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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卷二 日落月升 📖

    51  ☪ 五十一、辞别

    ◎你呀!◎

    十二月的寒风穿街而过, 即便第二日依旧是晴天,却还是让人觉得寒意刺骨。

    一辆寻常马车通过了城门京畿卫的查验,悠悠驶入了京畿城。马车之上坐着两位妇人, 一位是王妃金盈盈,一位是她的贴身婢女李琴。

    重回故地, 金盈盈百感交集。

    那些巷陌是她与她曾经走过的地方,也是她一世难忘的温情。或许吆喝的小贩们都换了人, 京畿城的回忆却不会褪色。

    李琴想要掀起车帘, 看看外面, 却被金盈盈拦住了。

    “不宜招摇。”

    “嗯。”

    李琴知道金盈盈在担心什么,这里毕竟是大长公主的地盘, 如若就这样撞上了,绝非什么好事。

    马车最后在昭宁郡主府门外停了下来, 李琴先行下了车。值卫的府卫认得她, 恭敬地一拜:“李姑姑你怎么来了?”

    李琴给他递了一个眼色, 扬声道:“我奉王妃之命,送了一位名医来给郡主调养身子。”

    府卫下意识望向马车, 此时王妃掀起半面帘子,他看清楚了来人, 当即恭声道:“王……不……请!请!”

    李琴拿了帷帽来, 给金盈盈戴上后, 扶着她进了昭宁郡主府。

    金盈盈一路走, 一路细细打量这座宅子。想来这位燕王也是个有眼力的, 挑的宅子不但当阳,景致也布置得不错。弦清在这里过冬, 也能少受点罪。

    府卫将王妃领入厅中, 忙让丫鬟去通传郡主。

    “她身子不好, 让她多睡一会儿。”金盈盈在厅中坐定,取下了帷帽,“不要吵扰她。”

    说话间,黛黛端着两盏热茶走了进来,一杯放在了金盈盈边上,那是上等的雀舌,一杯放在了李琴边上,那也是不错的清茶。

    “王妃,请。”

    金盈盈看她身穿主簿的官服,却是个姑娘,想必就是弦清信上提过的京畿花魁,黛黛。算起来,她是见过她幼时模样的。她没有主动提及黛黛的过往,只是端起茶盏,拿茶盖轻轻拨动着浮沫,赞许道:“裴主簿这茶泡得好啊。”

    黛黛轻笑:“多谢王妃夸奖。”

    “阿娘!”黛黛话音刚落,便听见崔泠的声音自厅外响起。她几乎是雀跃着跑入厅中,激动问道:“你怎么来了?”

    “怕你天寒难捱,便来看看你。”金盈盈刚放下茶盏,便被崔泠张臂抱住,她不禁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颊,“数月不见,竟是圆润了不少。”听似打趣,实则暗喜。

    崔泠笑道:“儿有保重身子。”

    “宫中的补品大补,每日该食,却也不能贪多。”金盈盈顺势轻抚崔泠的背心,注意到她还穿着大氅,“你这是准备出去呢,还是刚回来不久?”

    “我……”崔泠犹豫片刻,还是向母亲招了,“刚从燕王府回来。”

    “你在燕王府过的夜?”金盈盈紧声追问。

    这话出来,黛黛意味深长地笑笑,退至前厅门口候着。银翠余光瞧见黛黛识趣地退到了门口,便也学着退到门口。

    大长公主算起来也是崔泠的姑姑,她在姑姑家里过夜也算不得什么。黛黛与银翠多少知道点内情,便有了旁的想法。金盈盈是心藏旧事,也有了旁的想法。那句脱口而出的话,让众人都静默了下来。

    金盈盈自忖是自己过了,赔笑道:“我的意思是,昨晚不是陛下寿诞么?你怎的跑去你姑姑那里了?”她刻意强调了“你姑姑”三个字。

    崔泠暗舒一口气,她还以为母亲已经勘破了什么,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没想到母亲先她一步圆了场,她便顺着母亲的话下了台阶。

    “趁着昨晚萧姐姐没有入宫,我去找她谈了正事。”说着,崔泠便将收在怀中的契书拿了出来,双手递向母亲,“这个。”

    金盈盈翻看了一遍后,沉声道:“大战在即,粮草确实是重中之重。”她也不会袖手旁观,早已打定主意,这回一定要在暗处好好帮衬崔昭昭。想到这里,她收起了契书,笑道:“此事就交给我来跟进吧。”

    崔泠听出了母亲话中的意思:“阿娘要留在京畿?”如此一来,岂不是给了天子两个人质?

    “不,我要去韩州。”金盈盈如实道。

    崔泠紧张了起来:“韩州兵祸不断……”

    “正因如此,才更适合做买卖。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这样的机会,我不会错过。”金盈盈已经打定了主意。

    崔泠安静地看着母亲,过去她只觉得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可自从拿到了母亲送她的五州图后,她方才恍然,母亲的温柔后面藏着一个昔年恣意聪慧的金氏九姑娘。今日她终于看见了这样的母亲,眼底不由自主地有了光。

    “怎的?舍不得阿娘?”金盈盈含笑反问。

    崔泠确实舍不得母亲,可也知道有些路是她陪不了母亲走的。她双手交叠合握母亲的手,认真叮嘱道:“要平平安安。”

    “嗯,弦清也要平平安安。”金盈盈紧了紧崔泠的手,看向外间的天色,“我还有事找三哥商量,就不陪你用膳了。”

    崔泠蹙眉:“哦。”

    “弦清乖,等阿娘回来,便在京畿多陪你几日,好不好?”

    “好。”

    “阿琴,我们走吧。”

    “诺。”

    金盈盈招呼着李琴,重新将帷帽戴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崔泠追在后面送了十余步,心间忽然泛起了一阵忐忑来。她深望着母亲的背影,直至母亲绕过影壁,终是踏出了昭宁郡主府的大门。

    阿娘……

    忐忑久久不散,崔泠呆呆地站在庭中许久,直到黛黛与银翠上前提醒她外间凉,她才恍过神来。

    母亲这些年耗费银两办了不少事,那些事也从未告诉过她。这些本来已是寻常,可崔泠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至于是何处不对劲,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郡主,是有哪里不对么?”黛黛觉察了崔泠的反常。

    银翠也凑声道:“是啊,哪里不对?”

    崔泠长舒了一口气,慨声道:“也许是我多虑了……也许……是我舍不得阿娘的缘故。”

    与此同时,金盈盈与李琴回到了马车上。

    李琴素知王妃的秉性,低声道:“不如……晚些回来陪郡主吃个饭?”

    “探子说,燕王府与昭宁郡主府关系颇好。”金盈盈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久留并非好事。”万一不慎撞上了她,那可是大祸。

    “可是……”

    “弦清确实气色好了不少。”

    金盈盈欣慰地笑笑,若她此行可以消解崔昭昭的心结,促成两府真正意义上的结盟,那才是真正的大好事。

    至于她要付出什么代价,金盈盈不愿深想,也不敢深想。

    “走吧。”

    “诺。”

    车夫调转马车,赶车朝着四方商行去了。

    “驾!”

    一声飒气的催马声在马车外闪过,金盈盈倏然揪紧了衣角。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可临到听见她的声音,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颤起了身子。

    她是负了她,却没有负她们两个人的道。

    即便如此,愧疚还是跟了她一辈子。总会在不经意间,猝不及防地一把捏紧她的心房,几欲碎裂。

    “九姑娘。”李琴提醒她,“人已经驰远了。”

    “我知道。”她哑涩回答,终是敢掀起车帘,远望一眼那个久违多年的银甲红袍——崔昭昭飒爽不减当年,带着一队女骑兵穿街而过,所及之处,英姿飒飒,让人不可逼视。

    昭昭。

    她将这个名字印在心头多年,今次再次翻上来,只有她知道那是一片血肉模糊。

    李琴劝慰道:“九姑娘,莫要再看了,只会徒增心伤。”

    金盈盈松了手,任由车帘垂下,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无声垂首,视线瞬间陷入了模糊,鼻腔之中只剩一阵酸涩。

    李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抚她的后背陪着。

    当年,她看着九姑娘情窦初开,看着她惊世骇俗地喜欢上一个女子,也看着她痛苦抉择,挥刀断了情。

    人心皆是肉长的,如此无疾而终的感情,哪一个不是绵绵难绝?

    外间越说九姑娘与楚王鹣鲽情深,李琴越觉得可笑,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何来情深?楚王待九姑娘好,一半是因为九姑娘背后的四方商行财力,一半是因为得不到的才是最想征服的。

    九姑娘从来都不是冷玉,唯有在崔伯烨眼底,她是一块捂了半生都暖不起来的冷玉。

    李琴不懂这个男人为何可以一忍至今,兴许是源自权利的渴望,他可以戴上一张好郎君的面具一唱就是十九年,唱到后面,也许他自己也信了自己是深爱九姑娘的,也许是他不甘心付出的感情已经那么多,所以舍不下。

    人心也是复杂的,复杂到盘根错节,连自己也看不透,参不明。

    十九年,她已经辞别了她十九年。

    金盈盈不知道,崔昭昭虽然恨了她十九年,也念了她十九年。

    她说不上来为何,骤然勒停了马儿,回头看向街尾只剩一点残影的寻常马车,不由泛起了一阵心悸,震得胸臆砰砰作响。

    她身后的女兵瞧她捂着心口,似是不适,关切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没事。”崔昭昭缓了过来,自忖定是近日操练兵马太累了,回府小憩片刻便好,“走吧。”

    “诺。”

    她策马继续前行,穿过曾经她与她最喜信步闲逛的杂货小巷,那些尘封的碎片一瞬泛上心头——

    那个白衣少女拿起一张伶人的白面具,戴在脸上,笑嘻嘻地对她道:“娘子,请了。”

    她又羞又恼地敲了她的面具一下:“谁是你娘子!”

    “啊!”白衣少女似是被面具撞疼了。

    她慌乱地拿开了面具,却对上了少女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少女嘴角轻扬,笑得温柔,也笑得酥醉,放肆地在她鼻尖上一刮,半是打趣,半是宠溺地道:“你呀!怎的总是这般认真,一点不好玩!”

    作者有话说:

    更文~

    麻麻组还是很不容易的。本卷慢慢展开~

    捉虫。

    52  ☪ 五十二、出征

    ◎我倒要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熙平四年, 元月十二,大长公主率五千女兵征讨韩州叛逆。世人皆言此乃以卵击石,彼时韩州已募兵至五万, 几乎是以一敌十。大雍六部消极以待,女兵皆热血不惧。此战, 不仅是平叛之战,亦是为女子正名之战, 史称“赤凰之征”。

    ——《大雍书·赤凰昭公主传》

    “阿娘, 不是说好开春才走么?”临行之夜, 萧灼挽着母亲的手臂,满心不舍。

    崔昭昭像平日那样, 轻敲了一下萧灼的额头,正色道:“开春便迟了。”说着, 她拿出了最新的探子情报:“韩明与大夏往来颇密, 我已修书王兄, 命他率领大军巡逻海域,以威慑夏军。”

    就算如此, 萧灼还是担心:“可是阿娘手里只有五千人。”

    “五千足矣。”崔昭昭胸有成竹,“人多反而坏事。”连大雍都觉得这五千人是去送死的, 自然韩州那边也会如此想。

    平韩势在必行, 可崔昭昭为的不仅仅是平韩。

    “我带的兵少, 自然便打得慢。”崔昭昭微笑, “为了巩固战果, 我会一边打,一边修筑堡寨。”起初她觉得, 应当兵贵神速, 可如此一来, 定是一场硬战。这些女兵操练不易,可不能如此折在战场之上。

    太快平定韩州,魏州与齐州那边反倒会更加忌惮她们母女二人,为了自保,那两州绝对不会安分。说不定平韩未成,他们便已起兵造反,到时候局势大乱,她们只有死路一条。

    萧灼听懂了母亲的意思,她虽手握京畿卫,却并无根据地壮大势力。萧灼手握京畿卫,镇守京畿,威慑魏、齐二州,她便一边蚕食韩州,一边将韩州变成他们的根据地。待韩州彻底平定,她们便京中有兵,韩州也有兵,天子醒悟之时,已是晚矣。

    这是她们谋划天下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崔昭昭愿意当这个先锋,为女子正名,也为自己正名。谁说女子当不得将军?又谁说女子不可保家卫国?

    她会率领这支赤凰军,在青史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事事小心。”萧灼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母亲的手,真挚叮咛。

    崔昭昭轻笑:“阿娘那边是明刀明枪,你这边可是暗箭难防。收拾六部那些人,你可不要操之过急,免得逼急了那些人反口咬你。”

    萧灼点头:“儿记下了。”

    崔昭昭又想到另外一事:“你与弦清往来,也得存一分戒心。即便他日你奉她为君,也当给自己留一条生路。”她不是信不过弦清,而是信不过她的母亲。四方商行的财力加上王兄的兵力与身份,金盈盈怎么看都是不安分的主。

    她还记得年少时在烟花下豪言壮语——

    “我想大雍每个女子都可从心而活,做商人也好,当官也好,甚至出使他国,只要她们想,她们便可以去做!”

    “真好呀。”

    金盈盈坐在城头上,双腿悬空,闲情逸致地轻晃着。她望着天幕上的烟花,眸光深邃,不知在思忖什么。

    崔昭昭转眸看她:“你在想什么?”

    “想昭昭描绘的盛世。”金盈盈似笑非笑,牵了她的手,眼底浮起了一丝憧憬的光泽,“到那时候,我便光明正大地牵着你的手,游历四方!”

    崔昭昭被她热烈的话语击中了心窝,双颊微烧:“谁要跟你游历四方?我还要招驸马呢!”

    “招我成不成?”金盈盈厚着脸皮打趣。

    “你说成不成!讨打!”崔昭昭想要敲她一下,哪知金盈盈竟是圈了她的颈,忽然凑上前去,一口亲上。

    崔昭昭的心好似烟花般璀璨绽放,那是她与她的第一次亲吻。金盈盈是笨拙的,却也是撩拨人心的。她沉醉在这个吻中,彻底放下了自己的心防,将一颗心捧向了她。

    然而,结局并不是崔昭昭期许的那一个。

    也不知怎的,自从知道了慕容九就是金盈盈后,那些尘封的往事总是猝不及防地泛上心头,戳得她又痛又烫。

    惊觉自己有了泪意,崔昭昭不动声色地打了一个哈欠,想将萧灼赶出了寝殿:“明日出征起得早,我要休息了。”

    “阿娘!我还有话没说呢!”萧灼几乎是被母亲推出殿去,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殿门便已被母亲关上。

    阿娘这几日怎的怪怪的?

    萧灼一时也不知从哪里查起,她无奈耸肩,反正这些话就算隔着门,也要跟阿娘说:“阿娘,我给你准备了今年的寿诞贺礼,你好歹看一眼啊。”

    “回来再看!”崔昭昭说完,便将灯火吹灭,“今日我倦了。”

    “阿娘。”萧灼叩响房门,“人家花了心思亲手准备的,你看一看嘛。”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绣得歪歪斜斜的香囊,上面用赤线绣了两个字“平安”,这可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做女红。人说只要心诚,哪怕香囊里放的只是寻常平安符,也可保佩戴香囊之人平平安安。

    “聒噪!”殿门忽然打开,崔昭昭从黑暗中伸出手来,一把将萧灼手中的平安香囊夺走,又把房门关上了。

    “阿娘你!”萧灼怔怔地站在原处,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回去歇着!”

    “哦。”

    萧灼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往外走了两步,回头深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这样的阿娘,反常极了。

    是因为战前紧张么?不对。阿娘明明是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不会如此才对。那又是因为什么?萧灼猜不透,也找不到方向去查。

    “阿娘。”

    寝殿之中一片寂静。

    “等你凯旋,我们好好喝一场?”

    “嗯。”

    崔昭昭应了她,昏暗之中,她的指腹碾过香囊上的“平安”二字,不禁哑然失笑。

    她的夭夭啊,真是世上最好的夭夭。

    翌日,大军出征,萧灼骑着照雪一路送至京畿西门,挥手送母亲出征。

    崔泠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她掀起车帘,目光落在了萧灼的背影上。平日趾高气昂的燕王,此时此刻不过是个舍不得母亲远行的孩子。

    与她一样,却又比她好些。

    萧灼还可以好好送送母亲,她却连母亲是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萧破,回府。”萧灼收拾好心情,勒马回首,第一眼便瞧见了郡主府的马车。她含笑策马走近:“弦清你是何时来的?”

