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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1  ☪ 一百一十一、书信

    ◎阿娘为何这般急?◎

    齐州共有四郡十八县, 因为远避战火,这些年农耕渐长,现下已是大雍后方的鱼米之乡。这几年楚州与韩州战祸不绝, 京畿的仓粮已经消耗大半,是以粮商多往齐州进粮。如此一来, 即便齐州粮价颇高,商贾们也愿意来此做米粮的买卖。毕竟, 齐州买的粮卖去其他州府, 也能小赚一笔。

    韩州因为韩绍公父子的叛乱, 致使今年收成只有往年三成。百姓都不够吃,又怎么养兵呢?

    崔昭昭跟随慕容九入了齐州数日, 也庆幸先来了齐州,可借由九衢商行的名头, 先把军粮置办妥当, 再命风青萍派兵来押运。齐州粮贵, 收粮者众,这一笔一笔白花花的银子入了齐州的王都梧凰城, 就像是进了吞金兽的口,只见进, 不见出。

    慕容九越发地奇怪, 梧凰城吞了那么多金银, 定是用于他处。彼时, 齐王二公子已经率军回都, 这两日都是他在代管齐州军政。可奇怪的是,自从齐王二公子代管军政后, 便再也没有踏出齐王府, 什么事都由他那位病恹恹的三弟崔淞代言。

    朝廷的通缉令已经遍布大雍, 齐王府却没有将崔淞交出去的意思。崔淞经此大劫,讲话也是轻声细语的,许氏的家主诊脉之后,都说三公子活不了几日。就算将他押解回京,大抵也过不了这个冬日。至于其他年幼的王子,这几日病的病,夭亡的夭亡,齐王府的男丁似乎受了什么诅咒,竟是无一康健。

    二公子握有齐王的令符,他不交崔淞出去,下属们也不敢自作主张,将三公子绑去京畿。甚至,二公子还给崔淞娶了媳妇,新婚之夜,他拉着崔淞的手,千叮万嘱,只望他早些让弟妹有孕,早些延续齐王府的血脉。

    原先的齐王世子膝下本有两个儿子,近日都先后夭折了。魏陵公先前把孙女嫁了过来,可这孙女也不知怎的,竟是一直没有传出孕事。世子暴毙后,这位魏陵公的孙女便无人问津,二公子忽然想起,打发府卫去找,却久寻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二公子膝下只有一女,年仅八岁,是他的心头宝。他生怕这位小县主跟她那几个堂哥一样,早早夭亡,便养在了身边,托了许氏好生照顾。所以,这段日子进出齐王府最多的人,除了各地的探子外,便是齐州许氏的大夫。

    这些都是崔昭昭派出的探子回报,所有消息汇总一起,王都梧凰城笼罩了一层浓雾,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殿下,你怎么看?”慕容九正色反问。

    崔昭昭杵着腮,微微蹙眉:“还叫我殿下?”

    慕容九一时改不过来:“昭昭。”

    “嗯?”崔昭昭挪近了身子,与她并肩而坐,低头整理几案上的各种探子传书。

    慕容九按住了她的手,认真道:“齐州蹊跷,恐非小事。”

    “虽不是小事,却也不是什么复杂之事。”崔昭昭拍了拍她的手背,待慕容九松了手后,崔昭昭将收拾起来的传书分成了五堆,指着左上的一堆,“这是楚州,目前有两难,一难外患夏军水师,二难没有真正的大将坐镇,恐生兵祸。”她脸上的笑意微敛,眸底闪过一抹忧色,“夭夭此行,必定凶险万分,可只要过了这一关,大雍危局可定一半。”

    慕容九自是明白的:“我在楚州多年,军中的派系还算清楚,所以我已修书与她,想必能派上用场。”

    “知道你疼她。”崔昭昭忍笑揶揄。

    慕容九微微挑眉:“你少酸我,你当我不知你暗中调了军队陈兵韩州北境,以防万一。”

    崔昭昭大笑道:“嘶!都说九姑娘耳目众多,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啊。”说着,崔昭昭捏了一把慕容九的下巴,回到了正事上,将右下的那堆传书抚平,“韩州已平,现下正在恢复农耕,来年只要保证不起战祸,韩州定能丰收。至少,自给自足之余,还能供给京畿粮食。当然,我家阿九待夭夭好,我自当也待弦清好。”说完,她指向了右上方的传书,“魏州起了瘟疫,朝廷一定会赈灾,弦清能用的人不多,可不能在魏州折了。我已修书京畿,命张朔派了一队死士赶赴魏州,暗中保护。”

    慕容九会心轻笑:“原来还是为了那把龙椅。”

    “不能名正言顺,便干脆闹个天下大乱,连消带打,好坐收渔翁之利。”崔昭昭看清了局势,“如若那搅弄风云之人是王兄的孩子,断不会在这种时候先残杀自己的兄弟子侄。”

    慕容九也想到了:“我的长兄与二哥也没有这种设局的本事。”

    “那么多线索直指齐州,如此做局未免太愚钝了些。”崔昭昭直指要害,“现下楚州隐忧,韩州贫瘠,魏州瘟疫,齐州富庶,阿九,换做是你掌局,你觉得你还缺了什么?”

    慕容九思忖之间,便听婢女叩响了房门。

    “殿下,京畿有飞鸽传书。”

    崔昭昭与慕容九并没有直接进入梧凰城,而是先在离韩州最近的西郡寄云城落了脚,开设商铺,徐徐图之。一来,可以将收购好的军粮借由“买卖”的名义快速运回韩州,二来,她们可以在这里步步为营,以免冒进致使血本无归。

    齐州金氏的势力颇大,她们初以九衢商行的名义开铺,还遇上了几次四方商行的恶意竞争。只是,金氏长子的本事是肯定及不上她这位九妹的。几次对打下来,非但没有把九衢商行挤出梧凰城,反倒让九衢商行在寄云城站稳了脚跟。现下人人都知寄云城有位慕容夫人,是九衢商行的真正老板,却无人真正见过这位慕容夫人的真容。哪怕是商行新聘用的掌柜的,每次议账,也是隔着屏风依次禀告,然后得到夫人指示,各自回铺照做。

    这座明园是慕容夫人的住所,院中并无小厮,只有十余名丫鬟。这些丫鬟可不是寻常姑娘,都是崔昭昭从军中调来的赤凰军好手,平日负责收集各处传来的消息。明园也专门养了一院的鸽子,还找了两人照料。

    崔昭昭起身走向房门,开门接过了新的飞鸽传书后,再次将房门关上,一边走,一边拆看传书。当她坐回慕容九身边时,竟是笑出声来:“缺了的来了。”

    慕容九将传书拿了过来,匆匆一扫,忍不住骂了一句:“恶毒!”

    “大雍已去娼籍,这些人牙子却敢在大雍地界明目张胆的犯事。这个案子交给刑部,你猜会闹出什么事来?”

    “人证物证都指向齐州,齐王一定坐不住。”

    慕容九想到了最要害的地方:“只要齐王在京畿地界遇刺,弦清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齐州可以打着‘要个公道’的名义起兵。”崔昭昭直接点明,“如若韩州再闹个饥荒,大雍就全乱了。”

    慕容九冷笑:“然后真正的幕后之人便可将所有的过错都扣到弦清头上,到处散播流言,直言女君乃逆天之举,这是上苍降罪大雍,若想消弭一切,最好的法子便是退位让贤。”

    “阿九聪明。”

    “有我在,韩州绝对闹不了饥荒。”

    慕容九有这个底气,拼赚钱的本事,她敢认天下第二,无人敢认天下第一。齐州王都梧凰城吞进去的金银,她有本事让它吐出来大半。既然齐州以粮食大赚,那她就再凑一把火,大肆收购粮食,把粮价再顶一顶,反正商人逐利,看见粮价只升不降,自有蠢人愿意买她的高价粮。到时候,她囤一半粮,卖一半粮,便是粮也有,钱也有,看谁能耗到最后。

    齐州每年产出顶天也是个定值,她倒要看看,齐州到底有多少粮可以卖。到时候粮比金贵,谁掌的粮多,谁便能左右整个齐州的商贸。

    “弦清是个聪明孩子,想必能想到这一步,不会允准王兄出京。”崔昭昭相信崔泠不会蠢到看不见这一步的凶险,“为保万无一失,我们帮帮她们?”

    慕容九忍笑道:“你找人办,我修书弦清,让她见机行事。”

    崔昭昭顺势往慕容九膝上一倒,慵懒道:“累活都让我做了,总得让我捞点好处不是?”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也不知怎的,这里闷得慌,若是可以……”话还没说完,慕容九便温柔地揉上了她的额角。

    崔昭昭颇是受用地眯起眼来,冷不丁唇上撞上一片温软。她惊忙睁眼,却见慕容九回味似的抿了抿唇,笑道:“妾想多给昭昭点甜头。”

    崔昭昭饶有深意地望着她:“无事献殷勤,定有所求。”

    “少了此物,大事难成。”慕容九含笑回答。

    崔昭昭坐了起来,牵了她的手来,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私库里的钱,你尽管取之,只是,得留我一些应急。养兵可不能没有钱。”

    慕容九握了她的手:“成交!”刚说完,便被崔昭昭一把抱入怀中。她呼吸微乱,提醒崔昭昭:“现下可是白日。”

    “白日又如何?”崔昭昭一本正经的反驳,“你我蹉跎了那么多光阴,你就不想与我多亲近亲近?况且,可是你先招惹我的!”

    慕容九哑笑着推了推崔昭昭:“也要等办完正事。”

    “也是。”崔昭昭立即拿了两张白纸过来,一张铺在了慕容九面前,一张铺在自己面前,然后递了毛笔过去,“速办正事。”

    慕容九接过毛笔,还没写完一行字,便瞧见崔昭昭已经写罢,开始折起了书信。

    “写完了?”

    “嗯。”

    崔昭昭往慕容九笔下看了一眼,敲了敲几案:“简、而、言、之。”

    慕容九忍俊不禁,摇了摇头,依着她简而言之后,抛了毛笔,主动勾住了崔昭昭的颈子,撩拨道:“妾先前可不算招惹,可不能平白担了恶名。”

    “所以?”

    慕容九没有再多言,主动吻上,扯着崔昭昭的衣襟倒在了几案边上。

    确实,她们蹉跎了太久,这些年少轻狂,也当补上一补。

    后来,慕容九的这封信送至崔泠眼前时,崔泠蹙眉想了又想。母亲写这封信的时候,定是急着做什么事,越到后面,字迹越是凌乱,若不是她熟知母亲笔迹,最后那几个字只怕根本认不出来。

    阿娘为何这般急?崔泠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说:

    更文~真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萧灼:啧啧,我跟弦清好苦啊~~

    崔泠:成日都想些什么?

    萧灼:想你。

    崔泠:你!

    萧灼:等我回来!哼!

    112  ☪ 一百一十二、窃国

    ◎人在何处?◎

    清平元年, 秋。齐州米贵,大雍粮荒初见端倪。商人逐利,蜂拥齐州, 不出一月,米粮贵比黄金。九衢商行家主慕容夫人, 尤善商道,崛起于齐州米市, 挤兑齐州商贸于后, 拥粮自重。时年, 韩州米荒,慕容夫人接济韩州军民, 护佑一州百姓安然过冬,韩州诸地遂起生祠, 供奉慕容夫人, 岁岁长宁。

    ——《大雍书·慕容夫人传》

    慕容九在齐州声名鹊起, 无疑是扼住了齐州的咽喉。齐州派出各种探子打探慕容夫人的虚实,可除却姓慕容外, 一无所知。

    明园这些日子也颇是热闹,时有死士潜入刺杀。奈何, 有崔昭昭在, 死士来一个是死一个, 没有一个人活着走出明园。

    当雪花零碎飘落, 这是今年齐州的第一场雪。

    慕容九裹着大氅站在窗边, 望着满庭碎雪,慨声道:“今年的雪来得这般早, 想必会是一个寒冬吧。”

    崔昭昭给她递去暖壶, 笑道:“寒冬过去, 必是暖春。”说着,她从后将慕容九拢入怀中,“韩州六镇皆已布防完毕,算是真正踏实了。”

    “准备收官了么?”慕容九转身笑问。

    崔昭昭眸光坚毅:“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说着,她将新收到的飞鸽传书递给慕容九,“阿九,你瞧瞧这个。”

    慕容九放下暖壶,接过传书,垂首仔细读了一遍:“崔淞死了。”

    “他的妻子传出有孕的第三日,他便病死了。”崔昭昭牵了慕容九的手,不时呵气,给慕容九暖着,“王兄的血脉凋零,如今只剩下一个久不出府的二公子了。”

    慕容九想到了什么:“昭昭,会是去父留子么?”

    “崔淞的妻子,我派探子查过,只是个寻常姑娘。”这是崔昭昭想不通的地方,“那幕后之人若是图谋崔氏血脉,就不该找个没有母族的姑娘。”

    慕容九也觉此处非常奇怪。昔年,她父金昊让她嫁于崔伯烨,图的也就是两姓血脉,求的是他年共享天下。可是崔淞此处一反常态,实在是令人困惑。

    “我调集了五千赤凰军集结齐州边境。”崔昭昭已经打定了主意,“务求一举直捣黄龙,先拿下梧凰城。”

    慕容九深吸一口气:“冬日出兵,很难速战速决。”

    “有你便可以。”崔昭昭含笑望她,“你走明路,带人押运米粮往梧凰城走,对外宣称想去梧凰城大卖一笔。”

    慕容九会心笑道:“昭昭把赤凰军安插在伙计里面。”

    “最多只能安排一千人。”崔昭昭估算着,“一旦人多了,便会让那些人生疑。毕竟赤凰军皆是姑娘家,乔装与男伙计混杂同住,实属不便。”

    “两千人。”慕容九笃定开口,“我对外招募女伙计,堂堂正正地往梧凰城走。反正世人皆有偏见,一千男伙计能做的,我用两千女伙计去办,也算是合情合理。”

    崔昭昭忍不住笑道:“也是,世人总说女子干不得这些粗活,我们不妨将计就计。”说着,她牵着慕容九走回几案边,提笔在宣纸上画了三个圆圈。

    “中间这个圈是梧凰城,这两千人入城便是内应,一旦我率军杀到城下,她们便可为我开城。”崔昭昭与慕容九说着自己的战略,“剩下的三千人,我会分兵两千,佯攻寄云城,只带一千兵马直杀梧凰城。”

    慕容九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一千人?”探子可是探实在了的,王都梧凰城有驻军三万,一千人就算杀入城中,与那两千人汇合,也只有十分之一的兵力。

    “我有奇兵。”崔昭昭神秘笑笑,“还有神器。”

    慕容九挑眉。

    “我军中有一铁匠姑娘,在碎叶城给我准备了一份惊喜。”崔昭昭之所以等到今日才出兵,就是等这批军备制好,“阿九,你信我,我有九成把握赢下这一战!”

