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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卷三 四海归心 📖

    101  ☪ 一百零一、家宴

    ◎四海归心之日,我们不醉不归。◎

    燕王府母女二人吃了暗亏, 齐王还没高兴许久,崔泠又开了口:“常尚书。”

    常玉连忙一拜:“臣在。”

    崔泠看了一眼刘公公,刘公公便将准备好的奏折端了过去, 送到了常玉面前。崔泠继续道:“朕初登大位,京畿百废待兴, 本该是诸位同心戮力、助朕收拾残局的时候,可是这些人……竟然趁乱中饱私囊, 贪渎户部银两, 实在是可恨!朕将这些案子都交由常尚书, 王叔监工,务必一查到底, 绝不姑息!”

    常玉领旨:“诺。”

    齐王想,这也许是个好机会, 往户部里面重新安插几个心腹:“臣领旨。”

    户部那些官员都以为这些事神不知鬼不觉, 没想到女君竟是等到了这个时候发难。不但猝不及防, 还毫无招架的余地。连京畿城最跋扈的燕王都吃了瘪,他们又能如何呢?于是, 当殿便有不少户部官员叩首求饶,直呼自己不该一时贪念, 哀求女君饶他们一命。

    崔泠不怒自威:“现下知道错了, 可是迟了些?”说完, 看向了一旁静默许久的谢宁, “谢尚书。”

    谢宁恭敬一拜:“臣在。”

    “但凡户部涉事官员, 一概不与录用。”崔泠故意留了一手,“若有各部官员举荐, 你帮朕挑几个, 上个折子, 容朕最后决断。”

    “臣,领旨。”谢宁拱手一拜,心道这位女君可真是心思玲珑。明面上看,这是女君在抬举她,让她快速成为官员们不得不巴结的国之重臣,其实她门清得很,女君就是想用她做诱饵,看看各部还能往她这里塞多少心腹。

    女君初朝,竟是一桩一件办得有模有样,甚至还兵不血刃地解了燕王的京畿卫兵权,解了悬在天子脑袋上的那把刀。经此一日,百官们无一不惊,也无一不敬,心道这位女君怕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从今往后可要小心伺候才是。

    退朝之后,崔昭昭与萧灼悻悻然头也不回地沿着宫阶走下,上了宫外的马车,直奔燕王府。京畿城送走这位睚眦必报的燕王,百官们都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有人愉悦不已,当夜便在府中悄饮美酒,以作庆祝。

    所谓君王,当恩威并施,今日朝堂之上,女君对燕王府几乎是下威,傍晚时分,女君便下旨给了恩赏,命银翠带着宫婢们给燕王府送赏赐去了。

    马车在燕王府门外停下,银翠领着四名宫婢自马车上走了下来,每人怀中都抱着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这是女君的恩赏,据说是宫中厨子们精心做的四道佳肴。

    银翠一路带着宫婢们进入燕王府,彼时正值萧灼与崔昭昭正在用晚膳,看见银翠来了,萧灼与崔昭昭不约而同地往银翠的身后望去,在看见最想看见的那个人时,心有灵犀地笑了起来,露出了左颊上相似的一朵小梨涡。

    “陛下有旨,赏燕王与大长公主宫中御食四道。”银翠说得煞有介事,宣旨之后便忍笑招手身后的四人将御食送进去。

    崔昭昭忍不住笑意,温声道:“几位辛苦了,不妨去隔壁用膳,用完之后再回大隆宫。”

    “谢殿下。”四位宫婢说完,银翠上前牵住其中两人,先行退出了前厅,去了隔壁偏厅用膳。

    萧灼早已挥手屏退了厅中的燕王府婢女,现下杵着腮没好气地斜看扮作宫婢的崔泠:“弦清今日好威风啊!孤长这么大,可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崔泠舒眉轻笑,亲手给萧灼斟了一杯酒:“不如此,今日这君威是决计立不起来的。还请萧姐姐莫要怪我,实在是别无他法呀。”

    “呵。”萧灼端着架子,敲了敲桌角,示意她坐下,“反正此仇我记下了!”

    崔泠温声哄道:“等你凯旋,我就把京畿卫还你,可好?”

    “哦。”萧灼微微昂头,明明眼底已是笑意,却还是气恼模样。

    萧灼没有注意,崔泠却已注意到对面的那两位母亲往这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她端坐几案边上,不动声色地提起酒壶,也给崔昭昭斟满:“姑姑,今日朝上的不敬之处,还请见谅。”

    崔昭昭接过酒盏,仰头便饮得干干净净,笑道:“本宫高兴都来不及,怎会计较这些呢。”说着,她赞许地看向身边同样宫婢打扮的金盈盈,情不自禁地在案下将她牵得紧紧的,直到金盈盈扣紧了她的手,她才如释重负地轻笑了一声。

    萧灼眼尖,惊讶地眨了眨眼。

    崔昭昭白了萧灼一眼,正色道:“本宫的事,你少管。”说完,便重新给两个小的介绍,“从今往后,她是慕容九,是九衢商行的新老板。”

    萧灼起了好奇,自不会轻易放过崔昭昭:“阿娘,虽说你我有过君子协定,可是这位慕容老板总归是自己人,你好歹给我交个底啊。”

    “交什么底?”崔昭昭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萧灼与崔泠的那层窗户纸,“我都没问你们,这便是信任。”

    萧灼耳根微烫,余光往身边的崔泠一瞧,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羞涩。

    心照不宣,难得糊涂。

    萧灼没有再问下去,举盏敬向了慕容九,话中有话道:“慕容老板,我家阿娘打起仗来,经常大伤小伤受个不停,此去韩州,请帮我好好照料这个不省心的,我在这里先敬慕容老板一杯。”

    慕容九心间温热,原以为夭夭这关并不好过,没想到她也如此贴心,于是举盏回敬萧灼:“夭夭可放心,我一定好生照料。”

    “如此……”萧灼眼珠子机灵地一转,压低了声音问道,“往后我也可以喊你阿娘么?”这话可是一语双关。

    慕容九听出了萧灼的言外之意,她看向了一旁的崔泠。如若这两人只是情愫初生,尚未生死相许,弦清没有许她,她这个当娘的就不能为她做决断。毕竟,她只是给弦清生命的人,并不是弦清的人生掌舵人,弦清的人生只能由她自己做主。

    崔泠应当给夭夭一颗定心丸。

    一来,夭夭此去楚州掌军其实危机四伏,她们绝不能相互猜忌,二来,两女相悦虽说不容于世俗,可她与夭夭喜欢得堂堂正正,也没有什么说不得的。

    于是,崔泠斟酒举盏,敬向了崔昭昭:“姑姑,私下我也可以唤你阿娘么?”

    一句话四人皆大欢喜。

    崔昭昭大笑饮下,放下酒盏后,重重地拍了三下萧灼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此路崎岖,当同心同德才是。”说着,声音忽然压了下来,“我若知道你欺负弦清,看我怎么家法伺候。”

    “……”萧灼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不服气地低声咬牙回道,“若是她欺负我呢?”

    崔昭昭的笑容也僵住了,上下打量了一番萧灼,摇头叹息道:“竟是如此不争气,我又能如何?”

    “阿娘!”萧灼又急又恼。

    慕容九忍笑圆场道:“这不是还有我么?弦清若敢欺负你,我自会教训。”说着,她递了个眼神给崔泠,哪里是告诫的眼神,分明是赞许。似是在说,做得好,就当如此。

    萧灼这下是当真委屈了,默然夹了一片青菜牙痒痒地嚼了起来。忽觉崔泠的肩头贴上了自己,她下意识躲开,崔泠再贴了上来,顺势一把挽住了她的右臂,亲手给她舀了一勺汤羹。

    “这可是我亲手所烧,萧姐姐一定要好好尝尝。”

    萧灼看向碗中,这汤羹里飘着数颗红豆,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正是楚地的相思羹。她坐直了身子,肃声道:“弦清可是当天子的人,用膳当坐正才是。”

    “今日是家宴,只有家人,没有君臣。”崔泠将相思羹往萧灼面前推了推,“夭夭就尝一口,若是不好吃,往后我不做了便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灼哪里敢说不好吃呢。萧灼必须承认,成为女君的崔泠真是越来越八面玲珑了,说话滴水不漏就算了,还暗藏小坑,即便看得清楚,她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只得甘之如饴地踩下去。

    萧灼端起相思羹,尝了一口,竟是丝滑甘甜,入口之后,齿颊留香,比九衢酒楼的厨子做得都好吃。

    “如何?”崔泠期待问道。

    萧灼依旧端着架子:“尚可。”她可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她要夸赞,她偏不夸赞,反正只要不道“难吃”,弦清还得继续给她做羹汤。

    “咳咳。”崔昭昭看着两个小娃在她面前如此“打情骂俏”,重咳两声示意分寸。

    慕容九笑而不语,某些时候她的殿下与夭夭可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看似气势逼人,其实耳根早就悄无声息地烫了起来。

    “就由着她们吧。”慕容九莞尔,“弦清不是说了,今日是家宴,只有家人。明日你我要回韩州谋事,只怕要天下大定,方能再聚一堂。”说到这里,她认真看向崔泠,仔细提醒:“齐王要防,魏州与齐州也要防。韩州需要时日恢复生产,赤凰军也需要时日暗中壮大,夭夭一旦远赴北境,京畿城就只有一个人独撑了,可要万事小心。”

    崔泠点头道:“阿娘的话,我谨记在心。不过阿娘可以放心,我已不是初入京畿的昭宁县主了,吏部我有谢宁,户部有黛黛,加上兵部,最后还有夭夭留给我的京畿卫,他们想动我,难如登天。”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只担心萧灼那边,“倒是夭夭那边……”说着,她想起有东西给她,当即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向了她。

    萧灼接过,本想当场打开一看,却被崔泠按住:“此去朔海走官道只须七日,夭夭你在路上慢慢琢磨,到了朔海城这份名单定能帮上你。”

    萧灼多少猜到些这封信的内容,笑道:“谢谢。”

    “水师算是□□王师,向来是奉诏臣服新帅,这里我并不担心。”崔泠微微蹙眉,“可那三万陆军是父亲一兵一卒私养出来的,父亲出事仓促,他们若是生了他想,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萧灼恍然,“你是怕早朝那场戏演得太真,他们信了,以为你派我去楚州,就是想收拾我,所以他们会有异动?”

    崔泠点头。

    崔昭昭听到这里,正色道:“弦清所言有理。”

    萧灼眸光微沉,嘴角依旧漾着笑意:“放心,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能平安凯旋。”大夏陈兵海上,事有轻重缓急,相信楚州兵士再蠢,也不会蠢到外敌未平便对她这个新帅下手吧。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收拾楚州。

    慕容九给她一道护身符:“我也会吩咐楚州新商行的伙计们沿途帮衬。”

    “我会调军韩州北线,对外宣称是提防大夏入侵,实乃震慑楚州陆兵,一旦有变,我会击之。”崔昭昭已经准备好先下手为强。

    萧灼终是得了母亲的庇护,一把勾住母亲的手臂,撒娇呢喃道:“阿娘,有你这话,真好。”

    “给本宫坐好!”崔昭昭最受不得她这样。

    萧灼继续撒娇:“明日就见不到阿娘了,我不。”

    “你信不信!”

    崔昭昭举著欲轻敲她脑袋,萧灼更是变本加厉地将她抱得更紧。

    “反正打在我身,痛在阿娘心上,我才不疼。”

    “你!”

    慕容九与崔泠忍俊不禁,终是笑出声来。只怕整个京畿城的人都想不到,那位趾高气昂的燕王遇上大长公主,竟是如此的娇蛮难缠。

    崔泠看向萧灼的眸光变得柔和了起来,虽然萧灼一直在胡闹,可她知道萧灼定是很舍不得大长公主。

    天下有谁人舍得自己的母亲呢?

    夭夭舍不得,她也舍不得。崔泠悄悄地顾看母亲,恰好撞上了母亲欣慰的笑容。

    “弦清。”

    “嗯。”

    “四海归心之日,我们不醉不归。”

    这是母亲与她的约定,崔泠心暖点头:“嗯!”

    作者有话说:

    好哒~

    心照不宣的出个柜~从这章开始,金盈盈都会改称慕容九~

    夭夭:妈妈终于宠我啦~呜呜~

    崔昭昭:这娃越来越傻了- -!

    崔泠:夭夭有点可爱呢。

    慕容九:这孩子天真的模样,跟我的殿下真像呢。

    102  ☪ 一百零二、冤家

    ◎你我都是女子,看不得?◎

    晚膳之后, 银翠带着三名宫人上了马车,回宫复命。

    崔泠抵达大隆宫后,升任京畿卫副将的玄鸢已在宫门外久候。她穿着铠甲, 盔缨赤红,恭敬地迎了上来。

    掀帘之时, 玄鸢低声道:“谢尚书来了。”

    “知道了。”崔泠应声,心道这个时候谢宁来访, 必有要事。

    她命玄鸢将谢宁先带至紫微殿, 然后回寝殿先换女君常服。

    玄鸢领命后, 掌灯引着谢宁往紫微殿走。

    禁宫孤寂,此地离紫微殿有些距离, 两人这么一路无言,走得久了, 谢宁只觉静得人发慌。

    “玄鸢将军。”

    “说。”

    玄鸢没有看她, 一边走一边问。

    谢宁笑道:“您可真是惜字如金啊。”话音刚落, 便瞧见玄鸢侧脸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

    “禁宫之地,不得喧哗。”

    “你我小声说两句, 算不得喧哗。”

    谢宁的那笔旧账还没与她算呢,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总要先与她打好关系了, 才能找到她在意的地方, 好小小地报复她一回。

    “我没有话与你说。”玄鸢冷漠。

    谢宁赔笑道:“我有啊!”

    “什么?”

    “玄鸢将军可有喜欢吃的东西?”

    “……”

    “或者……可有喜欢的小玩意?”

    “……”

    “再或者……可有……”

    这次谢宁的话没有说完, 便听“噌”的一声, 玄鸢腰间的佩剑已经出鞘。谢宁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摆手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我已是同僚, 自当走近些, 多了解一些,方不至于往后闹出什么误会。”

    “我只喜欢这个。”玄鸢看向剑锋,认真回答,“踏实。”

    谢宁眨了眨眼,本以为玄鸢是受不了她才出剑吓她,没想到竟是在认真回答问题。气氛突然凝结起来,谢宁忽然语塞,一时不知怎么打破这个僵局。

    玄鸢收回长剑,停下了脚步,转向了她。

    谢宁警惕惊道:“我……我问完了!”