    “姑姑出征,我自当来送。”崔泠说着,拿出了手帕朝着萧灼递去。

    萧灼没有去接,而是将脑袋凑近了车窗边。

    崔泠早已习惯了她的轻浮,莞尔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正当这时,只听萧灼低声道:“户部如何?”

    崔泠转眸看她:“户部?”

    “裴主簿的案子,也该翻一翻了。”萧灼对着她眨了下右眼。

    崔泠本想细问,萧灼却不愿再说,只是坐直了身子,笑道:“只是,弦清何时想好,孤便何时动手。”总不能一直是她给诚意,崔泠已经想了那么多个月了,也当给她一个答复了。

    “好。”崔泠脸上笑意未减。

    萧灼得意地扬起了笑来,马鞭一抽,便带着萧破穿街而过,消失在了人海深处。

    崔泠放下车帘,神情微滞。

    银翠看不懂郡主的表情,小声问道:“怎么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崔泠哂笑,“我倒要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银翠更不懂了:“死?”

    “对,死。”崔泠收拾了心情,“回府。”

    “诺。”

    三日之后,是天下同庆的上元节。

    黄昏时,崔泠去了汤池间沐浴。

    虽说进了元月,京畿城便会一日比一日温暖起来。可郡主的身子单薄,禁不得风寒,银翠也不敢掉以轻心。她将郡主的单衣熨暖后,伺候郡主穿上了单衣,正待给郡主穿外裳时,崔泠却拦住了她。

    “把大氅抱来。”

    “是。”

    银翠抱起大氅,刚一回头便瞧见郡主将匕首收入了单衣的衣袖之下,不由得惊呼道:“郡主你这是?!”

    崔泠伸臂接过大氅,拢在了身上:“备车,我要去燕王府。”

    “可是郡主你的衣裳还没穿好……”

    “她会喜欢的。”

    崔泠笑笑,坐到了一旁的铜镜边,简单地将发髻挽起,只拿了一条红绳系住。

    银翠惊呆了眼,只觉又臊又羞。郡主说了那样的话,又如此衣冠不整,跑去燕王府夜会燕王,怕是要出大事的!

    “郡主……如此真的好么?”

    “备车。”

    崔泠自然不便与她解释太多,这是萧灼一直想要的诚意,她自当乖乖地送上门去。至于萧灼敢不敢吃,会不会吃,那便是后话了。

    银翠看郡主似乎要恼了,哪里还敢多话,当即离开了汤池间,准备马车去了。

    崔泠望着镜中的自己,其实她知道,她并不像银翠看见的那般淡定。这种事,她多少也是紧张的。

    萧灼就是一只纸老虎,就是不知今晚这只纸老虎能撑多久。

    反正,萧灼退了,便是她胜了。

    黛黛父亲的案子,确实是个收拾户部的好由头,如此好事,她自然不能错过。

    作者有话说:

    是的,下章到了文案部分~

    今天忙着上班,怕晚上20点以后回来没精力写了,所以就先更新啦~如有虫子,晚上回来一起抓,比心~感谢在2023-04-10 20:18:08~2023-04-11 12:4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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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  ☪ 五十三、下臣

    ◎夭夭!◎

    上元之夜, 昭宁郡主的马车停在了燕王府门外。

    “郡主,我们到了。”银翠当先下了车,搬了矮凳过来, 伺候崔泠下车。因为大氅之下只有单衣的缘故,崔泠的手很凉。银翠担心郡主的身子, 迟疑劝道:“郡主……还是……”

    “不必。”崔泠淡声说完,便示意府卫去叩门通传。

    萧灼想过崔泠会来, 只是没想到会在今日。得了通传后, 便欣然吩咐婢女将崔泠请进府来。

    彼时, 她正在与自己对弈,刚好下到黑子。

    “萧姐姐。”

    听见门外响起了崔泠的声音, 她含笑望去,却见崔泠侧脸示意银翠退后。

    萧灼将黑子放入盒中, 明白崔泠的意思, 便也吩咐萧破带人退下, 走上前来,亲自把殿门关上了。只见她鼻翼微动, 似是嗅到了什么,忍笑道:“弦清身上的皂角清香, 可真是特别。”

    “不如此, 萧姐姐怎会高兴呢?”崔泠一边说着, 一边将身上的大氅褪下。

    萧灼哪里想到崔泠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衣, 还是极为贴身的那种。此时紧紧贴在肌肤之上, 将她那玲珑有致的曲线勾勒得呼之欲出。她不禁心头一热,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天寒, 弦清就不怕着凉么?”说着, 便想将崔泠褪在脚边的大氅拿起, 重新罩在她的身上。

    崔泠没有拦阻她,只是打趣问道:“萧姐姐可要想好了,穿上了,我可不会再脱了。”

    萧灼的动作一滞,眸光微沉,故作轻佻地问道:“当真想好了?”

    崔泠往前一步,肃声道:“我要整个大雍。”语声又飒又清澈,在萧灼听来,悦耳之极。

    萧灼顺势凑到她的耳畔,语声比先前低沉了许多,与她许诺:“你给我要的,我便给你要的。”即便她强装镇定,此时也不免心跳加速,说不紧张都是假话。

    今晚注定是个特别的日子,萧灼自忖不能让崔泠看出她的心虚,所以与其主动下手,倒不如等崔泠主动送上来。上回也是如此反击的,这回也当如此。

    崔泠看出了她的心思,同一个地方栽过一次,不代表她还会栽第二次。既然是萧灼想要她主动,她便主动一回,不过,绝对不是萧灼想要的那种。

    匕首自袖底跌落掌心,她骤然出鞘,匕首抵住了萧灼的喉,只听她含笑反问:“王上再想想,当真要得起么?”

    萧灼轻笑,只当是崔泠的小把戏罢了,否则以她的武功,崔泠绝对拔不出匕首来:“天下还没有孤要不起的东西。”话音落下,她凑近了她,“也包括你。”

    “是么?”崔泠笑笑,匕首毫不留情地挑破了萧灼的领口,又凉又痒地沿着萧灼的锁骨往下又是一挑。那微弯的匕首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她的内裳,将这危险的感官放大到了极致。崔泠无辜地笑着:“呀,一不小心,竟是毁了萧姐姐两件衣裳。”

    萧灼心跳加快,何曾有过这般又危险又期待的心绪?她顺势握住了崔泠的手,连同匕首一起握住。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滋味,所以她必须把最危险的东西牢牢掌控手中。萧灼紧紧盯着崔泠的眉眼:“弦清,玩火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崔泠挑衅,微微用力,匕首的尖端刺在萧灼的心口,破开了一个小口子:“我若敢给这个代价,萧姐姐可敢接下?”

    萧灼神色严肃,呼吸沉哑,双眸如火,仿佛一只被激怒的野兽,随时会张口咬上去:“我敢。”她五指用力,吃痛的崔泠哪里还握得住匕首,便由着匕首自掌心中掉落在了地上。

    崔泠顺势抵住了她的心口,柔媚道:“这就恼了?”

    萧灼的气息已近在咫尺之间,只觉身体里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我给萧姐姐消消气。”说话间,崔泠恰好躲开了萧灼的唇,撕扯开萧灼的衣裳,本想轻吻被她刺破的小口,却在看见萧灼心口处的疤痕时,愣在了原处。

    “可怕么?”萧灼反问。

    崔泠也曾听闻,幼时燕王曾经以身为盾,为天子挡下了致命一击。她没有想到,这一击竟然如此精准,就这样活生生地刺在她的心口上。细看疤痕边缘的虬曲,那是剜肉去毒才会留下的痕迹。足见当年伤到燕王的那把兵刃上染有铁锈,若不如此清创,这伤口离心脏如此近,只怕燕王根本活不到今日。

    如今这些疤痕之上,留下了一点她亲手刺破的小口,就好像是一点红梅的初蕊,红艳艳地格外夺目。

    崔泠没来由地有些心疼,没有回答萧灼,却是极为温柔地亲了上去。

    萧灼没想到她会来这一下,酥意与感动同时涌上心头,她也温柔地捧住了她的后脑,动情地道:“换做是你,我也会挺身而出的。”上一世迟了,未能发现弦清的温情脉脉,这一世一切刚刚好,她贪婪地希望能留住弦清一生一世。

    明明知道不该咬这个钩,可萧灼还是义无反顾地咬了。

    崔泠睫毛微颤,萧灼的这句话说得仓促,也说得真切,轻而易举地撼动了她的心房。她自忖不是个醉心花前月下的人,此时也忍不住沉醉于萧灼给她的承诺之中,情不自禁地动了情念。

    于是,她忽然扬起脸来,不顾唇上还残着萧灼的血,吻上了她的唇。

    就一夜,哪怕只是一时欢愉。

    明知道萧灼并非一个好拿捏的人,明知道她主动如此,便是将先前想好的脱身之计尽数抛却,可那又如何呢?

    明日的路,荆棘遍布,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萧灼今晚就像是一缕阳光,让她心安,也让她心动。她这个注定要满手鲜血的野心家,偶尔享受一回阳光的温暖,也不是什么罪过。

    况且,从萧灼的反应看,崔泠可以断定九成,这条大鱼是彻彻底底的上钩了。

    “冷么?”萧灼忽然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床边,呼吸急促地问道。

    崔泠贪婪地追上她的吻,封住她的一切多余话语。有些话,不说比说还要让人心动。她现在连掌心都是烫的,萧灼又不是傻子,应当懂得她是什么意思。

    哪知,萧灼只是将她放落床上,便挣开了她的吻,绷着最后的理智,正色道:“到此为止。”

    这话一出,崔泠便成了那个可笑的,她又羞又恼,反问道:“不会是么?”

    萧灼被她一激,顿时来了气:“谁说我不会?!”

    “那便是不敢?”

    “你!”

    “怎的?”

    萧灼强忍燥热,咬牙将崔泠的双手高举压住,正色道:“这可是你逼我的!”

    “纸老虎!”

    “……”

    萧灼的眸光中多了一丝心疼,那心疼让崔泠忍下了要激她的话。那位高高在上的燕王,虔诚说道:“我要你心甘情愿地给我。”

    崔泠耳根一烧,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灼松了手,亲手为崔泠脱了鞋袜,又拉了被子盖上,温声道:“你比这个天下还要珍贵。”她收敛了先前的全部轻浮,收敛了所有的要挟,这次是认认真真地只想要崔泠的一颗心。

    今晚她顺势而为,或许可以获得崔泠的身子,可如此一来,崔泠与她之间便有了一道沟壑。这道沟壑会不时提醒崔泠,她是用这个身子换来的天下。长此以往,再多的爱,都会被这句话蕴含的愤懑吞噬殆尽。

    他日崔泠为君,萧灼为臣,她们便只能是君臣,永远做不得爱人。

    两人若不能同心,那便必定有相杀之时。

    萧灼若是只贪一半,只要手握重兵,倒也可以善终,偏生她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崔泠的全部。

    江山可以尽数给她,崔泠却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哪怕要不择手段,萧灼也会把这条路走到底。

    萧灼自幼便在京畿长大,见惯了宫中女子魅惑君王的手段。今日崔泠开始用的,便是那些手段,只是崔泠难得地显露了一分心疼。

    崔泠在亲吻她的伤处时,没有再撩拨她,而是实实在在的心疼她。就凭这一点,萧灼便觉今日输的便不是她一个。

    “今晚弦清你的这些手段,也只能对我一个人用。”萧灼恢复了往日的倨傲,她的食指抵在了弦清的心口,“如若被我知道弦清撩了旁人,我的刀一定会刺入那人的这儿,呵。”她阴冷轻笑,语气寒凉得不容质疑。

    这是萧灼的警告,也是萧灼的霸道。

    崔泠忍笑道:“你又怎知,今晚我不是心甘情愿?”

    萧灼的感官是放大的,也是敏锐的,她笑了笑,指腹轻轻刮过崔泠的耳翼:“开始撩拨我时,这里没有半分血色。”崔泠一旦动情,双耳会同她一样,烧个通红。

    崔泠没想到萧灼竟能在意乱情迷间,把这个细节也捕捉眼底。

    “你还不够喜欢我,所以算不得两情相悦。”萧灼微微昂首说完,褪下了自己的衣裳与鞋袜,钻入了被下,将崔泠拥入怀中。

    “裴氏一案,开朝之后,自有分晓。”萧灼霸道地附耳警告,“你若是明早受凉病倒了,那便罚你每日都亲我一口。”

    崔泠似笑非笑:“你就不怕被我传染了风寒?”

    “啧啧,如此一说,我怕了。”萧灼说着,便将双臂拢得更紧了些,她身上的火热未褪,像个小暖炉一样狠狠熨烫着崔泠的身子,“看来,今晚孤要再努力些才是。”

    崔泠哑然失笑,明明今日是来以进为退的,没想到竟是如此收场。萧灼此人真是不按套路出牌,突然一招便将她杀了个措手不及。

    “萧姐姐。”

    “现下没人,唤我小字,好不好?”

    萧灼忽然温声要求,明媚的眸子在烛光里尤为明亮。

    崔泠岂是个任由她摆布的,当即摇头道:“不唤。”

    萧灼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不唤?”

    “你!”

    “唤不唤?”

    才说萧灼收敛了轻浮,现下又玩心四起,这一口又一口的轻啄,竟变成了她与她之间情不自禁的开始。

    两人不约而同地红透了耳翼,萧灼的亲吻也变得绵长起来,明明没有喝酒,此时却醉了心魂。

    当两人轻喘着微微分开,萧灼懊悔地开了口:“我后悔了。”

    “后悔?”崔泠瞧见了萧灼脸上的狡黠笑意,还来不及反应,萧灼便钻入了被下,只听她又惊又羞地脱口呼道:“夭夭!”

    现在才喊,已是迟了。

    萧灼记得,她悄悄看的那本册子上有过这么一幅画。虽说看书不过是纸上谈兵,可实践起来,她好像领悟了不少。

    如此,应当也不算她食言。

    萧灼窃笑,提前当弦清的臣,也不是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萧灼:我的心眼子多着呢~嘿嘿~

    崔泠:你等着!

    捉虫~

    54  ☪ 五十四、危机

    ◎弦清不放你走,孤也不能放你走。◎

    “回府!”

    崔泠离开燕王府时, 只短促地道了两个字,身上穿的却是萧灼的暖裘。银翠发觉郡主双颊红润,却面有愠色, 以为是萧灼欺负狠了郡主,于是在上了马车后, 心疼地握住了郡主的手,小声劝慰:“可要喊太医来瞧瞧?”

    崔泠欲言又止, 她与萧灼虽然做了些亲昵之事, 却尚未到那一步。即便到了那一步, 也不必太医来瞧。偏生这些私事又不便与银翠详说,只得怏怏道:“不必。”

    银翠越想越担心, 即便羞涩,她还是问出了口:“燕王……昨晚胡来了?”

    “银翠!”崔泠又羞又恼, 狠狠瞪了银翠一眼。

    银翠吓得噤了声, 哪里还敢多问。心道回去后, 先伺候郡主沐浴才是上策。

    算起来,崔泠还是报复了的。

    谁让那个不知餍足的睁眼又想轻薄她, 所以她便顺势咬了她一口。虽未见红,却又红又肿, 只怕这两日都见不得人。

    萧灼含笑轻抚唇上的咬痕, 想到崔泠今日发狠的模样, 心头兀自一片火热。

    “不好啦——!”

    忽听殿外响起了婢女的声音, 萧灼认得这个婢女。她名叫青花, 平日负责阿娘的膳食。因为阿娘带兵出征了,不便带她出行, 她便留在了府中。昨日也是阿娘的寿辰, 奈何阿娘不在府中, 萧灼便命青花在祈福堂中给母亲诵经祈福。

    青花奔至殿门前,急道:“琉璃盏……突然碎了!”

    “你说什么?”萧灼来不及收拾妆容,只得披上大氅,快步走近青花,“那可是给阿娘祈福的佛灯,怎的会碎了?”