    慕容九眉心一蹙:“还有一成呢?”

    崔昭昭脸上的笑容微僵:“楚州。”

    慕容九恍然:“这已经是第七日了,夭夭还是没有回信?”

    天下人皆知,杨猛已经回到楚州平澜湾大营,燕王却迟迟未动。有探子已经摸过燕王府,皆说燕王已经不在京畿。至于燕王去了何处,现下就连崔昭昭也不知道。

    萧灼从未有过这种杳无音信的时候,崔昭昭无疑是担心的。若是她一起兵,大夏就开始强攻楚州,没有夭夭在楚州坐镇,她便是不踏实的。杨猛虽是猛将,却并非帅才,没了崔伯烨的楚州军,其实就是一盘散沙。军中派系众多,若没有主心骨坐镇,一旦开战便输了三成。到时候,夏军攻破楚州,威胁京畿,她这边就算打下了齐州,也必须立即赶赴京畿驰援。攻城并不是最难的,难的是占领之后的安抚人心,如若只攻不抚,幕后之人的残余势力必定会卷土重来,那时便成了腹背受敌,大雍必定亡国。

    崔昭昭脸色凝重,重重一叹。

    慕容九安抚道:“夭夭是个稳重的孩子,况且,不是还有萧破在么?若是遇上什么危险,萧破定能安然掩护夭夭退回京畿。”

    她的话也是崔昭昭安慰自己的理由。萧破那人本事了得,以一当千不在话下。就算遇上什么险事,至少能保夭夭性命无虞。

    “如今也顾不得夭夭那边了。”崔昭昭素来干脆,既然已经决定速战速决,就不会再迟疑下去。她早一日解决齐州隐患,早一日收拾了那个幕后之人,便可早一日解决大雍内患,于大局而言,有利。

    “粮草与军饷,都交给我。”慕容九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扩大崔昭昭的忧思,“昭昭,我们先定齐州!”

    “嗯!”

    慕容九的飞鸽传书传至京畿时,崔泠正在与齐王崔叔泗对峙。

    银翠拿着信囊,在殿外不住张望,崔泠给她递了个眼色,命她先行等候。

    崔叔泗又急又怒:“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朕不懂王叔的话。”崔泠气定神闲地坐在龙椅之上,端起茶盏,泯了一口。

    崔叔泗气急败坏:“人牙子一案直指齐州,你不让孤掺和就罢了,可孤的儿子与孙儿一再殒命,你却不放孤回齐州彻查,你安的什么心,你当孤不知道么?”

    崔泠突然将茶盏狠狠搁在了龙案之上:“王叔可是忘记了,朕是有皇太女的!”

    “……”崔叔泗被她这气势震慑当地。他必须承认,崔泠在龙椅上坐久了,身上那股逼人的帝王之气更浓重了。

    崔泠徐徐站起,索性说给他听:“朕若真想收拾王叔的子嗣,大可借由人牙子一案闹个满城风雨,何必让王叔抽身事外,还派了王叔最信任的常玉仔细调查?明着便可以办好之事,朕何须用什么阴招?况且,朕若真有这种本事,王叔以为,您还能站在此处与朕置气?”

    崔叔泗语塞,确实如此,若是崔泠真有这种本事,只怕他早就暴毙静苑了。可是,一想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丧信,他就五内如炙,心乱如麻。

    “可孤的孩子……”

    “王叔可有发现,夭亡的多是男丁。”

    崔泠提醒崔叔泗。

    崔叔泗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颤声道:“确实如此。”原先他还与常玉合谋,想着趁韩州未定,浑水摸鱼,岂料事与愿违,韩州没能挑起事来,自家老巢先起了火。那一封又一封的夭亡消息传至京中,他哪里还有心思争权夺利。那些儿子与孙儿本就是他最大的、也是最后的筹码,若是都这么没了,他又拿什么与崔泠争呢?

    “朕问王叔一句真话,您赴京之前,只将齐州交托给了世子?”

    “……”

    崔泠知道他在震惊什么,淡声道:“欺君之罪,朕并没有追究王叔。京中那个假世子,朕已经放过王叔一回了。”

    崔叔泗自嘲着笑了笑,复又颓然哭了起来。他确实是小看了这个小侄女,自小病恹恹的小丫头,竟是都长玲珑心去了。她明明有那么多机会收拾他,却一再忍让,他本不该有这种愧疚感,此时却忍不住生了愧疚。

    “朕再给王叔一句真话。”崔泠安静地看着他,不怒自威,“齐州生变,韩州险闹饥荒,魏州瘟疫,楚州外有强敌……王叔以为,这些都只是冲朕这个女君来的么?天下人若说朕德不配位,逼朕退位,朕可以退之。敢问王叔,朕现下能退给谁?”

    崔叔泗身子猛地一颤。

    崔泠继续道:“不瞒王叔,近日京畿卫在京中密切注意江湖人动静,前日捕捉了几人,审问出点东西。都说收了雇主万金,准备在出京的路上,埋伏一位贵人。王叔能猜到这位贵人是谁么?”

    崔叔泗并不是真傻子,他岂会猜不到:“是……孤?”

    “王叔一死,君婉年幼,朕这个女君失德,齐州幕后那人便可借势起兵,逼朕退位让贤。”崔泠暗示崔叔泗,“万一朕刚让了贤,王叔那仅剩的血脉便暴毙了,敢问王叔,这偌大的江山最后会落在谁的手中?”

    崔叔泗浑身发抖:“陛下的意思是,有人在窃国!”

    “是窃国,还是大夏人里应外合的算计,朕也不知。”崔泠自龙椅上走了下来,佯装动容,握了崔叔泗颤抖的手,“你我终究是一家人,王叔,这个时候,你我不该再生猜忌。朕留你在京,只是为了保护你,如若王叔不信朕今日这些剖心之言,非要赶回齐州,朕可以派一千京畿卫护送你回去。只是,到了梧凰城,只怕这一千京畿卫也保护不了王叔周全。”

    崔叔泗自然明白:“可……可……”

    “王叔,朕已经给你交了底,你也当告诉朕,除了世子之外,您还安排了谁镇守齐州?”崔泠继续详问。

    崔叔泗左思右想,他安排的人自然都是心腹,是绝不会中途背叛他的。

    “那些人……”

    “请王叔写给朕。”

    崔泠递去朱笔,让崔叔泗一一写下来。

    崔叔泗犹豫地看了看崔泠,这些心腹的名字一旦入册,万一日后危机过去,崔泠拿着名册清算呢?

    “王叔,你不写也可以,朕也会派人清查到底。”

    “……”

    “现下陷于危难的,可是王叔的血脉,他若全部清理干净了,王叔便是他的帮凶。”

    “我写!”

    崔叔泗咬了咬牙,他已没有选择,更没有了退路。

    崔泠看着那些名字一个一个地出现在齐王笔下,大部分人都是她猜到的,也是她早就排除在外的嫌疑人。直到齐王写到最后一个名字——许复。

    “齐州许氏的家主,许复?”崔泠开口问道。

    齐王点头:“许复医术超群,当年王妃难产,若不是他,王妃与世子一定一尸两命。”

    齐王待他甚好,甚至还约定了娃娃亲,欲将自己的第七女嫁与许复的长子。若不是因为长子早夭,这门亲事只怕早就办成了。至于二子许渊,那是许复最为自豪的孩子,也是许氏看中的未来家主,若不是上回随崔淞入京惹到了燕王,也不会一直被燕王囚在不知名的地方,至今有家归不得。

    只是,为何许复在梧凰城也救不了那么多夭折的子孙呢?

    崔叔泗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可转念又想,许复那人是医者,向来自傲,他与他也没有什么交恶,他临行京畿前,还像许复保证过,定设法打探到许渊的下落,好将许渊安然送回齐州。

    他不可能背叛他!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也被人困住了,根本没法子救人。

    当然,这些崔叔泗是没有必要解释给崔泠听的,他给崔泠名册,崔泠去查便是。他现下只有一个念想,便是他唯一的独苗二公子可以好好活着。

    崔泠得了名册后,又宽慰了几句崔叔泗,便让崔叔泗先行退下。

    银翠终于等到了时候,捧着信囊入内奉上:“陛下,寄云城来信。”

    崔泠接过信囊,打开匆匆看完,了然母亲与姑姑准备出兵后,提笔写好了回信,交给了银翠:“速将此信飞鸽传书姑姑。”

    “诺。”银翠接过退下,临出殿时,险些撞上了身后的玄鸢。

    玄鸢扶住了她,没有说什么,便径直入了殿中,对着崔泠拱手一拜:“陛下,北边有密信来。”

    “速速呈上!”

    崔泠急切地来拿玄鸢的密信,别说是崔昭昭担心,她也颇是担心。夭夭断了音讯多日,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密信很简单,就一行小字,可字迹是她认识的,足以让她悬着的心安放下来。

    “人在何处?”

    “请陛下更换常服,随末将前往。”

    作者有话说:

    更文~

    我知道大家都懂是谁的~闪亮登场往后放放,先回来假公济私一次吧=。=

    113  ☪ 一百一十三、须臾

    ◎没有君臣,只有心上人。◎

    黄昏时分, 马车一路出了大隆宫,沿着御街走了一阵后,去往旧日风尘巷陌, 最后停在了九衢酒楼的后门外。

    玄鸢松了缰绳,自马车上跳下, 亲手掀开帘子,恭请崔泠下来。

    昏黄的光影投落在她的脸上, 她今日穿着宫婢的鹅黄色裙裳, 发髻只来得及匆匆绾成两个小髻, 用红色细绳缠好,缀着流苏垂在肩头。

    “陛下, 请。”玄鸢推开后门,引着崔泠步入九衢酒楼后院。

    失踪多日, 忽然这般无声无息地回来, 难道楚州出了什么大事?崔泠这一路走得忐忑, 廊边树影切割后的夕阳余晖照在她的身上,像极了她此时的心境, 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玄鸢引着她转入了后院的隐秘小院, 昔日这是谢宁的养伤之所。崔泠记得这里, 数月不见, 庭中不知谁人栽植的银杏已是满目金黄。微风吹拂, 银杏叶便纷纷坠落, 洒了一地碎金。

    她踩着银杏落叶走向那敞开房门的厢房,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周围忽然静谧了下来, 她似乎可以听见自己微乱的心跳声。

    “夭夭。”

    崔泠终是踏入了厢房, 转眸看向几案——灯盏已亮, 那个熟悉的人正在仔细书写着什么,听见她的轻唤,莞尔抬眼,向她投来了久违的深情目光。

    只见萧灼以笔当指,竖在唇上轻嘘了一声,暗示进来详谈。

    崔泠点头入内,玄鸢知趣地帮她们关上了房门,安静地值卫在外。

    “你怎么……”

    “楚州水深,再不回来,只怕我的小命都要折在楚州了。”

    萧灼的语气里带着点小埋怨,放下毛笔,牵住了崔泠的手,拉着她坐到了自己右侧。崔泠觉察她从方才到现在,竟是一直未动她的左臂,甚至已经嗅到了她身上的药膏味道。

    “谁伤的你?”崔泠紧问。

    萧灼却含笑反问:“心疼啦?”

    “我与你说正事!”

    “那人已死,已经算不得正事了。”

    萧灼自然不会留那人活着,睚眦必报可是她的本性。她叩了叩几案,示意崔泠好好看看她写的东西:“明日我会正式离京,带着府卫光明正大地前往楚州,这封盟书,弦清你看着修一修,早些与泽国太子落实。”

    崔泠快速扫看,竟是与大泽结盟共击大夏的盟书。

    “你回来,就是与晋祈谈这个的?”崔泠恍然。

    “只是其一。”萧灼看崔泠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你给我的名单,第一个就不是善茬。你以为他已经致仕养老,其实他还与楚州军中将领暗中往来。初见与我相谈甚欢,其实是想稳住我,然后对我痛下杀手,为你剪除我这个燕王。”只是萧灼并非蠢人,觉察了杀意后,她佯装上钩,突然反客为主,召唤萧破来了一场血腥屠戮,再放了一把大火,将那宅子烧得干干净净。

    “楚州想必很快会有消息传来,前水师左将军李老满门尽屠,被凶徒焚了宅子……”萧灼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崔泠扯开了衣裳。

    崔泠懂得她的其二是什么意思了。萧灼明知楚州是刀山火海,却还是信她去了,落得个差点身死的下场,将心比心,多少都会心生疑窦。萧灼必须回来,必须亲自问个清楚,到底只是一场误会,还是崔泠在那把龙椅上起了杀心。

    那份名册是崔泠亲手给她的,却成了她的催命符,不论如何,萧灼也需要一个理由。

    萧灼由着崔泠解她的衣裳,由着崔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染血纱布上:“一共三刀。”她的声音冷静,右手从左肩一路比划往下,停在了心口之上。

    “第一刀在这里。”

    然后她的手指继续往下,在右肋上横着划去:“第二刀在这里。”再往后,她背过身去,声音带着一丝轻颤,“第三刀在这里。”

    崔泠哑声道:“我若说……我不知他会如此……”

    “阿娘说,相信一个人,并不是易事。”萧灼转过身来,安静地看着崔泠,“在没有接到小阿娘的飞鸽传书之前,我多半是不会信的。”

    崔泠眸光微颤:“阿娘的传书?”

    “她将楚州的派系与我详细说明,我拿着那封传书,与你给我的名册重新比对后,我只能说,楚州将领之间,派系众多,盘根错节,想要从内攻破,比登天还难。”萧灼笑了笑,“弦清,你今日若是不来赴约,亦或是带了大军来……”

    崔泠蓦地捧住了她的脸,一字一句道:“是你说的,让我信你!”

