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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  ☪ 九十一、拿捏

    ◎说好等孤回来再议的,怎的,都是聋了么?◎

    大隆宫大乱, 炮火不休,京畿外的兵马苦于内乱,又无将领镇场, 即便听见了京畿城内动静,也未能及时有序组织, 入城救援。

    驻扎在外的楚州兵马本就是为了牵制齐州与魏州两州兵马,听见城内起了炮声, 值卫的大将杨猛当即下令, 立即趁乱冲杀这两营兵马。

    若是齐州与魏州两州兵马故意异动, 楚州兵马不管他们就先行入城救援,只怕会中了他们的计, 致使腹背受敌。当务之急,应先快速斩杀这些兵马, 再赶去城中救援。

    大军厮杀, 有将与无将是天壤之别。

    一盘散沙的魏、齐两州兵马霎时便被楚州兵马杀个措手不及, 明明是两倍于楚州的兵马,却在杨猛的指挥下, 沦为了认人宰割的蝼蚁,一一丧命楚州兵士刀下。

    厮杀到了终局, 杨猛意识到了蹊跷之处。照理说, 这两州兵马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他急忙挥手示意擂鼓手重新击鼓, 集结兵士, 准备速速入城救援。

    正当这个时候,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城门之下。

    银翠提着灯笼跳下马车,亲手掀起了车帘, 一手牵着郡主自马车上徐徐走了下来。她今晚身上拢着雪色裘衣, 即便是夏日, 也还是怕寒的。

    只见崔泠抬眼望向郊外的火海,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刺得她微微蹙眉。

    银翠担心这里会有流矢伤人,命府卫擎盾立于马车之前:“保护好郡主。”

    “诺!”

    四名府卫擎盾护卫崔泠,崔泠却道:“不必,都让开。”

    “可是……”

    “我想看清楚,究竟是哪位将军带兵驰援大隆宫?”说话间,视线中已出现了熟悉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被她打发回楚州的副将杨猛。

    看见此人,崔泠悬着的心便踏实了下来。杨猛待她如何,她不是不知,在这种生死关头遇上杨猛,只能说注定不会输了。

    杨猛一骑当先,第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城门下的崔泠,大喜道:“郡主!”他当即勒马,示意大军暂时停步。

    崔泠对着杨猛微笑点头:“杨将军,别来无恙。”

    杨猛不敢再像上回那般僭越,翻身下马,恭敬地对着崔泠一拜:“末将参见郡主!”

    “父亲在大隆宫不会有事,将军不必担心。”崔泠长话短说,“现下兵祸四起,我担心城中有人趁乱打劫,所以……”她蕲艾地望着他,“还请将军助我庇护百姓,勿让京畿百姓受难。”

    “这……”

    “父亲需要这个仁名。”

    崔泠直接点中要害:“如若父亲事后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她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这些军士也是认得郡主的,往日在平澜湾大营中,楚王不在时,都是郡主坐镇。既然郡主言明,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天下哪有女儿不顾父亲死活的道理?

    杨猛数月不见崔泠,见崔泠再对他和颜悦色,这会儿已是心花怒放,哪里还顾得其他,当下重重一拜道:“末将领命!”

    “有劳将军了。”崔泠轻轻一拜。

    杨猛大喜,拍了拍胸甲:“末将保证,谁敢犯事,末将便砍了谁!”说罢,他翻身上马,分兵沿着京畿巷陌浩荡巡去。

    百姓们听闻大隆宫起了炮声已是惊慌不已,闻听城外又响起兵甲厮杀声,真是如坐针毡。现下是留下不知是死是活,举家逃亡又怕被城外的乱兵误杀。

    这个时候百姓最需要的就是定心丸,崔泠要收割的也是这份民心。

    杨猛一路带兵巡逻,一边高呼:“郡主有令,趁乱犯事者,杀!诸位乡亲父老,莫要惊惶,我楚州兵马,绝不伤害诸位一根头发!”