    “奴婢也不知,颂到最后一遍经文时,琉璃盏就突然碎了。”青花彻底慌了神。

    萧灼心神不定,快步赶至祈福堂中,仔细查看那盏碎裂的琉璃盏。五色琉璃散落一地,灯盏中心的蜡烛已灭,流淌出来的蜡汁即便已经凝固,却像极了鲜血。

    这盏琉璃灯是国寺高僧亲手所制,一共三盏。一盏供奉在国寺之中,一盏放在大雍先王的御像阁中,还有一盏便由先王赐给了母亲,一直放在燕王府的祈福堂中。

    若说是冷热不均致使崩裂,萧灼只道牵强。祈福堂中灯烛长明,即便外面下再大的雪,这里面都是温暖的。若是有人故意为之,既然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燕王府,何不直接取她的脑袋?昨夜她与崔泠厮闹忘情,是最好下手的时候。

    于萧灼而言,上面两个理由尚好,可若是天意警示,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了。

    “萧破!”萧灼大步走出祈福堂,扬声召唤。

    萧破按剑走了过来,恭敬地一拜:“王上,末将在。”

    “速带五十府卫,快马赶去阿娘的大营!”萧灼希望一切都是巧合,让萧破去助阵阿娘,她多少能踏实些。

    “可是王上这边……”

    “还有玄鸢。”

    萧灼留了后手:“速去,一直跟着阿娘,直到她大胜回朝!”说着,她又想到阿娘很可能让萧破提前折返,“若是阿娘不让你留在军中,你便与五十府卫沿途护卫。近日郊外依旧寒凉,你们穿够暖衣,直接向主簿支取千两白银,如若不够,可飞鸽回府,孤会差人送给你们。”

    “诺。”萧破领命。

    萧灼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仰头望向天幕。好不容易晴好了数日,今日的天幕又阴云遍布,只怕在酝酿一场暴风雪。

    阿娘。

    萧灼忧心忡忡,她坐镇京畿万万走不得。现下能为阿娘做的便是盯好六部,免得这些人在后方暗下黑手,影响战场上的阿娘。

    或许……还有另外一件。

    “玄鸢。”萧灼扬声一唤。

    玄鸢自暗处跳出,对着萧灼一拜:“王上有何吩咐?”

    “去刺杀一个人。”萧灼越想越觉得那人会是平韩之战的变数。

    玄鸢仰头:“何人?”

    “大夏留在韩州的国使,谢宁。”细作说此人有大才,是去年大夏的新科状元,尤善奇门遁甲。大夏派了此人来韩州,势必是想帮着韩明稳住韩州的地盘,逐一蚕食大雍疆土。此人若是能除,阿娘也能多几分安全。

    “残,还是死?”玄鸢想弄明白萧灼的意图。

    萧灼没有半分迟疑:“他必须死。”

    玄鸢领命后,又问道:“属下若是走了,王上这边可就无人保护了。”

    “孤便在燕王府静养几日。”萧灼轻笑,“玄鸢,若是刺杀失手,便重创于他。你要给孤安然回来。”

    玄鸢心绪复杂,这还是头一回主人在意她这种死士的命。

    萧灼笑意温暖:“孤没有把你当死士。”

    “啊?”玄鸢愣在了原地,那是什么呢?

    “你回来,孤告诉你。”萧灼卖了个关子。

    玄鸢也不敢追问,便领命走了。

    萧灼深吸一口气,重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这偌大的燕王府忽然冷清了不少,还真有些冷呢。

    “王上!大事不好!”一名府卫快步跑了过来。

    萧灼神色沉郁,沉声问道:“何事?”

    府卫如实答道:“山中积雪深厚,朝廷运送粮草的马车侧翻大半,粮袋都翻至山沟里去啦!”

    萧灼冷嗤:“孤以为他们会规矩,没想到竟敢在这里下手。”说完,她当即下令,“牵照雪来,随孤出去一趟。”

    崔泠回到郡主府后,刚入了汤池间,黛黛便来通报:“金老板来了。”

    “舅舅这个时候来……”崔泠隐觉不妙,便命银翠伺候自己穿戴整齐,匆匆赶去了前厅。

    金玉堂瞧见崔泠来了,连忙将口中的热茶咽下,急道:“九妹乔装跟着运粮的伙计去了韩州,半途遭遇了山贼打劫……”

    “阿娘她怎么了?”崔泠惊呼。

    金玉堂示意她莫要惊惧:“只是伤了几个伙计,九妹毫发无伤。山贼只劫掠走了不到一成的粮食,我会尽快补上。”

    崔泠暗舒了一口气,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了不对之处:“韩州处处募兵,正愁男丁稀少,怎会放任韩州有山贼出没?”

    金玉堂正色道:“九妹也想到了这个,她便仔细检查了剩下的粮食。却在粮食之中,发现了这个。”金玉堂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木盒,递给了崔泠,“这小虫的虫卵很是不起眼,弦清你莫要凑得太近,当心吸进去。”

    金盈盈命人送回京畿时,也千叮万嘱过。

    崔泠打开小木盒,不仔细瞧的话,根本看不见米粒里面的小虫卵。她屏住呼吸看完,将小木盒关上后,认真问道:“这是什么虫?”

    “大夏巫蛊盛行,这是其中的一种蛊,男子中之无事,若是女子中之,则会……”金玉堂也不好启口,毕竟崔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见舅舅如此,崔泠多少猜到一些,不禁冷嗤道:“好卑鄙的手段!”想来劫掠粮草只是幌子,趁乱放入虫卵才是真正的杀招。赤凰军皆是女子,一旦中了这种蛊虫,那不仅是灾难,更是永远洗不清的耻辱。

    “阿娘怎么说?”崔泠追问。

    金玉堂继续道:“这批粮草很关键,却也肯定是用不得了。所以,我必须在三日之内,筹集新的粮草送去。只是……韩州那些人敢抢第一次,便会来第二次,只怕是防不胜防。”

    “此事……”崔泠想到了萧灼,事关大长公主的战事,想必她也不敢怠慢。只是想到这么快又要见她,便觉五味杂陈。今日狠咬她一口才换来的脱身,再去登门拜访,岂不是羊入虎口,又给那人轻薄的机会。

    去不得!

    想到这里,崔泠将小木盒递还了金玉堂:“舅舅,你去拜访燕王,将此事告知。”

    “我也正有此意。”金玉堂点头。

    崔泠又问道:“朝廷准备的粮草,可有异样?”

    金玉堂经崔泠提醒,忽然意识到混入朝廷运输兵中的探子已经许久没有回报了:“那人……杳无音信。”

    崔泠冷笑:“怕不是杳无音信,而是被那群蠹虫故意困在了山中。”粮草不齐,大长公主便不能主动开战,只能连营京畿与韩州的交界处。他们只须算着日子,把粮草送过去,保证赤凰军不会挨饿,也保证赤凰军没有足够的军粮主动进攻。至于天子问起来,便说近日大雪封山,山路难行,所以走得慢了些,这可怪不到他们的头上。

    反正只要不打仗,京中的那些蠹虫该如何便如何,一样可以安享太平。

    金玉堂倒抽一口凉气:“唉,这平韩之战如何能胜。”

    “事不宜迟,舅舅先往燕王府告知蛊虫一事。”崔泠催促金玉堂先行,现下百姓手里剩余的粮食一部分是用作春耕的稻种,想要在三日内筹得足够的粮草,只靠舅舅可不成。

    金玉堂知道事情的严重,当下便告辞离开了。

    “驾!”

    金玉堂的马车在街头与萧灼的飞马擦肩而过,他听见了燕王的声音,当即喊停了马车,扬声呼道:“王上留步!草民有要事禀告!”

    听见金玉堂的声音后,萧灼勒马回头:“说!”

    金玉堂哪敢张口便说,这里可是京畿街头,耳目众多。他跳下了马车,一路奔至萧灼的马下,拿出了小木盒,谄媚一样地扬声道:“这是草民寻到的上品滋养丸。”

    原来是在献媚。

    旁人如此看金玉堂,萧灼却觉得反常极了。她打开了木盒,瞧见里面皆是米粒,不动声色地问道:“此药真有那么神?”

    金玉堂故作神秘地左右看看,招手示意萧灼伏低身子,容他附耳低语。

    换做平日,萧灼肯定不会依他。可金玉堂目光忧急,显然是出了大事。她便伏低身子,由着金玉堂耳语。

    只听“啪”地一声,萧灼下意识扣上了木盒。

    “好!好得很呐!”萧灼没想到韩州竟会伙同大夏的巫师设下如此毒计,此事必须立即告之母亲。

    金玉堂擦了擦额上的急汗:“既然礼已送至,草民便退下了。”

    “此药,金老板可曾给弦清送上一份?”

    “有的。”

    “知道了。”萧灼话音刚落,已调转马头,一面吩咐府卫速速回府给阿娘送去飞鸽传书,一面独自策马朝着郡主府的方向去了。原先她是想直接捉个户部的官吏来,借势闹一场,逼他们乖乖再筹一批粮草出来。如今她改变主意了。户部可不是折掉一个尚书就完了!黛黛姑娘父亲的旧案,加上故意将军粮侧翻山沟之底,如今大敌当前,如果不趁机清算了这群人,这种事只会层出不穷。阿娘只有五千人,还都是新兵,哪里禁得住后方的这些蠹虫折腾。

    粮草是军中要务,她既然坐镇京畿,便该给阿娘打出一个安定的后方来。

    “燕王来了。”崔泠与黛黛筹谋魏、齐二州收粮事宜没多久,银翠便冲了进来,禀告萧灼入府一事。

    崔泠斜眼看了一眼旁边的漏刻,按脚程来算,这个时候舅舅应当在府中拜访萧灼才是,她怎会这么快便来了。

    黛黛知趣地道:“我去给燕王准备茶水。”

    “留下。”崔泠揪住了黛黛的衣角。

    黛黛眼底藏了笑意,看郡主这不悦的模样,难道是昨晚在燕王那边受了什么委屈?她向来懂得察言观色,这种时候更不该留下,以免遭人厌恶。

    于是,黛黛轻拍崔泠的手背:“我端了茶就来,总要有人伺候茶水的,不是么?”到时候奉了茶,走不走还不是燕王的一句话么?

    “这不是还有银翠么?”崔泠戳破了黛黛的心思,“你留下,我不让你走,你便不能走!”

    黛黛正为难间,余光已瞥见萧灼大步走了进来。

    萧灼含笑往这边一看,左颊上的小梨涡旋得灿烂,目光落在了崔泠揪着她的衣角上:“看来,弦清不想裴主簿走呢。”

    黛黛歉然行礼:“王上。”

    崔泠松了黛黛的衣袖,故作镇静地坐了下来,示意黛黛也坐回她的边上:“接着算,这可是大事。”

    萧灼看出了崔泠的心虚,负手踱步走近几案,只扫了一眼,便知两人在计算什么:“百姓手中的余粮不多,就算花上十倍的价钱,也筹不到足够的粮草。”

    崔泠顺着她的话指向了一旁:“萧姐姐再看看这边,乡绅家里的粮可不少。”

    “若是惊动魏、齐二州,他们便知平韩缺粮。”萧灼直接将她们算到一半的宣纸折起,五指狠狠按在了上面,“他们知道缺粮,你猜他们会如何?”

    只怕趁火打劫的可能更大。

    崔泠不是不知,而是此时这是最快解决粮草的法子。

    “远水救不了近火。”萧灼看向黛黛,“裴主簿,你说是不是?”

    黛黛微笑道:“想来王上是有了法子?”

    “嗯。”萧灼点头,“弦清不放你走,孤也不能放你走。”

    崔泠恍然:“你是说……户部?”

    “户部里面的蠹虫太多,每条都吃得肥头大耳的,此时不收拾,更待何时?”萧灼五指收拢,将手中的宣纸捏成了一团。

    黛黛也听懂了萧灼的意思:“我愿做王上与郡主的先锋!”

    萧灼欣慰点头后,忽然轻咳了两声。

    银翠识趣地奉了茶:“王上请用茶。”

    萧灼接过茶盏,只泯了一口,慨声道:“银翠泡的茶是越来越好了,想必是裴主簿教的吧?”

    黛黛岂会不懂她的意思:“若是王上喜欢,下官这就去给王上再泡一盏。”

    “裴主簿……”银翠看出黛黛要走,赶紧提醒她留下。

    黛黛却牵了银翠的手,笑道:“走,我再教你一次!”

    “可是……”

    “走啦!”

    黛黛扯着银翠的手就走,银翠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黛黛捂住了口,拖着走远了。

    “我忽然有些嫉妒弦清呢。”

    “嫉妒?”

    崔泠冷声反问,人跑了肯定是回不来了,她忽然有种任人宰割的感觉,很是不舒服。

    “懂事。”萧灼笑笑,在崔泠身侧坐了下来。

    她身上的暖意透了过来,崔泠的心跳也跟着乱了一拍。她自忖是颇有定力之人,可经历了昨晚的放肆后,哪怕她的理智告诉她要忍,身子却半点也忍不得。她看着萧灼放下了那个小木盒,心头暗嗔,萧灼昨晚定是悄悄地给她下了蛊,所以她才会如此抗拒不得她。

    萧灼却一反常态,没有半点轻浮之色,认真说道:“赤凰军是天下女子走出的第一步,是阿娘的毕生所愿,亦是你我的毕生所愿。”

    崔泠安静地听着,当微凉的手被她火热的手心握住,她终是抬眼看向了她:“我知道。”

    “今早,给阿娘祈福的琉璃盏碎了。”萧灼缓声说着,眼底真切涌动着浓烈的担心,“那不是吉兆。”

    崔泠另一手覆上萧灼的手背,似是许诺:“姑姑一定会没事的。”

    “弦清。”萧灼轻唤。

    崔泠知道她肯定想猝不及防地轻薄她,悄悄暗骂了一句:小贼又来!

    哪知萧灼竟是抽手起身,对着她温柔一笑:“我走了。”

    “这就……”崔泠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只说了一半,便觉不该,于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萧灼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听到这话,比任何情话还让她心动。她忽然俯身,在崔泠脸颊上亲了一口,一本正经道:“大事重要。”

    崔泠忍怒,到底是谁不懂“大事重要”?!

    萧灼挥手离去,踏出昭宁郡主府时,眼底只剩下了肃杀之气。她翻身上马,望向大隆宫的所在,仿佛已经可以嗅到鲜血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银翠小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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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5  ☪ 五十五、血海

    ◎今日只能到此为止。◎

    熙平四年, 元月十六,京畿白日战鼓擂动,声势震天。

    燕王亲率三千京畿卫, 将户部一干京官押至大隆宫宫门之前。她睥睨众臣,惊得百姓纷纷围观。史载:燕凰啸, 血海流。

    ——《大雍书·燕王传》

    天气骤凉,雪花零星而落, 如屑似絮。

    萧灼坐在照雪背上, 神情肃穆, 阴沉得好似现下的天幕。京畿卫将户部京官押至宫门之前,他们一见萧灼, 便知萧灼是想对他们发难了。可山路湿滑,粮草侧翻山沟, 这笔账算他们身上, 这可就无凭无据了。

    户部尚书是个五十出头的丹凤眼老头, 名叫陈栋。原先他也算是韩绍公的心腹之一,却并未在京畿之危时有所动作, 萧灼还以为这老头是弃暗投明了。上辈子他就是个墙头草一样的狗东西,她扶植崔淞上位时, 他便像狗一样巴结过来。所以萧灼本来不想先动户部的, 奈何户部这群人胆大惹到她头上来了, 那便得好好清算旧账了。

    陈栋不慌不忙, 断定萧灼今日不过是威压他们速速筹粮罢了。

    “燕王今日如此放肆, 所为何来啊?”

    萧灼微笑看他:“陈尚书再等等,时辰未到。”

    众人听见“时辰未到”四个字, 没来由地背脊发寒。燕王虽说手握京畿卫兵权, 可调动京畿卫也得名正言顺, 否则便是谋逆。今日她在大隆宫前来这一出,陛下并未在旁,想必陛下并不知情。

    平日燕王就像是一层阴影,笼罩在他们头上挥之不去,难得逮到燕王一个把柄,户部的人自当同心协力,咬死燕王心怀叵测,意预谋反,将今日这局势给调转过来。

    “平韩之战已开,户部还要筹集军粮,运往前线,还请燕王莫要胡闹!”陈栋说这话时充满了底气,甚至还扯着嗓子将声音说得更大些,“我等若是犯事,自当国法处置,大雍刑部尚在,燕王若是知法犯法,那可是罪上加罪!”