    “我想到与你说什么了。”玄鸢将灯笼往谢宁手中一递,待谢宁接过灯笼后,只见玄鸢恭恭敬敬地对着谢宁拱手一拜。

    谢宁怔愣在了原处。

    玄鸢抬眼,灯笼烛影照在了她的脸上,就那么一瞬,竟有几分莫名动人。她依旧是淡淡的容颜,语气却难得的真挚:“你说的对,你我不该闹出什么误会。先前我奉命刺杀你,险些要了你的性命,今日我向你赔个不是。”

    谢宁小声嘟囔:“就这……”

    “嗯?”

    谢宁这才反应过来,玄鸢本是死士出身,耳力自比常人要好,她那嘟囔声再小,玄鸢也能听得清楚。

    “我还没想好,但是你欠我一条命,你得记着!”

    “嗯,记着。”

    玄鸢认真点头。

    谢宁看她如此,竟是没来由的觉得可爱。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有了这种念头,连忙将灯笼递还玄鸢,沉声道:“记着就好,走吧,陛下还在紫微殿等着我呢。”

    “嗯。”玄鸢接过灯笼,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斜眼往谢宁心口瞄了一眼。

    谢宁连忙捂住心口,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有剜肉么?”玄鸢再问。

    “哈?”

    “匕首有锈,若不剜肉,恐有性命之忧。”

    玄鸢简单解释。

    谢宁想到这个就难受:“曲红下的手,剜了好大一块肉。”

    “好大一块……”玄鸢又看向了她的心口。

    谢宁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非礼勿视!”

    “哦。”玄鸢难得的露了自责之色,“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右边比左边大。”

    玄鸢如实回答。

    谢宁脸颊一烧,心跳霎时快了半拍,下意识往胸口看去。并非是她剜了左胸,而是今日来禁宫走得匆忙,她系裹胸布没有系牢,这会儿已经散开了大半。

    “你!”谢宁又羞又恼,“背过去!”

    “为何?”玄鸢不解。

    谢宁咬牙,硬着头皮压低了声音解释:“里面的布散了,我要重新系好。”说着,她左右看了看,瞧见宫墙过去有一座小花园。她想,小花园中当有假山才是,只要找个看不见她的地方,解衣重新系好便是。

    “我去那边……”

    “慢着。”

    “做什么!”

    “那边我布置了岗哨。”

    “……”

    “就在这里。”说着,玄鸢展开手臂,拉扯赤红披风为她遮挡,“谢尚书可以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来。”

    谢宁左右瞄了好几眼,这条宫道确实够深,一眼望去不见生人。

    “有劳玄鸢将军了。”谢宁哪里顾得其他,连忙躲在玄鸢的披风下扯开腰带,解开官服,脱下里裳,准备把松散的布重新系好。

    正当这时,谢宁惊觉玄鸢没有侧过脸去,羞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我都是女子,看不得?”

    “……”

    谢宁必须承认,遇上玄鸢真的是她的劫数,要命的那种劫数。玄鸢看她脸色不好,倒也没有坚持,当即转过了脸去。原本她只想瞧瞧,她那一刀将她害成什么样了,既然谢宁不给她看,她不看便是。

    谢宁的脸已经像烙铁一样又烫又红,匆匆忙忙的重新系好后,便快速穿好了官服,已是满头大汗。

    “走吧。”这次是谢宁不想说话了。

    玄鸢不知她在气恼什么,只知谢宁是越走越快,想来必是今夜要上奏之事颇是紧急吧。她素来知道轻重,便没有多问,将谢宁一路送至紫微殿外,静候天子传召。

    崔泠今日饮了不少酒,是以脸上还残着醉色。她传召谢宁入殿后,第一眼便瞧见了她通红的双颊,好奇问道:“谢尚书这是怎么了?脸这般红?”

    谢宁本想搪塞过去,哪知玄鸢却如实道:“谢尚书里面的裹胸布散了。”

    “喂!”

    “方才在宫道之上,末将掩护她重新系上。”

    “玄鸢将军!”

    “陛下问话,自当如实以告,否则一概视为欺君。”

    谢宁竟是无法反驳。

    崔泠忍俊不禁,大笑出声:“原来如此。”

    谢宁觉得羞赧,只得将脑袋垂了又垂:“让陛下笑话了……”

    崔泠笑道:“小事一桩,不必在意。倒是……今日急着入宫见朕,所为何事?”崔泠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谢宁自袖底拿出三份名册,尽数呈上:“第一件事,陛下瞧瞧,这三份名册上的人,是否可用?”

    崔泠没想到今日早朝才下的旨,这些人竟然就准备好了名册上报吏部。她翻开第一本,这是齐王推举的官员,谢宁在每个名字的边上都注了两个小字——贪官,亦或是庸官。

    崔泠会心一笑,放下这本名册,再翻看下一本名册。这些是谢宁调查吏部备官后,艰难挑选出来的人,最后写明了用处,这些人赐官绝不能高于六品,否则久则成蠹。

    崔泠看完之后,提起朱笔便在上面批示——允之。

    “这份名册,朕准了。”她将名册递还谢宁,翻看最后一本名册。当看清楚上面的名字时,先是一惊,复又明亮了起来。

    “她们可都是京畿有才学的姑娘。”崔泠自是听过这些人的名字。

    谢宁点头道:“确实有才,却青云无路,报国无门。”

    崔泠也知可惜,只是她初登大宝,女子科举一事,还得缓缓才能推行。

    “这份名册,朕且留下,待内忧外患平定了,朕自会寻机拔擢。”

    “臣有一计。”谢宁恭敬一拜,“里面有好些人都是京畿名门闺秀,可以给皇太女殿下招募启蒙女师为名,先行擢选。”

    崔泠忍笑,明白了谢宁的意思:“君婉三岁启蒙,确实需要一位女师。只是,储君启蒙事关大雍未来,不可马虎,即便选出了,也必须先行历练。”

    谢宁知道天子是懂了,也跟着笑了起来:“便在京畿城先设女子私塾,让她们先行历练,择其优者,留为帝师。”

    假借帝师一事,推行女子私塾,开天下女子之智,这一步是开设女子科举的基础,只有基础打夯实了,方能选得心仪的女官,以才学让朝堂上那些男官们心服口服。

    崔泠又想到了一步:“官员之女,自有夫子教习,擢选之人能教好她们不难。为了选得真正的帝师,朕会下旨命京畿的农家也把女娃送来,以作考验。”

    谢宁大喜:“陛下英明!”

    崔泠欣然允之。

    谢宁再拜:“明日早朝,臣会请奏此事,陛下顺势应允便好。”

    “嗯。”

    “第二件事。”谢宁不仅是掌吏部,崔泠也将九衢酒楼的张朔等死士交给了她。天子需要有耳目,尤其是遍布天下的耳目,江湖人便是最好的选择。她今日匆匆入宫,最紧急的便是这件事。

    “齐州探子回报,真正的世子暴毙了。”

    崔泠微微蹙眉:“齐王知道么?”

    “消息明日便会送到。”谢宁提醒崔泠,“齐州恐怕即将易主。”

    “凶手可有眉目?”崔泠得先弄明白,齐州那些堂兄里面,到底是哪个在这种时候谋事。

    谢宁尚未查到:“张朔正在追查。”

    “齐州内乱,是危险,亦是机会。”崔泠需要好好琢磨,可当下最重要的是保证齐王不会在京畿城出事,以免那边夺位成功的堂兄借由此事发难,“玄鸢。”

    “末将在!”

    “加紧静苑巡防,这段时日,齐王绝不能有事。”

    “诺!”

    作者有话说:

    得给礼部找张SSS卡啦~~

    谢宁:非礼勿视听不懂吗!

    玄鸢:反正也看过。

    谢宁:……

    103  ☪ 一百零三、殊途

    ◎此去殊途,将各自为战。只盼珍重,待卿凯旋。◎

    齐王世子暴毙的消息, 在早朝之前便传至静苑。崔叔泗颤抖递握着那纸传书,只得生生忍住满心的哀痛。他入京之前便做好了一切准备,如若折在了京畿, 世子正好可以借势起兵,奈何萧灼那人实在是可恨, 一次又一次的坏他好事,以致他的计划都要重新谋算。照理说, 真正的齐王世子手握府兵, 身子也正值壮年, 若不是遭了意外,绝不会暴毙。

    查!他一定要追查到底!

    “来人!”

    “属下在!”

    心腹影卫恭敬地一拜。

    崔叔泗压低了声音, 肃声下令:“你悄悄潜回梧凰城,暗中调查, 务必将世子的死因弄清楚。”梧凰城是齐州的王都所在, 也是崔叔泗的老窝所在。

    “诺!”

    “还有。”崔叔泗想了想, 转身提笔,在白纸上手书一封, “你先往二公子那去一趟,命他速往梧凰城主理一切。”说完, 他褪下了拇指上的青玉扳指, 将手书与扳指一并交由影卫, “事关齐州生死, 你可不能半途出什么岔子。”

    “王上放心, 属下一定不辱使命!”影卫是跟了他半生的影卫,他也知道此事的重要。

    “去吧。”

    “诺!”

    影卫离开之后, 崔叔泗拿帕子将脸擦了又擦, 让自己冷静下来。世人皆知, 齐王世子正在京畿城为质,与他住在静苑的同个庭院中。他不可让人看出半点哀伤,不能再节外生枝,惹出一个欺君之罪来。

    他对着铜镜重新整理王服,将朝冠戴上后,哀伤喃语道:“儿啊,谁害的你,爹爹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绝不放过那人!”

    这是新朝第二次早朝,百官皆在,唯独少了平日趾高气昂的燕王萧灼。

    人人皆说她是被女君铩羽,这会儿还在与女君赌气。可是,谁在乎呢?朝堂之上少位燕王,那些老臣们反倒觉得自在。

    刑部尚书常玉是个心细如发之人,他敏锐地发觉朝堂上的京畿卫已经换了一茬人。这些人皆是生面孔,至少是常玉入京上朝这一年来从未见过的。他暗忖新君崔泠是个他看轻的人物,上位接连几招,几乎已将京畿权力尽收掌中。一旦让她坐稳龙椅,她恐怕要撤换大半这朝堂上的官员,这其中定然也包括自己。

    此时此刻,常玉已经觉察了危险的气息,下意识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齐王。齐王若不主动出击,处境只会越来越被动。尤其是,一旦萧灼击破海上大夏陈兵,崔泠便能腾出手来,好好收拾魏州与齐州。

    天子,只有稳坐龙椅之人,才能真正君临天下。

    若想取而代之,只能在她未稳之时下手,这是他与齐王的唯一机会。

    常玉已经看清楚了局势,就等今日散朝之后,他借由户部贪渎案子的公事,与齐王详谈——大长公主初平韩州,尚未在韩州站稳脚跟,只要稍加挑拨,韩州那些韩绍公的旧臣应当会起事绊住大长公主的赤凰军;魏州只须佯作造反,假意攻打京畿,便能吸引京畿卫的注意,全力迎战魏州兵马;齐州兵马只须打着勤王的名义,驰援京畿,只要齐王还在京中,京畿卫便不会怀疑这支齐州兵马的真实来意,届时便能打京畿卫一个措手不及。

    做这一切的前提是,萧灼已经离京赶赴北境。常玉算算日子,想必萧灼过完中秋便会与杨猛一起动身。

    常玉已经算好后面的路该如何走,就等齐王应允,他便可安排一切。他想得太过出神,以至于已在朝堂之上发呆良久,久到崔泠连唤数声方才回过神来。

    “臣、臣在!”

    “常尚书可是身子不适?”崔泠关切问道。

    常玉恭敬一拜:“臣的身子,尚可。”

    “哦,既然尚可,那朕就问问爱卿,你对谢尚书的奏疏,可有意见?”崔泠温声询问,垂下的十二串鎏珠微摇,她与百官们隔了十步之遥,谁也看不清她现下是什么样的眸光。

    常玉全然没有听见。

    礼部尚书裴钰焦急顿足,低声提醒:“帝师之事。”

    “皇太女殿下尚未满月,现下就选帝师,可是太早了些?”常玉不解反问。

    崔泠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悦:“朕方才已经说了,帝师重要,所以朕需要审核帝师三年。优胜之人,方有资格入宫启蒙君婉。”

    常玉徐徐道:“此事,臣无异议。”

    裴钰气恼地瞪了他一眼:“陛下要在世家女眷里面选!你没有异议?”

    “皇太女殿下年幼,启蒙帝师选择女子,也是合情合理。”常玉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崔泠,他往后要做的便是顺从,如此才能减弱女君对他的戒心。况且,三年选一人,三年会有多少变数,谁又知道呢?万一那会儿齐王已经夺位成功,这位帝师是谁就更不重要了。

    裴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帝师乃朝官!朝堂之上,已经有一位女尚书了!先前燕王曾当殿盟誓,说大雍朝堂之上,绝无第二位女官!”

    “裴尚书。”崔泠语气肃杀,“你把燕王之言奉为圭臬,敢问今日的大雍之君是朕,还是她燕王?”

    裴钰霎时语塞。

    崔泠再道:“正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朕才择选世家女眷为帝师。从古至今,朕从未听过女子对小娃下手的恶行,却听过男子对小娃下手的恶行。君婉乃国之储君,朕可不允任何人伤害她,亦或是玷污她的声名。”

    裴钰张了张口,发现竟无法反驳崔泠的理由。

    “启蒙帝师,当亲手握笔教授皇太女写字,你让朕怎么放心让个男子来握皇太女的手?”崔泠将话说得直白,先前跟着裴钰反驳的几位礼部朝官也闭了嘴。

    “况且,燕王的毒誓与朕何干?”崔泠这话一出,朝臣们听出了不少深意。

    萧灼必须离开京畿,这是齐王成功的第一步。常玉不想因为一个毒誓,导致萧灼先忌惮崔泠,寻机装病迟迟不赴北境。京畿卫可是她与大长公主一同训练出的精锐,就算不掌军了,在京畿卫中也有威望,一旦魏州来犯,崔泠找不到将领,只怕还会将京畿卫交还萧灼。这人用兵甚是冒险,当年可以力破韩绍公五万大军进犯,魏州那三万人她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到时候齐州想要勤王,也会被她劝退。韩州五万能退,魏州三万怎的退不得?何须齐王兵马勤王?

    常玉深吸一口气,走出队列,恭声道:“陛下此言差矣,切莫让天下人以为陛下凉薄。”

    崔泠觉得今日的常玉颇是反常,竟是句句都在帮她圆场。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必齐王世子暴毙一事,齐王与常玉定有谋划,这会儿做这些,只怕另有所图。

    “常尚书说的是。”崔泠故作深思,片刻之后,又道,“燕王说的是,朝堂之上绝无第二位女臣,朕确实不该让她应验毒咒。所以,朕决定这次给皇太女择选两位帝师,这便不算朝堂之上有两位女臣了。”

    “陛下!”裴钰惊呆双眼,哪有人这样算数的!