    “我并未负你。”萧灼问心无愧,“我只是……不安。”这是她的实话,回京之后,她并没有立即约崔泠相见,也没有回复任何人的传书,就是想先观察一番。

    崔泠明白她的不安,声音柔和了下来:“我知道,那把龙椅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可是,夭夭,我有你。”

    萧灼以为崔泠会说一些甜言蜜语来诱惑她,却未想到她竟是这个理由。

    “君臣同心不疑,世上从未有过。”崔泠眼底盛着她,满满的只有她,“我们这样的人,想要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太难。”话锋一转,崔泠从未如此剖白过自己,“世上未有又如何?难如登天又如何?夭夭,我们要走的这条道,本来就是世上没有的,不是么?你我是君臣,可也是……”崔泠的语气突然软下,字字如金,“心上人啊。”

    萧灼垂下眸子,小声嘟囔:“看来都知道……”

    崔泠敏锐地捉到了萧灼的不安所在,突然反问:“你是真的怀疑我么?”

    萧灼语塞,竟是被她勘破了小心思。

    崔泠炽热开口:“你明明图的就是其三!”她戳破了她的伪装,“你若真的疑我,还敢这么伤痕累累的与我独处?你会愿意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你还会想着与泽国联盟,从外瓦解楚州兵将的隐患?”

    “我……”萧灼必须承认,数日不见,崔泠洞察人心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在崔泠看来,夭夭永远是这世上最可靠的小情种。只凭这一点,崔泠就信她,只因夭夭已经是她心间最踏实、最炽热的那一部分。

    “是我不好。”崔泠难得哄她,这久违的低眉轻哄,萧灼无疑是受用的。崔泠也不是今日才想哄她,而是她早该哄她,早该把这些话说给她听。不是以结盟者的身份,也不是以君臣的身份,而是以心上人的身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给她听。

    萧灼受宠若惊地坐得笔直,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崔泠换做平日,定不会把这些话全部说给她听,可此刻,崔泠只想跳出君臣的身份,只以一个心上人的身份,将这些话说得明明白白。

    “你为我筹谋,为我铺路,拼死扶我为君,明知楚州是龙潭虎穴,还是为我义无反顾地去了。”崔泠徐徐说着,眸光变得心疼起来,“我却未能成为你心里最踏实的那一部分,是我的错。”她一面说着,一面主动解开了自己的衣带,牵着她的手,贴上了心口,气息变得滚烫起来。

    “可我是记得的,我们说好,我要江山,你……”她的气息近在咫尺之间,仿佛沾染了醉神仙的酒香,刺激得萧灼心跳狂乱。不等萧灼彻底沦陷,崔泠轻咬她的耳垂,将话说完:“要我。”尾音带点轻颤,这是她的诱惑,也是她的许诺。

    萧灼的掌心感受着崔泠的砰砰心跳,连带着她的整个血脉都沸腾起来。

    “你……你不要反悔……”萧灼绷着最后的理智警告。

    崔泠就知道,每到这种时候,萧灼就是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不过,正因如此,崔泠知道这只纸老虎是真真正正地喜欢她。人只有面对真正喜欢的人时,才会如此小心谨慎,珍之重之。

    现下那只纸老虎掌着她的心,她掌心的滚烫已经暴露了她的蠢蠢欲动。崔泠知道她身上有伤,于是主动坐到了几案上,反手撑着身子,眼底藏着羞涩,语气却依旧热烈:“夭夭,我只给你。”

    一个“只”字,道尽了千言万语,这便是崔泠许她的一世踏实。

    昏黄的烛光照在两人脸上,衬得两人脸颊上的红晕更甚。崔泠的话轻而易举地击碎了萧灼的所有理智,她不像先前那般疯狂地吻她,而是虔诚的、温柔的、颤抖地捧住了她的脸,沙哑宣示:“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崔泠哑笑挑衅:“伤得这般重,当真能行?”

    “谁说我不行?!”萧灼忙将肋下的纱布一扯,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欺君之罪。

    崔泠就知道这人多半是装的,忍笑道:“欺君大罪,可是重罪。”

    “这是真的……”萧灼指了指背后,伤是没有三刀的,背后这一刀却是实打实的。不等萧灼解释清楚,崔泠主动凑上,是惩罚,也是安慰,密密细细地吻上了她。

    萧灼面红耳赤地回应着崔泠,一寸一寸地辗转摩挲,将崔泠完完整整地烙入心间,直至踏踏实实。

    啪!

    笔架不小心被撞倒,零碎了一地毛笔,也斑驳了一地零碎的墨汁。

    烛台上的锥子深深地嵌在红烛深处,烛火炽热,烧得红烛融化,沿着烛台一路流淌下来,落在了宣纸之上,红得像是冬日的梅花。梅花的每一瓣都彻底绽放开来,吐露出最鲜红的蕊,那是冬夜里最美的所在,也是人间最美好的须臾光景。

    那份国书盟约的墨迹已然晕开,像是新梅边的墨石,衬得红梅娇艳欲滴。

    “夭夭……”

    “嗯?”

    她沾染热汗的鬓发擦过她的鬓,咬耳轻笑问道:“明日还能离京么?”她将她缠得更紧,宣示着自己的不舍。

    萧灼兀自神魂俱醉:“不能。”

    “那便再留一日,同我从长计议。”崔泠的尾音情不自禁地微颤一下,没好气地羞恼着瞪了一眼萧灼,“明日不准胡来!得办正事。”

    萧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眸光迷醉:“弦清说办什么,就办什么。”

    崔泠哪里顶得住她这满眼的酥醉深情,不禁失笑出声,低喃道:“傻子。”

    “弦清,再许我一个时辰。”

    “什么?”

    “没有君臣,只有心上人。”

    “贪心!”

    “那……半个时辰?”

    “不成!”

    “好弦清……”

    “我身子不好……不成……”

    崔泠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所有的反驳都成了默许,那个贪心的心上人啊,轻车熟路的用最温柔的刀破开了她的口是心非,带着她醉梦情海,沉沦此夜。

    作者有话说:

    更文。

    夏雍大战之前,留点美好的回忆=。=

    然后让夭夭勇敢无畏地去打这一仗吧~

    114  ☪ 一百一十四、真话

    ◎青史之上,你我同在,千秋万岁,永不分离。◎

    玄鸢是个识趣的, 当耳朵里传入了不该旁听的话,她便知趣地退下了。“两女相悦”这四个字对她而言,无疑是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字眼。她见过女君因为燕王的传书面露喜色, 见过女君因为燕王失联而郁郁寡欢,更见过这二人炽热汹涌的眼底情思……喜欢一个人, 到底是什么滋味?

    玄鸢不由自主地生了好奇之念。她自幼便是大长公主选中的死士,家人是谁, 她不知, 来自何处, 她更不知,与她最亲密的莫过于她手中的兵刃。可兵刃终究是冷的, 是给予不了她温暖的死物,再怎么可靠, 也替代不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她想了又想, 忽觉“喜欢”二字是极难办到的事, 至少比乱军之中刺杀敌首难多了。她本来就不是个心思九转的人,觉得麻烦, 便没有再往下想。玄鸢迎着微凉的月光望向了檐外,轻轻地叹息一声, 得出了一个结论——相悦是件麻烦事, 能不掺和便不掺和。

    “有你便好。”玄鸢紧了紧剑鞘, 已是打定了主意。忽闻身后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 玄鸢警惕回首, 只见那人穿着紫色官服,头上没有戴乌纱, 手中提着一盏灯笼, 缓缓朝这边走来。

    “谢宁?”玄鸢认得此人。

    灯笼的微光自下而上, 照得她那张脸出奇的俊秀。谢宁在看见她的一瞬,宛若石化,硬生生地止住了步子,与玄鸢离了十步之遥。她站在廊中,望着长廊尽头的着甲女子,下意识想避一避:“玄鸢将军……你还没走啊?”

    玄鸢正色道:“陛下尚未回宫,我自当在此。”

    “哦,那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我晚些再过来。”谢宁赶紧调转方向,遇上玄鸢绝对没有什么好事,溜之大吉。

    “慢着!”玄鸢快步追上,拦住了她的去路,“你这个时候过来,定是王上召唤吧。”

    谢宁眨眨眼,玄鸢有时候脑子转的挺快,可也仅限于正事:“嗯,可是似乎来的不是时候。”她早就猜到燕王与陛下见面定会缠绵个一阵子,没想到她故意迟了一个时辰来,还是来早了。

    玄鸢看了一眼天色:“候着。”

    “啊?”谢宁也跟着看了一眼天色,“这不合适。”谁知道两位主子何时出来,况且,她可不要与玄鸢单独杵在这里。

    玄鸢眸光微沉:“候着。”她可不容她反驳,万一一会儿王上要见她了,她不在此处,自己还得去重新把她请来,实在是麻烦。

    谢宁觉察了玄鸢眼底的杀意,赔笑道:“这……我去酒楼里面候着,可成?”

    “就在这里。”玄鸢示意她坐在廊边,“我陪你候着。”

    “倒也不必。”谢宁笑容都僵了,此时此刻,她只有两个念头,一、玄鸢快点离开,二、里面你侬我侬的两个赶紧出来。

    玄鸢看她还在杵着,便动手将她按坐下来,然后坐到了她的边上。谢宁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玄鸢便跟着凑了凑。

    谢宁急道:“玄鸢将军,你这是为何?”

    玄鸢认真答道:“上回也是只有你跟我,你觉得无趣,一个劲的与我说话,我想,这次我兴许可以陪你说说话。”

    谢宁以为自己听错了,木然看她:“你想陪我说话?”

    “你不想说?”玄鸢冷声反问。

    谢宁倒抽一口凉气,赔笑道:“说……说!”

    玄鸢其实也不知说什么,她独来独往惯了,只是觉得谢宁素来喜闹,大抵不希望一直这么静静地等着。

    谢宁等了半晌,并没有等到玄鸢的话,瞧她垂首极力思忖,心底竟是生出一丝笑意来。要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小死士动脑筋,还真是有趣呢。谢宁起了玩笑之念:“玄鸢将军,不如你帮我解答一事?”

    玄鸢认真看她:“你说!”

    谢宁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道:“《孙子算经》有云: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谢宁本以为会让玄鸢冥思苦想半晌,没想到玄鸢竟是脱口答出:“雉二十三只,兔十二只。”

    谢宁不敢相信听见的,这人怎的算的如此快?

    “你如何算出来的?”

    玄鸢握着佩剑在谢宁面前晃了晃,颇是自豪地答道:“先斩三十五足,再斩三十五足,雉已尽,剩下的二十四足便都是兔子余下的双足,所以,兔有十二只!”

    谢宁从未想过,算经此题竟还有这种解法。此时哭笑不得的放下了灯笼,拍了拍手,夸赞道:“不愧是你。”

    玄鸢以为她是真心夸赞,高兴道:“谢谢。”

    谢宁总以为她就是个只知杀人的,没想到此时的她笑脸无邪,灯烛的暖光染透了她的脸颊,竟是莫名的可爱。

    要是不捅她那一刀,就更可爱了。

    谢宁在心间嘟囔,对玄鸢的戒心稍微散去一点点。

    玄鸢却在这时骤然抽出长剑,剑锋长吟,吓了谢宁一跳,一颗心砰砰砰的跳动起来。

    “你……做什么?”

    “有蚊子。”

    “……”

    “看。”

    玄鸢将剑锋移近,只见半只蚊子粘在剑锋之上。

    谢宁苦笑:“没有必要这般大动干戈吧。”

    “就当练剑了。”玄鸢收起长剑,忽然想到什么可说的,“谢尚书平日练字么?”

    “偶尔练一练。”谢宁回答。

    玄鸢好奇追问:“那谢尚书可用笔锋杀蚊么?”

    “……”谢宁静默。

    玄鸢继续道:“张哥有一门绝学,他可洒墨为暗器,哪怕是水滴,也可以当杀人利器!”说这话的时候,她几乎是双眸放光,闪亮得很。

    谢宁忍不住问道:“除了杀人……你就没有其他喜欢做的事了?”

    “其他喜欢做的事?”玄鸢垂眸,仔细想过,“小时候……有一件。”

    “什么?”谢宁问道。

    玄鸢目光变得悠远起来:“操练死士的地方,有一处裂缝,缝隙里住着一窝小野狗。曾经,那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后来……”

    谢宁看她神色凝重:“都没了?”

    “一场暴雨,墙便塌了,那窝小野狗也没了。”玄鸢的声音哑下,哪怕已过多年,她还是觉得难过。

    谢宁还是头一次看见她难过,没来由地也跟着她酸涩起来。

    “我这样的人,兴许是不祥的。”玄鸢给了一个断言,“庙会的算师给我批过命的,说我天煞孤星,注定孤老一生,是不会有郎君喜欢的。”

    “你还信这些?”谢宁忍笑。

    “一时兴起,抽了一支下下签。”

    “兴许是否极泰来呢?”

    “死了的,不可能回来的。”

    “谁说的?”

    玄鸢呆呆地望着谢宁,只觉她今晚好看得紧。她鲜少在人前这般袒露过去,可不知为何,对着谢宁,她想说,也敢说。

    谢宁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觉得玄鸢似乎比往日顺眼了不少。

    “咳咳,看着啊。”谢宁打破了静默,起身找了个不错的角度,然后借着烛光投落一个手影狗头,哄道:“玄鸢姐姐,还记得我们么?汪汪。”

    玄鸢眼圈微烫:“假的。”

    “谁说是假的!”谢宁将手影慢慢挪到玄鸢的影子边上,动容地说着,“我在大夏流浪的那些年听人说过,离开的人并没有走远,他们就藏在你的影子里,一直陪着你。我想,那窝小野狗也一直藏在你的影子里。”这个故事本来是个老乞丐说来吓唬小乞丐的,可此时此刻谢宁换了一种说法,连她自己也信了三分。

    玄鸢却是信了十分:“它们真的在么?”

    “在!”谢宁微笑看她。

    玄鸢忽然握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谢平安,谢谢你。”

    “不……不必……谢……”谢宁不自然地回应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怎的会鬼使神差的哄起她来?