    “啧啧,孤没有想到呀,陈尚书这口才尚可啊。”萧灼忍不住抚掌赞许。

    “你!”陈栋气得瞪大了眼睛。

    新任户部侍郎王奇是陈栋的妻侄,算起来,与黛黛的父亲裴承之旧日都是郎中。裴承之伏法之后,王奇便一路升迁,成了今日的户部侍郎。至于其他十余位户部官员,萧灼都心里有数,没有哪个是干净的。

    朝廷还有几日才开朝,听闻户部出了事,其他各部官员也赶来了大隆宫宫门前。礼部尚书裴钰连忙劝道:“燕王,今日适可而止,莫要把事情闹大。”

    “裴尚书言下之意,是孤不对了?”萧灼反问。

    裴钰中过她的套,吃过暗亏,哪敢接她的话,当即闭了嘴。

    王奇见势连声道:“因为运送的粮草侧翻山沟,燕王就威逼至此,可知耽搁的是国事?”

    “说的好呀!看来王侍郎也是个懂事的人。”萧灼再次拍掌赞许。

    王奇摸不准萧灼的套路:“燕王这是何意?”

    “你说孤是何意啊?”萧灼冷笑再问。

    王奇看得头皮发麻,明明是个生得极为好看的姑娘,笑起来竟是这般的渗人。

    刑部尚书常玉已经好几次被萧灼在朝堂上铩羽,他今次学乖了,没有第一时间冒出来出头。他暗中观察着局势,若无十足把握,燕王绝不敢在这种时候顶着谋逆的大罪闹这一出。他好不容易才能在京畿站稳脚跟,可不能让萧灼借势将他给拔了。

    “燕王行事如此乖张,臣等要联名上奏陛下!”陈栋开始反击,这种时候必须晓之以情,将事情闹大些,至少要让围观的其他五部官员看明白现下的局势。

    今日燕王能动户部,他日便能动他们其他五部。想要高枕无忧,最好的法子便是将燕王给拉下马来。

    反正大长公主出征离不得粮草,他们只要能活下来,粮草便是大长公主的命脉,大长公主有平韩皇命在身,若是私自调转兵马回杀京畿,那也是坐实了谋逆之罪。所以,只要今日可以让燕王受到惩治,大长公主的威慑便等于小了一半,这母女二人在朝堂中的影响也能大不如前。

    “大敌在外,燕王在内谋逆,罪大恶极!”

    “燕王无视律法,私自调用京畿卫行私人之事,有一则有二,有二则有三!”

    “不错!”

    户部的官员们在陈栋的带动下,开始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越说越严重,越说越显得萧灼藐视皇权。

    萧灼在众人的围攻下,云淡风轻地扬起头来,望向宫门城头上的天子崔凛与贵妃李妩。她料定崔凛看见这种架势不敢轻易出城。今日这出戏,也只须崔凛看着便好,她有把握让崔凛站在她这边,下旨让她名正言顺地清洗户部。

    “既然陛下来了,那时辰也差不多了。”

    听见萧灼的声音,百官们齐齐地朝着城头上的天子跪地叩首。

    山呼万岁后,崔凛脸色铁青,并没有立即让他们平身,不悦地看着兀自坐在马背上的萧灼:“燕王是忘了礼数么?”

    李妩就站在崔凛身边,她觉察到了崔凛身上的杀气,看向萧灼时,眼底多了一抹忧色。

    萧灼慢条斯理地翻身下马,对着崔凛行了拜礼:“臣自请杖二十,以儆效尤。”

    崔凛握紧拳头:“准奏。”

    萧灼看向宫门前值卫的京畿卫,她笑道:“没听见陛下的皇命么?”

    “诺。”京畿卫领命搬了长凳与刑杖过来。

    萧灼已凛然趴上了长凳,高声道:“谢陛下!”

    负责行刑的两位京畿卫相互看了一眼,上面是天子,底下是燕王,这二十仗要费点心思,才能让上面满意,也让下面这位满意。

    “打。”萧灼扣紧了长凳凳边,短促下令后,便咬紧了后槽牙。

    百官们看到这个阵仗,都暗喜今日那位不可一世的燕王是要栽了。常玉觉得萧灼此行极为反常,定是有哪里不对。他仔细思忖着不对之处,听得刑杖一下接一下地打在萧灼背上,只觉心跳狂乱,无端地害怕。

    崔凛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照常理而言,萧灼是会狡辩两句的,怎的今日如此乖顺,说请罪便请罪?

    “陛下,你瞧。”李妩适时地低声提醒。

    崔凛看向了百官们,有几个不够老奸巨猾的,已经是面露得逞的笑意。笑意中带着嘲讽,染着胜利的光泽,在崔凛看来皆是面目可憎!

    “够了!”崔凛惊觉不妙,如若二十仗打残了,或是打死了燕王,姑姑那边无法交代事小,京畿卫无人可托便事大了!

    行刑的两名京畿卫连忙收手。

    萧灼捱了八下,背裳上已然有了血色,她吃力地扶着腰艰难站起。左右欲扶,却被萧灼示意退后。

    她忍痛望向城头的天子,笑容熟悉,与当年生死之间为他挡剑时一样。

    崔凛五味杂陈,竟生了三分懊悔。

    “陛下!臣今日无礼,该有此罚。”萧灼表面说得心甘情愿,其实内心早就把崔凛给骂了数百遍,这仇是肯定要记下的,来日她也是一定要报的。只是今日最该死的不是天子,而是那群沾沾自喜的户部蠹虫。

    “无端惊动陛下,是臣之过也!”萧灼极力挺直腰杆,即便身上有伤,也要睥睨众臣,“可这群蠹虫欺人太甚!今日臣大胆妄为,也只为搜拿他们府中的铁证!若是陛下听之,还觉臣有罪,臣这颗脑袋可尽奉陛下之前!”

    崔凛听得震撼:“什么铁证?”

    听见萧灼只为搜拿府中铁证,不少人面露恐惧。若是朝廷先冒出什么风吹草动,他们还来得及收拾罪证,偏生今日萧灼一通胡闹,杀得他们是措手不及。先把他们这些主心骨抓到这里,再声东击西地派人入府搜拿,只怕府中那些妇人也来不及销毁罪证,甚至有些妇人也并不知他们做了些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时辰未到。

    陈栋恍然,只暗自庆幸自家府宅之中设有暗室。那暗室只有他知道所在,也只有他有钥匙,先前韩绍公围城失败,他也及时烧毁了平日与韩绍公的书信往来。想到这里,他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抬眼却见萧灼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不禁问道:“看我作甚?”

    萧灼依旧盯着他,“陈尚书是不是觉得家里的暗室……只有你一人知道?”上辈子她为了掌控百官,这些官员的宅院她都派人摸过一遍底细的。那间暗室虽说藏得极为隐秘,可对萧灼的人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陈栋被她说中心事,急道:“本官不知你在说什么!”

    “不知?呵。”萧灼顺势拔出了身侧京畿卫的佩剑,剑锋直指陈栋的心口,“昔年陛下养于阿娘膝下,却在回宫前夕遭遇刺杀,陈尚书当真不知内情?”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崔凛眸光震颤,那次刺杀是他这辈子永远都无法抹去的阴影,竟然与这老匹夫有关!

    “此事……我怎会知道!”陈栋也知这是天子不可触的逆鳞,一时情急解释竟是舌头打了结。

    天子本就是个疑心甚重的人,眼见陈栋貌似心虚,哪里容得他继续辩解:“陈栋,你好大的胆子!”

    陈栋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不住叩首道:“老臣确实不知啊!”

    “陛下,臣只是问问陈尚书罢了,还请您稍安勿躁。”萧灼适时地出来调解,剑锋已经落在了陈栋的脖颈之上。剑锋的锋芒凉凉地沁着他苍老的肌肤,仿佛在不断提醒着他,他的生死只在萧灼的一念之间。

    崔凛按捺下怒火,他确实也想听听,萧灼到底查到了些什么。

    “数年前,郎中裴承之贪渎,妻女皆罪判入娼籍,裴承之也斩首于市。不知此事,陈尚书可还记得?”萧灼逼问。

    陈栋瑟瑟发抖,萧灼突然提及此事,自然是空穴来风,他不敢应答。

    萧灼却看向了侍郎王奇:“裴承之是你的同僚,敢问王侍郎,裴承之此人人品如何?”

    “臣……臣不知。”王奇瑟瑟回答。

    萧灼就知道他们会如此作答,剑锋响亮地拍了一下陈栋的后颈,扬声道:“把罪证都搬上来!”

    只见两队京畿卫穿过围观的人群,将二十余箱沉木箱子搬了上来,次第打开,竟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百姓哗然,他们之中有好些人终其一生都未曾见过这么多的白银。

    “王侍郎不知裴承之人品,那孤便找个知道的来说。”萧灼的目光穿过了人群,落在了人群后的郡主府马车之上。

    赶车的是京畿卫,车上的黛黛是她专程命人请来的。只是,惊喜的是马车上还多了两人。萧灼看见了那人担心的目光,却是满心欢喜,本是觉得背痛难耐,此时在弦清面前自当演得更洒脱些,免得被她笑话了。

    只见穿着官服的黛黛缓缓下了马车,先在原处朝着城头的天子行了跪礼,然后一步一步走了上来,认真道:“我父裴承之,素来醉心算术,无心官场应酬。他在核算先帝承平十一年的税收时,发现了巨大亏损,本该入库的二百万两白银,竟短少了整整四十万两。”

    那短少的四十万两便全部按在了郎中裴承之与侍郎陆勤身上,即便最后抄家也没抄回短少的白银,他们两个也成了户部的顶罪羊。

    这笔糊涂账自然是算不明白,也追不回来的。

    陆姑娘之死,于这些官员而言不过是一桩极为不起眼的小事,他们并不知道,对萧灼而言却是足以倾覆户部的一道巨浪。

    起初只是大长公主在查,后来萧灼年岁渐大,她便接手了此事,融合探子们带回的信息,一点一点拼凑出了这些短少的白银到底去了何处。

    陈栋那时候尚是韩绍公的人,这笔钱他肯定不敢尽贪,整个户部也必须打点妥当。所以那四十万两白银大头定是去了韩州,小头便入了户部这群蠹虫的腰包里。以他们的俸禄与挥霍,这笔钱一定还有尚存。即便真被他们挥霍干净了,已经习惯了贪的人,家里怎会空空如也?今日但凡搜出来的白银,不管是不是当年亏空的那笔,只要强行按上去,他们若不想再加旁的罪名,便不会自曝这些白银源自其他贪渎。

    一罪只是一命,若是数罪,那便是三族了。

    “满口胡言!罪臣之后,又出身风尘,你这样的……”

    “她是郡主府的主簿,是我大雍的臣,怎的说不得?”礼部尚书裴钰向来看不起风尘女子,可话还没说完,便被萧灼出言打断。

    “裴尚书是否忘了?陛下仁德,早已去除娼籍,天下万民皆知,怎的你这位礼部尚书还不知道?”萧灼一句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裴钰语塞,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这个时候还是莫要招惹燕王的得好,想来她今日只是冲着户部,不过是想翻个案子罢了,没必要惹火上身。况且,这么多箱白银都翻了出来,已经是证据确凿,户部尚书跟侍郎是死定了,没必要牵扯进去,跟他们一起死。

    萧灼看裴钰噤了声,看向黛黛,温声道:“请裴主簿继续说。”

    黛黛深吸一口气,这笔账已经在她心中算了千万遍,既然上天给她这次机会,让她可以陈情当年之事,她便要将这些事原原本本地告知天子。她忍受屈辱活下来,为的就是这一日,她激动着,也强忍着眼泪,一字一句道:“父亲暗查过那年的国税,并非皆是入京后短少。有三十万两,在入京之前,便已一去无踪。到京后,剩余的十万两分别在那年七月初八、十三、十七日消失在了银库之中。后来,那三日看守银库的将士尸首被人寻到,便成了我父监守自盗,残害将士的铁证!”

    “朝廷后来抄没我家,只抄出十两十一钱。”黛黛说到难过处,忍不住愤声激吼,“我家的十两十一钱,可及得上眼前的一锭银子重?!如此蹊跷之处,当年刑部为何草草结案,为何早早定罪,莫不是刑部也牵扯其中?!”

    常玉倒是淡定,他本就是补缺的刑部尚书,先前那两个已经早已伏法。可从抄出的家产来看,想必也逃不了干系。

    崔凛并不关心这桩案子到底有多冤,他只担心那三十万两白银,或是他从政以来的这三年国税是否还有短少不知所踪的。之前各部官员用于买罪的白银加起来,也只有数万罢了。即便只有数万,崔凛也可以拿来招募王师,如今也算是招募到了一千新兵,正跟着京畿卫每日训练。他无法想象,这么多年的白银短缺,若是流往外州会养出多少叛军。回想当初韩绍公五万大军围城,崔凛不禁冒出一阵冷汗来。

    “查……朕要查个明白!谁收了这笔钱!谁便是谋逆!”崔凛愤怒下令。

    萧灼淡声道:“陛下,那三十万两白银落到了韩州。”

    听见这句话,崔凛身子猛地一颤。

    萧灼继续道:“您或许不知,陈尚书曾是韩绍公的心腹……”

    “臣已经不是了!已经不是了!”陈栋慌乱叩拜,他这回说的是实话,“臣罪该万死,当年不该起了贪念,还请陛下明鉴!臣已经知罪,早与韩州断了往来!若是臣还包藏祸心,先前韩贼围城,臣定会做内应反水才是,可臣没有!臣没有啊!”

    崔凛逐渐意识到萧灼真正想提醒他的事了,户部这么重要的地方,竟被韩贼安排了这么一个蠹虫……不!应当说,整个户部只怕都不干净。

    萧灼郑重其事地道:“陛下,运往前线的粮草,要么在路上耽搁时日,要么便遇上了侧翻,致使战机一再延误。阿娘带着那五千大雍的姑娘们,是去给陛下平叛,收复江山的!可户部在做什么?我不信陈栋已经断了与韩州的往来,更不信户部里面没有韩贼的人!今日臣率军捉拿他们,就是想速速解决此事,否则平韩一旦兵败,京畿便岌岌可危!还请陛下,宁可错杀,不可轻放!”

    崔凛向来不把人命放在眼里,这些人确确实实触到了他的底线。即便没有任何实证可以证明当年的刺杀与陈栋有关,可崔凛心魔已生,绝对不可能留下他来,更不可能留下整个户部。

    “杀。”

    “遵旨!”

    萧灼提剑看向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陈栋,忽然手起剑落,竟是锋利地划破了他的喉咙。鲜血飞溅,染红了萧灼的衣角,也染红了萧灼的半个侧脸。

    她提剑转过脸来,像是从修罗场中走出的索命恶鬼,冰冷下令:“今日犯事官员,杀。”

    常玉本想提醒应当按律行事,可这个时候天子显然已经盛怒,他只得避开眼去,不忍再看。

    兵部的人看得心有戚戚,暗道那批大长公主急需的军备无论如何都要尽快送去,免得被燕王继续清算,惹祸上身。

    一时之间,大隆宫门外,惨呼不绝,鲜血横流。

    百姓们听得愤恨,也看得心惊。

    那位平日高高在上的燕王,有着不容侵犯的杀气,冷眼看着那群蠹虫一一伏法。

    礼部尚书裴钰暗自庆幸,先前没有回答萧灼的反问,不然这回又中了她的套,只怕自己也逃脱不得。

    吏部官员们脸色煞白,半是因为宫门前的杀戮,半是因为萧灼投来的目光。

    “户部急需官员顶上。”萧灼提醒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擦了一把冷汗,当即道:“臣……臣会马上挑选合适的人,奏报陛下批准。”

    萧灼提醒吏部尚书:“还请周尚书多多上心,莫要再选一些贻害大雍的蠹虫进来。户部,是大雍的命脉!”

    “多……多谢燕王提醒。”

    “至于这些银两。”萧灼扬声道,“都交由陛下处置。”

    “诺!”