    崔泠惑然看了过去:“少了?”

    “……”裴钰为免崔泠再顺着台阶加人数,当即阻止,“凡事事不过三!”

    “如此说来,裴尚书是准了?”崔泠进一步确认。

    裴钰虽说不情愿,可是天子这话另有深意,他若直接答话“准了”,朝堂之上岂不是僭越于陛下。礼部尚书不遵君臣之别,竟敢凌驾于天子之上,此乃重罪。裴钰话到了喉间,险些说出去中了天子之计。

    原以为走了一个会挖坑的燕王,朝堂能平静许多,没想到这位女君竟也是个颇有城府之人,裴钰自忖不是她的对手,于是跪地叩首:“臣,奉命。”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主动请旨,承下给皇太女择选帝师之事。

    崔泠满意点头:“如此,便有劳裴爱卿了。”

    “诺。”裴钰领旨。

    崔泠最后看向了一言不发的齐王,她猜到齐王今日定是得到了世子暴毙的消息,故意激道:“八月中秋将至,朕今年一切从简,想约王叔父子……”

    “陛下!”崔叔泗哑涩开口,“臣近日肠胃有恙……”

    “那重阳再约。”

    “……”

    崔叔泗捏得笏板咯咯作响。

    “王叔难道想回齐州了?”

    “陛下初登大宝,王兄伤重养伤,燕王又奉旨北上,臣自然要留在京畿城辅佐陛下。”

    “如此甚好。”

    崔泠微笑点头。

    齐王肯定是离不得京畿的,现下的齐州王都局势不明,贸然回去只怕是羊入虎口,倒不如留在京畿安全。

    与此同时,萧灼带着萧破,亲自护送母亲与慕容九出了京畿。她一连送了十余里路,迟迟不见折返之意,崔昭昭生了疑心,掀起马车车帘问道:“还不回去?”

    “再往前走十里,有一处驿馆。”萧灼骑着照雪,马鞭指向山道远处,“到了那里,我自会与母亲分道。”

    慕容九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你不回京畿了?”

    “我若光明正大的走了,有些蠹虫可就要耐不住性子闹腾了。”萧灼莞尔,“况且,楚州有些人我必须私下会见。”崔泠给她的那封书信可是好东西,大张旗鼓地拜访,只会惹得他们那些人避嫌。

    慕容九了然,崔昭昭却不放心:“你只带萧破一人?”

    “萧破可是万人敌,带他一人足矣。”萧灼胸有成竹,自古百战百胜的将军,只有一个诀窍——知己知彼。稳住楚州、拿定楚州兵马,这个前战可不好打。正因为不好打,这开战前的准备更要充足。驭兵,不外乎“利”与“威”二字。跟着大将打仗,能有所益,或赚钱,或升官,这便是“利”字。至于这个“威”字,便是良将与庸将的分界点,没有彻底摸清楚楚州将领派系之前,萧灼绝不会用这个“威”字,以免适得其反。

    “事事小心。”崔昭昭肃声叮嘱。

    萧灼点头:“二位娘亲放心。”收服楚州兵不易,若是成了,弦清可就欠她一份厚赏了。她得好好想想,该讨要什么厚赏。

    想到这里,萧灼哑然失笑,回首望京畿城的方向深望了一眼。眸光复杂,有不舍,有担忧,也有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此去殊途,将各自为战。

    早朝之后,崔泠穿着衮服矗立于宫阶之上。她站在大隆宫的至高点,远眺皇城之外,极目之处,是京畿城,亦是大雍的千里江山。

    只盼珍重,待卿凯旋。

    崔泠眸光中多了一分柔情脉脉,只望过了今年寒冬,来年的大雍将是一个真正止战的大雍。

    她心爱之臣将相伴左右,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说:

    更文~一处一处的收拾=。=

    104  ☪ 一百零四、谢谢

    ◎去做你想做的事,放心,有我。◎

    山路难行, 众人抵达驿馆时,已近黄昏。用过晚膳之后,萧灼便带着萧破踏着夜色离开了驿馆。

    崔昭昭站在窗边, 目送萧灼骑着照雪渐行渐远,那些说不出的离别之言, 一直哽在喉间。慕容九抱来了大氅,给崔昭昭披上, 温声道:“殿下是不敢说那些话吧。”

    心思被她戳破, 崔昭昭看向身侧的慕容九, 正色道:“我鲜少在夭夭面前哭,可不想让她笑话我。”

    慕容九忍笑垂首, 自袖底摸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崔昭昭:“殿下瞧瞧这个。”

    崔昭昭拿出了信封里的信笺, 熟悉的字迹迎面而来, 只一瞬便让她润了眼眶。夭夭这孩子, 心细如发,小时候便是个会关心人的。她只是没想到这孩子送这一程, 竟是悄悄地将照顾她的细节都写成了书信,暗中交托了慕容九。

    “阿娘肩有旧疾, 受不得寒, 还请小阿娘多加留心。”慕容九莞尔念了第一句, 语气羡慕, “夭夭是个好孩子。”

    崔昭昭不仅知道她是个好孩子, 更以夭夭为荣多年。她吸了吸鼻子,端着架子道:“哪里好了, 好端端的惹我哭。”看似埋怨, 却是满满的得意。

    慕容九这回没有戳破她, 垂首再念:“阿娘性子刚烈,若遇险事,还请小阿娘多加规劝,莫让她以身犯险。”

    “怎的越来越絮叨了。”崔昭昭连忙合上书信,急匆匆地便往袖底塞,“你少看些,免得后面一个劲地唠叨我。”

    慕容九由着她藏,反正她自幼过目不忘,这封信的每个字她已牢记心间。

    崔昭昭藏好书信后,斜眼白了她一眼:“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明日还要继续上路,赶赴擎天城。”

    “好。”慕容九顺从地点了下头。

    崔昭昭关了窗户,牵着她来到床边,一并除了衣裳鞋袜,共枕而卧。慕容九对她而言,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每日她都会从后拥着她,将她抱得紧紧的,如此才能安然入眠。可是,今日慕容九却先从后拥了她,温柔道:“我已经安排了李琴带着伙计先去擎天城开铺,她的能力不弱,定能将九衢商行遍布整个韩州。”

    崔昭昭听出了她的另外意思,连忙转身看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不同我去擎天城?我们不是说好的,今后我在哪里,你便在哪里。”

    慕容九往前凑了凑,鼻尖轻轻刮过崔昭昭的鼻尖,笑道:“就不能是,我在哪里,殿下就在哪里么?”

    “你想去哪里?”崔昭昭肃声问道。

    慕容九坚定开口:“齐州。”

    崔昭昭眸光微沉:“那可是你二哥的地方。”

    “弦清登基之后,借着大赦将楚州的金氏判了流刑,正好判去了魏州。”慕容九仔细想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金氏如此,魏州魏氏亦如此。”

    “魏州自是没有理由出兵。”崔昭昭也琢磨着,“虽说弦清没有赶狗入穷巷,可是这些人早是一体,除非王兄崔叔泗上位,否则他们一定会悬着心过日子。金氏还有两州的商铺,其财力还是不容小觑。”

    “魏州还有兵三万,齐州至少也有兵五万。”慕容九继续分析,“自古人为财死,只要有银子,便不会缺人卖命,尤其是大雍目前的局面。弦清初登大宝,是大雍第一位女君,天下对女子的能力颇有鄙夷,这个时候齐王若是养精蓄锐,突然背刺京畿便有五成的胜算。”

    崔昭昭也想过齐州可能偷袭,只是宫变之时,只能杀一方,赏一方,方能换得弦清登基的名正言顺。只要她在韩州势力日盛,齐州就越不敢动,这个后患也能迎刃而解。可是,齐王若想夺回皇位,便不能错过这最后的机会,放任崔昭昭壮大势力。崔昭昭明白,齐州绝对安分不了多久,也绝不会等她壮大势力后再反扑。

    “韩州有李琴,九衢商行的经营便不是问题。”

    “赤凰军有青萍在,也生不了乱子。”

    两人议定,相视轻笑,崔昭昭道:“你想去齐州,我便随你去齐州。”

    慕容九轻刮她的下巴,像少年时那般撩拨:“齐州可是龙潭虎穴,殿下就不怕么?”

    崔昭昭握了她的手:“我这一生,什么刀山火海没闯过?区区齐州,本宫还不放在眼里。”

    “那殿下把什么放在眼里?”慕容九明知故问。

    崔昭昭淡淡说着:“阿九,你是真不知道么?”眸光微烫,她直勾勾地望着她,呼吸已经变得沉了起来。

    慕容九故意挑衅:“妾是真不知道。”

    “不知道?”崔昭昭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尾声微微上扬,“看来是本宫教训得少了,阿九还不长记性。”明明是句狠话,却暗藏了一分甜蜜。

    慕容九顺势勾住了她的颈子,主动送上一吻后,气息已乱:“妾可没有做错什么,殿下可不能假公济私的一再教训。”

    崔昭昭望着她,眸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好,本宫不教训。”说是不教训,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开始点吻她的眉与鼻尖。

    慕容九被她吻得心痒,食指抵住了她的唇,笑道:“殿下说好不教训的。”

    “这不是教训。”崔昭昭的语气热烈,交织的气息也变得滚烫起来,“是喜欢,打从心底的喜欢。”

    慕容九哑然失笑,猝不及防地翻身将崔昭昭压下。

    崔昭昭打趣道:“阿九,趁人不备,可非君子所为。”

    “昭昭。”慕容九没有再唤她殿下,而是唤了她的名字,深情又酥软,听得崔昭昭心神俱荡。

    崔昭昭看着她,由着她牵了她的手,贴在了心口。那里有颗心正在为她疯狂跳动,那是慕容九给了她的炽热的心。崔昭昭情火已生,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只觉喉头干涩灼得慌:“阿九……”这一开口,只剩沙哑。

    慕容九覆上她的手背,让她更清楚地感受着她的心跳:“这里,自始至终都装着你,也只有你。”情人间的剖白总是动人心魄,尤其是此时此刻,即便眼角已有岁月的细纹,可她说这话时候还是忍不住生了羞涩,双颊渐渐红润了起来。

    “所以……”

    “从今往后,你不许再疑我。”

    “呵。”

    “笑什么……唔!”

    崔昭昭没有回答,只是吮住了她的唇,将她的小气恼全部吞没。她怎会再疑她,又怎么舍得疑她?她只是贪心,比年少时候更贪心,不想再说那些闲话,虚度与她的每一寸光阴。

    “阿九。”她在勾起慕容九情火的那一瞬间,忽然松了她的唇,附耳唤她。

    “嗯……”慕容九呢喃应声。

    崔昭昭捧着她的脸,眼底是心疼与深情:“也可以多装一人。”

    “弦清么?”慕容九哑笑反问,侧脸亲吻她的手侧。

    崔昭昭眼底的心疼更浓烈了些:“不,是你。”

    “……”慕容九亲吻的动作停了下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崔昭昭滚烫的掌心捧着她,一字一句道:“这一世,你为我做了太多,也牺牲了太多。我只希望我的阿九余生能为自己多活一活。”说着,她抵住她的额头,“就从齐州开始,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慕容老板。”她记得年少时候,慕容九也曾吐露过自己的夙愿。那些话时隔多年,非但没有褪色,却越发的清晰起来。

    那时——

    她与慕容九并辔而行,相约踏青京郊,她曾问她:“阿九可有什么想做之事?”

    “有。”慕容九笑容灿烂,望向山道尽头,“我想天下人看见我时,都会喊我‘慕容老板’,而不是谁人的妻,亦或是谁人的阿娘。”

    崔昭昭笑道:“好志向!”

    “殿下不觉得这是痴人说梦?”慕容九故意反问。

    崔昭昭爽朗大笑:“若是阿九是痴人,那本宫也算痴人,这个梦,本宫想与阿九一起实现。”

    “殿下……”

    “嗯?”

    慕容九忽然对她招了招手,崔昭昭好奇凑近:“怎么?”冷不丁地被慕容九在脸上亲了一口。

    公主怔愣在了原处,慕容九却狡黠地策马溜之,回眸一笑:“还望殿下饶恕民女僭越之罪!”

    “你!好大的胆子!”公主何曾被人如此轻薄过,当即又羞又恼地策马追去,准确无误了一把揪住了慕容九马儿的辔头,硬生生地止住了马蹄。

    慕容九以为她是真的恼了,赶紧翻身下马,准备跪地请罪。哪知公主竟比她还快,先一步将她按在了树干之上,不等她开口,便狠狠一口吻上。

    她不知殿下早已心动多时,更不知她的一个小撩拨点燃了殿下的不管不顾。

    “殿……”

    崔昭昭吻得发狠,这一吻越是凶狠,就越让她浑身发烫,若不是几欲窒息,她恐怕还不会放过她。

    她几乎是咬着牙警告:“让你招惹本宫!”

    慕容九娇滴滴地看着她,落在崔昭昭眼底,那是致命的诱惑。尤其是,此时树隙间落下了太多的阳光,照在她通红的脸上,让公主更加移不开眼,情不自禁地将她深深地烙入了心头。

    这是殿下第一次想征服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有血脉沸腾的感觉。

    慕容九轻抿微肿的唇,羞恼道:“殿下无礼。”

    “是你先对本宫无礼。”崔昭昭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慕容九,本宫可不是好惹的。”

    “民女已经领教了。”慕容九却不怕她,心跳声砰砰不绝,主动奉上一记点吻,竟是继续挑衅,“民女又亲了殿下,殿下会杀了民女么?”

    崔昭昭绷紧了身子,哑涩警告:“本宫警告你……唔!”

    慕容九又亲了一口。

    崔昭昭双颊涨得通红:“你别得寸进尺!”

    “殿下怕了?”

    “你!”

    崔昭昭可是警告过她的,是她一再招惹,所以必须给她点颜色看看!

    那时候的阳光温暖又明亮,她们对前景也充满了希望。无奈人心险恶,竟是一别就是半生。

    万幸,一切还不算太晚。

    慕容九忍泪望着她的殿下,沙哑道:“你还记得?”