    玄鸢高兴道:“我当谢的!”说完,她松了她的手,竟是再次拔剑出鞘,“我从未给谁舞过剑,今晚,我送你!”不等谢宁回答,她便长剑如风,身姿矫健地舞了起来。

    剑势如虹,剑影如梦。

    谢宁怔怔地望着她那沉醉的模样,原本已经凉下的耳翼清晰无比地烧了起来。她见过玄鸢的狠厉,见过她的呆愣,也见过她的可爱,加上今晚的这个她,谢宁心神不由自主地恍惚起来,心跳随着玄鸢的剑招层层叠起。

    最后,玄鸢一舞收势,回眸在烛光里对着她咧嘴一笑,谢宁忽觉心房的某个阴暗处被这个笑意点亮,从此有了温度。

    玄鸢没有觉察谢宁眼底的细微变化,探头望檐外瞄了一眼:“天快亮了。”

    “是,亮了。”谢宁喃喃应声。

    玄鸢这次着急了,收剑便往小院里走。

    “你去哪里?”谢宁急问。

    “再不回宫,要耽误早朝了!”

    “玄鸢!”

    谢宁哪有玄鸢走得快,根本来不及拦阻她。

    只见玄鸢叩响房门,肃声提醒:“陛下!要误早朝了。”

    “朕今日有疾……”里面响起了崔泠的声音,“传朕口谕,辍朝一日。”

    “可需传唤曲院首来……”

    “玄鸢,还不去传口谕?”

    谢宁知趣地牵了她就走,猛给她递了好几个眼神:“人家小别胜新婚,别吵到陛下跟王上了。”

    “她们明明还没有成婚呀。”玄鸢不懂这个。

    谢宁也不好与她解释:“陛下可是下了命令?”

    “嗯。”

    “所以,你我遵从便是。”

    “可是这里……”

    “这里可是张哥他们的地盘,安全。”

    谢宁牵紧她的手,一直往外走:“传了口谕,我们再回来。”

    “哦。”

    两人走远后,崔泠忍不住瞪了一眼缠着她的萧灼:“妖妃!害朕不早朝!”

    “啧啧,说好做皇后的,怎的只给臣一个妃位。”萧灼忍笑打趣,“臣不依!”

    “你还来!”崔泠按住她那只作怪的手,羞恼问道,“谢平安是你喊来的?”

    “嗯。”萧灼一本正经地回答,“我离京之前,得安排她点事。”

    崔泠蹙眉:“你让她什么时辰来?”

    “子时。”

    “现下都卯时了!”

    崔泠赶紧坐起,只觉腰杆酸软,还没来得及坐稳,便被萧灼顺势带入怀中,重新缠住,埋首在她颈窝里呢喃道:“她与玄鸢一来一回,怕是要半个时辰。”

    “起来。”崔泠推了推她,“夭夭,今日要办正事。”

    “我知道。”萧灼动情地说着,声音温柔似水,“弦清,就让我再抱你一会儿,好不好?”语声酥人,崔泠哪里能抗拒?

    崔泠的语气软下,转身抵住她的额头,温柔哄道:“你背上的伤,也当上药不是。”

    “也好。”萧灼心念微动,终是松了双臂,坐了起来。

    崔泠撑起身子问道:“伤药可带在身边?”

    “嗯,就在外裳的内兜里。”萧灼左右顾看,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昨夜的荒唐,看着这一地的衣裳,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泠知道这小情种在笑什么,这种沉溺情爱之事,上辈子她不会做,这辈子原本不该做,可她也为这小情种做了。每每想到此处,崔泠都觉得羞涩,匆匆穿好肚兜,便下床去捡她的外裳。

    萧灼望着她那雪白的背脊,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好不容易沉寂的情火又烧了起来。

    “是这个么?”崔泠拿着药瓶回头看她,便瞧见了一只蠢蠢欲动的小毒蛇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先上药。”她给她留了遐想的余地,“背过去,坐好。”

    萧灼乖顺地背了过去,崔泠缓缓解开她的染血纱布。她昨日说伤了三处有两处是假,可这唯一的一处真的已足以让她心疼。

    硕大的伤痕足有筷长,虽说已经开始结痂,可因为昨晚的放肆,有些地方又裂开出了血。

    崔泠挖了一块药膏温柔地擦了上去,蛰得萧灼痛嘶一声。

    “让你不知节制。”崔泠心绪复杂,这话也不知是说萧灼还是说自己。

    萧灼侧脸笑道:“都怪弦清,让孤把持不住。”

    “倒还是朕的错了?”崔泠反问之后,羞恼地加重了指力,痛得萧灼又痛嘶一声。她如何舍得呢?教训之后,很快便后悔了,抹药的动作又柔了三分。

    萧灼垂下头去,忽然静默了下来。

    “怎么了?”

    “弦清。”

    萧灼转过身去,眸光炽热,勾得人心轻颤。

    崔泠快被她的眸光烫化了,急道:“药还没上完。”

    “我不做旁的。”萧灼的余光瞥见了她心口附近的猩红吻痕,眼底多了一抹得意之色,“只是有些心里话想同你说。”

    崔泠躲开她那炽热的目光,把药瓶子盖上放到一旁,低哑道:“你说。”

    “这一战,我不仅是为大雍而战。”萧灼捏住了她的下颌,让她正视她的目光,“更是为家而战。”

    家。

    一个早已支离破碎的字眼。可是,此刻萧灼说来,每个字都是烫的,她仿佛有某种魇人的本事,总能勾惹崔泠最脆弱的地方。

    “独属于我们的家。”

    萧灼笑了,不带一分欲色。

    崔泠的气息有些不稳,哑笑道:“我等你凯旋。”

    “只有这一句话呀?”

    “你还想要什么?”

    “唉。”

    “嗯?”

    萧灼刚欲开口,便被崔泠牵着手覆到她的心口上。崔泠不是不会哄人,也不是不愿哄人,而是这种时候,那些甜言蜜语皆是多余,她真正想说的,只有这一句:“夭夭,你已经在这儿了。”

    她很早之前便闯入了她的心,牢牢地钻在她的心窝深处,生了根,发了芽。

    崔泠自忖是个很难被人焐热的人,可遇上了夭夭,她变得情不自禁,变得温暖,更变得无惧无畏。

    夭夭的手总是这般滚烫。

    崔泠覆上她的手背,让她感受着她的心跳,微笑道:“青史之上,你我同在,千秋万岁,永不分离。”

    萧灼如同饮了一大碗醉神仙,被崔泠的这句话击得神魂颠倒,捧住了她的脸,极尽温柔地吻了上去。

    崔泠主动攀上她的颈子,纤细的手指滑入她的发间,悄然加深了这一吻的痴缠。

    作者有话说:

    萧灼:弦清讲起情话来,就是让我心动!(沉浸在回味中)

    崔泠:仅此一次。

    萧灼:……

    崔泠:朕还有大事要处理。

    萧灼:哦。(委屈巴巴)

    《孙子算经》是中国古代的数学书籍,古代也有数学课的~~本部分鸡兔问题就取自这本书。

    115  ☪ 一百一十五、分工

    ◎一件公事,一件私事。◎

    女君辍朝, 实在罕见。

    金沅以为阿姐是真的累病了,便匆匆赶来宫中探视,得银翠提醒, 方知阿姐悄悄来了九衢酒楼。她又乘着软轿来到了九衢酒楼,在楼上小阁中瞧见萧灼后, 恍然大悟。

    阿姐那样兢兢业业的女君,一旦儿女情长, 也有如此放任自己的时候。

    金沅窃笑, 对着萧灼与崔泠行礼之后, 坐到了崔泠身边。不知怎的,平日觉得阿姐脸色浅白, 今日的阿姐容光焕发,似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阿姐。”金沅低声打趣, “身子可还好?”

    崔泠坐得端直, 故作镇静:“尚可。”

    “哦。”金沅的尾音拖长, 颇有旁的意味。

    崔泠知道她定是乱想了什么,当即道:“来得正好, 我正要差人去找你。”

    “嗯?”金沅歪头看她。

    崔泠提壶,给她斟了一盏热茶:“黛黛带人东赴魏州赈灾, 与大夏开战在即, 户部的事, 你得帮帮阿姐。”

    金沅轻笑:“还当是什么事, 算账的事, 我帮阿姐办妥。”

    “不仅是算账的事。”崔泠提醒金沅,“两国交战, 拼的不仅是将士的命, 还有两国的财力与物力。”她与萧灼已经盘算过一轮, 现下大雍百废待兴,所有的财力、物力、民夫加在一起,最多只能与大夏打三个月的鏖战。尤其是入冬之后,粮草运送颇是费时费力,这些成本都会倍增。

    金沅静默地想了想,正色答道:“阿姐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你帮帮阿姐,一起把战备准备充足,北境将士的粮草,一日都不可断。”崔泠牵了金沅的手,双手交叠握住,“可好?”

    金沅听得心烫:“嗯!”

    萧灼剥了一枚花生喂入口中,一边嚼一边笑道:“战备的事找好了人,大雍人心的事……”她斜睨边上默默饮茶的谢宁,“不知谢尚书可想好对策了?”

    “王上大可放心。”谢宁放下茶盏,已是胸有成竹,“臣保证,大雍祥瑞层出不穷,定能坐实陛下天命之女的身份。”

    “孤要的可不只这些。”萧灼提醒谢宁。

    谢宁含笑道:“王上,臣都明白。臣掌了吏部,管的便是大雍的臣子,哪怕是齐王,臣也保证不能在京畿翻出什么浪来。”

    萧灼听到这一句,知道她是真的懂了。

    “玄鸢。”萧灼抬眼看向抱剑肃立的玄鸢,“大隆宫的值卫不可松懈,尤其是弦清与君婉的性命,是重中之重。”

    玄鸢点头:“王上放心,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必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陛下与殿下。”

    “如此,京畿城算是踏实了。”萧灼这次回来,除却找泽国太子签订盟书外,还为了安排京畿的一切,保证楚州背后一切安稳。

    崔泠现在担心的只有楚州,父亲养兵的手段实在是下作,那些兵痞子恐成楚州变数。她终究是不放心的:“夭夭,此去一定要小心。”

    “我光明正大的去,路上自不会有事。”萧灼定定地看着崔泠,“一旦开战,定有伤亡,有些仗必须败,才能骄兵引诱大夏太子冒进。你若看见战败军报,切莫着急。”说到这里,萧灼半是玩笑,半是真的说,“总之,不见我的尸首,便不许为我哭。”

    崔泠脸上的笑意僵住,沉声道:“胡说八道什么!”

    金沅附和道:“萧姐姐快呸呸呸,这话阿姐可不爱听。”

    萧灼知道她生气了,赶紧赔笑道:“是我说错话,弦清不恼,我向你赔不是。”

    “大夏太子李轩是善战之人,你的骄兵之策一定要徐徐图之。”崔泠认真提醒,“切莫弄巧成拙。”

    “嗯,遵旨。”萧灼起身,拱手一拜。

    “楚州军中定有人揣度天心,一旦大胜,你一定要提防刺杀。”崔泠想到了危险所在,“萧灼,朕要你安然无恙的回来,可记住了?”

    萧灼再拜:“诺。”

    崔泠暗舒一口气,暗忖不该在人前如此在意萧灼,惹得她们笑话。想到此处,忍不住斜眼瞪了一眼萧灼,都怪这小情种胡言乱语,惹她心乱失仪。

    萧灼却是心头暗喜,眉眼间染满了喜色。

    至于围观那几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这里的气氛变得不对劲起来,各自心照不宣地移开眼去,这种时候谁要看那两个主子眉来眼去。

    既然计定,便没有迟疑的理由。

    即便再不舍,为了他日的太平盛世,现下也必须割舍。第二日,燕王没有离京的消息刚传出来,便见燕王光明正大的上了马车,带着一队百人府卫,浩浩荡荡地往楚州去了。

    金沅帮衬着崔泠忙碌了起来,军备筹集其实是一场战争的重中之重,起初她还觉得容易,可真正参与其中,方知若是阿姐一人办这些事,是万万办不完的。

    玄鸢这两日加强了京畿卫的宫中戍卫,原本是四个时辰一换防,变成了两个时辰一换防,往来巡逻的京畿卫也由十二队变成了二十四队。

    百官们将这些变化都看在眼底,心道这位女君定是在谋划什么大事。齐王崔叔泗虽然心系齐州,却不敢贸然离京。崔泠那日对他说的话,每一句都振聋发聩,如若齐州真的剧变,他去齐州只有死路一条,他万万不敢冒这个险。

    常玉觉察局势有变,齐州那边已经超脱了齐王的掌控,这个时候想联手魏州起兵无疑是痴人说梦。派去齐州的探子一个两个都是有去无回,这样的结果无一不宣示着齐州的异变。如若齐王膝下的所有王子都折在了齐州,齐王便失去了他最大的皇位竞争力。为保自家主子还有谋算皇位的资本,常玉只得进言,让齐王在京中纳妾,赶紧再生几个王子。

    齐王醉心美色,对崔泠来说,算是暂且少了一桩烦心事。

    数日之后,有双鹤自南飞来,落于议政殿首,鸣叫三声后,吐出一枚金印,然后振翅冲霄而上,消失在了云端。

    刘公公虔诚地爬上议政殿首,将那枚金印取下,当着百官的面,颤声高呼:“天降祥瑞!天降祥瑞!”

    崔泠命刘公公奉上金印,但见其上写道——天命所归。

    这种把戏历朝历代层出不穷,可只要有人相信,便是绝佳的巩固统治手段。看着百官们纷纷跪倒,山呼万岁,崔泠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欣然接受了百官的朝拜。

    此事自朝堂流传开来,一传十,十传百,乃至上千,整个京畿城的百姓茶余饭后也会提及此事。随后,各地祥瑞也次第登场,抢在齐州有心人散布不利流言之前,先下手为强弄出祥瑞之事,算是及时消解了一场流言之战。

    是日,玄鸢当值结束,刚好休沐。

    临出宫门时,便见谢宁在宫门外徘徊,似有什么愁心事。

    玄鸢迎了上去:“谢尚书,何事如此愁闷?”

    “玄鸢将军来得正好,走!帮帮在下。”谢宁直接牵了玄鸢便走,直接拉着她一起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马上启程。

    玄鸢惑然看她:“究竟何事?”