    崔凛很是满意这个结果,至少萧灼今日所为,是实实在在地站在他的那边:“阿妩。”他给李妩递了个眼色。

    李妩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之前他打了燕王,现下必须安抚燕王:“都交给妾,陛下放心。”

    “陛下,户部选派官员,尚需时日。现下交战在即,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允准。”萧灼演了半晌苦肉计,就等着崔凛心生愧意时再行上奏。

    崔凛沉声道:“只要是于国有利,朕都允准。”

    “裴主簿精通算术,先前在京畿城危时,她安排百姓巡防,事事设想周到……”

    听到这里,常玉警觉不妙,打断了萧灼的话:“燕王莫不是忘记了当日在大殿上的毒誓?”

    “常尚书在害怕什么?”萧灼反问,“怕做得不好,被女子取而代之?”她故意戳中他的心事,将一切剖白人前,“还是担心……未能帮齐王小舅舅再谋一个户部尚书?”

    常玉恨极了她这种戳人痛处的行径:“你莫要血口喷人!”

    “若不是心虚,何须忌惮一个小小的女子主簿?”萧灼回怼后,恳切地望向城头,“臣并非是为裴主簿谋取官职,而是想让裴主簿帮臣筹集军粮。大长公主不仅仅是平韩的元帅,还是臣的亲娘,臣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军粮迟迟未到而陷入被动,还请陛下允准!”

    崔凛没有立即允准。

    萧灼知道他在忌惮什么,于是将所想讲了个明白:“臣只管平韩的军粮,裴主簿也只帮臣计算筹集军粮的用度,户部的其他事,臣绝对不会插手!”

    得了这句明白话,崔凛终是放下戒心,转念又想到了一个收割民心的好法子。

    “朕准了。”崔凛故作哀戚,“今日追回的这笔民脂民膏,朕会划拨三份出来,一份用于加固京畿城城防,一份给燕王筹集军粮,还有一份朕拿出来招募天下良才。国家正值用人之际,但凡于国有用者,朕都会破格提拔,还有重赏!”

    “陛下英明!”

    萧灼顺势带着众人山呼,百姓们听到天子并没有把这笔钱收为己用,也心生敬意。

    正当这时,萧灼忽然身子摇了摇,似乎已经撑到了极点。

    黛黛慌忙抱住了她,急道:“王上!”

    “嘶!疼死了!”萧灼哀呼。

    崔凛当即命人速去传唤太医。

    萧灼摆手道:“不必劳烦陛下,臣上了马车,回府自有医官医治。”说着,便催促黛黛将她扶回马车。

    崔凛给李妩再递去眼色:“带太医去瞧瞧。”

    “诺。”李妩领命退下。

    崔凛默许黛黛将萧灼扶上了马车,目光落在了大隆宫外的遍地鲜血上。他知道今日清算户部只是开始,萧灼这把刀果然锋利,甫一出手,便是血流成河。

    他期许着萧灼的下一次清算,却也加重了对她的一层忌惮。待平定了韩州,再把魏州与齐州收拾了,他应当先收拾萧灼,再收拾楚王。毕竟崔泠尚在京中,她可是货真价实的楚王之女,有她为人质,对付楚王可容易多了。

    萧灼被黛黛扶上了马车,她蹙眉望向崔泠,笑道:“不同你说便要了你的人,你可不要与我置气。”

    “速去燕王府。”崔泠没有答话,只是立即下了令。

    京畿卫赶车前行。

    萧灼还想说什么,却见崔泠拍了拍双膝,温柔道:“趴过来。”

    “好。”萧灼轻笑,顺从地趴在了崔泠的膝上。

    她身上还透着浓烈的血腥味,可崔泠并不在意,她只知道此时的萧灼定是疼得厉害,身子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她心疼了。

    “姑姑还等着你的粮草,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了。”

    “放心,明日粮草便能筹好。”

    萧灼安抚她:“那些人可没有吐完民脂民膏。”她点到了关键之处,“户部可不是只管钱。”

    崔泠了然,黛黛也了然。

    唯有银翠一脸惑然地问道:“还没吐完啊?”

    钱与粮,皆是民脂民膏。

    崔泠下意识摸上了萧灼的后颈,她知道今日这一出,萧灼是提着脑袋在赌。虽说赢了现下,却等于是喂了一只乳虎。等天子羽翼渐丰,萧灼绝对是首当其冲的该杀之人。

    萧灼由着崔泠轻抚着,笑道:“弦清心疼啦?”

    崔泠忍不住掐了她一下:“谁心疼你!”这话一出,便觉察了旁边两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她只看了过去,黛黛与银翠皆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脸,仿佛在说——她们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抱歉。”

    萧灼的道歉让马车上的三人都愣在了原处,只听她幽幽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

    崔泠怔了怔,便明白了萧灼话中的意思。

    不论是赤凰军,还是黛黛这个独一无二的女官,都是情势所迫下的结果。等天下大定,天子绝对不会允许女子真正渗入朝堂。

    萧灼本可以给黛黛争个户部郎中当当,可若只贪眼前之利,是决计走不远的。官职迟早能争来,本事却是日积月累的结果。

    户部可以不染指,现下必须先把黛黛的能力锻炼出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黛黛明白这个道理,她忽然对着萧灼重重叩首,“王上与郡主的知遇之恩,我必以命报之。”

    “死什么死?”萧灼听不得这句话,“当年陆姑娘若是能忍下那口气,想必你们两人今日能成为知己好友。”

    黛黛知道她说的是谁,心绪复杂地道:“幼时不爱读书,若不是陆姐姐,我也不会忍受枯燥,从父亲那里学成算学。”

    萧灼与崔泠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还没覆上黛黛的手,便触及了彼此的手,两人往后缩了缩,却被黛黛顺势握住。

    “大雍还有你们……”黛黛说得炽热,还有许多话哽在了喉间。遇上燕王与郡主,她无疑是浴火重生的凤凰,仿佛周身都被烈焰点燃,满满的一腔热血急等宣泄。

    崔泠会心轻笑:“是有我们。”说着,她看向了一边呆愣的银翠。

    银翠还是没有转过来,看见郡主看她,只得赔笑道:“郡主说我们,便是我们!”

    萧灼却打趣道:“啧啧,银翠还没开窍呀。”

    “啊?奴婢很笨么?”

    “不笨。”崔泠安抚,“休要听夭夭……”话说了一截,萧灼却听起劲了。

    看来,那一晚“夭夭”竟是喊顺了口。

    “怎的?”

    “捱了板子就给我好好养着!”

    崔泠狠骂一句,缩回手来,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萧灼的背。

    “嘶!”

    银翠或许不懂先前的,可眼前的她是懂了。郡主与燕王是越看越般配啊,一样的聪明脑瓜,一样的……好看!

    作者有话说:

    艾玛~肥章写死我了,呜呜~

    战场很快转麻麻CP那边,先把后勤给保障了=。=

    还是能用的人太少了,还得趁机再搞点王牌才行~

    56  ☪ 五十六、心防

    ◎我也想要真话,弦清你可愿给呢?◎

    今日燕王清洗户部, 天子大喜,百姓欢呼,朝臣心有戚戚, 也有人……怨愤冲天,只恨不得将萧灼生吞活剥了。

    犯事官员虽死, 可他们的家眷还活着。

    他们被刑部的人押送大牢,男丁多半会判秋后问斩, 女眷已经取消了充入娼籍的刑罚, 要么打入奴籍, 要么关押劳役,要么流刑千里, 总归能保下一条命。

    “天杀的燕王!”

    “天下乌鸦一般黑!你燕王就不贪么?”

    零星的犯事家眷咒骂声飘入马车,崔泠听得刺耳, 下意识去捂萧灼的耳朵。

    萧灼淡声道:“将死之人, 孤才不怕他们。”说着, 她握住了崔泠的手,将她的手从耳上移开, “将来这些声音会更多。”她知道,她身上的血也会更多。

    黛黛五味杂陈, 当年她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本该同情于他们, 可现下她还沉浸在复仇之后的快感之中, 竟是半点不觉愧疚。

    “我们都不知道老爷犯下这等大事, 我们都是冤枉的呀!”

    “阿娘,我不想死, 呜呜。”

    “求求你们让我们见见燕王吧,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人中, 有的什么也不知,有的也是参与其中的。可知与不知重要么?这些人都是花着民脂民膏活到今日的。那笔贪渎的银两本是底层农户的血汗,如今变成了叛军的粮饷与兵刃,变成了他们身上的绫罗绸缎,没有换来贫苦百姓的安乐,更没有换来百姓身上的御寒的衣袍。

    这是天子之过,亦是他们这些蠹虫洗不干净的罪孽。

    世上之事,并非只有黑白两色。

    萧灼从小便知自己注定不会是干净之人,有些恶事,她必须做,因为只有先入地狱,方能普度众生。

    她该有慈悲,却不是用在这些人身上。

    “如此干干净净的也好。”萧灼的掌心贴着崔泠的手背,望着她白净的掌心,若有所思地说着。

    要做大事的人,岂能一直如此干干净净?崔泠心弦微颤,为萧灼的话感动着。她的手指微蹭萧灼的掌心,沾染了萧灼掌中的血色。明明是萧灼握着她的手,崔泠却知她已经牢牢握住了这把大雍最锐利的刀。

    她不惧染血,也不惧骂名。

    “萧灼。”

    黛黛与银翠皆是一惊,没想到郡主会突然直呼其名。

    崔泠轻笑:“黑也好,白也罢,都交由后世评说。今生,你我只须问心无愧便好。”她们有她们必须走的道,千秋史笔,自有评说,现下何必庸人自扰,平添烦恼,

    “弦清,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萧灼感慨而言。

    这话落在黛黛与银翠耳中是一层意思,落在崔泠耳中却多了一层意思——这不仅仅是心悦之人的炽热剖白,更是同道之人的深切认同。

    崔泠惊觉自己又陷下了一分,连忙打住思绪,将话题转向了另外之事:“如今粮草之急已解,如何顺利运往姑姑那里,萧姐姐可想好了?”

    好一只小狐狸!

    萧灼暗忖弦清真是狡猾,想诓她打情骂俏,却还是让她给逃了。

    “嘶……疼……”

    “马上便到家了,再忍忍。”

    听见崔泠接了话茬,萧灼顺势道:“嗯,快到家了。”分明是一句平平无奇的话,可其他三人都听懂了。

    “你!”崔泠没想到绕了一坑,还是栽了下一个坑。

    银翠紧张地揪了一下黛黛的衣角,如坐针毡。黛黛自然懂得银翠的意思,若是她们两个不在旁边,想必那两位就不必如此弯弯绕绕地打情骂俏了。

    马车终于抵达燕王府,银翠与黛黛急忙跳下了马车。

    “银翠。”

    “哎?”

    “帮手啊!”

    崔泠怎会不知这两人想了些什么,她一个人如何能把萧灼扶下马车。

    “哦。”银翠赶紧回头帮忙。

    萧灼忍笑,由着崔泠与银翠扶下了马车,缓缓地往燕王府里走。

    不久之后,李妩便带着太医赶至燕王府。

    太医检视了燕王的伤口,捻须道:“万幸王上身子硬朗,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这腰啊,可就要废了。”

    “劳烦太医细心医治,陛下说了,现下大雍可离不得燕王。”李妩在旁叮嘱。

    太医领命,当即便退至外堂,书写方子去了。

    趁着这个空隙,李妩走近床边,轻声提醒:“燕王可要保重身子。”

    崔泠就坐在床边,所以将这话听得分明。

    李妩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崔泠,崔泠也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李妩。当初崔泠入宫面见李妩,以为李妩只是萧灼的一个选择,可今日一看,这哪里是选择,分明就是萧灼的心腹。

    好一条小毒蛇!

    当初还把李妩说成是选择,让她早做决断,原来只是为了“逼”她就范!崔泠自忖行事谨慎,却一次又一次地跌入萧灼的圈套,此时不禁咬紧了后槽牙,待李妩走后,她定要与萧灼好好算一算!

    等太医开好方子,叮嘱婢女们小心伺候后,便跟着李妩一同返回大隆宫复命去了。天子让李妩来是施恩,让太医来却是为了看看萧灼到底伤得如何。她掌控京畿卫多年,也不知京畿卫里面有多少是她的心腹,若是今日那八杖打得轻了,那行刑的两名京畿卫便要多加提防。

    萧灼既然要演这出苦肉计,自当每一步都算好了,所以那两名京畿卫是此次补入的新人,就算真的手下留情了,被天子猜忌也无妨。

    “我来给萧姐姐上药。”崔泠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

    听见这话后,银翠与黛黛识趣地退出了寝殿。

    “都退下,这里有郡主伺候。”萧灼猜到了崔泠在恼什么,她也想与她单独相处片刻,便也屏退了殿中的婢女。

    萧灼背上的血污已经清理过了,她安静地趴着,似是料到崔泠会下重手:“弦清可要手下留情啊。”

    崔泠冷笑,拿起羽毛沾染药膏,并不急着给萧灼涂上:“还瞒了我什么?”

    “弦清既已猜到,又怎算隐瞒呢?”萧灼狡辩,扭头欲看她,“弦清……嘶!”崔泠骤然抹上药膏,蛰得萧灼绷紧了身子,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要真话。”

    “我也想要真话,弦清你可愿给呢?”

    萧灼的反问让崔泠怔在了原处。她们即便对彼此动了心,心防却依旧矗立心门之前,想让她们这样的人彻底抛开心防,难如登天。

    即便她们已做过不少亲昵之事。

    交托真心,便等于将性命托付在对方的掌心。这个赌注太大,她们不敢输,也不能输。

    短暂的沉默之后,萧灼温声打破了僵局:“我在步步撤防。”这是她的真话,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有望着崔泠,她是没有底气的:“哪怕只为了他年的君臣同心……”

    这是崔泠头一次在萧灼这里嗅到了怯懦的气息,那气息太过熟悉,只因也萦绕在崔泠的心间。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原以为只是一句简单的佛偈,临到自己身上,方知这话是何等的精准,她们其实都是怕的。

    萧灼没有听见崔泠回应,那便是崔泠给她的回应。她有些失落,却在她的意料之中,现下也不是沉溺儿女情长的时候。萧灼收拾了心情,肃声道:“粮草若是再大批运往韩州,只怕还是会被人暗中下蛊。”

    这次是萧灼主动换了话题,崔泠上药的动作也温柔了几分:“所以?”

    “我会派京畿卫押运四成粮草前往阿娘的大营。”萧灼望着床头的雕花牡丹,“其他六成粮草,让四方商行分两条路运送,五成走水路,一成走陆路。”

    崔泠了然:“可是韩州多山,走水路根本送不到姑姑那里。”分批运送,总有安然运送到营地的,水路却是明摆运不到的。

    “若是只运到寺山城呢?”萧灼提醒崔泠,“那里的叛军不多,只有八百人镇守。阿娘若是初战先拿此处,便可让寺山城变成粮草据点。”

    有白河自楚州流往韩州腹地,出了寺山城往西南走,河道便变窄了七分,只能容扁舟通行,根本做不得运输河道。京畿护城河流往韩州东北角,正好与白河交织于寺山城。寺山城便是这么一个双河交流,四面环水的堡寨之城,也是离楚州最近的一处城防建筑。

    萧灼算好了,只要阿娘战事顺利,四方商行走水路的运送的粮草必能在阿娘拿下寺山城的三日内,抵达寺山城。

    “陆路总归要绕山,耗时耗力,还难防隐匿在林中的敌寇。”萧灼必须将前线供给这条路打通了,“走水路不仅快,若是能得楚王舅舅的水师沿途护航,那便是万无一失。”

    崔泠听到这里,便彻底明白了萧灼的意思。

    京畿卫必须镇守京师,若是每次都要调用三千人押送粮草,便等于削弱了京畿城的城防。毕竟魏州与齐州都在盯着京畿城,萧灼实在是分、身乏术。

    寺山城离楚州最近,由父亲调动水师护航,不仅可以确保粮草运输航线安全,还可以进一步威慑韩州叛军,确实是一石二鸟的好计。

    “我会给父亲飞鸽传书。”

    “稍后我也会知会阿娘,先打寺山城。”

    两人计定之后,气氛忽然又凝重了起来。

    崔泠低下头,羽毛沾着药膏,轻轻地碾过萧灼的伤口。

    萧灼安安分分地咬牙忍着,换做平日,她早就夸大痛楚,闹着让崔泠吹吹。

    此时,崔泠反倒是希望萧灼闹上一闹,至少她知道那不过是萧灼的小把戏,而不是萧灼的认真相待。

    她给了她这样的诚意,她谋的就是她的心,一切明明白白,崔泠却陷入了混乱与矛盾之中。

    能给她么?