    “记得。”崔昭昭的声音同样沙哑,“去做你想做的事,放心,有我。”

    她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太久,从她记事起,就期待着爹娘对她说这句话,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场骗局与利用。崔昭昭的话不仅仅是一句情话,更是重燃热血的火焰。她像是一只久沐烈火的凰鸟,在这一瞬等到了涅槃的时机。

    “谢谢。”千言万语,她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崔昭昭忍笑,温柔地吻去了她眼角的热泪,附耳低语:“谢谢,你还在。”这话是她肺腑之言,亦是击碎慕容九最后忍耐的一句话。

    慕容九像年少时候一样,主动奉上了温柔的吻,将那些相互感激的话,尽数变成了两情相悦的缠绵,融化在了彼此的炽热之中。

    往后余生,白首不离。

    作者有话说:

    这章应该给昭昭与盈盈一个圆满。

    遇上一个肯定你的志向、又愿意陪你去实现的人,是最大的幸事。爱,有时候是独占与自私,可有时候也是成全与包容。这对CP的设定初衷,就是想写一个“成全与包容”的内核,希望大家能喜欢。

    昭昭不会让盈盈成为笼中小娇妻,盈盈也不会用爱裹挟昭昭放弃一切跟她私奔,她们两个自始至终都是懂得彼此的。(PS:呜呜,我真的好喜欢她们。)

    105  ☪ 一百零五、菀菀

    ◎她是谁?◎

    大雍展开新局, 对大夏来说,无疑也是个绝佳的灭国良机。

    此时平澜湾大营以东,沧海之上, 大夏的水师战舰林立海上,青色旗帜如火, 金色“夏”字赫然其上,迎风招展。

    今次大夏主帅不是旁人, 正是大夏太子李轩。他少年英姿, 尤善战法, 在一众兄弟之中最得夏君赏识。大夏以武立国,这位行七的皇子因为战功卓绝, 十八岁便入主东宫,参知政事至今。如若他成功击破大雍, 将大雍江山变成大夏的疆土, 无疑是震古烁今的第一太子。这是他的夙愿, 亦是他的野心所向。

    上次夏军被楚州水师大破,那是因为轻敌。这次有他亲自坐镇, 他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他领着这十万夏军,务必要选一个绝佳的机会, 毕其功于一战。先前副将进言, 言明大雍女君登基, 人心不稳, 是最佳进攻时。李轩否之。皇权更迭时最为凶险, 人人都知道的事,大雍楚王定然也知道。所以那个时候强攻平澜湾, 只会着了楚州水师的道。

    如今探子回报, 楚王重伤休养, 燕王被新君褫夺京畿卫兵权后赶至楚州接管水师,大长公主又奉命镇守韩州,在李轩看来,这位大雍女君绝非治国之才,简直是女子乱政。楚王掌楚州水师一生,定是尽收军心,这个时候把燕王打发来楚州,她一个小姑娘如何服众?限制大长公主壮大赤凰军,无疑是限制了女子对女君的支持,为了登基的名正言顺,女君居然在自掘坟墓。最可笑的是,齐王就算在京畿又能如何,齐州已乱,京畿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如此昏聩之君,活该她亡国。

    “齐州那边可有书信来?”李轩问向值岗的斥候。

    斥候恭敬一拜:“回殿下,尚未来信。”话音落下,便见一只信鸽飞落,他急忙上前捕捉,将信囊取下,双手奉上。

    “殿下,是齐州传书。”

    李轩接过传书,看清楚了上面所写,不禁嘲笑道:“生那么多儿子,有什么用呢?崔氏就没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皇子,注定国祚将尽,呵。”说着,他将信纸连同信囊一并递还斥候,“代孤回信金玉业,毒杀齐王世子一事,他做的很好,让他继续在齐州挑事,最好挑动齐州起兵。”

    “诺。”斥候领命。

    李轩满意地看向旁边的鸽笼:“菀菀可有书信传来?”

    “有。”斥候取了书信来,奉上李轩。

    李轩打开匆匆一扫,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命她仔细调查,孤要句实话,楚王是真的伤了,还是与女儿演戏,等着孤贸然进军?”

    斥候领命。

    李轩不是个冲动的人,先前大夏水师一再折戟,就是因为贪功冒进。崔伯烨这人,打仗是个好手,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他并不惧将至北境的燕王萧灼,毕竟指挥水师与指挥京畿卫全然不同,这些水师听不听她的号令还是未知之数。倒是一直静养的楚王,照说一个柔柔弱弱的楚王妃,怎么都不可能重伤一个能征善战的楚王。李轩大举进犯之前,一定要把这件事摸个清楚。

    李轩等待消息的同时,他的宠姬菀菀已经坐着马车,缓缓驶入了京畿城的大门。

    旧地重游,五味杂陈,菀菀看着这熟悉的地方,淡淡的笑容里染着一抹愁绪。阿姐还记得她么?

    赶车的是李轩的心腹影卫李七,他扮作了菀菀的随侍,佯作商贾美妾路过京畿,入城小住过夜。

    马车停在了户部侍郎府外,这里是黛黛的府邸,也是黛黛下朝之后办公之所。现下的昭宁郡主府已改成了金兰县主府,留给了金沅居住。原本留在郡主府中的楚王也被崔泠接入了大隆宫,命曲红“尽心”照看。

    菀菀掀帘看向侍郎府大门,昔日的阿姐已然脱离风尘,成为了大雍的第一女官。她该为她骄傲,却忍不住捏紧了帘子,眼底隐有恨色。如若当年阿姐赴了约,她定做不得这大雍的户部侍郎,她也不可能被人牙子辗转售卖,时来运转地进了大夏的兵部侍郎府,又恰好抓住了机会,俘获了东宫太子的喜欢。

    她终是得了她想要的。可这个结局却是建立在黛黛的失约之上,黛黛欠她一个解释。她辗转多年吃的这些苦,都是黛黛欠她的。

    正当此时,两顶软轿停在了侍郎府外。

    金沅手执团扇,拨开了轿帘,含笑走了出来。与此同时,黛黛穿着大红官服,戴着乌纱端然下轿,眉眼之间早已没有往日的风尘媚态,只剩下了她从骨子里溢出来的清雅。

    “裴姐姐。”金沅对着黛黛撒娇,“今日就不能歇一日么?”

    “今日歇一日,今日的账便只能留到明日,明日复明日,如何能算得完?”黛黛语气严厉,“让你留在县主府,账定是算不完的,所以,今日我算我的,你算你的,在我这侍郎府算完账目,我再命人送你回去。”

    金沅苦笑嘟囔:“我也不是每次都偷懒。”

    “是,我若不盯着你,你准偷懒。”黛黛似笑非笑,“走吧。”

    “哦。”金沅忍笑,似是得逞了什么。

    菀菀沉重地叹了一声,松了帘子,提裙下了马车。

    李七拦住了她:“夫人要做什么?”

    “选日不如撞日。”菀菀轻轻扇动团扇,望着侍郎府大门,“既然遇上了,便该进去拜访。”

    李七迟疑片刻。

    菀菀提醒李七:“殿下的大事可耽搁不得。”

    李七是知道这位宠姬的手段的。旁人只知太子重色,所以才会喜欢这个妖冶动人的美人,却不知太子李轩之所以喜欢她,是因为她经常旁敲侧击地献策,既不会招惹太子忌惮,又恰好帮助太子解决了问题。太子喜欢这种聪明又美丽的女人,加上菀菀是大雍卖过去的舞姬,曾经出身风尘,这种女人自是不会有背景的。既然没有背景,男人的宠爱便是她唯一的生路,所以李轩相信这个女人不会蠢到自掘坟墓,他也不怕这女人偶尔犯蠢,毕竟要她的命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

    大夏给了她生路,大雍却给了她一个不堪的过去。

    孰轻孰重,傻子都会选择。

    菀菀整了整衣冠,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薄纱,轻纱笼在她的白脂一般的玉臂上,让人忍不住心生杂念。尤其她底下穿的是红花肚兜,透过薄薄的外裳,依稀可见红花的纹路,寻常男子见了,定会心痒难耐。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尤物,如若当初她没有动真心,没有与黛黛相约逃走,京畿城应当有两位花魁,一位是黛黛,另一位便是这菀菀姑娘。

    三年前她才十六,清纯之中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欲色,轻轻一笑,便能勾魂夺魄。那时候的她尚不通人事,与黛黛初尝情爱之后,便像是着了魔、上了瘾,时常不知餍足,撩拨得黛黛一次又一次的失控。

    她爱她,爱得不管不顾,炽热而勇敢。

    菀菀以为只要离开了京畿城,她便能与黛黛平安相守一世。终究是她天真了,也终究是她错估了人心的险恶。

    想到这里,菀菀强行命自己打住,不要再想那些过去之事。她来京畿,为的是太子,更是自己往后的荣华富贵。即便她不想承认,她也强烈的想从黛黛口中得到一个让她更恨她的理由,好让她彻底断情绝爱,毫不犹豫的卖国求荣。

    菀菀摇着扇子走近侍郎府大门,笑吟吟地对着门口值卫的府卫道:“烦请二位官爷帮奴家通报一声,问问裴侍郎可还记得昔年的菀菀?”

    “你是?”府卫上下打量她,一半是因为好奇,另一半是因为她生得太过动人。

    菀菀知趣地往府卫手中塞了两锭银子,撒娇道:“求求官爷啦。”

    府卫重咳了两声,一个向一个递了眼色,另一个依依不舍地转身入内通传。不多时,那人便跑了出来,肃声道:“裴侍郎说,不认识什么菀菀姑娘,还请姑娘尽快离去。”

    菀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怔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李七及时道:“夫人,天色不早了,兴许大人是贵人事忙呢,还是找个地方落脚为上。”

    “也是,兴许贵人事忙呢。”菀菀怏怏然自语,终是跟着李七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自从得知菀菀求见的消息,黛黛便一反常态的魂不守舍。金沅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了,她看出了黛黛的不对劲,低声道:“若是旧识,不妨差人请她回来。”

    “若是她早来三日,我会请她进来。”黛黛苦涩叹息,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金沅,“这三年来,我托了人到处找她,没想到最后还是在刑部的卷宗里找到了线索。这个人牙子犯了事,判了流刑,我托刑部的小吏誊写了卷宗与我,书信的第二页,便是那人牙子最后一批卖出的姑娘名字。”

    金沅很快便看见了“菀菀”二字。

    世上人牙子无数,尤其是这种私卖的黑货,哪怕她托了老鸨去找,也是一直杳无音信。若不是她当了官,有了些许人脉,也不能从刑部的这些小案子里面着手调查,从而得到这一点消息。

    “她是谁?”金沅似懂非懂。

    黛黛倒是坦荡:“我这样的风尘姑娘,自入风尘的第一日,便绝了嫁个良人的念头。同病相怜,互为慰藉,自然一来二去便动了真心。”

    金沅神色凝重,心绪复杂:“那为何不认她呢?”

    “这个案子所涉的姑娘,都是卖去大夏的姑娘。”黛黛语气沉重,“这个时候突然登门,我总觉得……蹊跷。”

    金沅自得知阿姐崔泠与燕王有情后,对两女相悦之事已经见怪不怪。只要真心实意,此事又不会祸及旁人,又何须对这种事指指点点,愤愤不平呢?况且,经历了父亲那些糟心事后,金沅是害怕嫁娶之事的。如若嫁过去,最后落得跟母亲一样的下场,她宁可不嫁。如若能像阿姐一样,得到燕王那样的万千宠爱,与女子相爱又如何?

    “此事,兴许我能帮上裴姐姐。”

    “县主……”

    金沅微笑道:“作为交换,你帮我算京畿九衢商行的账,我帮你把菀菀姑娘留在京畿,好好摸一摸她的底。”

    黛黛感激地一拜:“多谢县主。”

    “怎的与我这般客气?”金沅颇是不习惯,“我都唤你姐姐,你就不能唤我沅妹妹?”

    黛黛哑然笑笑:“多谢沅妹妹。”

    作者有话说:

    更文~黛黛这条线正式开启。

    大夏太子登场,准备酝酿一场壮烈的海战。

    106  ☪ 一百零六、岔路

    ◎路就在你脚下,你自己来选。◎

    金沅自打理九衢酒楼以来, 在京中结交了不少客栈老板。所以不过半个时辰,她便查到了菀菀落脚哪家客栈,随后便备了马车前往客栈。

    金兰县主是天子亲封的县主, 也是金氏唯一在女君登基后受赏之人。本来崔泠可以下旨令新的魏陵公与齐王将各自辖地的金氏长子与二子绑至京畿,可如此一来, 无疑是断了这两州的财源,多半会招来这两州掌事的忌惮。皇权更迭最是凶险, 现今最重要的便是坐稳这把龙椅, 减少大雍内部战争, 降低内耗。待把海上的大夏水师收拾了,再回头慢慢收拾这些隐患。崔泠一面封赏金沅为县主, 一面把本该处斩的楚州金氏流刑魏州,算是网开一面, 没有赶尽杀绝。

    毕竟当初设局陷害崔泠的是金昊, 并非这些舅舅, 她已主动示好,等于再与他们说——都是一家人, 朕没有尽诛金氏的意思。如若一心为朕,荣华富贵还是可以共享。

    这事得让魏州与齐州的金氏们好好想想, 崔泠倒也不急。

    说回金沅这边。

    菀菀本是恨意加剧的, 正愁该如何与黛黛再见, 却听小二叩响房门, 说是朝廷的金兰县主驾车至此, 要请她入府小叙。

    李七对这个结果颇是震惊,户部侍郎推脱不见, 怎的来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金兰县主?

    可是, 这也是菀菀接近黛黛的唯一机会, 她不能放过。于是,菀菀重新收拾之后,便领着李七一起下了二楼,瞧见金沅的一瞬,方是了然,原来这位金兰县主正是今日在侍郎府外与黛黛玩笑的姑娘。

    金沅微笑道:“久闻菀菀姑娘才艺过人,尤善舞艺,所以只好唐突来请,还望菀菀姑娘随我入府献舞一曲。”

    菀菀冷笑:“奴家与县主素昧平生,不知县主是从何处得知奴家善舞?”

    “此事说来话长,还请菀菀姑娘移驾县主府详谈。”金沅并不打算在这里说这些,笑着圆了场。

    菀菀暗忖这位县主恐怕不是善茬,只是她没有第二条路可选。金沅带的是府卫,而不是丫鬟,明摆着告诉她,如若不从,兴许便不是“请”了。菀菀假意微笑,对着金沅一拜:“如此,奴家只有恭敬从命了。”

    “甚好。”金沅点头。

    金沅领着菀菀一起上了马车后,府卫将李七拦在了马车外,没有带他一起入府的意思。

    李七急呼:“夫人!夫人!”