    “一件公事,一件私事。”谢宁表情严肃,从怀中摸出一份名册,“张哥那边抓到不少探子,审问得知这几人颇是不老实,所以,想请玄鸢将军出手教训一二。”她将名册递去。

    玄鸢扫了一眼后,惊呼道:“刑部跟工部的人。”

    “嗯,一直在打探京畿的消息往齐州发。”谢宁已经查实,“这些人既然不老实,便得好好收拾了。”说着,她瞥向了玄鸢的佩剑,“不要他们的命,只要他们的眼睛,玄鸢将军可做得?”

    “不是有张哥他们么?”玄鸢蹙眉。

    谢宁认真道:“张哥他们忙着捉探子呢,这几个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玄鸢将军收拾他们定然不费吹灰之力。”

    玄鸢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难得今日休沐,我去活动下筋骨。”

    “至于私事。”谢宁从袖底翻出一个小木雕,快速塞入玄鸢掌心,“你若是不喜欢,扔了便是,不必告诉我。”

    玄鸢怔怔地看着那个小木雕,竟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黄狗。

    “你雕的?”

    “……”

    谢宁没想到玄鸢第一句话竟是问她这个,愣了一下,继续道:“丑也不能说。”

    “不丑。”玄鸢嘴角微扬,指腹轻轻碾过小黄狗的尾巴,“很像当年的其中一只。”

    “其他的,生得什么模样?”谢宁接口问道。

    玄鸢仔细想想:“有只花白花白的,有只是纯黑的,有只……”她仔细想了想,转眸对上了谢宁的目光,“跟这只一样,也是小黄狗。”

    “喏。”谢宁往她掌心再塞了一只小黄狗木雕。

    玄鸢又惊又喜:“两只!”

    “是四只。”谢宁微笑,“剩下的两只,我得空再给你雕。”

    玄鸢蓦然问道:“为何要送我礼物?”

    “……”这下可把谢宁问倒了,无缘无故的,她这礼物确实送得唐突。

    “是不是因为……你要我帮你伤人,所以才给我准备了礼物?”玄鸢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这是私事,与公事无关。”谢宁必须把话说清楚了,“我想送你礼物,就那么简单。”

    “哦。”玄鸢沉下眸光。

    谢宁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甲:“你可别多想,就是那晚听你说了小野狗的事……”

    “谢谢。”玄鸢握紧两只小黄狗木雕,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高兴,她只知道这是她记事以来,收到的唯一的礼物。

    只见她眯眼对着谢宁笑了笑:“你哪日想看剑舞,我再跳与你看。”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谢礼。

    谢宁干咳两声,她才不想看什么剑舞,怪吓人的。她真正想看的只有……此时的玄鸢,她必须承认,这凶姑娘笑起来的样子颇是好看。

    再多笑一笑吧。

    谢宁惊觉心间浮起这个念头,她连忙坐直身子,心道自己是越来越不对劲了,想着给她送礼不说,还起了念想想哄她日日高兴。

    完了,好像哪里开始不对劲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全铺陈完毕~开始一处一处的收官啦~~

    呼!今天更新晚了,大家多多见谅啊~比心,大家好梦~

    116  ☪ 一百一十六、先锋

    ◎传令下去,全军着甲,准备血战。◎

    清平元年, 冬。

    大夏十万水师突袭大雍北境,北边战火燃起。与此同时,齐州这边的战事也悄悄拉开序幕。

    赤凰军喊打喊杀、佯攻寄云城的同时, 崔昭昭亲率一支千人军队已经偷偷绕至齐州王都梧凰城外。梧凰城内,慕容九带着两千佯作伙计的赤凰军入了城, 一边采买货物,一边伺机配合崔昭昭攻城。

    魏州瘟疫久久不见平息, 是以魏州的金氏举家搬至梧凰城。金氏的大哥与二哥皆在城中, 听闻九衢商行的慕容夫人入了城, 便递了拜帖,想要借机一探究竟。

    慕容九等的就是他们。

    她将拜帖放下, 端起茶盏,细细拨动浮沫, 淡声道:“回禀你家主子, 今晚我在府中设宴, 如若不嫌弃,今晚可来赴约。”

    屏风之外, 送贴的小厮拱手一拜:“是,小的定把夫人的话转告家主。”

    待小厮走后, 慕容九看向一边的伙计——她们都是赤凰军中的精锐, 是崔昭昭特别挑选出来的好手。

    “准备准备, 我要金玉旗与金玉珩今晚有来无回。”

    “诺!”

    梧凰城内外一共三层, 最外层是瓮城, 王府在最里层。中间那层是百姓与商贾们的居所与市集,近日进了备战状态, 不论是城头还是巷陌, 巡逻的将士比平日多了两倍有余。

    夜色渐深, 乌云漫天,天上零星地飘着碎雪。虽说齐州比其他州府温暖一些,可入冬之后还是会下雪,这几日无疑是齐州最冷的时候。没人能想到,崔昭昭会在这种时候发动战事,这也是崔昭昭的胜算之一。

    离约定里应外合的时辰还有四个时辰,慕容九在落脚的小院中设下酒宴,静待两位兄长的到来。

    酒壶搁在水碗之中,正在温着。水碗下的炉火烧得正烈,沸得水碗中的清水低低呜咽。慕容九身上罩着一袭黑裘,裘毛黑得发亮,她安静地坐在桌边,像是一头静待猎物的黑豹,悄无声息地散发着杀气。

    院墙之外,马蹄声渐行渐近,最终停歇。

    慕容九提起酒壶,给自己斟满一盏,小啜了一口。暖酒沿着喉咙直下,却暖不了慕容九的心。

    金氏……本该是她的家人,该是这世上最可靠的后盾,可惜……

    慕容九抬眼望向庭中的山石小路,四方商行已成绊脚石,主理四方商行的两位兄长自然也是绊脚石。

    两盏灯笼出现在视线尽头,婢子引着金氏两兄弟徐徐行来,他们身后还跟着数名随从,皆被拦在了小院门外。

    金玉旗与金玉珩相互看了一眼,示意随从候在院外。这里毕竟是齐州王都,想必慕容夫人也不敢闹出什么大事来。毕竟,他们两人在齐州可是上宾,慕容夫人只是个外乡女子。

    当两人走入前厅,看见慕容九后,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你……”

    “你不是死了么?”

    这句话刚出口,两人转身便想逃,却被拦在了门口。随从警觉里面有了异动,刚想冲进来,便被左右埋伏的赤凰女兵制服在地。

    “二位兄长就这么走了?”慕容九提壶给两人斟满酒,“见到妹妹,不该说点什么?”

    两人觉得事情是大大的不妙,怪不得他们的生意会被这位慕容夫人一再蚕食,原来遇上的是这个小魔头。若是九妹不是女子,四方商行的少主绝对是她,哪里能轮到他这个当大哥的。这点自知之明,所有金氏的儿子都有。

    输在九妹手里,他们心服口服,可九妹明明被大长公主杀了,却在此处出现,其中定有蹊跷。这绝对不是一件小事,他们必须立即禀报二公子。他们的第一个念头没错,可瞧见来路已断,下一个念头便只剩下了“求生”二字。

    “九妹说什么胡话呢。”

    “兄长瞧见你是高兴,正想打发人去把你的两位嫂子请来,一起用膳。”

    慕容九听着他们的蹩脚理由,冷笑道:“我与嫂嫂们不熟,何必请她们过来坐立难安呢?”说着,她将酒壶放回水碗里,不重不轻地故意磕响一声。

    庭院之中忽然多了十几个持剑劲装女子,霎时将佩剑拔出,明晃晃的剑锋不住轻颤,剑鸣的余音尚在耳根回旋。

    两人不敢硬碰硬,当即折返,乖顺地在桌边坐下。

    大哥金玉旗举盏敬向慕容九:“九妹,你能活着,可真是大好!”

    慕容九举盏与他碰了一下酒盏:“是啊,活着当是大好。”

    金玉珩附和道:“你我终究是一家人,有话可以好好说的。”

    “二哥且说来听听。”慕容九喝了一口暖酒,好奇地看向金玉珩。

    金玉珩正色道:“崔伯烨那小子待你虚情假意,兄长们都知道,也懂你的委屈。既然九妹已经与他义绝,咱们自不会再帮他一分一毫。”

    慕容九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九妹还能活着,多半是弦清……”金玉旗的话说到一半,发现不该这般直呼女君的小字,“多半是陛下的手段吧。”

    “不错。”慕容九顺着他们的话答道。

    两人相互递了眼色,看来有些事还是可以商量的。

    “一家人何必自相残杀?”二哥继续哄道,“九妹,你瞧,我们兄弟二人可是你最后的亲人了,我们两个有难,你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你们在齐州不是上宾么?会有什么难?”慕容九故作疑惑。

    大哥叹了一声:“若齐州还是崔叔泗当家,我们确实算上宾,可现下不一样了。”

    “不一样?”

    “二公子一直闭门不出,却月月打发主簿来商行索要银两。”二哥早就发现不对之处,“我总觉得,齐州现下的话事人早已不是二公子。”

    慕容九进一步问道:“那是谁?”

    大哥压低了声音:“许氏的家主……”

    “许复?”慕容九对这个答案颇是吃惊。她本以为现下掌控梧凰城的,当是军中哪位将领,没想到竟是这位齐王至交,许氏家主许复。

    两人重重点头。

    “朝廷明明下了缉捕文书,崔叔泗也来了手书,命他们将崔淞与谋害贵妃的许犯交出来,却被他出面按下了。”大哥一直想不明白,一个小小幕僚竟有这样的本事,他说什么,二公子便从什么。

    慕容九眸光微沉,不由得细细思忖。

    二哥接话道:“九妹,你也知道的,爹爹在京中闯下大祸,得罪了陛下。我跟二哥也是为了活路,才不得已投靠魏州与齐州。如若有第二条路走,我们绝不会与朝廷为敌。”

    大哥也跟着难过起来:“九妹,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跟二弟,我们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你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给我们一条生路。”

    慕容九苦笑着叹了一声:“我如何给你们生路呢?”

    二哥急道:“我们愿意投诚朝廷,当朝廷的内应!”

    “兄长,你们可是误会什么了?”慕容九故作惊疑,“我现下只是一介布衣,并不是朝廷的人。”

    大哥双目通红:“陛下放了你,就证明她舍不得你这个阿娘。”

    “可她已经是陛下了。”慕容九无奈叹息,“世人皆知,楚王妃已死,我拿什么身份去求她宽赦你们呢?”

    两人静默。

    慕容九又道:“你们本可举家投奔京畿,事到如今,商行银两大把流入齐王府,已经坐实同谋,你们让弦清如何放过你们?为君者若徇私枉法,谁还服她这位女君呢?”

    “你们明明有选择,明明可以走生路,却偏偏还是选择了齐王,这是你们自己选的,可怪不得其他人。”慕容九抢先打断了大哥想说的话,缓缓站了起来,“正如当年,你们与金昊同流合污,利用我成为楚王姻亲时,你们可曾想过我是你们的九妹?”

    那些所谓的逼不得已,在慕容九看来,都是假话。

    四方商行经营百年,各地皆有人脉,当初韩州的兄长们可以安然逃往楚州,他们也可以安然逃往京畿。路是他们自己选的,走到最后却成了死胡同,这可怪不得旁人。

    大哥与二哥想要解释,却发现根本解释不了。

    他们与父亲本就是一路人,虽说自小宠爱这位小妹,可心底多少是嫉妒的。当知道这位小妹将成为他们金氏与崔氏联姻的棋子时,他们从未想过小妹愿与不愿,只想着他日小妹诞下皇族血脉,然后这个皇族血脉登基为帝后,他们金氏能鸡犬升天,成为皇亲国戚。

    金盈盈从来都不是妹妹,她只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货物,一旦卖出,便可以给他们换来无数的功名利禄。

    “回答不了我,是不是?”慕容九早知是这种结果。

    两人理亏心虚,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重重叩首,连声哀求:“九妹,就饶哥哥们一回吧!至少……至少你的嫂嫂跟侄子侄女们是无辜的呀!”

    “所以四方商行的产业留给她们,也是天经地义。”慕容九整了整裘衣,语气霜寒,“她们往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成日守着后宅大院,岂不美哉?”

    “九妹!”

    两人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下意识想去抱住慕容九的双腿,做最后的哀求。

    慕容九往后退了一步,恰好避开了两人的拥抱,淡声道:“大嫂是个温婉性子,你欺辱她的那些事,旁人不知,我却一清二楚,这是你欠他的,大哥。”

    “你!”金玉旗神情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有一柄剑锋穿入了他的背心,穿心而过,一瞬要了他的命。

    “还有你……”慕容九冰凉看向了二哥。

    金玉珩已经被吓得木立当地,此时不住打颤,结巴道:“饶……饶了我……九妹……你知道的……我与……我与你二嫂……是真心……”

    “真心?”慕容九冷嗤,“她原有婚约,不是你见色起意,她怎会嫁入金府?她那位青梅竹马的郎君,死得可真惨,你敢将此事告知二嫂么?”

    “我……”

    “安心去,她们我都会照顾好。”

    慕容九的话音刚落,金玉珩也被一剑了结。

    她冷眼看着地上两具渐渐冰凉的尸首,冷硬的心没有半分动容。离开了这两个醉心权欲的夫君,她相信那两位嫂嫂能活得更好。若是不知如何活,她便教她们如何活。

    天下女子,不是只有相夫教子一条路可走。

    死了夫君并不是塌了天,只要她们愿意走出深宅大院,她们也当有独属于她们自己的道。

    这是慕容九自小的夙愿,万幸世间并不是她一人的夙愿。她有弦清,有昭昭,还有夭夭她们一群女子,愿意陪她一起踏出这条道——愿天下女子,不为棋子,不为货物,就是个活生生的人,从心而活,活成自己最想成为的那种人。

    天上的雪花下得大了起来。

    慕容九拢了拢身上的黑裘,走至檐下,望向阴沉的天幕。这场大雪,终能过去,来日的暖日当空,大雍当是另外一番天地。

    “昭昭。”她抿唇轻笑,默念那个人的名字。

    就从今夜开始,她与昭昭成为这条血路的先锋,一路厮杀到底,荡平整个齐州。

    “传令下去,全军着甲,准备血战。”

    作者有话说:

    更文~

    先收官齐州=。=

    117  ☪ 一百一十七、圣旨

    ◎这一局,谁先下手,谁就赢了。◎

    重甲肯定无法运送入城, 所谓着甲,皆是特别打造的轻甲。这批甲胄可以轻易拆解,所以垫在运送货物的车板之上并不起眼, 看上去就像是零碎的皮片子。这批甲胄是在碎叶城打造完成,男子穿之略轻, 女子穿之尚好。

    兵刃这些向来是盘查重点,所以她们的兵刃也是特别打造, 入城时候不过是装饰在车轮边上的贴片, 每七片折下, 便可拼接成短刀,只须用皮革裹缠刀柄, 即是拼杀的兵刃。

    梧凰城号称有三万守军,可入冬之后, 听闻赤凰军进击寄云城, 便调去了两万人马驻防寄云城。剩下这一万守军一半驻扎在城外, 一半驻守在内城王府附近。

    这两千赤凰军突然发难,无疑是一道惊雷震碎了城中驻军的冬夜好梦。

    城中怎会有赤凰军?!