    能完全卸下心防将一切交托么?

    “弦清。”萧灼被这样的沉闷憋得难受,故作轻浮地命令她,“疼,你给我吹吹。”

    崔泠也不是第一日认识她了,怎会听不出她这话说得多假。可是,假的又如何?至少可以打破此刻的沉闷,让彼此稍微好过些。

    “只是吹吹?”崔泠漾着笑意冷声反问。

    萧灼忍痛撑着身子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道:“亲我一下也是成的!”

    果然还是一样的得寸进尺!

    “只是一下?”崔泠凑近了她,假意酥声反问。有时候明知是假,也会情不自禁地演下去。

    萧灼笑笑,没有回答。

    崔泠的目光落在了萧灼微肿的唇上,这是她留给她的教训。

    萧灼在她眼底品出了一丝愧疚,她热烈地凑了上去,封住了她的唇。至少此时此刻,她比她坦诚,也比她勇敢。

    “这次是我赢了呢。”

    萧灼在一记轻吻后,得意地宣示今日的胜利。

    崔泠的心砰砰乱跳,咬牙道:“今早我真该咬破的!”

    萧灼大笑,是挑衅,也是撩拨:“昨晚我也不该松口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昨晚的那些面红耳赤,崔泠这次是真的又羞又恼,正当她想报复回去时,萧灼适时地趴回了原处,扬声召唤。

    “来人!孤的汤药怎的还没熬好?”

    婢女快步走进寝殿,如实答道:“回王上,已经在熬了。”

    “扶孤起来,孤要写东西。”

    婢女哪敢不依,正想上前扶起萧灼,却听崔泠肃声道:“我来伺候萧姐姐,你退下。”

    “这……”

    “弦清莫要胡闹,孤要办正事。”萧灼强忍笑意,认真提醒。

    崔泠反问:“伺候萧姐姐就不是正事了?”

    萧灼无声挥手示意婢女退下:“也罢,孤拭目以待。”

    崔泠学着她那时候的语气:“那便先办萧姐姐的正事。”她怎的会让一只纸老虎爬到她头上来了?!惊觉攻守易形,她势必要扭转乾坤,等正事作罢,好好地给萧灼一记痛击,让她真正记下教训!

    作者有话说: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出自《妙色王求法偈》

    57  ☪ 五十七、飞鸽

    ◎愿殿下凯旋。◎

    飞鸽自京畿而来, 扑腾着翅膀飞入距京畿两百里处的赤凰大营。

    夜色昏沉,风雪正大,拿下信囊的女兵快速穿过营帐间, 径直奔向了中军大帐:“公主!京畿有飞鸽传书!”

    “速速拿进来!”崔昭昭并未着甲,只披了一件大氅坐在几案边, 仔细思忖该如何破局。平韩第一战最是关键,若先取寺山城, 则可保后勤无忧。若先取肃方城, 则可以扼住韩军东进的咽喉, 肃方城以东的十三个小县皆可收入囊中。这十三个小县虽然穷苦,可占尽地利, 沿着山势连绵数十里。正好可以就地修筑堡寨,进可攻, 退可守, 也好让这群初出茅庐的女兵们在这里再操练两月, 增强战力。

    崔昭昭是属意先取肃方城的,奈何朝廷的粮草迟迟不至, 四方商行约定今日送达的粮草也不见踪影。她知道京畿城或是出事了,亦或是大夏那位叫谢宁的使臣料到了她的心思, 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四方商行把粮草送至。

    杏花不仅负责军中伙食, 还负责每日盘查剩余的粮草。这几日她是除了崔昭昭以外, 最急粮草的那一个。她掰着指头反复算了好几遍, 营中剩下的粮草只够半月了, 若是粮草再不来,这仗怕是打不成了。

    彼时, 女兵将信囊送入帐中, 崔昭昭接过之后, 便示意女兵退下。

    她看着信囊上镂刻的小小“燕”字,深吸了一口气,终是将信囊中的卷纸取了出来。起初她看传书时,眉心紧蹙,看到后来她逐渐舒了眉心,忐忑的心终是踏实了下来。

    “千叮万嘱让你莫要这般急,你竟是一次端走一个户部。”崔昭昭的语气复杂,有骄傲,有感慨,也有心疼。

    她的夭夭从未让她失望过。

    “寺山城么?”崔昭昭望向韩州地形图,既然夭夭选择了此处,那便先打此处!

    “来人。”

    “公主有何吩咐?”

    “传我军令,全军休整,明日拔营!”

    “得令!”

    崔昭昭起身走至坐榻边,榻上就放着她的佩剑。这柄佩剑自年少起便一直跟着她,此时她拔出长剑,剑身映出了她染了岁月风霜的脸,寒芒却将她的目光映衬得极为凛冽。

    “孤月,明日陪本宫好好杀一场!”

    崔昭昭将佩剑孤月猝然回鞘,剑吟未消。她合眸静谧不语,仿佛已经听见了明日战场上的厮杀声,原本平缓的血脉竟有了些许沸腾的意思。

    “寺山城。”

    她与大营二十里外的金盈盈几乎同时轻念这三个字。金盈盈拢着暖裘坐在马车之中,手中拿着刚到不久的飞鸽传书。

    “阿城。”金盈盈突然掀帘,马车中的灯光透了出去,恰好照在马车外值夜的壮硕汉子身上。

    那人名叫阿城,是负责押运粮草的总工头,也是金玉堂最信任的工头。

    “九姑娘请吩咐。”

    “粮草可清查完毕了?”

    “回九姑娘……还没有。”阿城望向不远处,百名伙计拿着火把,正在加紧检查粮草,尤其是大米与面粉,但凡发现有虫卵,便以火烧之。

    看这架势,只怕要查到天亮,方能查完第一轮。

    等下批粮草运至此处,若没有意外的话,怎么都要等一日一夜。可军粮耽误不得,金盈盈便只能命伙计们一箱一箱地检查粮食,待查完三遍,再送往兵营消解赤凰军的燃眉之急。

    现下她已收到弦清的飞鸽传书,想必崔昭昭那边也收到了萧灼的传书。以她对崔昭昭的了解,最迟明日,她一定会强袭寺山城。所以这批粮食定然是来不及运进大营的,既然如此……金盈盈大胆地做了个决定。

    “阿城,命他们都停下。”

    阿城点头:“是!”说完,他便扬声命伙计们都停下来。

    金盈盈看了一眼天色,歉声道:“兄弟们都辛苦了,这样的大雪天还随我出来运粮。”

    伙计们知道九姑娘是整个四方商行里最懂人情世故的,这趟出来虽然苦了点,可回去领的报酬自当是平日押运一次商货的十倍不止。现下时局不好,能多赚一点是一点,所以他们也没有什么怨言。

    “大长公主急需这批粮,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金盈盈继续歉声道,“劳烦诸位兄弟先把筛完一轮的粮食打包装箱,随我先往送粮。”她大概估计了剩下的粮食数目,大概占全部粮草的三成:“其余来不及筛选的,便立即放火烧了。”

    “是。”

    “回京之后,我保证一定不会亏待诸位!”

    “九姑娘客气了!”

    “兄弟们,干活!”

    伙计们相互吆喝着,很快便将粮食收拾妥当,没有来得及筛选的也放火烧了。火光在雪花里显得尤为耀眼,落入金盈盈的眼底,却是如血一样的猩红。

    “往肃方城的方向走。”金盈盈放下车帘之前,给阿城交代了一句。

    静默许久的婢女李琴却满心不解。那封飞鸽传书她也是瞧见了的,分明说的是寺山城,怎的变成了肃方城?这分明是一东,一西两个方向,如此怎能将剩下的粮草送至?

    马车缓缓前行,李琴没有憋住,还是问出了口:“九姑娘,你这是……”

    “声东击西。”金盈盈说的声音极低,却已足以让李琴听清楚。

    李琴跟了金盈盈一辈子,听见这四个字时,便了然金盈盈想做什么。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押着这批粮草在赤凰军拔营之前往西走,无疑是给了韩军一个信号——赤凰军欲攻肃方城。

    韩军可以佯作山贼,半途在他们押运的粮草里下蛊虫,自然他们早就被盯上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计就计,以身做饵诱使韩军误判军机。

    此计妙是妙,可是再往前走二十里,那就是韩军实控的疆域了。随时可能出现百人小队袭击他们,如此冒险,当真好么?

    李琴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提醒金盈盈:“九姑娘,我们只走二十里,成不成?”

    “今晚必须走三十里。”金盈盈已经打定了主意。

    李琴忧心忡忡:“可是……”

    “放心。”金盈盈是算好了的,韩军发现她往肃方城走,定会兵分两路,一路袭扰他们抢掠粮草,一路增援肃方城,务求一战尽灭五千赤凰军。

    一支女兵,还是从未打过仗的女兵,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一击杀之。如此一来,天下便再无女子敢从军,也再无女子敢提从军之事。

    一战便灭,战力低劣。这不仅是打了天子的脸,也打了天下女子的脸。韩军也需要这么一场大捷来鼓舞士气,所以金盈盈料定韩军第一战便会投入大量的兵力。

    至于他们这支送粮的商队,若是刚踏入实控疆域便被杀之,无疑是在提醒崔昭昭,肃方城等着她去送死。以崔昭昭的心智,怎会明知以卵击石,还要不管不顾地强攻肃方城?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谢宁若真是个人物,便不会做这种蠢事。换言之,他们不动金盈盈的这支送粮队,也是在麻痹赤凰军。

    这是两边的博弈,也是两边的豪赌。

    金盈盈自忖有七成的把握全身而退,至于那意外的三成,也不会要她的命。毕竟她除了是四方商行的九姑娘外,她还是楚王妃。不论哪个身份,韩州都没有杀她的理由。她这么一个绝妙的人质,落在韩明手里,反倒是一个烫手山芋。

    杀不得,也放不得。

    杀了,便等于在这种生死存亡之际给了楚州出兵的理由,更给了四方商行散尽家财募集天下豪杰给她报仇的理由。放了,便等于是少了一个要挟楚王的绝佳筹码。

    所以不论是全身而退,还是意外沦为阶下囚,金盈盈笃定自己不会死。她这样的人到了韩州的州府擎天城,兴许还能闹出点事来,让韩明那小子愁上一愁。

    李琴见金盈盈脸上没有半点忧色,心想九姑娘定是什么都算好了的,便不再劝她。

    这时,阿城在外提醒道:“九姑娘,要往山上走了,这一段路又高又险,路还颠簸,您可要坐稳了。”

    金盈盈知道这段路不好走:“嗯。”她掀起侧窗的帘子,她更知道只要沿着这条崖道走上一个时辰,她便可以远远地瞧一眼坐落在山洼深处的赤凰大营。

    这个时候,她定然像往昔一样,英姿飒飒地坐在几案边思忖破敌之策。

    凉风拂面而过,刺骨至极。

    金盈盈并不觉得凉,她情不自禁地捂着心口,只要想到崔昭昭,她的一颗心都是烫的。烫得她发疼,也烫得她酸涩。

    年少时的相守之诺,她是负了她。

    可她记得,也会拿余生践诺,为她铺平她想要的道。

    昭昭。

    尚未瞧见赤凰大营,她已湿了眼眶。

    她的昭昭,注定要光耀青史,只她一人光耀青史便够了。总要有人当她足下的砖,总要有人默默而为。

    虽然她摸不到她的手背,可金盈盈还是在心口拍了一下,虔诚祷告。她知道,崔昭昭这个名字一直都在她的心头。

    长风悠远,刮过山峰,穿营而过,吹得大帐的帘子晃了晃,发出了窸窣轻响。

    崔昭昭闻声茫茫然望向帐帘,她不知这一瞬的失神是因为什么。待她回过神时,脑海里又浮现起昔年少女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真挚祈祝的那句话。

    “愿殿下凯旋。”

    她呢喃轻语,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麻麻CP其实很好磕的~~京畿那边暂时安全,所以这几章会侧重一下麻麻这边,毕竟第一战,我希望可以给点笔墨给赤凰军的女兵们。毕竟写这个故事的初衷就是想写一群青史留名的姑娘们,不仅想写她们的感情,还想写她们的事业。

    小剧场~

    崔昭昭:我要一个理由!

    金盈盈:我爱你。

    崔昭昭:……

    金盈盈:从未改变。

    58  ☪ 五十八、谢宁

    ◎小字,平安。◎

    斥候记叙粮草异动的飞鸽传书最先抵达韩军西营。西营就在肃方城西五十里处, 营中有一万兵马,肃方城镇军有三千人,为的就是提防赤凰军突袭, 拿下这处韩州去往京畿的咽喉要塞。

    “还是来了!”韩军西营统帅刘泊没想到那群女人竟敢真来啃这处硬骨头,可他并不害怕, 终究是一群女人,论起力量, 绝对撑不了多久。

    他反倒希望赤凰军快些来, 好让他亲手灭了这支惊世骇俗的女子军队, 青史留名。

    “刘将军看来是胜券在握啊。”他的对面,瘦弱青衣公子端起茶盏, 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刘泊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若不是因为他是大夏使臣, 他早就把他赶出去了。韩州为了抵抗平叛, 一共出动了东、西两营。西营一万,东营两万, 不论哪一营,兵马都远胜赤凰军那五千女人。他从不觉得那五千娘们能赢, 更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女人。

    “谢使有话要说?”刘泊不咸不淡地反问。

    大夏使臣谢宁抬起脸来,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蛋。此人容姿阴柔, 肌肤白腻, 说起话来也柔柔弱弱的, 颇像是宫中的阉人。在刘泊看来,男人生得女相, 实在是丑极了。

    “原先想说的, 现下没兴致了。”谢宁放下了茶盏, 起身整了整微皱的衣摆,“天色不早了,在下回帐歇息了。”

    “慢走。”刘泊只差把后面的“不送”也说出来,眼底脸上皆是嫌弃。陛下如此倚重此人,他是不服气的。不过是他国使臣,何须事事遵从?从他来韩州至今,陛下依着他的话四处招募男丁入伍,闹得怨声载道的,这哪是什么良策!

    先前韩绍公强攻京畿,虽说折兵不少,可韩州的底子尚在。京畿卫必须镇守京畿,赤凰军又是些女人,其他三州也不敢轻易出兵韩州,破坏现下不堪一击的五州平衡。况且,韩州背后还有大夏支援,根本不用惧怕什么。当下最重要的是农耕与人口,只要镇守好几处关口,力保疆土不失,待韩州富足之后,东出拿下京畿是迟早之事。

    刘泊此人所想,不无道理。

    谢宁只道此人可惜了,本来也算有才,却格局太窄。固然如他所想,韩州先富足,再出兵是上策,他却忘了这是依仗了大夏后盾。韩不募兵,只依赖大夏,那便会给大夏机会逐步掌控韩州,如此一来,韩州富足不过是给大夏做踏板罢了。掌控了韩州,便等于直接得了大雍的西南登陆口岸,楚王守住北境也是枉然。

    韩明想坐稳韩帝的位置,就必须把京畿城拿下,先一步获得两州之地,快速扩充兵力,尽快统一大雍。如此才能及时断绝大夏对他的掌控,不至于打到最后却是给大夏做嫁衣。

    韩明是个聪明的君王,可手下能用的人还是少了点。

    谢宁掀帘入了自己的营帐,贴身婢女曲红便迎了上来,轻轻拂去谢宁肩头的落雪,笑道:“热水已经备好,奴婢伺候您洗漱。”

    谢宁微笑:“嗯。”

    曲红端了热水盆来,将浸湿的帕子拧干,然后小心地给谢宁擦拭着掌心:“大人,我们还要在韩州待多久?”

    谢宁笑意微深:“怎么?你不喜欢这里?”