    菀菀掀帘,话却是说给金沅听的:“奴家毕竟是有家室之人,若没有奴仆跟着,私入他宅,只怕难保清誉。”

    “这话就言重了。”金沅轻笑,“我是金兰县主的主子,若是姑娘进了县主府毁了清誉,那我这个县主的清誉又在哪里呢?”说着,金沅拂落车帘,不容菀菀再多言什么,“回府。”

    “夫人!”李七还想追上,府卫却将他拦退三步。他不敢在京畿城造次,以免惊动京畿卫,坏了殿下的大事,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菀菀被金沅带走。

    马车悠悠前行,气氛变得有些低沉。

    金沅没有说话,菀菀也不知该开什么话茬,可有一点她是清楚的。今日她看见这位县主与黛黛玩笑,她的心底是涌了酸意的。

    金兰县主,当今天子之妹,如此身世,比她这样的肮脏之人好太多了。黛黛不愿当着县主的面认她,也是人之常情。

    “菀菀姑娘,今日裴姐姐没有请你入府,还请多多见谅。”金沅忽然开了口,打破了此时的沉默。

    菀菀愕然看她,没想到这位县主竟是黛黛的说客。

    金沅笑意微暖:“她记得你。”金沅似是生怕她没有听懂,又强调了一句,“一直都记得。”

    黛黛竟然能将她与她的过往都告诉这位金兰县主?!菀菀怔怔地望着金沅,哪知金沅竟是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菀菀下意识缩手。

    金沅却将她的手再次握住:“别怕。”她的声音温和,“我也是女子,我知道先前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不好。不管过去你经历了什么,错的都不是你,你能活着,对裴姐姐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明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姑娘,这些话却比太子动情时说的那些话还要真心实意,还要让她觉得温暖。

    菀菀猛觉眼眶发烫,再次缩回手来:“县主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下一刻,她便想到了答案,想来这位县主必是查过她的过往,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如若她知道她是夏国太子的宠姬,她如何完成太子交托的重任?

    “我也不知道为何要与你说这些,只是突然有感而发罢了。”金沅故作无奈地长叹一声,直接问道,“菀菀姑娘方才说,你已有家室?”

    菀菀早知入京避不开这个问题,淡淡答道:“夫家是大夏的商贾,我是他的第七房小妾。”

    “敢问是哪位商贾?”金沅好奇追问,若是同行,她倒是有门路摸清楚这商贾的底细。

    菀菀也不怕她调查,毕竟这些都是殿下给她安排好的:“孟氏绸缎铺的少当家,孟玄。”

    “孟氏绸缎铺……”金沅很快便记起了,“可是专供大夏皇室绸缎的舞阳孟氏?”

    菀菀眸光一紧,没想到她竟连这个都知道。

    金沅莞尔:“我也是生意人,自当交友天下不是?”

    “……”

    “为何孤身一人回大雍呢?”金沅借着话茬往下问。

    明明金沅一直在审问她,可与这小姑娘闲话竟是半点不觉压迫,反倒是想一句一句地与她唠嗑清楚。

    金沅看她犹豫,温声安抚道:“如若不便说,那便不说。”

    菀菀岂能不说,她必须抓紧这次机会,留在大雍:“我……我在府中闯了祸。”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楚楚可怜起来,“不慎打碎了正夫人的送子观音,少当家不想我受刑,便让李七带我回大雍避祸数月。”她生怕金沅不信,“少当家的正夫人是舞阳郡守次女,舞阳郡守的嫡女是当今天子的宠妃,少当家得罪不起。”

    “他待你好么?”金沅语气软下。

    菀菀怔了一下。

    “那位少当家。”

    “还算……不错。”

    菀菀忍不住回想她在大夏的那些时光,太子高兴的时候,也算是待她不错。只是,自始至终,她都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旦没有用处,便没有活下来的价值。

    “如此便好办了。”金沅打定了主意。

    “好办?”菀菀不解。

    金沅神秘笑笑,掀帘看向马车外,已经可以看见县主府的院墙:“回府再说。”

    马车往前走了半条长街后,终是停了下来。

    金沅与菀菀先后下了马车后,当即命人去准备厢房,然后引着菀菀一起入了府,进了前厅。

    婢女们奉茶之后,金沅也写好了什么,搁笔之后,将所写递向菀菀,笑道:“愿不愿在你,反正入了我的县主府,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说完,召唤府卫进来,“这个时候裴姐姐一定处理完公务了,你去户部侍郎府一趟,将她请来,就说我等她一起看舞。”

    “诺。”府卫退下。

    菀菀起初看见这封和离书已是震惊,再听金沅说这些,更是震惊:“县主?”

    “你家少当家若是真的离不得你,便不会让你一个人回来。”金沅看得清楚,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若是真的喜欢你,便有法子安抚正妻,你的命绝对比一尊送子观音值钱多了。”

    金沅在崔泠身边耳濡目染多月,既然见过女子的独立璀璨,又怎看得下去女子的自欺欺人。

    菀菀张了张口,竟无话反驳。直到此时,她多了一丝自惭形秽,她不仅出身比不过县主,连眼见也比不过县主。这次回来,的的确确是物是人非,大雍竟多了这么一位让她黯淡无光的姑娘。

    她是装的么?还是另有所图?不过是想以退为进,用这些“好”让她知难而退?

    菀菀见识了太多后宅女子的相互倾轧,她没有办法用最干净的立场考量眼前的县主。她若出卖了殿下,她在大雍也没有了价值,也是死路一条。她告诫自己,总要选一条路走,哪怕她运气不好,恰好选了一条不归路。

    金沅觉察到了她目光的不善,正色道:“你若还是喜欢你家少当家,也不必签这份和离书,尽管住在我这儿,等他来接你回家。”

    菀菀捏着和离书,只是沉默。

    金沅又道:“你可以慢慢想,可当务之急,得先与裴姐姐把话说清楚了。”说着,她步至檐下,看了一眼天色,“户部侍郎府离我这里不远,想必裴姐姐很快便会到此。”说完,她回眸看她,“这些年,她一直在找你。我想,她定有很多话要与你说。”

    菀菀冷笑:“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误会就该说清楚。”金沅说得认真,“就算已是物是人非,也当把心结打开,把谁亏谁欠说个清楚明白。”某种意义上,金沅也需要一个结果。

    菀菀从未见过如此磊落的姑娘,自嘲道:“说得清楚么?她现下是官字两张口,怎么说都是她对。”

    金沅坚定道:“我会为你做主!”

    “你……”

    “我认识的裴姐姐,哪怕出身风尘,也是个堂堂正正的人。”金沅斩钉截铁,同样的,金沅自己也是堂堂正正的人。如若黛黛与菀菀只是误会,如若她们还有机会破镜重圆,她也乐得成全。失却一份刚萌芽的爱慕,并不可惜,若是失却一份做人的厚道,那便是一世难安。这笔账很好算,也很好决断。

    崔泠曾与她说,往远处瞧,便不会拘泥于眼前的悲与喜,往前面看,便会看见更美好的风景。她永远记得这位阿姐牵着她站在大隆宫的至高处,语重心长地与她说:“我家阿沅他日若是遇上心动之人,那人必须敬你、护你、喜欢你,不把你当成掌中的小玩物,不碾碎你的志向,不一颗心装两个人。”

    那时,她茫然反问:“萧姐姐就是这样的么?”

    崔泠含笑不语,眼底浮起一抹骄傲。她与萧灼起初都想让对方臣服,可走到今时今日,已经是各自成全。这份情,说不纯粹,是因为装了一个天下,说纯粹,是因为她们已是同道中人,缺一不可的同道中人。

    “我也会有么?”金沅懵懂地反思着。

    “我家阿沅那么好,一定会有的。”崔泠鼓励她,“只要阿沅愿意走出深宅,去经营属于你的天下。”

    金沅忍笑:“哦!绕了一圈,原来阿姐是想我接手商行!”

    “是做深闺庸碌的怨妇,还是做叱咤商海的金大小姐,路就在你脚下,你自己来选。”崔泠说得动容。

    金沅的心在燃烧,并非只是因为崔泠的话,而是有一群姑娘实实在在地让她触摸到了女子血脉的沸腾。

    她的阿姐可以当大雍的女君,她的萧姐姐可以独赴楚州保家卫国,她的裴姐姐可以从风尘走入朝堂……而她的母亲,相夫教女一世,竟落了个身死为棋的下场,就算还有人记得她,也只记得她叫秦氏,一个有姓无名的女人。

    “阿姐。”

    “嗯?”

    “我若是做不好……”

    “那便改之。”

    崔泠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容与灿烂的阳光融在了一起:“我家阿沅,很好。”

    作者有话说:

    金沅是小可爱~~

    107  ☪ 一百零七、堂正

    ◎我们堂堂正正。◎

    “裴侍郎。”

    沉默之间, 庭外响起了府卫的声音。

    金沅回过神来,坦荡地迎了上去,微笑道:“人我可是给裴姐姐接来了, 裴姐姐欠我一份人情,所以往后七日的账, 就要劳烦裴姐姐帮我算清楚了。”说着,她压低了声音, 叮嘱道, “我去查查她说的少当家, 裴姐姐你也问问她,改日你我凑一起对个账, 不论是敌是友,弄明白方是上策。”

    “谢谢。”黛黛必须承认, 金沅是个细心的姑娘, 故意给她这个机会清算人情, 莫说是七日的账,就算是七个月的账, 她也愿意为她效劳。

    金沅给她递了个眼色,便退出了中庭。

    黛黛身上还穿着官服, 接到消息后, 她来不及多想, 便乘着软轿赶至县主府。只略微整了整衣冠, 便快步往厅中直行, 最后却停在了前厅门外,怔怔地望着那个久违的故人。

    三年, 她还是那般欲色媚人, 眼底却不再有往昔的灵动, 死气沉沉的好似一个垂暮老人。她还是菀菀,却已不是她记忆中的菀菀。

    门外的婢女与府卫知趣地退出了中庭。

    黛黛忍住心间涌动的思念,沉声轻唤:“菀菀。”

    菀菀的身子轻颤,喉咙一阵发紧,那些她想质问的,想骂的,想说的,全部哽在了喉间,化作了她眼底急剧汇拢的热泪,死死地盯着黛黛,最后涌出眼眶,簌簌落下。

    “别哭!”黛黛终是踏入了前厅,急切地走到了她的面前,刚欲给她拭泪,却被菀菀一把揪住,狠狠一口咬在了她的右手虎口之上。

    鲜血涌出,滴滴落下。

    黛黛眉心微蹙,目光柔和,一如当年。如若这般能让她好过些,搭上这只握笔的手又如何?

    菀菀看她一动不动,甚至目光柔和的可以掐出水来,她身子再颤,松了口,别过了脸去,万千委屈只化作一句:“为何要负我?”

    黛黛眼底浮起了疑色:“我没有。”

    “没有?”菀菀含泪冷嗤,“我在渡口等了你三日,整整三日!”

    “你……等我?”黛黛紧声继续道,“妈妈说,你失踪了,整整三日未归,大抵是遇上了人牙子,将你绑走发卖了。”

    菀菀想过一万种理由,却从未想过黛黛竟是不知。她看黛黛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如若黛黛不知,又如何会来赴约?她仓皇地回想着那时候,她与黛黛都是楼中的红人,妈妈知道两人情分并不寻常,生怕这两颗摇钱树耍了小心机,相约溜之大吉。所以,只要菀菀出楼献艺,黛黛就必须留在楼中,互为掣肘。

    好不容易那次她去了京畿城东的陈员外家,黛黛去了京畿吏部的员外郎府,两地只隔了两条街的距离。两人献艺,身上的首饰自是不菲之物,两家主子看得高兴,也会有不小的赏赐,这些赏赐足够她们背井离乡,找个穷乡僻壤买亩小田,平淡度日。

    所以,菀菀断定那是她们的最好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你真的不知道?”菀菀眼眶尽红,声音嘶哑。

    黛黛重重点头:“我若知道,怎会不来赴约?怎会让你等我整整三日?!”此事定有误会,她追问道:“你托了谁来知会我?”

    “还能托谁,我身边只有一个人。”

    “芳草?”

    黛黛记得这个人,妈妈一直让这个相貌普通的姑娘伺候菀菀。在她的印象里,她与菀菀待她很好,一直是视若亲妹。若真是她来传话,黛黛是一定会知道的。只是,那日与菀菀一同失踪的,也有这位芳草姑娘。

    “你没见她?”

    “她与你同日失踪。”

    黛黛记得清清楚楚,更记得后面发生的事:“在你失踪的第三日,京畿卫在京郊的田沟里发现了她的尸体。仵作说,她已死亡两日,是被人掐喉而亡。”那时候,她第一时间赶去认尸,害怕在田沟里再看见一具心上人的尸首。

    幸是没有,不幸是自此断了所有的蛛丝马迹。

    “她……死了?”

    “死在你失踪第一夜的晚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叹,红颜薄命,不外如是。死的只是个青楼女子,是以官府并没有追查到底,所以后来黛黛调到案宗详看,也只是寥寥数语,无法从这个案子顺藤摸瓜,找到菀菀的下落。

    黛黛看她静默哭泣,温柔的继续道:“菀菀,我从未停止过找你。但凡我能找到的人牙子,我都打点问过,可有你的下落。我若知道你约了我私奔,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会赴约,哪怕同你一起死,我也会陪你到底!”这些话,是她的解释,也是她的真心话。两个出身淤泥的人,那时候就是彼此的光与热,谁能舍弃这微薄的一点点温暖?

    菀菀动容地看着黛黛,看着她走近她,看着她双手扶住她的双肩,却在黛黛准备拥紧她的时候,猛地推开了黛黛。

    她已是当今户部侍郎,早已洗尽了身上的尘垢,再世为人。可她菀菀不一样,她还是他人的玩物,还是一个以身侍人的下作东西。即便上天垂怜,她们可以说明白当初,可那又如何?黛黛已是她遥不可及的天,她是脏得卑微的泥垢,怎配让她拥抱,又怎配让她疼惜。菀菀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位县主的模样,只有那般干净的姑娘才配与黛黛相守。

    “菀菀……”黛黛再次扶住她的双肩,深情而坚定地劝慰,“别怕,现下没有谁能伤害你了,我可以保护你一辈子。”

    “一辈子……呵呵……”菀菀再次拂开她的双手,“你现下心疼我,想补偿我,什么话说不出来?”她出身风尘,早已不信那些炽热的承诺。她已不相信,谁能对谁好一辈子,只知人若没有价值,便没有活着的价值,尤其是她这种卑贱之人。

    黛黛忍泪看她:“你相信我。”

    “我已有家室。”

    “……”

    菀菀往后退了一步:“裴大人,你对我好,只怕是想让自己心里舒服些吧?”她的话颇是刻薄,她击碎黛黛的真心,也击碎自己的妄想。她可以在李轩手里当个没有尊严的棋子,却无法在黛黛这里当只被她怜惜的受伤小兔子,只因黛黛对她越好,越是在提醒她,她的每一道伤口都是脏的,是不配得到干净的她抚慰的。

    黛黛已出风尘,她却尚在风尘,这样的物是人非,是她无法跨过去的沟壑。

    “大夏孟氏。”黛黛的目光落在了几案上的和离书上,她拿起和离书,仔细叠好,收入了怀中。

    菀菀不解:“你做什么?”