    明明没有城破, 她们又是怎么进城的?!

    这些问题的答案还没弄明白,城外便响起了另一股赤凰军的喊杀声。

    齐州鲜少有战事, 尤其是王都梧凰城, 百姓们惊惧无比, 角楼上的守军远远眺望, 只见远处火光冲天, 似有什么凶物密密麻麻地冲了过来。

    角楼斥候吹响了警戒号角,回头看向城内, 那两千赤凰军手持火把, 像是城中突起的火焰, 沿着梧凰城主街朝王府冲杀过去。

    “有敌军!有敌军!啊!”

    斥候只来得及发出数声叫喊,喉咙便被一支短箭射穿,自角楼之上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冰凉的雪地之上,已是血肉模糊。

    明明不是地牛翻身,可整座梧凰城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颤。

    那些密密麻麻的凶物并不是马匹,而是尾上悬着炮仗的牛群,因为受惊的缘故,发了疯的往前冲。

    牛群冲撞的方向并不是梧凰城的城门,而是驻防在城外的守军大营。即便大营之外安放了十余道鹿角栅栏,也根本拦不住这些疯了的牛群。尤其是最先冲撞的那几头牛,被鹿角栅栏刺穿了胸皮,吃痛之后更是疯狂,迈着蹄子就往军营更里面冲。

    齐兵惊恐万分,纷纷持戈抵御。

    奈何这波冲撞实在是太猛,他们好不容易刺杀了最前面几头,后面的十余头又冲了进来。毫无章法的抵御,无疑是无效的。他们期许营中的将军出来指挥大局,慌乱的小兵冲入大帐,却发出了一声惊呼:“将军——!”

    他们的大将已经脑袋落地,两名潜入营中的死士冷眼看向这个小兵,没有再给小兵任何机会开口,便出手收拾了他。

    随后,死士提着大将的脑袋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另一位死士敲响了准备好的大锣。

    “尔等将军已死,还在为谁拼杀?”

    被牛群撞得惊了魂的齐兵们听见这句话,朝这边投来了惊诧的目光,当借着火光看清楚他手中的头颅时,吓得险些握不住手中的长戈。

    牛群疯狂的撕破了整座军营,最后自军营后方冲撞而出,头也不回地往风雪深处奔走。

    大锣再响,死士继续扯着嗓子喊:“陛下有旨,齐州有贼戕害齐王血脉,意图窃国,遂令大长公主率军平叛!反抗者,以谋逆论处!”

    没有了主心骨大将,这些兵士慌张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兀自握着手中的长戈,犹豫着不敢放下。

    大营之外,一骑白马领着一千身穿铁甲的赤凰军浩荡而来,那白马之上的银甲红袍女子,正是当今大长公主崔昭昭。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眼底的肃杀之气,只见她将准备好的圣旨高高举起,凛声道:“圣旨在此,若再顽抗,杀无赦!”

    换做平日,这些兵士并没有那么容易收拾,只是没人料到赤凰军竟会来得这般快,更没人能料到赤凰军竟会出现在王都梧凰城外,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王兄膝下血脉,接连夭亡,你们就不生半点疑心么?”崔昭昭凛声再问。

    这本就是梧凰城的一桩奇事,二公子入城主掌齐州军政之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听到大长公主说到这里,他们再次相互对望,当中有部分兵士主动扔了长戈,乖顺地抱头出了营门。有部分人依旧拿着长戈往后退,不知该何去何从。

    “本宫保证,只诛逆贼,绝不牵连尔等。”崔昭昭的声音洪亮无比,她本就是大雍的开国传奇,即便今日只带了一千赤凰军,可她坐在马背上凛声高呼的姿态就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若没有天子授意,她怎会自韩州来袭齐州?若不是真查到了什么,她怎敢夜袭梧凰城?大将已死,他们拼杀到最后又能如何?就算为了城中的主子击退了崔昭昭,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抗旨。他们从军为的也就是军饷,有抱负者还为了建功立业,如若崔昭昭所言是真,圣旨能下便意味着在京畿城的齐王也是知晓此事的。他们若是抗旨,便等于违抗了齐王的意思,他们到底是为谁而战呢?难道真为了城中的那位神秘的二公子么?

    这些道理他们只须认真想想,便能懂得如何取舍。

    崔昭昭料定他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所以也没准备将他们一一绑缚。她在风雪之中勒转马头,话却是说给那些主动出营投降的军士听的:“本宫不为难你们,愿意随本宫建功立业者,便随本宫杀入梧凰城,拿下那个逆贼!”

    牛群冲营,是崔昭昭给他们的威慑,随她立功,是她给他们的恩赏。反正生路就放在他们面前,要与不要,皆看他们自己选择。

    与此同时,城中两千赤凰军已经杀至齐王府外,与值守齐王府的驻军们形成了对峙之势。

    那两千赤凰女兵已经杀红了眼,她们的短刀上沾满了鲜血,一路杀至此处,虽说也有损伤,却没有殒命之人。崔昭昭练出来的兵,皆是以一敌三的精锐,哪怕她们都是女子,也能仗着巧劲躲避齐兵的刺杀,看准机会反杀敌军。

    这是崔昭昭想出来的女子搏杀技击,也是她领着她们数个月的操练结果。齐兵皆是着甲之人,着甲便意味着动作沉重,而女兵们皆是轻甲,动作便会比他们快。重甲肯定是刺不进去的,但是任何人都离不得眼睛,所以赤凰女兵们的第一穿刺地方便是敌兵的眼睛。只要找准机会,只要一刀,便可以让对方彻底丧失战力。这一路杀来,满地皆是抱着双目痛苦翻滚的齐兵。

    齐王府外,弓箭手已然就位,可这些女兵们一面击杀,一面夺了他们的盾牌,正好以盾掩护在最前面,形成了对峙之势。夜色暗凉,风雪渐大,这一路冲杀像极了一道疾风,杀得他们心有余悸,也杀得他们乱了阵脚。

    慕容九穿着黑色裘衣,执伞遮雪,从赤凰军后缓缓走了出来,对着齐王府的守军们淡淡开口:“大长公主奉天子令,剿灭祸害崔氏宗族的窃国之贼,你们若还是大雍的兵,亦或是只是齐王的兵,便不该助纣为虐,帮着里面那逆贼祸害齐王血脉。”

    这话一出,紧闭的王府大门缓缓打开,久未露面的二公子崔潮走了出来,肃声道:“一派胡言。”

    慕容九看见了他身边的撑伞男子,只穿着一袭青衫,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从他腰上的针囊可以看出,他是个行医之人。整个梧凰城里,只有一人可以站在这里。慕容九猜到了他的身份,正是许氏的家主,许复。

    “传我军令……”二公子面色惨白,双眸深陷,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大长公主假传圣旨……咳咳……”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城头之上又响起了急促的军号声。马蹄声逐渐变大,慕容九转眸回望,只见她的殿下一骑白马,领着赤凰军逆着风雪冲杀过来,一边飞驰,一边大呼:“圣旨在此!崔潮,你是想抗旨么?!”

    许复显然没有想到崔昭昭来得如此快,梧凰城的城防不至于就这么破了,除非是守将们主动打开了城门。

    “圣旨一定是假的!”许复大呼。

    唰!

    大长公主翻身下马,将圣旨展开,大步走到慕容九身边,冷声问道:“许复,是真是假,你可敢一读?”说着,她锐利的眸子看向崔潮,“你我才是一家人,若有谁在要挟你,你尽管说来,姑姑帮你做主!”

    崔潮身子一颤,猛地吸了两下鼻子,慌张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许复,低声问道:“许先生……怎么办?”

    “崔潮!你才是齐州现下的话事人!你问一个下臣作甚?!”崔昭昭突然喝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一震。

    “还是说……”崔昭昭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了许复,“如今齐州真正的话事人,是你,许先生。”

    “哈哈哈哈。”许复放声大笑,“公主殿下可真是抬举许某。”

    “所以,许先生是准备抗旨了?”崔昭昭进一步逼问。

    许复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笑了笑。

    崔昭昭隐觉他藏了后招。

    府门外的齐兵往崔昭昭身后看了一眼,瞧见赤凰军后还跟着不少城外的守军,便知道他们都是投靠了大长公主的。想来,大长公主手中的圣旨多半是真的,否则守将决计不敢开门让她们兵不血刃的进城。

    有的齐兵生了二心,便悄无声息地往崔昭昭那边移动,有的齐兵还想再看看局势,于是继续严阵以待,有的齐兵是崔叔泗的心腹,他们自然只听崔潮的话,只等崔潮一声令下,便上前与赤凰军搏杀。

    “二公子啊二公子……”许复突然遗憾叹息,“在下只能帮你到此了。”

    崔潮惊恐万分:“许先生!你不能在这个时候不管我了!”

    “还能管什么呢?”许复苦笑,仰头望天,那是一望无际的阴沉,“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啊……”

    崔潮急道:“许先生莫急!她们只有数千人!我们来得及的!”

    “大势已去。”许复的话说得苍凉无比,“明明一切都算好的,一切都算好的……只要流言四起,魏州出了暴民……呵……女君失德,人牙子横行,大雍暗娼四起……呵呵……”

    “许先生可还要加一个,王兄暴毙?”崔昭昭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们便可名正言顺地起兵,拥立一个崔氏新君。”

    许复对崔昭昭猜到这点似乎并不惊讶:“我只错在一个‘等’字。”他以为这个冬日可以等到流言四起,却先等到了其他州府的祥瑞次第,以为可以等到魏州因为瘟疫闹出动乱,那边却一切平静,毫无动荡,以为可以等到齐王崔叔泗不管不顾的回来,却没想到齐王在京畿找了好几个小妾夜夜笙歌。

    这一局,谁先下手,谁就赢了。

    他似乎错估了新君的手段,更低估了那些女官的本事,甚至连崔昭昭也轻看了。

    崔潮听他把这些谋算和盘托出,急忙解释道:“姑姑!姑姑!都是他蛊惑我的!我……我没有杀害我的弟弟!我也没有杀害那些襁褓中的侄儿!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是他……是他让我……”

    “是我!”许复丝毫不惧,“可我也是为了你啊,二公子。”

    崔潮脸色煞白,竟是语塞。

    “长兄不死,你父王能看见你么?那些弟弟与侄儿不死,你会是齐王唯一的血脉么?”许复这话一出,齐兵们皆是哗然。

    明明是真相大白的一刻,慕容九与崔昭昭却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许复这个时候一唱一和,将事情说得如此清楚,看似合理,却不合情。

    他谋算了那么多,足见他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本可以殊死一搏,拼却一条生路,现下这些举动倒像是拉着崔潮一起玉石俱焚。

    他不管齐州许氏会满门抄斩么?

    还是,他在给谁顶罪?甘愿用整个许氏给一个人顶罪?

    作者有话说:

    更文~

    大家久等啦。

    118  ☪ 一百一十八、隐患

    ◎一切都是值得的。◎

    “崔氏明明尚有男丁, 你们却一意孤行,偏要阴阳颠倒推选女君为帝!”许复像是疯了一样,一声比一声喊的大, “你们如此混乱阴阳,不分内外, 乃逆天之举!你们……”他骤然扫看一旁的齐兵,“还以为可以仗着军功往上爬么?看看赤凰军这群女人, 她们迟早有一日会爬到你们的头上!凭什么呢!自古至今, 本就该男尊女卑, 凭什么要给她们机会爬到我们的脑袋上?”

    崔昭昭冷眼看他疯癫,慕容九冷笑道:“许复, 没有你阿娘,会有你么?”

    “……”许复的声音戛然而止。

    慕容九再道:“天子, 系万民福祉于一身, 自当贤者任之。皇子贤德, 便皇子君临天下,公主贤德, 便公主执掌天下。同理,天下万工, 谁能胜任, 便谁来做。女子做不好的, 男子来, 男子做不好的, 女子来,有何不妥?”

    “歪理!歪理!”许复找不到话反驳, 只能怒喝。

    慕容九徐徐道:“同是大雍百姓, 为何要以男女之别来分高低贵贱?你是医者, 当知阴阳调和方能康健,孤阳不妥,孤阴也不妥,怎会生出这般颠倒黑白的言论?”

    “这是自古至今的铁律!”许复只能反复强调这一点。

    “自古至今,便是对的么?”慕容九反问。

    众人静默。

    崔昭昭按剑往前一步,与慕容九并肩而立,话却是说给众人听的:“大雍,是天下人的大雍,并非君王一人的大雍。女君也好,男帝也罢,只要一心为民,能让大雍百姓安居乐业者,便是好皇帝。若是残暴不仁,为祸天下,不论男女,皆应诛之!”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许复身上,“许复,枉你还是医者,可有半点仁心?朝廷去除娼籍,为的便是让女子活得像人,而不是任人玩赏的货物,此乃仁举,可你呢?在后阳奉阴违,贱卖女子到大夏,她们可能是谁的母亲,也可能是谁的妻子、姐妹,你凭什么毁灭她们的人生,又凭什么如此心安理得的在此大放厥词?”

    “还有魏州的瘟疫。”慕容九补充道,“你无端制造灾祸,累及无辜,你就不怕半夜冤魂索命,夜夜不得安生么?”

    许复阴沉着脸,兀自阴冷笑着:“若不是你们非要推举女君,我怎会有这些丧尽天良之举?”