    “他们看大人的眼神,很不好。”曲红如实回答,“只怕都把大人当阉人了。”

    “呵。”谢宁笑笑,“把我当阉人也好。”毕竟她就不是男子,再怎么扮得像,也只是像而已,总好过怀疑她是女子。

    曲红轻叹:“这些人都不识好歹的,大人如此尽心帮他们,一个两个蠢钝如猪,这韩州只怕也不是大人的落脚之处。”

    谢宁已经有了这个觉悟,在韩州确实没有什么前途。这年头,找个真正可以容她一展抱负的君主,比谋算人心还难。

    大夏的天子穷兵黩武,只会不断消耗国力。现下看着大夏强盛,其实不出十年,必会外强中干。如若大泽与大雍结盟,齐攻大夏,大夏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大夏算她的母国,却并非她的母国。她出生于大泽与大夏的边境村庄,连年战祸让她自小便跟着爹娘四处流浪。因为担心女娃流浪容易被人欺辱,所以阿娘从小就让她男子打扮,给她取了小字“平安”。望她平平安安,顺利长大,也望天下止战,老百姓们可以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也幸得她是男子打扮,所以路上遭遇劫掠,也只是夺了粮食或是乞讨所得的几个铜板,并未像其他少女一样被人欺辱,最后含恨自戮。

    她看了太多,也听了太多。战乱时局,人人皆苦,尤其是老人、孩童与女子,就因为天生势弱,便成为了他人弱肉强食的蝼蚁。这个念头不断在她心间强化,直至母亲也遇上了这样的惨事。那日,伤痕累累的父亲死死抱着盗匪的腿,给她换来了最后的生路。

    母亲凄厉地喊着:“平安,快跑!”

    父亲也嘶吼着:“平安,不要回头,快跑!”

    她听着爹娘的呼喊一声比一声弱下,她知道那是她与爹娘的最后一面。哭又能如何呢?爹娘用命换来了她的命,她这条命便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她要带着爹娘的期许好好活下去。要活得像个人,活得再没有谁敢欺负她!

    一个只知征伐的君王能给大夏带来什么?她年幼时候的流浪生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底。大夏国威威震四海,可那又如何呢?国人耳濡目染之下,只知暴掠,只知倚强凌弱,这样的世道不会好,这样的国人也终会自食恶果。

    后来,她辗转遇上了不少怀才不遇的流浪者,她跟着他们学,听他们围坐火堆边阔谈那些无法实现的壮志。有些她听来是牢骚,有些却是实实在在的治世良策。那些话就像是火星,落入她的心底,烧红了心的荒芜原野。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她是女子,不管在哪里都是弱者。她想实现那些良策,女子之身是肯定做不到的。战祸不绝的地方,想要李代桃僵并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她在饿殍里面不断翻找读书人的尸首,终是在其中一人身上翻出了允准参加科举的帖子。

    那人叫谢宁,钦州人士。

    钦州离边境不远,也算她熟悉的地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去这人的户籍所在走了一圈,没想到那个村子竟已空无一人。如若家园安然,真正的谢宁又怎会饿死他乡?她算是得了一个踏实,便以谢宁的身份参与科考。

    她记得那些怀才不遇的人说的话,大夏科举选的是大夏天子一道的人。在科举题目之下,绝对不能提“仁”,只能提“霸”,还要恰到好处地夸赞大夏天子的威服四海。这样的文章才能入考官的法眼,才能被天子选上,得入仕途。

    那些字眼让她下意识觉得恶心,却换来了她的金榜题名,成了大夏的状元郎。可这只是开始,她必须顺着君王的喜好,继续谋取想要的权势,才能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她才名渐盛,天子渐渐倚重,她的手上也沾了血。那些血,源自泽、夏两国的兵士,也源自两国边境的无辜百姓。

    大夏终是攻克了大泽的一州之地,天子高兴,便重重封赏了她。她看着庭中摆放的赏赐,听着同僚羡慕的恭贺声,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得了权势,可君王还是那个君王,她还是做不到她最想做的事。

    正当这个时候,大雍那边传来了军报。

    韩州谋反,强攻京畿,竟被大雍的大长公主与燕王联手化解。那对母女的声名其实早已在外,只可惜大多不是什么好话。

    有人传言,大长公主当年当街抢夫,是个浪荡公主,这些年虽说没有再选驸马,府中却养了不少男宠。她的女儿更是青出于蓝,在京畿卫的大营里,常召壮硕兵士伺候。那些话越说越下作,在谢宁听来,都是些无能男子臆测之言。他们不敢相信这对母女有能力力挽狂澜,也不会正视她们的本事,甚至还有些恐惧两人的能力,所以他们便开始不留余力的臆测加中伤,恨不得用上世上最恶心的字眼。

    谢宁听来却是激动的,大雍竟然出了这样的奇人,大雍或许能容她施展她的治国良策。随后,大雍去除娼籍,招募女兵的消息次第传来,无疑再一次印证了她的断言。她对大雍是期许的,对大雍的少年天子也是期许的。所以,她自请前往韩州为国使,大夏天子欣然允之。

    她到了韩州后,便发现她之前想的错了。大雍并非是天子可期,而是那对母女可期。既然如此,她便先会会那对母女,如若真是可期之人,韩州便是她送给她们的最大诚意。

    “曲红,长进不少啊。”谢宁含笑夸赞。

    曲红却担心她:“大人,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吧。”

    “再等等。”

    “嗯?”

    “等寺山城陷落,等赤凰军赢下第一战。”谢宁已经看破了局势,她期许地望向了灯烛的火焰,那是她眼里的最后的一盏明灯,也是她最后的期许。

    崔昭昭。

    谢宁兴奋地默念这个名字,只望此人如她的名字一样,光明而炽热。

    作者有话说:

    能臣登场~大家明天见~

    谢宁:韩州这份大礼,我想想怎么送给崔昭昭。

    玄鸢:(默念)杀谢宁。

    谢宁:???

    59  ☪ 五十九、寺山

    ◎尽诛叛军!一个不留!◎

    寺山城是一处不起眼的堡寨, 而且此地离楚州又太近,加强值卫反倒会引发楚王的猜忌。韩州正值急速壮大兵力的时候,现下只须击退赤凰军那五千女兵便可, 所以韩明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崔伯烨,给韩州招来更多的麻烦。

    韩州正需用人, 所以寺山城的壮年将士都被抽调到了东、西二营。转而调来了五百老兵值卫,加上原来留在城中的三百老兵, 寺山城的韩兵战力比崔昭昭料想的还要弱。

    崔昭昭领着一千攻城先锋隐匿在河边的密林深处, 她们身上都披着白布, 若不近了细瞧,一时也发现不了她们的存在。她伏低身子, 仔细数了数城头来回巡逻的韩兵,约莫一队是十人, 一共五队, 皆是胡须杂白的老人。

    崔昭昭反手对后面的女兵们比了个手势, 便有十名女兵徐徐往前,将袖箭对准了城头上的老兵。

    “第二队准备。”崔昭昭回头下令。

    第二队女兵重重点头, 将袖箭上弦,随时准备上去补位。

    第一队女兵们暗暗呼气, 她们等这一刻等了许久, 早已是摩拳擦掌。这些袖箭也是崔昭昭特意命人打造, 一共只有一百件。女子膂力自比不得男子, 但这袖箭的弓弦特别, 弹性与韧劲极大,可将袖箭射穿五十步外的靶子。崔昭昭估算过了, 这里到城头绝对在五十步内, 只要连射三轮, 便可将巡逻的韩兵收拾大半。

    “放!”

    崔昭昭一声令下,第一队女兵的袖箭齐放。超乎她意料的是,竟是十箭皆中,无一空矢。

    “有敌军!”

    第二队巡逻兵发现了动静,连忙擎盾赶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摆开阵势,第二队女兵的袖箭已经射出。

    这次虽说没有尽数射杀,却也收拾了七人。敌军已然被全部惊动,弓箭手很快搭弓上弦,对准了密林。第三轮女兵放出袖箭后,依着崔昭昭的指挥快速退入密林,以树干为盾,躲避这轮敌军的弓箭乱射。

    “兵分两路,”崔昭昭指着副将苏娘,“你带队绕过去强攻东门。”

    “得令!”苏娘是屠户家的小女儿,自小便跟着父亲学杀猪,人人都说她肯定嫁不出去。谁敢要这样壮硕彪悍的女人当妻子?偏生苏娘就是不服气,她凭双手过活,怎的杀猪的男人可以找到媳妇,杀猪的女人反而嫁不出了?所以朝廷开始招募女兵时,她便第一个跑来报名从军。她的力气自比其他女兵大些,学习搏击也比其他女兵领悟得快,崔昭昭看在眼底,便将她提拔成了副将。

    正所谓养兵千日,今日是驴、是马便战场上见真章!

    苏娘憋了一肚子的愤懑,今日领了五百女兵穿行林间,绕道东门,早就是热血沸腾,心道今日不捅穿几个敌军的喉咙,她便有愧这身军装!

    “上盾!”崔昭昭待苏娘带兵走后,便将背后的白布掀开,将白布下的轻盾拿了下来,左手擎之,大呼道:“随我强攻西门!”

    寺山城就东西两门,一旦形成夹击,不出一个时辰,必得大胜。

    只见她拔剑出鞘,当先冲了出去,踩着冻结的冰面杀了过去。寺山城头,百箭齐发,箭矢如雨纷落,皆被她们擎盾挡之。

    眼看她们各个银甲红裳,又都是女兵,寺山城的守将霎时傻了眼。这不是大雍的赤凰军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咻!

    趁着对面弓囊射尽,箭雨攻势稍停,这边女兵的袖箭再次射出。

    这是崔昭昭教她们的战策——女子力量虽小,却胜在一个巧字。战场之上,生死一线,谁能抓住必杀一刻,谁便能活下来。左手擎盾,右手手腕上缚有袖箭,箭中虽然只有三枚箭矢,却至少可以射杀一人。

    敌退,则我进。任何机会,都不可放过。

    那些在军中日夜操练的日子,她们还记忆犹新,从开始拿着盾牌动作笨拙,到后来灵活挥舞盾牌,间隙放箭。这些都是用汗水换来的战场杀招,也是她们今日得意彰显的赤凰军战力。

    休说女子上不得战场!

    她们的手不仅可以穿针引线,也可以保家卫国!今日这一战,便是最好的证明!

    看着她们离城门只有十步之遥,守将当即下令速速拉起吊桥,关闭城门死守寺山城。奈何冰冻太久,吊桥的一头都已结冰冻住,一时竟是拉不起来。

    寺山城因为环水的缘故,两门吊桥既是越过两河的桥,也是东西两门的城门。

    “休想拉起吊桥!”冲在最前面的女兵索性以盾为掩,直接坐在了木板上,大声招呼姐妹,“姐妹们!袖箭射尽的都来帮忙压住吊桥!”

    “来了!”二十余名女兵涌了上来,沿着吊桥一路坐下,仗着左手上的轻盾掩护,不管上面的弓箭落下多少,她们都是毫发无伤。

    崔昭昭看在眼里,喜在心间,这些个小妮子也会临机应变了。她没有多做迟疑,射空了自己的袖箭后,拔出了长剑孤月,带着人往寺山城一路冲杀。

    守将瞧见这群女兵像是杀疯了一样,原以为都是些绣花枕头,一顿箭雨便能吓走,没想到非但没吓走,反倒是像给她们放了一把火,烧去了她们身上的柔弱,炼出了她们的罗刹心肠。

    他们也算是当了一辈子兵的人,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女人。为了活命,他们只得拔刃迎上这群女兵。箭矢伤不得她们,拼力气男子当在女子之上才对!

    铿!

    守将手中的长刀撞上孤月时,不禁暗暗生奇。这领兵的女子英姿飒飒,竟能纹丝不动地接下他一斩,如此膂力,实在是惊人。

    “你到底是谁?!”守将只能想到一个人,脱口惊呼。

    崔昭昭冷笑:“连本宫都不认得,真是死不足惜。”话音落下,她挥舞孤月接连撞挑向他的喉咙,攻势如电,剑锋夹杂着寒风与杀意席卷而来。

    守将一次又一次反刀撞开崔昭昭的攻势,没想到却招来了更狠厉的还击。只见崔昭昭左手盾牌一顶,竟是将守将的刀连同右臂一并抵在了胸口,狠狠地将他撞退数步。守将惊觉身后有寒风来袭,他连忙侧退了好几步,堪堪避开了三名女兵的攻击。

    一支只练了两个多月的女兵,怎会有这样的战力?!

    守将不禁背渗冷汗,余光匆匆扫过身侧的战场。

    论单打独斗,女子确实很难占上风。可这是战场,讲究的并不是个人战力,而是团队协作。眼见有女兵处于劣势,本可速速取了那女兵的性命,奈何又来了补位协战的女兵。以三打二,两人缠斗两名敌军,一人左右辅助,这就是崔昭昭专门为女兵设计的三打二战策。这篇战策曾经她写过给先帝,奈何先帝一眼都没看便否了她。如今她切切实实地用在了战场上,足以证明她的战策没有错。

    铿!

    守将再格开崔昭昭一剑,只庆幸大体人数上他们还是略占上风。可是,这种庆幸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便被东门的厮杀声击成了粉碎。

    这群女人不仅善战,还善谋,竟是两面夹击!

    守将更是心颤,战意一泻千里。

    崔昭昭高高举盾,飒然大呼道:“众将听令!随本宫——尽诛叛军!一个不留!”说话间,孤月寒芒尽现,一剑穿向守将的喉咙。

    守将再次反刀格剑,没想到崔昭昭竟是临时变招,缩剑挽了一记剑花,不偏不倚,正中他的持刀手腕——痛楚与鲜血同时绽放开来,守将绝望地看着长刀与手腕同时落地,很快地,他的喉咙撞上了一丝冰凉,当痛楚再次升起,他只捂着喉咙上的伤口摇了一摇,便立即倒地气绝。

    守将已死,本该高呼提醒敌军,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可是崔昭昭选择了静默,赤凰军需要一场杀戮来开锋,也需要一场尽诛来扬名。况且,赤凰军眼下粮草紧缺,养不起、也养不得这几百战俘。

    放他们走,是放虎归山,留下,亦是祸患。

    自古为将者哪一个不是踩着尸山血海走过来的,仁慈不适用于战场,崔昭昭也不在意多寺山城这一笔血债。

    熙平四年,元月末。赤凰军初胜,大长公主一击拿下寺山城。全军无亡,尽诛敌军八百。寺山上下,血流成河。

    ——《大雍书·赤凰昭公主传》

    寺山城陷落的军报传至西营时,西营统帅刘泊面色俱青,他在肃方城做了迎战的准备,却不想赤凰军竟是声东击西,攻占了寺山城。

    “那支运粮的商队呢?!”

    “回将军,商队……突然放火烧了所有的粮草,逃了。”

    “你们不是沿途跟着么?还能让人给逃了?!”

    “那些人有的上马飞驰……有的直接攀崖而下……我们一时不知先追哪路……就迟疑了一会儿……便再也追不上了……”

    小兵越说越小声,那些人跑得又快又准,似乎比他们还熟悉附近的地形,仗着地利不一会儿便将他们甩在了后面。

    刘泊恨得牙痒痒,非但没能一击击破这支赤凰军,竟还让她们打了一场极为漂亮的胜仗。可恨,可恨至极!

    “夏使何在?!”

    “末将这就去请夏使过来!”

    小兵退出大帐,急匆匆地去请谢宁过来。

    谢宁似乎尚未睡醒,打着哈欠入了帐。瞧见刘泊的臭脸,便知赤凰军那边显然是得手了。她不动声色,故意问道:“刘将军这是怎么了?”

    刘泊不与她闲聊什么,直问想要的东西:“夏使可还有上次的蛊虫?”

    “那虫子金贵得很,日日都要用鲜血养着。上回得手之后,我便跟着刘将军来了此处。这一连好几日没有喂血,只怕都死了吧。”谢宁最是憎恶这种虫子,若不是夏君命她带来韩州帮手,她可不愿沾染一点这种虫子的气息。

    刘泊脸色更难看了:“上回也叫得手?”

    “确实得手了呀。”谢宁佯作不解,“虫子确实放进去了,我哪知到那押运虫子的女老板眼力那么好,竟然一眼便看出粮草动过手脚。”

    “……”刘泊额上青筋贲起,“你早知此事,怎的不与我说?”

    “刘将军不是看不上么?”谢宁故作委屈,“先前我本来想说的,但是刘将军一脸嫌弃,我又何必唠叨呢。毕竟,我家陛下命我前来,只是辅助你们,你们不想听,我总不能逼着你们听吧?”