    “等你。”黛黛微笑,“等你想与我好了,我便将和离书给你,我们重新开始。”

    菀菀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我不稀罕!”

    “我稀罕。”黛黛拿出帕子,递给了她,“给。”

    菀菀本想打开黛黛的手,却在击中黛黛手背的一瞬,看清楚了帕子上的绣纹——一对绣得粗糙的野鸭子。

    这帕子已经浆洗得脱了色,她竟然一直带着!

    “没有你,我活不到今日。”黛黛记得清楚,那年她因父亲获罪,被判入娼籍,沦为风尘之人。那个地狱的地方,她是一日都活不下去。

    直到——

    那是至暗里生出的光焰,是寒冬里给予的温暖。

    暗室之中,昏暗的烛光里,关着十多个不肯认命的孩子。

    黛黛不记得自己饿了多少天,她的意志已经到了破碎的边缘,她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不甘心自己父亲的冤案自此石沉大海。

    可是,她已堕炼狱,又如何爬回人间,找寻该有的公正?

    房门再次打开,龟奴们扔进来一堆肉包子,这是她们最后的机会。拿了包子,便等于认命,从此再无傲骨。如若今日还不拿包子,妈妈自有对付这些硬骨头的办法。

    她们也只是孩子罢了,谁能有那么硬的骨头呢?

    肉包子的香味是致命的诱惑,她不管不顾地爬了过去,刚拿到一个包子,却被一个小姑娘抢了过去。

    她虚弱地望向那个小姑娘,她并不是这个暗室中的人,身上穿着鲜艳的衣裳,一双眼瞳水灵灵的,好看极了。

    “给……给我……”求生的意志让黛黛艰难开口。

    只见那小姑娘先将黛黛扶着坐好,然后拍干净了肉包子上的灰尘,郑重其事地递入她的掌心,低声道:“就算活着,我们也是堂堂正正的活着。”

    堂堂正正。

    黛黛看着这个比自己小的姑娘,小小年纪竟然说得出这样的话。

    “痛苦是一日,快活也是一日,反正没有什么比现下更惨了,不是么?”小姑娘主动摸了摸黛黛的脑袋,“活着,才有希望。”那是菀菀母亲最后哭着与她说的话。

    当年是,现下也是。

    她不知道菀菀这些年到底吃了多少苦,可有一点,不必菀菀说,她也知道菀菀定是自卑了。这份自卑,是横在她们之间的沟壑。她穿着的这身官服,是菀菀的骄傲,也是菀菀的卑微。

    菀菀心如刀绞,眼前的她,对她而言是莫大的诱惑。

    黛黛却知一切急不得。菀菀不愿说的,她会一桩一件查清楚,这错过的三年,她会用一生一世来弥补。

    人本不该有贵贱之分,纵使出身风尘,也可以堂堂正正的立于天地之间。

    “菀菀。”黛黛对着她伸出了染血的右手,她已出炼狱,自当把心上人也带出炼狱。

    此时此刻,菀菀哪里还记得什么命令,什么大业,满心满眼只剩下了眼前的黛黛。她如何抗拒得了她的温情。

    她牵住了黛黛的手,被黛黛紧紧握住。

    “我们堂堂正正。”

    黛黛语气坚定,猛地一带,终是将她抱入怀中。

    久违的温暖与踏实浮上心头,彻底击碎了菀菀所有的故作坚强。她抱着黛黛,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为这些年的错过,为这些年的屈辱,更为这些年的……值得。

    前厅之外,婢子探头看了一眼,便匆匆赶去回报。

    金沅听完回报后,只是淡淡一笑:“知道了。”虽说心里有些酸涩,她却觉得释然了许多。大夏孟氏该查,贩卖菀菀的那些个人牙子也该查。

    天下能做到此事者,只有她那位无所不能的阿姐了。

    第二日,金沅一早便乘着软轿进了宫,在紫微殿等了许久,终是等到崔泠下朝。

    崔泠在早朝上瞧见黛黛的手裹了纱布,也想问个清楚,恰好金沅来了,自然开门见山问道:“裴侍郎怎么回事?”

    “被心上人咬的。”金沅答得干脆。

    崔泠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她。

    “阿姐可别误会,不是我。”

    “不是你?”

    金沅左右看了看,崔泠知道她想说紧要话,便挥手屏退了殿中的宫人。

    “说吧。”

    “裴姐姐昔年有位心上人,叫菀菀姑娘,与她一样,出身青楼。”

    崔泠的眸光一紧。

    金沅长话短说,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崔泠:“阿姐,事情就是这样。”

    “来自大夏?”崔泠不得不警觉这个方向。

    金沅点头:“阿姐放心,跟她来的那个卫士,我已让张朔暗中拿下,想必可以审问出什么。可一人之言,恐不足信。所以,我想去大夏一趟。”

    崔泠蹙眉:“两国即将交战,你这个时候去大夏,恐怕危险。”

    “所以才向阿姐要人啊。”

    “一定要去?”

    “一定。”

    金沅笃定:“一来、可以弄明白菀菀姑娘可有说谎,二来、我也想去大夏看看,可有什么商机?”两国交战,打的可不仅仅是兵力,还有背后的国力强弱。若能摸清楚大夏的经济主脉,兴许还能帮上阿姐。

    其实还有第三个理由,便是眼不见为净,反正出去散散心也好。

    崔泠也找不到否决她的理由,当即道:“我让玄鸢给你安排死士,跟着你去大夏走走,话我可得说在前头,不要逞能,量力而行。离开大雍,阿姐也难保你安全。”

    金沅重重点头:“放心!我一定不逞能!”说着,她掰着手指算了算行程,“腊月之前,我一定回来。”

    “好。”崔泠点头。

    玄鸢在驯养的新一批死士里,挑了三个身手厉害的姑娘,随同金沅北上大夏。

    金沅并没有与黛黛辞别,悄然安排好了一切后,乘着马车,悠然北上,离开了她自小长大的京畿城。

    她会长大,也该长大。

    昔年九姑姑有她那么大的时候,早就一个人带着商队走南闯北了。她走出了过去,方知怯懦二字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

    掀起车帘,望着京郊漫山遍野的火红枫叶,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远行其实也没那么忐忑。

    马车缓缓前行,赶车的女车夫赶车转过一个弯后,突然惊忙勒马,下意识按住腰侧的短剑,短促地道:“小心!”

    听见车夫的提醒,车厢中的其他两名姑娘也跳了出来,只见一个浑身血污的劲装女子跑得跌跌撞撞,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大呼:“救我……他们都是人牙子!”

    金沅掀帘望向她的身后,不假思索地下令:“救人!”

    作者有话说:

    更文~

    菀菀跟黛黛肯定是CP啦,金沅小可爱自有她的造化。

    新SSS卡即将登场。

    108  ☪ 一百零八、蛛丝

    ◎也算立了大功一件!◎

    崔泠刚下早朝, 老远便瞧见金沅候在紫微殿外。她记得今日是金沅的离京日子,去而复返,必是出了什么变故。她从容地走了过去:“发生何事?”

    “大事!阿姐……不!陛下!进去详谈!”金沅顾不得太多礼节, 当即拉着崔泠便入了紫微殿。

    崔泠挥手屏退了殿中的宫人,与金沅一并坐下。

    “我在城外救下一人, 她说各州渐渐恢复了买卖女子,甚至还有判了流刑的女子也在其中。”金沅语气森寒, “还请阿姐速速派京畿卫支援!”

    “竟有此事?!”崔泠脸色沉郁, 大雍明明取消了娼籍, 买卖女子只能入奴籍,可即便是奴籍, 也要经过各州府的户籍登记。除非,这些女子并非奴籍, 而是……暗娼!这两个字对她而言, 无疑是刺骨的刀, 崔泠倒抽一口凉气后,当即扬声道:“来人!”

    值卫在外的京畿卫闻声入内, 恭敬地对着崔泠一拜:“陛下有何吩咐!”

    “速传玄鸢将军!”

    “诺!”

    不多时,玄鸢便着甲赶来紫微殿。

    金沅趁着等待玄鸢时, 将救下的那女子身份告诉了崔泠。那人名叫卢巧, 本是山中的猎户, 先父曾是刑部的仵作, 当初因为验尸不当, 险些造成冤案,所以被褫夺了官位, 最后郁郁而终。卢巧便带着母亲避开了京畿城, 一直住在京郊的山里, 前些日子大军攻城,她便带着母亲躲着深山洞窟里避祸。

    因为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所以卢巧一直在暗查那桩案子,没想到案子没查到,反倒是摸到了一条人牙子的黑路。她顺藤摸瓜,没想到竟是摸到了一个她根本没有法子解决的危险,甚至不慎暴露了行踪,被那些人一路追砍。若不是她对这一带的地形熟悉,只怕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兹事体大,断不可迟疑。

    崔泠当即下令:“玄鸢,速带一千京畿卫赶赴京郊七里外的渡口。”

    “那两艘船的船帆都有青云标记!”金沅着急补充。

    崔泠继续道:“将所有人拿下!若遇反抗,立斩不饶!”

    “诺!”玄鸢领命离开。

    崔泠再看向金沅:“卢巧在何处?”

    “万幸阿姐给我的人厉害,人已被我安排到县主府了。”金沅看见崔泠起身脱身上的衮服,急道,“阿姐你要出宫?”

    “这些人胆敢阳奉阴违,朝中必定有人。”崔泠已经想到了,“朕下令拿人,必定会惊动他们,他们必有后招。敌暗我明,如今我们处于劣势,可朕可不是任由他们诓骗的庸君。朝堂公审之前,朕有些问题必须私下问个清楚。”如此,方能推出那些人会用什么理由搪塞此事,甚至,直觉告诉崔泠,当初这位卢巧父亲的案子,多半也是桩冤案。

    吏部待补缺,户部也待补缺,这两部还没选到适合的官员填满,如今这刑部也该好好削一削了!

    最难的并非她名正言顺的登基,而是登基后要面对的这个烂摊子——国无宁日,蠹虫满朝,百姓难安。

    随后,崔泠命银翠给她找来了宫婢衣裳,领着银翠跟着金沅回到了县主府。

    黛黛只要办完公务,都会来县主府探视菀菀,恰好瞧见崔泠驾到,连忙上前迎接:“参见陛下。”

    “免礼。”崔泠听金沅说过她的事,只要不耽误公务,她也不会多问。

    “卢姑娘在何处?”金沅直接问府中卫士。

    府卫指了指后院:“回县主,她与菀菀姑娘同去了后院。”

    “同去?”崔泠听出了端倪,领着众人拐入了后院。

    彼时,卢巧身上还缠着纱布,双眸却明亮得很,她歉然对着菀菀道:“对不住,三年前,我没能救下你的姐妹。”

    菀菀震惊看她:“什么……意思?”

    “那晚,我卖了猎物赶回山中,恰好瞧见三个汉子尾随那个姑娘。”卢巧那时候只有十五岁,就算是猎户,也并不是三个汉子的对手。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那姑娘出事,便机智地学着野狼嚎了一声,让三个汉子左右顾看,想着附近或许会有野狼,便拿起棍子,准备先把野狼收拾了。

    趁着这个好机会,卢巧先一步赶至那姑娘附近,本想提醒姑娘早些回京,莫在郊外耽搁。可是,她瞧见了押解完犯人回京报道的刑部衙役,他们正在渡口外的茶棚里饮茶,她想着,有官差在,那姑娘定然是安全的。

    就是这一念之差,卢巧没有找那姑娘详谈,第二日便听闻有姑娘死在了田沟里。她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刑部没有继续往下查,她却在一直往下查。后面查到那姑娘叫芳草,与她同日失踪的,还有京畿的红牌姑娘菀菀。菀菀自比芳草相貌出众,不少文人自诩风流,也曾挥墨为其画像,所以那时候在京畿城的字画店中,特别是显眼的地方,是可以看见青楼头牌女子的丹青的。菀菀失踪的案子,老鸨也报了案,所以只要是看见过画像的人,对她的容貌都是一见难忘的。

    菀菀眸光一紧:“你说……芳草?”

    “对,是她。”卢巧重重点头。

    菀菀急声追问:“你知道是谁杀的她?”

    “三年前不知,三年后,也许是他们。”卢巧认真回答,“青云帮。”

    “青云帮?”菀菀从未听过这个帮派的名字。

    别说是菀菀,就连黛黛她们也没有听过。

    卢巧正色道:“三年前,他们大抵不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也是近月才出现的。”

    “近月?”崔泠终是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

    卢巧看此人穿着宫婢的衣裳,没有立即行礼。

    “卢姑娘,这位是陛下。”金沅小声提醒。

    卢巧眸光大亮,没想到她这样的小人物也能看见当今女君。甚至,她陈酿了数年的夙愿也在此时澎湃开来,眼圈一红,便对着崔泠跪下,重重三叩之后,哑声道:“还请陛下,重审当年我父之案!他仵作一世,向来谨小慎微,绝无可能断错死因!”

    崔泠伸手将她扶起:“速速免礼。朕会一桩一件地解决。”说着,她看向了呆在了原处的菀菀,心道这姑娘媚骨天成,三年前若不失踪,只怕京畿花魁不会是黛黛。

    菀菀觉察了女君的审视目光,自忖失礼,刚欲跪下,便被崔泠扶住了。她惊讶于堂堂大雍天子,竟愿意搀扶她这个下贱之人,再次怔愣在了原处。

    崔泠微笑:“回到大雍,便等于回了家,只要你不愿,谁也不能威逼你回去。”说着,崔泠斜眼看向了黛黛,“这是朕给裴侍郎的恩赏。”

    菀菀从未得过上位者如此相待,她张了张口,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黛黛担心她一再失仪,急忙走至菀菀身边,扶住了她的身子,引着她与自己一起垂首谢恩:“臣,谢陛下恩赏。”

    崔泠看破不说破,继续绕回卢巧这边:“你父亲的案子,朕会亲自调阅刑部卷宗审看,若是冤案,朕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卢巧感激道:“谢陛下!”

    “当务之急,是你近日查到的这桩案子。”崔泠隐隐觉得这并非是桩小案子,就像是暴风雨之前天边浮起的云朵,看似寻常,其实暗藏凶险,“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底下有人敢知法犯法,为祸大雍女子,此乃大事!你且与朕说说,你还查到多少关于青云帮的事?”