    “倒还是本宫的错了?”崔昭昭咬牙反问。

    风雪渐大,迷了众人的眼。

    崔昭昭凛声道:“诸位都听见了,许贼祸国殃民,尔等还愣着做什么?”

    “姑姑!此事与潮儿无关啊!都是他!都是他给我逍遥丸!我才会……才会……”崔潮双腿一软,当即跪倒在地,“姑姑,你不要放过他,可我是无辜的!”

    “拿下崔潮,发往京畿,交由王兄处置。”崔昭昭当即下令。她才不会当着那么多人手刃皇亲,这种事自当交给齐王亲自处置。

    事情反转得如此容易,崔昭昭与慕容九虽然心有余虑,也只能先定梧凰城,再安齐州。许复之事,自当仔细彻查到底,方能安心。

    许复却在此时放声大笑,不等齐兵靠近,便掏出匕首自刎当场。他是整件事的关键,只要他一死,所有的线索便会断绝,他还没有输,绝对没有输。

    崔昭昭看着他倒地气绝,心间的疑惑缓缓放大。

    慕容九沉叹一声,给崔昭昭递了眼色。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把这乌烟瘴气的齐州收拾了。

    清平元年,十一月,冬。大长公主率军平叛,擒拿祸国许逆,结束齐王府内兄弟残杀。上震怒,下旨尽诛许氏三族。因刑部查案不利,女君降罚尚书常玉,褫夺尚书之位,降为侍郎。尚书空缺,吏部进言,当待明年春闱,恢复科举,重新选贤任能,女君允之。齐王怒斩逆子,经此一案,膝下诸子尽亡,遂大病不起,日渐消沉。同月,女君下旨,令大长公主领齐、韩二州军务,以安百姓,以定军心。大长公主启用致仕老将回军治军,开启齐州粮库,四处发粮,两州今冬遂定。

    ——《大雍书·赤凰昭公主传》

    热茶落入空盏,发出轻响。

    崔昭昭坐在偌大的齐王府正殿之中,看着手中的军报蹙眉久久不言。

    慕容九将斟满的茶盏移近,微笑道:“殿下是担心北境的海战么?”

    “冬日难战,大夏虽说来势汹汹,却也不敢一来就投入全部的战力。”崔昭昭对夭夭的本事是信得过的,“不管楚州兵有多难收拢,至少朝廷委任夭夭的那两万水师是实打实落在手中的,只要夭夭善用这两万水师,北境一时半会儿是安全的。”

    慕容九将崔昭昭手中的军报拿下,搁在了一边,坐到了她的身边:“殿下还在担心许氏?”

    “这一战赢得太过容易。”崔昭昭是不安心的,“虽然许氏上下,连同那个逃了的前院首都已伏法,可是我总觉得此事并没有结束。”

    “他明明可以不用等的。”这是慕容九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明明他可以先一步放出流言,数落弦清有违天道,占据先机。”她后来亲自审问过许氏相关人员,崔潮押送上京之前,她也问过崔潮。他们都说,劝过许复先下手为强,可许复并没有听之,只道了一句“再等等”。照说许复能在四处放火,足以证明他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怎会在这种关键时候延误时机,致使一败涂地。

    崔昭昭找不到答案,一直耿耿于怀:“他究竟图什么呢?”就为了一个“自古如此”,就能疯狂至此么?

    “图什么呢?”慕容九喃喃低语,人心难测,许复已死,许氏已经覆灭,还能向谁询问这个答案呢。

    崔昭昭忽然灵光一闪:“许渊!”

    因为他跟着黛黛远赴魏州赈灾,算是戴罪立功,所以崔泠特赦了他的死罪。可以说,他是许氏唯一活着的人。

    慕容九点头道:“待魏州灾祸结束,或可将他请来齐州。”

    “我正有此意。”

    “此事可以先放放,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处置另一事?”

    慕容九拿出了一本名册,放在了崔昭昭面前。

    崔昭昭翻看之后,发现都是齐王女眷的名字:“这些人留在齐州不妥,尤其是这个。”她的手指轻叩崔淞寡妻的名字,“她已有身孕,若是生个男孩,便是齐王府唯一的男丁。”

    “这可是齐王的资本,也是皇太女殿下他日的竞争对手。”慕容九提醒崔昭昭,“不可留在齐州。”

    崔昭昭轻笑:“放心,本宫会找人将她们全部送去京畿。”分封诸王,本就不利天子统治。父皇当年是不得已为之,终是招致了现下的战祸连连。异姓王不可封疆,同脉之王更不能封疆,必须全部留在京畿,受京畿卫节制,方能保证天子的龙椅稳固。

    “你这是把烫手山芋抛给了弦清。”慕容九笑着打趣。

    崔昭昭委屈道:“啧啧,还嫌本宫的活不够多么?两州军务啊!两州……”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慕容九的手指抵住了唇。

    只见慕容九自袖底拿了圣旨出来,笑道:“往后要多一个魏州了。”

    “……”崔昭昭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慕容九把圣旨往边上一放:“魏州闹瘟疫,死了不少人,魏陵公的有些后裔也没能逃过此劫。弦清下旨,请裴侍郎专车护送魏陵公剩下的后裔入京避祸,魏州的政务可由朝廷安排郡守打理,可军务总得有人管呀。殿下,你说你跑不跑得了?”

    崔昭昭扶额:“你家弦清可真会给本宫找活干。”

    “不是还有我么?”慕容九的肩头抵上崔昭昭的肩头,“昭昭管兵,我管银子。”

    “看来,慕容老板有新的商行开了。”崔昭昭含笑反问。

    慕容九得意昂头:“韩州十家,齐州十三家,魏州七家,这只是开始。”

    崔昭昭故作叹息:“敢问慕容老板,何时与我洗手作羹汤啊?”

    “不必何时,就在今日。”慕容九说完,拍响三声掌声,便有婢子端入了晚膳,次第放在了不远处的食案之上。

    慕容九先行起身,对着崔昭昭递去手:“恭请殿下用膳。”

    “都是你烧的?”崔昭昭牵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慕容九微笑答道:“有的是,有的不是。殿下不妨试一试,看看能猜中几个?”

    “如此,本宫来试一试。”崔昭昭来了兴致,便与慕容九入座食案,有滋有味地开始用膳。

    第二日清晨,四辆马车停在了齐王府外。

    不多时,齐王女眷便纷纷上了马车。赤凰军把细软收拾放上最后的木板车后,便开始护送齐王女眷们往京畿去了。

    崔淞的寡妻是个怯生生的姑娘,她的出身无人知晓,只知是崔淞无意中看上的舞姬,只有个小名舞柳。崔淞的生母是齐王的小妾,出身江湖,因为在府中颇不起眼,大家都忘记了她原来的名字,已经习惯唤她虞夫人。

    齐王正妻因为受不得子嗣接二连三的夭亡,最后一病不起,在赤凰军入城之前便已逝世。其他姬妾清一色的儿子夭亡,只留下了几个女儿。这些女儿朝廷都循例封了县主,最大一个不过十六岁,最小一个只有三岁,都跟着母亲一同上京。

    舞柳与虞夫人同车,她惴惴不安地抚着小腹,不敢多看身边的虞夫人。

    虞夫人的手掌忽然落在了她的小腹上,温和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违和的凉意:“他是阿淞唯一的血脉,你得给我怀好了,千万不可出什么意外。”

    “诺……诺……”舞柳显然是害怕她的。

    虞夫人眸光复杂,目光死死盯着她的小腹:“我的好孙儿啊,可要好好长大呀。”说完,掀帘看向马车之外——

    马车恰好行入梧凰城的城门之下,阴翳落下,遮住了雪花,也遮住了光亮。她将眼泪强忍在了眼眶里,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当马车走出梧凰城的城门,光亮再次落下,虞夫人似笑非笑地喃喃自语:“一切都是值得的。”

    舞柳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她似乎怕极了这位虞夫人。

    作者有话说:

    更文~

    昭九线这边暂时告个段落,下章开启大夏海战重头戏。虞夫人这条线是最后的线,留待后面收局。

    119  ☪ 一百一十九、弯弓

    ◎这一战犹如弯弓满弦,已经不得不发。◎

    楚州一共有水师五万, 女君下旨,令燕王萧灼统率两万。其余三万,交由楚州如今最大的将领杨猛领兵。其他三万陆军皆是楚王嫡系, 萧灼肯定是喊不动的,顺理成章的便由杨猛接管。

    水师难得, 尤其是这种身经百战的水师。

    萧灼自然珍惜这支北境精锐,毕竟是力扛整个大夏强袭的长城军队, 不可贸然折损, 也不可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整军须时, 在军中站稳脚跟也需要时日。奈何大夏没有给她太多时日,就开始陆续进攻。起初她借初临平澜湾、不熟水师军务为由, 领着两万水师退居二线,不时在海上操练军演, 前线便交由杨猛负责, 率领三万水师迎击大夏。

    杨猛打仗是个老手, 与大夏数次交锋下来,大夏未能寸进, 水师也没有折损太多。这几日雪下得很大,两边都偃旗息鼓整顿, 北境难得的平静了几日。

    笃!

    一支白羽箭穿破风雪, 正中草靶红心。

    平澜湾大营的一角, 将士们发出一阵惊呼, 向那射箭之人投来惊艳的目光——萧灼今日没有着甲, 穿着一袭红色劲装,眼上遮着一条黑巾, 再次拉满长弓, 对准了草靶红心, 极为轻盈地松了弓弦,又一支箭正中靶心。

    “王上好箭法!”

    将士之中,有人忍不住大声惊呼。

    萧灼嘴角微扬,将眼上黑巾拿下,明亮的眸子看向那个将士,笑道:“孤要你们都能做到,可否?”

    将士怔了怔,目测了一下草靶与放箭处的距离,若是晴好天气,他们只要站准位置,射中红心不是问题。如今这样的天气,还要蒙眼射箭,这未免也太难了些。

    萧灼莞尔:“不急,还能练上几日,若是能做到,击退夏军指日可待。”说完,她爽朗地将手中长弓往将士那边一抛,“带着兄弟们勤加练习吧。”

    “诺!”将士恭敬一拜。

    萧灼初到大营时,人人都以为是个不好惹的小丫头,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这小丫头确实有点东西。操练时,不会像其他将领一样,只在高台上看着,反倒是着甲下场,与将士们一起操练。遇上将士们没有做好的地方,她会立即指出,遇上将士们不慎伤了,她也会嘘寒问暖,及时命医官医治。

    传闻中的燕王应当是个高高在上的小丫头,都说她睚眦必报,并不好相处,在他们看来,这些传闻似乎都做不得真。她一个不足二十岁的小丫头可以掌管京畿卫多年,定是有本事的,否则那一万京畿卫儿郎岂会听她一人号令。当初韩绍公起兵造反,五万人都没能拿下京畿城,却被她以一万京畿卫反杀,这等风姿着实让人叹服。

    别说她现下统率的这两万水师渐渐服她,其他没在她麾下的水师也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不时过来围观她操练水师。

    萧灼下令将士继续练箭后,便先回了中军大帐。

    萧破给她端上了热水,好让她拿帕子沾了热水暖手。萧灼含笑拧干帕子,捂了片刻手,恢复了暖意后,便放了帕子走到几案边坐下,展开了楚州地形图。

    “楚州新的郡守可都到各郡了?”萧灼问向萧破。

    萧破如实答道:“应当就是这两日。”

    “也好,再等两日,也可以成的。”萧灼提起笔来,在地形图上圈了几个地名,然后放下毛笔,杵着脑袋盯着那几个地方想了想,又将其中一个地方画了叉。

    萧破将炭盆凑近,探头看了一眼,那地方正是楚州王都朔海城。

    “王上这是何意啊?”

    “不要的意思。”

    萧灼轻笑,示意萧破坐下。

    萧破坐了下来,这可是楚州王都,是楚州最富庶的地方,不要的意思便是割舍。这大夏分明还没有攻进来,怎的就要割舍这里?

    “弓要拉满,才能射中靶心。”萧灼的目光变得悠远起来,“舍不得朔海城与平澜湾大营,大夏那位太子殿下绝对不会下令全军登岸。”

    萧破似懂非懂,可有一点他是懂的,一旦夏军登岸,必定烧杀抢掠,遭罪的肯定是百姓。

    “王上。”

    “孤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萧灼也懂这个道理:“所以孤不是在等各郡的郡守到位么?”

    萧破恍然:“王上的意思是……”

    “嘘。”萧灼斜眼看了一眼帐外。

    萧破耳翼微动,依稀听见外面有个极力压抑的呼吸声,当即喝道:“谁?!”他拔剑出鞘,那人先一步掀帘进来,正是杨猛。

    杨猛正色道:“萧侍卫莫要激动,本帅来此,是有要事与王上商谈。”

    萧破收回佩剑。

    萧灼给他递了个眼色,萧破知趣地退出大帐。

    杨猛不客气地在萧灼面前坐下,问道:“上回我与王上说的那个战策,不知王上考虑得如何了?”

    “敌众我寡,成不了。”萧灼拿起旁边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热茶,小啜了一口。

    杨猛不服道:“正因为我们只有五万水师,所以才必须分兵游击作战,一步一步削弱夏军的实力。”

    “谁说我们只有五万水师的?”萧灼继续喝茶。

    杨猛怔了一下,他满打满算,水师确实只有这么多。

    萧灼放下茶盏,挑眉笑道:“杨将军,咱们不是还有三万陆军么?”

    “陆军不懂水战!用不得!”

    “把夏军引上岸,不就用得了?”

    萧灼暗示。

    杨猛紧紧地盯着萧灼,眸光微变:“你的意思是……诱敌深入?”

    “为何非要五万对十万,明明我们还有三万人,此战若能用上,杨将军,你说我们可以加几成胜算?”萧灼反问。

    杨猛粗略盘算着,若这三万人也能用上,那便是八万对十万,兵力悬殊便缩小了。

    “王上想如何用这三万人?”

    “孤正在想,杨将军有什么好建议,也可说来。”

    杨猛的视线瞥向了几案上的楚州地形图,看见了朔海城上的叉,不解问道:“王上这是何意啊?”