    “你!”

    “所以,刘将军今日请我过来,到底为了什么?”谢宁反问。

    刘泊愤声道:“寺山城丢了!”

    “哦。”谢宁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那刘将军要小心了,看来这支赤凰军不容小觑啊。”

    刘泊听出了谢宁话中的别意,这些事与夏使有什么关系呢?夏使只是辅佐,并非刘泊的下属,夏使帮不了的,不帮也合情合理。

    “听闻夏使在大夏也算个人物,就没有什么妙计么?”

    “有是有,只是在下得走了。”

    刘泊挑眉:“你要去哪里?”

    “看样子赤凰军是想与韩州久战,所以才先夺下了寺山城,以巩固粮草供给线路。西边一时是安然的,在下自然该去东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那边的林将军。”谢宁把话说明白了,“刘将军若是想听,不妨与在下一同前往东营?”

    这话说完刘泊更是气恼,他怎么可能跟着他跑去东营?!

    谢宁忍笑道:“既然刘将军军务繁忙,脱不了身,那在下也不吵扰将军了,这便动身前往东营。告辞。”她转身就走,全然不等刘泊允准。

    若不是韩州离不得大夏,刘泊定是不会轻饶了她。奈何,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夏这尊大佛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刘泊只得忍下所有的怒意,放任谢宁离去。

    曲红已经收拾好行囊,在营外的马车边等候多时。看见谢宁含笑走出大营,便捧着暖壶迎了上去,将暖壶递给了谢宁。

    “大人,天寒。”

    “走吧。”

    谢宁接过暖壶,与曲红一起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往东营的方向去了。

    马车摇晃着走了半个时辰,谢宁静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道:“先不去东营,去寺山城。”

    车夫不解道:“大人,寺山城已经被赤凰军攻陷了,去不得呀。”

    “我又不是韩州人,有何去不得的?”谢宁自负轻笑,“我只想瞧一眼大雍的这支赤凰军。”

    “唉。”

    “放心,没事的。”

    谢宁宽慰了车夫,车夫心道:远远地望一眼应当不会有事,也希望不会有事。

    人生最可怕的并不是寺山城的赤凰军,而是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数。这些变数往往发生在最不可能的时辰,比如——

    正午时分,马车停在野栈之外,谢宁与曲红下车入内用膳。刚踏入野栈,迎面便走来一个急匆匆的黑衣姑娘。

    那姑娘神色阴郁,不偏不倚地撞上了谢宁的心口。

    嘶!

    谢宁猛觉心口一痛,还来不及发问,黑衣姑娘便快速掠走消失在了野栈外的雪林之中。

    “大人!”曲红这才发现,谢宁的心口处出现了一个血口子,正在不断往外涌血。

    发现不对劲的车夫赶紧围了上来:“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曲红正色道:“先救大人!速将马车上的药箱子帮我拿进来,我先把大人扶进去!”

    “是!”

    谢宁捂紧心口,咬紧牙关。脑海里还在不断回放那女子的阴郁脸庞,她到底是何时出的手,又是用的什么兵刃?能如此又快又准地刺入她的心口,想来必定是个人物。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不得的刺客,叫她如何甘心就这么死了?

    谢宁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慌乱,终是忍不住开了口:“曲红……救我!”

    作者有话说:

    更文~

    这是谢大人的乐极生悲~

    玄鸢:得手。

    谢宁:???

    60  ☪ 六十、蚕食

    ◎你约你的,我杀我的,两不相干。◎

    赤凰军夺下寺山城的战报很快便传回了京畿城, 同日,楚王奏请陈兵寺山城的奏折也入了京。

    崔凛拿着两本奏报,左右掂量, 不知在思忖什么。

    李妩端着热茶走了过来,将热茶递给了崔凛, 笑问道:“初战大胜,陛下不是应当高兴么?”

    “有些事一旦开闸, 便如同洪水出闸, 一发不可收拾。”崔凛放下两本奏报, 接过了李妩递来的热茶,掌心被茶盏暖着, 他脸上也渐渐有了暖色,“阿妩, 赤凰军一旦名震天下, 他日再想收拾, 可就难上加难了。”

    李妩算是明白了,因为初战赢得太过漂亮, 所以崔凛开始忌惮赤凰军了。她暗自冷嘲,天下未定就有了这种心思, 他日天下若定, 崔凛势必会大开杀戒。若是传扬出去, 不知要寒了多少前线将士的心。

    “妾不懂这些。”李妩向崔凛递上茶点, “陛下决断便好。”

    崔凛皱眉, 阿妩若是懂这些,便不会是他喜欢的阿妩了。他轻叹一声, 提起朱笔, 批准了楚王的奏折。

    楚王在这个时候请求陈兵韩州, 就是打的蚕食韩州的主意。名为助阵赤凰军平韩,实则为自己谋利。崔凛看得清楚,却也只能先准了楚王。毕竟楚王独女还放在京畿,也算是有把柄任天子拿捏,可赤凰军不一样,如若声势渐起,以韩州为据点继续招兵买马,那会是一支可怕的军队。

    萧灼手握京畿卫,可不是任他拿捏的主。

    崔凛是两相对比之后,选择了一个可控的,来蚕食另一个不可控的。想到这里,他搁下朱笔,看向李妩:“朕听闻,昭宁郡主一直在燕王府照顾燕王。”

    李妩笑道:“可妾那日看来,是昭宁郡主想走而走不得。”

    “哦?”崔凛想听听。

    李妩坐到了天子身边,牵住崔凛的手:“妾出自燕王府,陛下也是知道的。”

    “嗯。”

    李妩说得感慨:“陛下也曾在燕王府待过,当知燕王行事向来滴水不漏。那日妾带了太医前往探视,只听燕王非要郡主留下照顾。那语气……分明是……”她欲言又止,“妾不该妄议这些,还请陛下责罚。”说到一半,她忽然站起,朝着崔凛跪了下去。

    崔凛将她扶起,温声道:“莫怕,只管说。她的语气如何?”

    “要挟。”李妩低声道出这两字。

    崔凛忽然有些懂了,为何昭宁郡主会一直留在燕王府。他一直都明白,萧灼并不是真的怕他,一个手握京畿卫的权臣,岂会怕一只十七岁的乳虎?她忌惮的只有楚王府,是以才会在赤凰军平韩的当口,将崔泠囚于燕王府中,用以要挟楚王莫要趁机蚕食战果。

    崔伯烨虽说疼爱女儿,却是个分得清楚轻重的人。崔凛不得不重新审视楚王那本奏章,他在这个时候上书请旨陈兵寺山城,想来也是一种还击吧。想到这里,崔凛提笔又在奏章上补了一句——

    “平韩乃国之大事,望楚王鼎力相助,调集楚州全部陆兵,逐一布防复地。”

    崔凛一直记得先王对他的教诲,当一个臣子势大无法收拾时,最好的法子便是挑动另一个臣子去收拾,君王只须坐收渔翁之利,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

    对付燕王这头难驯的野狼,最好的法子便是引楚王咬之。平韩最好的结果便是楚王蚕食赤凰军打下的疆土,崔凛在最后顺势以新招募的心腹王师掌控楚州,调任楚王为韩王,坐镇战火洗礼后的贫瘠韩州。如此一来,等于韩州克复,还顺带实实在在地收回了一个楚州,岂不美哉?

    他越想越高兴,竟是笑出声来。到那时候,再将赤凰军调回京畿,准备平魏或是平齐,反正他定会将这把刀用到极致,等魏州与齐州皆尽收掌中后,他再挑拨楚王与赤凰军一战。他只用当个任燕王摆布的傀儡便好,偶尔还可以下旨收拾一下崔泠,旁人看来,也只是燕王想如此,可怪不得他这个天子。

    李妩知道他肯定没安什么好心,顺口问道:“陛下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不妨说给妾听听,让妾也高兴高兴。”

    “阿妩,你可真是朕的福星啊!”崔凛一把将李妩拥入怀中,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朕定会给皇儿一个真正的大雍天下!”

    他最后还是没有告诉李妩,他安了什么心。可是他那点心思,萧灼一清二楚。既然她与崔泠已经结盟,给楚王点韩州的地盘,也算是一份诚意。她那位堂弟心思不纯,自会把事情往更不纯的方向想。

    崔泠留在燕王府,一来可以让天子胡思乱想,二来萧灼也可以偶尔胡思乱想。

    “嘶!弦清,我的伤口突然好疼,你给我瞧瞧?”

    每当萧灼酿起了坏水,崔泠都视而不见,继续思忖平韩军策。

    萧灼见一计不成,趴在榻上的她忽然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东营两万兵,西营一万兵,五日之后,合围寺山。”

    崔泠眸光微沉,终是忍不住抬眼看向了她:“情势如此紧急,你若有良策就快说。”

    萧灼对着她勾勾手指:“你过来,我告诉你。”

    候在旁边的银翠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泠斜眼瞪了她一眼,在燕王府不过住了三日,银翠这胳膊肘都快拐到萧灼那边了:“放肆。”

    “奴婢知错。”银翠小声认错。

    萧灼对着银翠招了招手,笑道:“银翠,来,扶孤过去。”

    “有伤就好好趴着。”崔泠冷声提醒。

    萧灼为难地眨眨眼:“我想趴着,可你不愿过来,那我只能过去啦。”

    “……”崔泠咬唇,最后给银翠递了个眼色。

    银翠知趣地退出了寝殿。

    崔泠自几案边站起,走到了榻边坐下。还不等萧灼开口,便一下将萧灼背上盖着的轻毯掀起。

    “弦清你!”

    “时辰到了,该上药了。”

    崔泠也不与她客气,顺手拿起了矮凳上的药膏与羽毛,刮起一块,便往萧灼的伤处抹了上去。

    嘶!

    “轻……轻点!”

    “让你不知轻重!”

    崔泠出声教训,看萧灼疼得直颤,还是情不自禁地轻柔了下来:“姑姑只有五千人,韩州明摆是想一击击溃赤凰军,你就不担心么?”

    “连你也这般想,我反倒踏实了。”萧灼扭头看她,“金老板的伙计走水路开辟河道运输粮草,算算日子便是这两日送至寺山城。冰冻的河道一旦打开,楚王舅舅的战舰便可以入河参战。寺山城可不只五千兵马,我还怕韩兵不来呢。”

    崔泠也明白这个道理:“父亲能调集的人马有限,若无朝廷允准,他……”她的话说到一半,便看见了萧灼胸有成竹的微笑,“你是说,父亲上奏章请旨了?!”

    “对。”萧灼得意扬眉,“如何,孤可是又给你们楚王府送了一笔诚意。”

    父亲请旨一事,为何不在飞鸽传书上告知?崔泠百思不得其解,萧灼是怎么与父亲联络上的?难道说,朔海城有萧灼的人!

    “金老板说话,可比我说得有用多了。”萧灼猜到崔泠定是胡思乱想了,“他可是每日都会跑来瞧瞧沅妹妹,前日沅妹妹来看我时,我便与沅妹妹提了几句,没想到沅妹妹竟是上心了,这不,便帮我办成了一件大事。”说着,萧灼话锋一转,“这也怪你,让你不时时陪着我,这不就给了可乘之机么?”

    崔泠擦药的动作一滞,笑是笑了,却带着一抹锋利的杀气:“是,是该好好盯着你,不然什么时候栽你手上都不知道。”

    “放心,我又不要你的命。”

    “谁知道呢。”

    萧灼无奈长叹:“弦清,你可不能只盯我一个。”

    “哦?”崔泠转眸看向萧灼的伤口,继续给她涂抹伤药。

    “楚王舅舅。”萧灼认真提醒。

    崔泠的动作停了下来,没有应声。

    “朔海城离京畿可是有五日的脚程,我前日托人给他消息,他的奏章今日便送抵陛下手中,你猜他现下到底在朔海呢,还是在京畿近郊?”萧灼反问。

    “你什么意思?”

    “楚王舅舅应该早有所谋。”

    崔泠知道父亲并非世人所说的那么耿直,更知父亲渴慕那把龙椅许久。想来先前接到她的书信后,他便借着护航粮道的由头悄然率军南下。人人皆以为楚王正领着水师对峙大夏水师,谁能想到他现在最想要的却是韩州的疆土。

    现下魏州与齐州已经联盟,他拿下韩州,进可与那两州抗衡,退则等于有了大雍的半壁江山,假以时日发展,势力一定倍增。

    “弦清。”萧灼忽然转身握住了她发凉的手。

    崔泠由着她握着:“你说。”

    “若有一日,你发现他并非你所想之人,你待如何?”

    “能如何?”

    崔泠淡然笑笑:“他在意的,也只是他日我生下的皇孙。”

    萧灼收拢五指,将她握紧,认真道:“你这样的身子,生什么小娃娃?不要命了么?孤不准!”

    崔泠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哂笑道:“不生小娃,楚王府便等于无后。”

    “那你是什么?”萧灼质问。

    崔泠自嘲:“我若是男儿,便是他日的东宫之主,若是女儿……便只能生一个东宫之主。”

    “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来当你的驸马!”萧灼冷喝。

    崔泠却笑了:“这是我与父亲的约定。”

    “呵,你约你的,我杀我的,两不相干。”萧灼说得斩钉截铁。

    崔泠怔了怔,只觉这话竟有几分悦耳:“你杀得了几人?”

    “你想我杀几人,我便杀几人。”萧灼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许诺。她说的随意,崔泠却入了心。

    萧灼这人,有时候的确可爱得紧。

    尤其是此时此刻,崔泠心念已动,萧灼因为坐起来的缘故,盖着的轻毯皆已滑落身侧。此时只着了一件鲜红肚兜热烈相望,仿佛一朵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娇艳得让人心颤。

    似是觉察了崔泠的情绪变化,萧灼忽然往前凑了凑,嘴角微抿,眼底漾满了深情:“我吓到你了?”声音温柔得似是要掐出水来。

    崔泠下意识咽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萧灼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一边将轻毯慢条斯理地拉起,一边往后悠悠挪了挪:“看来是忍得辛苦。”

    崔泠被她说中心事,挑眉道:“谁忍啦?”

    “好好好,我忍。”萧灼温声哄道。

    她的哄让,让崔泠颇是高兴。崔泠脸上有了暖色,拍了拍她的肩头,声音比方才软了七分:“转过去,药还没上完。”

    从小到大,让她的人不少,可萧灼不一样。她明明是不可一世的人,却愿在这里退让相哄,将她明明白白地捧在掌心上宠。

    明明告诫自己,不可过于耽于情爱,可情爱一事,本就是从心而生的野马,总有脱缰难驯的时候。现下便是脱缰之时,崔泠拦也拦不住这份喜悦,便这样明晃晃地呈现脸上。

    “弦清。”

    “嗯?”

    “赤凰军明日会离开寺山城。”

    萧灼突然说了正事,崔泠愣了片刻便反应过来:“肃方城?”韩军东、西二营欲强攻寺方,肃方城的防备自然削弱不少,如此易守难攻的咽喉关卡,以姑姑的性子势必要取之。

    “我派去的杀手昨夜也得手回来了。她说,匕首入心,夏使谢宁不死也要在病榻上养上半年。”萧灼再告知一件好消息。

    崔泠微笑:“萧姐姐办事,真是行云流水。”

    “我其实想说……”

    “嗯?”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萧灼突然将崔泠压倒榻上,“何不偷得浮生半日闲?”她的声音哑涩下来,想要什么昭然若揭。

    崔泠心跳狂乱,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

    “你不是有伤么?”

    “伤在背上,又不是这儿。”

    萧灼的呢喃声透着炽热的孟浪之意:“我都哄了你许久了,也好歹也哄我一回,这才算公平。”

    “非此不可?”崔泠挑眉反问,眼底已浮起了情念。

    “不、可……唔!”

    崔泠还她的是一个热烈又绵长的亲吻,甚至在萧灼意乱情迷时,报复似的还了她一记轻咬。

    君王,自当恩威并施。

    她既是她的臣,便只能承下她的恩与威。

    这是她与她的战场,萧灼在蚕食她的心,她亦在蚕食她的心,终有一日,自分高下。输的那人,将是赢家的一世囚徒。

    作者有话说:

    更文~

    萧灼:选什么驸马?给我选皇后!我来~

    崔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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