠微笑道:“我已习惯了。”

    “一定能调养好的。”萧灼握住她的手,明明只是一句安慰的话,在崔泠听来却是一句真心实意的承诺。

    这条小毒蛇啊,有时候真是让人忍不住喜欢。

    崔泠惊觉自己又生了多余的情思,垂首避开萧灼的目光,覆上了她的手背,虚弱道:“多谢萧姐姐。”

    这晚,崔泠留宿在了燕王府,却并不是萧灼想要的那种。

    反正来日方长,弦清的身子重要。

    萧灼如此安抚自己,想到她主动吻了她时,她望着崔泠远去的马车,不禁哑然失笑。

    作者有话说:

    崔泠:好险,差点输了。

    萧灼:心疼泠妹妹。(下次还敢~)

    本卷结束,下一卷下章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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