    “朔海城是楚州王都,是重中之重。”萧灼故意压低了声音,“若以此处为诱饵,令三万陆军埋伏城外,待夏军入城,便一举击之。”

    杨猛眸光变得锐利起来:“你想佯败?”

    “孤初掌水师,不通战法,打败仗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萧灼拍了拍杨猛的肩膀,“杨将军也知道的,陛下颇是忌惮孤,孤若是在此战立了大功,岂不是让陛下更加忌惮了?”

    杨猛目光复杂,没想到萧灼会在这个时候与他说心里话。

    “谁当皇帝,对孤来说都差不多,只要孤的荣华富贵尚在便可。”萧灼说得煞有介事,“若能让陛下放心,孤也能安享富贵不是?况且,此等大功若是杨将军得之,陛下定有重赏,孤有成人之美,杨将军可别错过这个好机会了。”

    杨猛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位燕王,生得倾国倾城,说话也酥声酥语的,哪个男子可以抗拒这种美人的话?

    “陛下与大泽已经签订了盟书,只要大夏登陆,大泽水师便会切断大夏的粮道。”萧灼亲手给他斟了一盏热茶,双手奉上,“这偌大的军功,将军当真不要么?”

    这确实是个天大的诱惑。

    杨猛的呼吸微沉,如若他能立下这不世之功,至少也能封侯。到了那时,他便不是区区一个小将军了。只要他坐拥楚州雄兵,掌控军心,女君就得对他刮目相看,兴许还会为了拉拢他,行那联姻之举。

    至于这位燕王,当初她就手握重兵,明明有能力、也有机会收拾灵宗,却选择了支持灵宗的帝业,确实如她所言,她图的向来是荣华富贵。

    “王上想何时出兵?”

    “待朔海城的百姓退至此处。”

    萧灼的指间落在了离朔海城两百里的楚州重镇七远城,点了三下:“此处前有长河,雄踞山口,易守难攻,也是夏军全面入侵楚州的咽喉之处。”只要此处不破,楚州便是安全的。

    杨猛自然懂得此镇的险要,点头道:“为保万无一失,我会调动一万陆军在此镇守。”他抬起脸来,手指指向了朔海城,“其余两万陆军在此歼敌。”

    萧灼赞许道:“杨将军好计!”

    杨猛无疑是吃她这套的,得意道:“预祝你我一战定乾坤。”

    “只是……”萧灼话锋一转。

    杨猛不解:“只是?”

    “这可是此战的关键所在,万一那些陆军不听号令呢?”萧灼故作担忧。

    杨猛冷笑:“都是一起刀头舔血过来的兄弟,王上可以放心,他们一定听我的号令。”

    “如此,孤就放心了。”萧灼故意长舒了一口气。

    杨猛举盏敬向萧灼:“王上,请。”

    “请。”萧灼回敬。

    两人以茶代酒,饮罢之后,杨猛直言要去调动陆军,便先行告退了。

    萧灼带着笑意目送他离开大帐后,萧破捉着一只刚到的信鸽入了帐。萧灼斜眼鄙夷地看着杨猛饮过的茶盏:“萧破,帮孤扔了。”

    萧破先将信囊取下,递给萧灼后,便将茶盏暂时收入了袖底,准备一会儿拿出去扔了。

    “如此贪功之帅,一旦坐大,必是楚州之祸。”萧灼冷嗤自语,低头将信囊中的书信取出。

    此信来自崔泠。

    萧灼本来是高兴的,可看完上面的内容,不由得长叹一声。

    萧破问道:“京畿出事了么?”

    “暂时还不是大事,却也不是小事。”萧灼眸光沉下,弦清也觉得齐州的事没有结束,一切只能等待击退大夏后,回京从长计议。

    这一战犹如弯弓满弦,已经不得不发。可是,背后怎么莫名凉飕飕的,仿佛随时会有人从后面捅来一刀。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齐州许复都把局做到这种地步了,忽然“功亏一篑”,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他放弃的?还是,这也是他窃国的一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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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可爱们,7月快乐哦~

    120  ☪ 一百二十、序幕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放心,这笔买卖,划算!◎

    大雍, 清平元年,十二月,冬。

    大夏与大雍浅浅交锋了数次之后, 便在海上摆出了军阵,浩浩荡荡的拉开了大战的序幕。彼时, 天幕阴沉,有如铅铁, 极目望去, 沧海如墨, 浪花如雪,与飞扬的雪花卷在一起, 尽数沉没到深海深处。

    十万大军水师分为四阵——前军、左军、右军、后军。前军是十艘速度最快的隼舰,每舰上配备火炮十门, 将士一千。每名将士身披重甲, 腰配长刀与火铳, 皆是冲在最前面的先锋悍兵。左军与右军各有三万,战舰各五十艘。战舰是大夏最精锐的火龙舰, 每舰有火炮四十,因为战舰本身负载就重, 吃水颇深, 所以每艘战舰上只有兵士六百, 人人着轻甲, 持火把, 只用上火弹与点信子。后军是太子李轩亲自压阵,八千弓箭手所在的八只轻楼船在前, 两千盾兵所在的四只重楼船分别戍卫在李轩龙船的前后左右, 剩下的两万步卒, 皆是登陆后的攻城主力,在李轩后面的十艘寻常战舰之中。

    海战无法近身作战,所以火炮是第一战力。如何运用水师战舰,如何摆出利我不利敌的军阵,这是水师统帅的最难之处,也是评说一个将领配不配当水师统帅的最关键所在。

    大夏太子李轩是身经百战之人,浅试交锋之后,他已大致获得大雍水师的炮火射程范围。并非没有探子给他打探这些,而是探子探得的要听,身为统帅也当试一试,分辨真伪。毕竟,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一场大战拉开序幕之前,其实胜算已经注定。没有哪个将军是因为勇猛所以不败,之所以不败,是因为这位将军善于总结与观察,早早的就把得来的消息做了真伪分辨,并且制定出一个可行又高效的战策。

    李轩是个自负的人,却并不是个冲动的人。大夏天子膝下儿子众多,好些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李轩可以在东宫那个位置上坐这般稳,并非是他够狠,而是因为他够聪明。

    两军的火炮射程大体相同,摆在他面前的就两个选择。要么用绝对的战力,碾压大雍水师,即把火龙舰排布在前,仗着人数与战舰的绝对优势,一阵猛攻,碾碎大雍的防线;要么就取巧,用隼舰的灵巧快速,直插大雍防线最坚固的所在,以最快的速度撕开一个口子,然后配合左右两军的猛攻,前后夹击大雍。

    毫无疑问,猛将会选前者,李轩只会选后者。

    他端着热茶坐在甲板之上,泰然自若地用茶盖拨动着浮沫,耐心地等着前军撕裂大雍防线的消息。

    菀菀一去不回,还断了音讯,李轩想,这女人要么就是被人识破杀了,要么就是背叛了他。若是后者,菀菀跟着他在海上行了大半月,多少是知道点水师内情的,所以他可不能赌这个变数。此战已经对峙太久,也是时候速战速决,早些了结此战。

    寒风拂面而来,吹得脸一阵刺痛。

    李轩抬袖试了试风向,满意地点头一笑。他的大军可是顺风而下,占着天时,火炮与飞箭的射程还能远上一些,只要风帆扬起,船的速度也可以比往日快上许多。

    此乃,天助我也!

    “殿下,前线回报,大雍开始布阵拦截隼舰了!”斥候接到飞鸽传书,立即回报。

    李轩眯眼轻笑:“何人领军拦截?”

    “燕王萧灼。”

    “呵,没想到啊。”

    李轩确实是没有想到的,一个被女君打发来北境的燕王,不过入营月余,便敢带兵阻击。带兵是需要时日的,不仅是为了熟悉,还为了收拢人心。楚州水师都是楚王的人,燕王久在京畿,又是个女人,即便本事再大,短短月余决计建立不起威望来。没有威望,便等于没有人和,不占天时,又失人和,李轩用脚指头想,都认定萧灼必败。

    萧灼图的就是一败,愁得是如何败得漂亮。

    同一时间,萧灼掰了一瓣橘子喂入口中,远望天边出现的战舰黑影,赞许道:“又甜又冷,好吃!”

    萧破劝道:“王上还是喝点热茶吧。”

    “总要先适应寒意才是。”萧灼摆手,回头看了一眼破了好几个洞的船帆,叹息道,“这些老船,最后落个葬身海底的下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萧破忧心忡忡:“王上,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不急,再等一会儿。”萧灼摆手。

    萧破左右看看,附近九艘旧舰上的兵士都撤得差不多了。今日对面顺风,速度比计算的快得多,如若不趁现在先退,恐怕有危险。

    “王上!”

    “给,尝尝。”

    萧灼给他掰了一瓣,笑嘻嘻地看着他。

    萧破正色道:“王上安危重要,请恕属下无礼!”

    “大雍的安危才是最重要。”萧灼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萧破的钳制,认真答道,“现在发现船上无人,他们舍了我们,去冲击其他防线,孤的第一步就输了,而后那些计略,便全部落了空。”

    萧破自知燕王说的有道理,可是他就怕撤退慢了,毕竟撤退的小舟速度决计比不上隼舰,最后就只有一个下场——隼舰撞碎小舟,他与王上淹死在这片海域。

    “时候差不多了。”萧灼把剩下的橘子全部吃完,便解下了身上的斗篷,翻了个面竟是鲜红之色。

    萧破看着她将这鲜红的斗篷披在身上,耀武扬威地走上主舰的高处,自若远望。先前只是黑点的隼舰已能看清楚阵势。

    “萧破,你猜他们的瞭望斥候瞧见孤了么?”萧灼含笑问道。

    萧破看见远处的水师军阵,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王上,该走了!”

    “不成,得让他们知道孤在这里!”萧灼微笑着摸出火折子,吹燃之后,走去最近的一门火炮处,点燃了信子。

    轰!

    一声炮轰,炮弹自然是落了海,打了一记空的。

    对面的斥候听见响动,当即向下大呼:“敌军开炮,全军戒备!”

    负责指挥隼舰的大将军是太子妃的弟弟,也就是未来的国舅爷,他看见对面只放了一炮,还是在射程之外的一炮,满心疑惑地登上高台,第一眼便瞧见了大雍战舰上的那抹红影。

    大将军左右瞧了瞧,除了那个红影外,并未发现任何水军兵士。

    奇怪?

    她这是在找死呢?还是故意摆下空城计,想诈他去冲击其他水师的防线?亦或是……里面有埋伏!

    大将军挥手示意:“降帆减速。”

    “将军!一旦减速,冲击便会大打折扣!”副将赶紧劝解。

    “这位燕王,据说是匆匆上阵,也许是被他们的女君逼上战场的呢?”另一员副将继续劝慰。

    正在此时,高处的斥候大声惊呼:“将军!他们要跑了!”

    大将军虽说不如斥候看得清楚,却也能见对面抛下了小舟,似是准备逃命。

    果然是空城计!燕王萧灼也不过如此!

    大将军冷笑一声,当即下令:“全军突击!”

    “诺!”大夏兵士热血高喊,纷纷将火炮对准了那十艘旧舰。

    刚进射程范围,隼舰上的炮火声此起彼伏,对着旧舰就是一阵乱轰。隼舰的速度很快,所以即便是轰击,也不能像火龙舰那样,将旧舰轰至沉没。因为,隼舰已经驶入危险区域,他们离旧舰这般近,如若炮火击中放置火药的箱子,引发爆炸,损失的只有隼舰。

    大将军抬手示意停止开火:“小心戒备!快速穿过这片海域!”

    “诺!”掌舵手高呼。

    “将军!燕王在那边!”大夏斥候发现了燕王的小舟,她那身红披风实在是显眼,如今悠然坐在小舟之上,随波逐流,还在隼舰的追击范围之内。

    “追!撞沉她!”

    “诺!”

    十艘隼舰调整方向,刚欲朝着萧灼追去,哪知附近竟然响起了爆炸之声。热浪忽然来袭,竟是十艘旧舰开始次第炸开,威力有如火炮轰炸,隼舰根本来不及躲闪,最近的那两艘因为爆炸波及的缘故,侧舷已然被炸开一个大口子,已然不能再战。稍远些的八艘隼舰也或多或少受了损伤,想要整军冲击已然不成了。

    “全军速速离开此地!速速整军!”大将军厉声下令。

    大夏隼舰扬帆冲出了火海,很快便开始原地集结,重新整军。

    至于萧灼,他们肯定是奈何不得了。

    萧灼吧唧下嘴巴,在小舟上叹道:“早知道多带一枚橘子出来。”

    “王上,现下你我尚未安全。”萧灼用力划桨,虽说第一步已经得手,可是他们尚在危险海域。他看见对方整军如此速度,纵使他是看惯了大场面的人,也忍不住阵阵心惊。十艘旧舰只换了两艘隼舰失却战力,折损了百余敌兵,算起来,也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萧灼猜到他在担心什么,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放心,这笔买卖,划算!”

    萧破刚想说什么,便听见海上响起了冲锋的战鼓声。他循声望去,不由得脱口呼道:“是杨大将军的水师!”

    萧灼满意地含笑望去:“还算听话。”

    萧破惑然问道:“王上是何时与杨大将军约好的?”

    萧灼想了想,莞尔:“孤领旧舰出海时。”

    萧破记得,杨猛那时是来劝说萧灼莫要折腾战舰的,那气势,几乎是在鄙视萧灼不懂水师战略。可萧灼温和的凑近了他,附耳与他说了两句什么,杨猛整个人便静了下来。

    “原来如此!”

    “不只如此。”

    萧灼胸有成竹:“原先是想让大夏骄兵,引他们登陆慢慢收拾,如今,孤改主意了。”

    “哦?”

    “孤本来就从未领过水师,孤打败仗,对面那太子根本不会得意,反倒是在情理之中。”萧灼望着杨猛率领的水师开始炮轰隼舰,清缴他们,自语道:“孤要骄的是杨猛的兵,孤就是要他屡立战功。”

    杨猛一个胜将突然大败,才是能吸引李轩大举进攻朔海城的引子。

    作者有话说:

    各位小可爱,久等啦~~比心~~本章留言的小可爱,送上小红包一个~聊表心意~

    李轩:萧灼是个必败的傻子!

    大将军:萧灼是个摆空城计傻子!

    杨猛:萧灼是个送功业的傻子!

    萧灼:哦~到底谁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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