    卢巧点头:“原先草民……”

    “朕是微服出宫,不必拘礼,尽管自称‘我’。”崔泠打断了她的话,提醒她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卢巧吸了吸鼻子,哑声道:“嗯!原先我以为,这些人牙子只是别国的人牙子,专门在大雍作恶,然后把大雍的姑娘卖去大夏或是大泽为奴。”

    听到这里,菀菀的身子不由得一颤。黛黛勾紧了她的肩头,不动声色地摩挲着,掌心的暖意透入,菀菀忍不住往她这边看了一眼。黛黛温柔地对着她摇了摇头,仿佛在说:都过去了。

    菀菀鼻腔微涩,从听卢巧说芳草之死开始,她可以确认当年的的确确是个误会。黛黛如今也如此看重她,当年怎会不来赴约?她的心绪轮转,视线悄悄地看看金沅,又看看这位大雍女君崔泠。

    虽是天子,却肯纡尊降贵,听取百姓上诉,虽是上等人,却并无半点鄙夷她们这些风尘女子。菀菀的心很暖,她忽然明白了,为何黛黛能在大雍穿上官服,恢复她雅正的一面——大抵,是因为这位女君吧。

    “照理说,买卖一旦发生,必有银钱流动。”卢巧自然不能潜入青云帮查得更清楚,却能暗中跟随押运银钱的人,探知这些血泪钱到底流往何处,“我蹲伏了好几个月,终于蹲到了两回,发现这些银钱分作两笔,一笔流向了礼部,一笔流向了齐州。”

    竟不是大夏与大泽?!这个结论震惊了所有人。

    齐州,无疑是崔泠的心中大患。

    礼部与齐州突然跟这个案子牵扯一起,再加上先前太医院许院首宁愿成为通缉犯,也要将崔淞救走,哪怕以许氏的少主许渊威逼,也不肯将崔淞送回来,最后再算上齐州突然生变,真正的世子暴毙。

    这些事加在一起,崔泠不得不提防,也不得不将这些事全部当成一桩事——齐州有人妄想翻天覆地,礼部也参与其中。

    崔泠再做确定:“卢姑娘,你确定这笔钱确实进了礼部?”

    “我可以指天发誓!我看着那些人把银箱子推入礼部侍郎后巷的!”

    “礼部侍郎……”

    崔泠眸光沉下,开始思忖该如何收拾这些不安分之人。

    正当此时,菀菀突然跪了下来,哑声道:“陛下,我有一事上告!”

    “大夏细作,是不是?”崔泠说得轻巧,菀菀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崔泠淡淡笑道:“李七进了天牢,没多久便招了。”

    黛黛脸色惨白,看看崔泠,又看看菀菀。

    金沅不悦道:“阿姐,你既然都审出来了,你还放我去大夏调查!”

    “你走得太急,朕就来不及派人追你回来。”崔泠如实回答,“万幸,你遇上卢姑娘自己回来了。”

    金沅瘪了瘪嘴。

    崔泠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也算立了大功一件!”

    作者有话说:

    大夏那一战是躲不开的,当然齐州这边一直没有安分下来。

    崔泠线会揭露齐州秘密的一角,然后交由昭九线继续。

    虽然故事要分主角跟配角,但是,只有主角是肯定守不住一个天下的。所以,这群可爱的小姑娘也得露下脸呀~这个故事就是一群姑娘们堂堂正正书写青史的故事,希望大家能喜欢~比心~

    109  ☪ 一百零九、内情

    ◎不枉杀一人,也不放任一人。◎

    玄鸢带着京畿卫很快赶赴京郊渡口, 奈何那些人实在是狡猾,知道卢巧获救后,竟是弃了满船的女子, 悄然遁走。玄鸢带兵将这些姑娘们安然护送回京,暂时安置在了九衢商行的空仓里, 然后急忙赶至县主府复命。

    户部也司户籍,是以黛黛奉命依次盘查这些女子的户籍。果然如卢巧所言, 这些女子有的是走失的良家子, 有的是犯了事判了流刑的, 还有的放归故籍的风尘女子。黛黛将户籍调查清楚后,立即造册上报。

    崔泠拿着那本名册, 看着上面的一千零九个人名,这些本该是大雍的子民, 却被这些人卖去他国受罪, 最后客死他乡。

    愤怒之火不断加剧, 崔泠放下名册,死死盯着紫微殿的殿门。青云帮的人能跑, 礼部侍郎夏且总跑不了了吧。她已命玄鸢带兵捉拿,今日不管夏且的嘴有多硬, 她也要把他的嘴给撬开来。

    夏且被京畿卫押入紫微殿时, 茫茫然左右顾看, 脚下一个踉跄, 便跌倒在了地上, 颤声道:“臣……臣惶恐,不知犯了何事?”

    “你不知犯了何事?”崔泠冷声反问。

    夏且满眼惊惧:“臣……确实不知犯了何事!”

    崔泠缓缓起身, 自龙椅上走了下来, 拔剑抵住了夏且的喉咙:“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说,你与青云帮到底在谋划什么?”

    “臣……臣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夏且跌跌撞撞地跪了起来,重重叩首,“什么青云帮,什么谋划,臣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剑锋冰冷地划过他的后颈,崔泠抬眼看向殿外,那是夏且的妻儿,此时看到这样的阵仗,早已吓得神魂俱散,“你可知,什么是夷三族?”

    夏且猛地一颤,慌声道:“陛下!臣若有错!陛下尽管杀之!可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请陛下明察!”

    崔泠背过身去,寒凉下令:“把夏侍郎的小儿提进来。”

    夏且最是宠爱这个孩子,他哪里见得小儿因他遭受虐刑,当即哀嚎道:“陛下就饶他一命吧!”

    “那谁来饶过这些无辜的女子呢?”崔泠愤声质问,几步上前,拿起名册砸在了夏且的脸上,“你告诉朕!若这名册之上出现了你的妻女,你又当如何?!”

    夏且翻看了两眼,越看越是茫然:“这……这是什么?”

    崔泠眸光微变,夏且的反应实在是古怪,如若他真做过此事,怎会在看见证物时有如此反应。

    “陛下!小娃已提至!”一名京畿卫提着小儿的衣领,大步走了进来。那小娃已经吓得哭不出声来,难以自抑地颤抖着。

    崔泠逼视小娃,却发现这小娃与夏且生得全然不像。夏且是进士出身,文质彬彬,这小娃竟是虎头虎耳,肤色也比夏且深上三分。

    “他是谁家的孩子?”崔泠肃声问道。

    夏且不敢隐瞒,叩首道:“他是我义兄的孩子。”

    “义兄是谁?”

    夏且侧脸看了一眼殿外面色惨白的妻子,如实答道:“去年秋,大夏犯境,楚王击退大夏水师,义兄却战死海上,再也没有回来。”

    崔泠是见过那本烈士名册的:“然后?”

    “义兄寡妻已有身孕,义兄战死,本该有朝廷抚恤……”夏且索性豁出去了,“可抚恤未见,却遭到了楚州兵痞的欺辱……威逼义兄寡妻签下卖田契约。她一路强撑着撑到京畿投奔我,我本想查实人证与物证,再行上报。岂料……”夏且看向崔泠的目光极是复杂,“陛下已经是陛下了,臣为保他们母子安然,便只能将她接回府,佯作是我乡下的槽糠之妻。”天子之父便是楚王,那些兵痞又是楚王麾下的兵士,他就算上报又能如何?

    在崔泠的印象里,父亲虽说可恨,可是治军还算严明,那些兵痞胆敢欺辱遗孀,当中只怕另有内情。可是,就算夏且恨她,恨楚州兵,也不该拿大雍的女子糟践才是。此间因果,根本无法成立。

    有蹊跷!

    崔泠冷静下来,将佩剑收回,回到了龙椅上坐下,静候其他人的回来。夏且如此重情义,绝无可能做出贱卖女子的勾当。可是,卢巧与夏且并不相识,她也没有理由编纂这种事来陷害夏且。

    崔泠很快便想到了一个可能——所谓银钱分了两路,只怕送给夏且的是假,送至齐州的才是真。

    “陛下。”夏且哑声开口,“臣本以为,陛下宽厚,当可终结大雍战祸,还天下一个太平。”他的语气失望,更是绝望到了极致,“在臣心中,女子也好,男子也罢,只要能让这个国家好,便可以站出来出力。至少,在今日之前,臣是对陛下有期许的。”

    “朕灭了你的期许么?”崔泠反问。

    夏且冷嗤:“陛下以为呢?”

    “你义兄的案子,朕会彻查到底。”崔泠不紧不慢地说着,“可这个案子,朕也会彻查到底!”她紧紧盯着夏且的眼睛,“如若是朕冤枉了你,朕可下诏罪己,如若是你负了朕,朕会看在你义兄为国捐躯的份上,只罪你一人。”崔泠嗅到了一丝真相的气息,满朝文武那么多,为何非要把这件事引向礼部侍郎夏且?为何这个夏且偏偏与楚州兵痞有旧怨?

    她若在盛怒之下,斩杀了夏且,难保不会有人拿楚州旧怨做文章。到时候可就不是她错杀忠臣,而是故意掩盖楚王治军不严的罪证。得民心难,失民心易。大雍从未出过女君,天下也从未出过女君。其实崔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龙椅尚未坐稳,有太多人等着她何时犯错。只要她犯错,哪怕是一点点,都会成为那些人的佐证——女子果然不会治国。

    这些流言一旦开了口子,那便是巨浪滔天。

    楚州出过这桩兵痞作恶的案子,绝对不会只有这一例,届时,数案其发,她若不办,便等于坐实了她的徇私枉法。若是办了,案子若是涉及楚州军内部的高级将领,便等于让她自断一臂,丢了楚州军的支持。

    这个时候齐州那边一旦闹腾起来,那边有财力有兵力,还有新的民望,她只有自请让位一条路可走。

    崔泠想得极深,也反应得极快。那个藏在齐州的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她只觉不寒而栗。能有如此城府,想出如此逆转乾坤的毒计,那人兴许与齐州许氏定有渊源。

    正当崔泠思忖之时,黛黛领着卢巧在殿外求见。

    崔泠将二人请入殿中。

    “如何?”

    黛黛看向身边的卢巧:“此事交给卢姑娘讲吧。”

    卢巧拱手一拜,肃声答道:“回陛下!我们在夏侍郎的地窖里查到了十箱白银。”

    夏且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无比地看着卢巧这个陌生的姑娘:“你说什么?”

    “夏侍郎的地窖里,有十箱白银。”卢巧再说了一遍,看向夏且的目光却不带一丝愤怒,“不过,夏侍郎莫慌,民女有证据证明,这十箱白银与夏侍郎没有关系。”

    夏且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卢巧对着崔泠再拜:“陛下,民女有两个证据,可以证明此案与夏侍郎无关。”她幼承父亲教训,不会冤枉一人,也不会放过一人。有错当罚,无错当赦,此乃国之公义,也是天地之律。

    “一、侍郎府上下已被陛下擒到此处,却有人妄图转移这十箱白银。试问,这些白银若真是夏侍郎的,他满门伏诛后,就算转移了这十箱白银,又给谁用呢?所以,在民女看来,这不过是故意吸引我们的注意,好发现这十箱白银。”卢巧的话有理有据,哪怕只是一介平民,在这紫微殿中也是光亮的所在。

    “二、民女仔细看过这十箱白银的箱子。”卢巧竖起两指,“地窖干燥,这十箱白银若真是早在其中,木质不会如此松软。唯一的可能便是,这十箱白银是近几日才从阴湿之处运至夏侍郎府的。”

    崔泠看卢巧的目光也变得明亮起来:“那便只有一个解释——青云帮那些亡命之徒恶意栽赃。”

    “确实如此。”卢巧重重点头,“主簿已经拿下,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民女斗胆,在他嘴巴里勒了条麻绳。”

    崔泠满意大笑:“做得好!”得卢巧查到这些,便可以佐证她的猜想。这个侍郎府的主簿,一定是夏且的心腹,定然知道不少夏且的旧事。这样的人,更适合当齐州那边的眼线。也是目前这桩案子唯一的突破口。

    事情既然已经明了,崔泠也必须做点什么。于是她亲自走向夏且,亲手将夏且扶起,歉声道:“朕今日险些错怪了你,朕明日便下诏罪己,答应你之事,朕现下就开始查。”说完,她看向玄鸢,“杨猛将军尚未与燕王离京,玄鸢,速去把杨猛将军请来,朕要先彻查此事。”

    “诺!”玄鸢领命退下。

    黛黛担心道:“青云帮的案子……”

    “此案必须公审。”那些人大抵会以为崔泠不敢打草惊蛇,可越是如此,崔泠越不能暗查,即便光明正大的查根本查不到什么,可天子的态度必须抢先放出来,才能站在舆论的制高点,“明日朕会下令刑部严查此案。”

    刑部是齐王的人,拿这个案子打齐王的脸,也算是一招反客为主。

    夏且没想到女君处决竟会如此果断,还没回过神来,崔泠又道:“来人,赐座。”她看看外面的夏且妻子,又看看不远处的小儿,堂堂九五之尊,竟是纡尊降贵地在小儿面前蹲下,温柔地摸了摸小儿的脑袋,哄道:“朕凶到了你,是朕不好,不哭,不哭。”

    天下从未有天子认错的道理。

    更何况,天子还向一个小娃认错。

    夏且惶恐无比,连忙道:“陛下!莫要折煞小儿!”

    “朕与那些君王不一样。”崔泠直起身来,微笑看他,“君王也是人,是人便会犯错,犯了错便该认错。若是君王凌驾于律法之上,肆意妄为,便会毁了国家的律法根本,此乃大祸!朕就要从朕自己开始,夯实大雍的律法,不枉杀一人,也不放任一人。夏侍郎,都说人以群分,朕希望身边能多几个像你一样的重情义之人。”

    夏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对着崔泠一拜。如若女君当真严惩了楚军中的兵痞,还了义兄一家的公道,那他夏且第一个站出来真正臣服这位大雍女君。

    势必君臣同心,共济大雍。

    作者有话说:

    更文~

    快到昭九的齐州线啦~

    抓虫

    110  ☪ 一百一十、君臣

    ◎准奏◎

    杨猛在京中候了好几日, 燕王迟迟不动身,女君也不召他入殿详谈战略,这两日实在是过得无趣, 每日便会贪上两杯。听到女君突然传召,他几乎是从榻上滚下来, 脸上醉色未消,茫茫然不知该先整理衣冠, 还是先换上官服入宫。

    他窸窸窣窣的墨迹了片刻, 酒是醒了大半, 神志却没有全部清醒。入殿之后,他脚步虚浮, 隔着老远便能闻见他身上的酒气。

    崔泠的目光变得肃杀起来,与大夏的战事将起, 身为楚州军目前的最高将领, 岂能在京畿如此酩酊大醉?

    “杨将军, 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大醉?”

    杨猛赔笑道:“陛下莫怪,末将只是偶尔贪杯, 今日之事,定然下不为例。”

    “玄鸢。”崔泠可不会与他下不为例, 错了就该罚, 军中如是, 宫中亦如是。

    玄鸢上前:“臣在。”

    “拖下去, 杖十四。”崔泠挥手下令。

    杨猛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当即跪地道:“陛下!末将不日还要与燕王带兵出征,若是骑不得马……”

    “你是在威胁朕么?”崔泠缓缓站起, 鎏珠摇曳, 眼底已是杀气腾腾, “还是说,你以为整个楚州军只有你一个能用的大将?”

    杨猛先前是见识过崔泠厉害的,看见这个阵仗,哪里还敢反驳,当即拱手道:“末将知罪!”说完,他便顺从地任由玄鸢带出殿去,实打实地捱了十四杖,然后一瘸一拐地被京畿卫扶着走回殿来。

    “赐座。”崔泠冷声下令。

    银翠递了眼色给刘公公,刘公公当即召唤内侍端了软椅进来,小心地扶着杨猛坐下。

    杨猛的屁股已经开了花,站着痛,坐着也痛,可既是女君恩赏,即便这是把刀子,他也得坐下去。

    “嘶!”杨猛坐定之后,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崔泠又道:“令曲院首一会儿给杨将军治治。”

    “是。”刘公公知趣地退出了殿去,找曲红去了。

    赏罚分明的架子是摆完了,正事也当端上台面了。崔泠悄然打量静默多时的夏且,看他舒了眉头,她也舒了眉头,沉声道:“楚州军治军严明,天下皆知,朕近日却听闻了一桩大案。同生共死的战友,竟在兄弟战死之后,强占兄弟的田产,欺辱人家孤儿寡母,是何道理?”

    杨猛听到这里,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他忙给崔泠递了个眼色:“陛下,这案子就交给末将处置吧。”

    “你知道什么?”崔泠逼问。

    杨猛认真答道:“末将保证,一定把此事办好。”

    “把人交出来。”崔泠直接下令。

    杨猛犹豫地看看殿中的其他官员,黛黛是女君的心腹,可这位礼部侍郎夏且绝不是楚州的人,还有那个陌生的小姑娘卢巧,他为难地左顾右看:“可否容末将私下告之?”

    事已至此,岂能私下处置。

    崔泠静默,没有应允。

    杨猛哀叹好几声,最后只得低声道:“那几人……确实是兵痞子,可这十多年来,每次作战,这几个人都冲在最前面……那件事……王上也是知道的。”

    听到这里,崔泠终是恍然。都说父亲治军严谨,没想到竟是如此以利治军。人人都道楚王府的钱其实皆是金氏的钱,所以父亲就算以钱买人心,那些人惦念的也是金氏。楚王必须有自己拉拢的心腹,从将到兵,每一层都必须有自己人。金氏可以给钱,楚王便可以许利,这种强占田亩之事,只要没闹出人命,抢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的田亩,他便可以默许。

    将士用命给他守江山、赚战功,他便默许这些人搞自己的私产,好借机拉拢他们,成为他的真正心腹。

    正如夏军破城之日,将领总会默许夏兵劫掠三日,其实说白了不过“犒劳”二字。朝廷的嘉赏有限,层层落地,到那些兵头子手里最多不过一两银子。

    他们的命可不会只值一两银子。

    崔泠再次陷入了静默,父亲十余年的默许,这些人定然已经在军中形成了派系,若在这个时候收拾这些人,只怕会动摇楚州军心,大夏尚未来袭,己方便已内乱。

    骑虎难下。

    直到坐到这把龙椅上,崔泠方知如坐针毡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齐州幕后那人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竟每一步都算得这般精准,这是吃定了她不能严惩楚州兵,逼着她权衡轻重,失却礼部的臣心。此案若不能在这个时候办完,留待击退夏军后再办,便会成为她过河拆桥的话柄,在军中闹出不小的动静。父亲养兵那么多年,参与这些事的兵士绝对不少,一旦哗变……齐州若在这个时候出兵……

    崔泠不敢再想下去。

    黛黛知道崔泠因为什么沉默,出来圆场道:“陛下,不妨明日再处置吧。臣看杨将军今日是喝多了,今日天色也不早了,陛下还是先歇会儿再处理国事。”

    崔泠顺着黛黛的话下来:“也罢,此案明日再审,容朕好好想想。”她本可以不说后面这句话,可她就是故意说给夏且听的。

    兹事体大,楚州兵是大雍五州之中最精锐的一支,也是抵御大夏水师的最有力的战力。

    夏且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女君没有立即抹灭这桩案子,便是她有为难之处。可女君有女君的难处,他也有他的想法。他的妻儿只是两个人,楚州兵却是足足八万之众,任谁都会选。事到如今,他只求能想法子保住他的妻儿,以慰义兄在天之灵。

    夏且退出殿后,黛黛便快步追了上来。

    “夏侍郎请留步。”

    “裴侍郎有何指教?”

    黛黛没有回答,只是回头对着殿外的内侍招了招手,命他端来文房四宝。

    夏且不解地看着黛黛,只见黛黛提笔在白纸上写了起来,没多时便写成了一封联名同罪书,递给了夏且。

    夏且不解。

    “我是罪臣之后,若不是遇上陛下,现下只怕还在青楼卖笑,父亲的冤案永远都不能昭雪。”黛黛语气恳切,“起初我也是不信陛下的。世上怎会有上位者,愿意为下位者昭雪冤情?况且,她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入京的人质,她怎能对抗整个户部?”

    夏且记得,那日燕王在大隆宫外斩杀户部涉案之人,大隆宫外血流成河。

    “可是,陛下做了,还做到了。”黛黛语气中多了一抹激动,“所以,我愿以命担保,陛下一定会给夏侍郎一个交代。”

    夏且摇头苦笑:“裴侍郎不必如此的。”

    “我孑然一身,除了这条命外,再无值钱的东西。”黛黛说到这里,拱手对着夏且郑重其事地一拜,“还请夏侍郎仔细听我说完。”

    夏且一直以为,黛黛能做到户部侍郎的位置,全因她是女君的心腹。直到现在,他终是了悟,即便她是女子,身上也自有风骨。甚至,他在她的身上隐约看见了当日千里投奔他的嫂嫂影子。那么一个倔强的姑娘,在看见他的一瞬,揪住了他的衣袖,颤声道:“阿且……我终于找到你了……”

    黛黛没有觉察他的目光发生了变化,继续道:“今日夏侍郎卷入此案,不觉得蹊跷么?起初只是一桩买卖女子的案子,后来竟然牵扯出了楚州兵的旧案,再然后,还会是什么案子?”

    夏且回过神来,细思她的话。

    “那把龙椅,有太多人想坐。”黛黛直接点明,“可若坐上去那个人,还不如陛下,你义兄的案子只怕还会重演,甚至就算重演,也是石沉大海,绝对不可能再闹到御前。”

    夏且听懂了她的意思:“我知道陛下很好。”

    “这桩案子,得压下。”黛黛提醒夏且,“可是,我保证一定给你一个交代。”这个案子绝对不能闹到明面上,那些个兵痞子的命也不能让崔泠来杀,黛黛已经想好了法子,只差夏且点头。

    “夏侍郎,成不成?”黛黛诚挚问他。

    夏且苦笑:“裴侍郎大好前尘,何必搭在我的案子里?”

    “公道自在人间。”黛黛一字一句回答,“我虽不掌刑部,却也懂得‘公道’二字的意义。”

    夏且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风尘出身的女侍郎,放眼整个朝堂,尤其是刑部,里面有几人还记得“公道”二字。他当年满腔抱负,只想高中之后,在朝堂上一展抱负,可经年下来,看见的是王公们的暗流涌动,以及京畿这群蠹虫的中饱私囊。

    “你可允我?”黛黛目光热烈。

    夏且张了张口,没有立即回答。

    黛黛再问:“夏侍郎,你可允我?”她问的不仅是这桩案子,还有他日,可愿与她一起,辅佐女君见证一个新的时代。

    夏且忍不住笑出声来:“裴侍郎如此问我,若被旁人瞧去了,只怕还以为是向我请婚呢。”

    黛黛坦荡轻笑:“若夏侍郎心中只装得下男欢女爱四个字,便是黛黛今日看错了夏侍郎。”

    夏且将同罪书收下,笑道:“你可不要小看在下。”

    “正因为没有小看,才会与夏侍郎说这些话。”

    “呵,如此,倒是在下的三生有幸了。”

    夏且已经许久没有在同僚里遇上如此一见如故的人了,既然黛黛拿出了他的诚意,他愿意静候黛黛还他一个公道。

    黛黛随后亲送她出了大隆宫宫门,却见玄鸢已经候在了那里。她好奇地看了一眼玄鸢,只见玄鸢对着她点了下头,便对着夏且道:“陛下有令,命我送夏侍郎回府。今日虚惊一场,陛下还赏赐了夏侍郎这些赔礼,还请夏侍郎笑纳。”

    夏且受宠若惊,走近内侍们捧着的礼物,随便打开一盒,竟是小娃玩的小玩意。想到今日陛下竟肯纡尊降贵,这样的女君,确实有趣。

    “臣谢陛下厚赏!”夏且笑领。

    “爹……爹……”

    “阿且。”

    宫外的马车上,妻儿掀帘看他,眼底俱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夏且走了过去,含笑安抚:“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嗯。”

    他回头深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黛黛与玄鸢,心道:与女子同朝为官,兴许也是一桩幸事。

    最后,夏且带着妻儿,领着赏赐风风光光地回到了侍郎府。

    黛黛折返紫微殿,言明与夏且的约定。崔泠感激黛黛帮她解决了一桩大麻烦,谁料那个制造麻烦的人并不准备让崔泠歇下来。

    楚州兵痞的案子可以暂时压下,人牙子的案子可以交给刑部追查齐州,让齐王烦上一阵。可是,就这两桩案子肯定不够掀起四州大乱。

    当夜,魏州闹瘟疫的奏报便传至宫中。

    崔泠当即召了心腹臣子入宫商讨。这场瘟疫闹的时机太过巧合,若不快些平定,有心人定会出来造谣,说女君当政,触怒天地,所以才会降下灾祸。

    “赈灾乃户部之事。”黛黛请命,“臣愿亲自带着赈灾之物远赴魏州赈灾。”

    “你一个人去,朕不放心。”

    “陛下,臣会带上卢巧。”

    黛黛微笑:“此人善于查探,定能查到点什么。刑部他日若有空缺,此人是用得上的。”

    崔泠必须承认,黛黛确实良臣。

    “魏州并不是个好地方。”崔泠想了想,看向了玄鸢,“调拨一千京畿卫骑兵,沿途护送赈灾之物。”

    玄鸢领命:“臣也可同往。”

    “玄鸢将军你得留在京畿!”谢宁按下了她,“万一是齐州那边的声东击西之策呢?陛下身边若是缺了你,我可不放心。”

    玄鸢没听懂谢宁的话,眨了眨眼:“我可以让张哥进宫当影卫。”

    谢宁嘟囔道:“陛下可是姑娘家,张哥是汉子,能与你一样吗?”

    “哦。”玄鸢这下懂了。

    谢宁又道:“今日的案子,裴侍郎也跟我说了。”她对着崔泠一拜,“陛下,裴侍郎去魏州赈灾,臣建议裴侍郎带上一人。”

    崔泠点头:“曲院首?”

    谢宁摇头:“如若没有皇太女殿下,曲红跟着去是最好的。毕竟是瘟疫之地,有个医者方是上策。只可惜……殿下太小,离不得曲红。况且,我若是他们,定会准备一招釜底抽薪,等我们的注意力都在周边几州,便悄无声息地对宫中的皇太女殿下下手。陛下当日登基,理由用的是皇太女殿下年幼,所以暂代君位,若是皇太女殿下没了,陛下便没有理由再暂代君位。所以,臣说,玄鸢走不得,曲红也走不得。”

    张朔那些死士身手再了得,也终是男子,不论是女君还是皇太女,都有不能影随的时候。玄鸢是女子,倒不必在意这些,定能保证女君与皇太女安然。

    崔泠听她说到这里,已经想到一人:“你的意思是,许渊?”那人一直囚在燕王府的暗牢之中。

    谢宁重重点头:“正是。一来、此人善医道,带上总有用途,陛下可允之,只要魏州瘟疫过去,便借由他赈灾之功还他自由。二来、若是这次瘟疫来自齐州许氏,他必有法子解决,那可是事半功倍。三来……”谢宁看向了黛黛,“裴侍郎最善与人沟通,许氏弃他不顾已是事实,想必这一路上,裴侍郎能以此为绳,好好拢一拢许渊的心。”

    黛黛会心轻笑:“想不到昔日风尘所学,竟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四来、许渊既然已成弃子,势必不甘,我们若能用他反击齐州,兴许会是一把好刀。”谢宁说到最后,语气忽然变得淡漠起来,“就算这一二三四他不乖乖顺从,他也有最后的一个用途。”

    玄鸢好奇追问:“什么?”

    “直接扔去疫所,让他染上瘟疫,他为了活命,也会乖乖把一与二都办了。”谢宁是擅长攻心之人,这些策略虽说有些卑鄙,可对付这些不安分的人,何必守什么君子之道?

    崔泠脸上终是有了笑意,这种君臣同心的滋味,她喜欢极了。

    “准奏。”

    魏州之事已经议成,剩下的事也该一桩一桩办完。待这些臣子退却后,崔泠写好手谕,交托给了刘公公,命他明日一早便去宣旨,令杨猛先行领兵退守北境,随后她自会催促燕王北上。

    谢宁有句话提醒她了,大雍如今乱事不绝,想来大夏绝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杨猛先去北境,至少可保北境不破。剩下的就看她的夭夭,怎么一步一步收拾楚州的军心了。

    想到这里,崔泠忙唤银翠:“银翠,今日可有飞鸽传书?”

    银翠就等着崔泠办完正事,好将今日的两封传书交给崔泠。她笑吟吟地将两个信囊奉上:“陛下,一封是大长公主那边的,一封是燕王这边的。”

    崔泠先打开了萧灼的。

    当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崔泠很快便踏实了下来。这封信写得很简单——楚州一切顺遂,必能凯旋。弦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念之,念之,念之。

    那三个念之让崔泠忍俊不禁,即便没有亲耳听见那人的热烈情话,她也能想象萧灼定是附耳不住道:“想你。”

    忽觉耳朵有些许发烫,崔泠连忙将书信放在了一边,定了定快了一拍的心跳,打开了大长公主的传书。

    “阿娘?!”

    当发觉字迹是阿娘的,崔泠大惊站起,自语道:“你们怎的去齐州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昭九线正式开启~夭夭会以一个很闪亮的方式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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