    楚州兵马入城,数千马蹄声碾碎了所有的惊梦,得了这一句话,他们算是得了一份踏实。家家户户紧闭家门,偶有大胆的推开一线窗隙,往外焦乱张望。

    杨猛率兵所及之处,确实秋毫不犯,不断重复着他的那些话,用以安定百姓。

    崔泠轻舒一口气,裘衣之下,她的掌心里还牢牢握着萧灼留给她的信笺。京畿卫要应付大隆宫的那九千兵马,已经无暇顾及城中百姓安危。若在这个时候百姓出现流散,绝不是好事。所以萧灼拜托崔泠设法稳住百姓,崔泠今夜便来此赌上一赌。

    赌镇守郊外大营的楚将是她认得的,并且也是听信她的话的。

    杨猛,恰好就是那一个。

    她敛去眼底的庆幸之色,萧灼一人独对那么多人,她说不担心都是假话。现下城中百姓已是安然,她必须赶去下一个地方——来仪殿。

    崔凛私募王师,那三千人中绝对混有其他州府的心腹。李妩腹中的孩儿,是她与萧灼下一步的名正言顺,所以她必须保证那个孩子平安降世。

    “银翠,上车,我们去大隆宫。”她转身上车,银翠也赶紧跳坐上车,催着府卫赶紧驰往大隆宫。

    议政殿前,此时已经是火海与血海交错,腥臭与焦糊味无处不在。

    箭矢无眼,炮火更是无情。

    来不及躲入议政殿的,还有妄想冲杀出宫门的,不论是魏州、齐州,还是楚州的兵士,都已成亡魂。

    宫阶残破,缝隙已被鲜血浸透。

    昏暗的夜色之中,萧灼按剑领着京畿卫再入大隆宫中庭,沿着残破的宫阶步步往上。自此,攻守易型,先前是商议新君,现下便是她说得算。

    还有残兵意欲袭击萧灼,皆被京畿卫击杀当下。

    当钉有箭矢的议政殿宫门被萧灼一脚踢开,文武百官们瑟瑟发抖,纷纷瞧向了去而复返的燕王——她的雪白的靴子上满是猩红色的鲜血,衣角边也溅上了不少血花,她依旧按着剑,却已不把殿中护卫各自王公的残兵们放在眼底。

    “说好等孤回来再议的,怎的,都是聋了么?”此时的萧灼哪里是小丫头,分明是条被激怒的毒蛇,目光所及之处,迫得人心莫名发颤。

    “你……你……你不要贼喊捉贼!”齐王的声音在打颤,“分明是你带兵血洗宫闱!”

    “是么?”萧灼冰凉的目光对上齐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得人发麻,“孤掌京畿卫,负责王城安危,不经孤的允准,你们三州兵马齐入大隆宫,这是想逼迫文武官员就范,推举你们为君么?!”

    这话一出,齐王霎时语塞。

    魏陵公故作平静,他确实没有想到,一个小姑娘竟是如此的心思缜密。明明高举屠刀的是她,却杀得理所应当,半点错处都没有。

    “燕王此言差矣。”魏陵公从中圆场,现在局势逆转,京畿卫在她手中就是一把利器,切勿在这个时候撕破脸。

    命,现下才是最重要的。

    “差矣?”萧灼斜眼看向那些手系红绳的京畿卫,“你们见了孤,为何不行礼啊?”

    那些京畿卫并非真正的京畿卫,经过萧灼提醒,这才想起行礼。只是,迟了便是迟了,很快便被京畿卫上前以长戈架身,只挣扎了几下,便被另外的京畿卫斩首殿上。

    百官们看得啧啧惊呼,连忙转过脸去,不敢再看。

    他们见识过不少燕王震怒的时候,可今晚的燕王像是天降杀神,根本惹不得,懂事之臣已经动起了小心思,知道今晚应当站在谁的一方。

    崔伯烨脸色铁青,他安置在大隆宫外的三千将士皆是楚州军的精锐,没想到竟是一起埋葬在了此处。他的心在滴血,暗暗记恨这位小侄女竟比她母亲还要狠厉。

    “楚王舅舅。”

    没想到这个时候,萧灼忽然唤了他。

    崔伯烨没有给萧灼任何好脸色:“燕王有何指教?”

    “你莫怪我,方才你是不知,这议政殿外皆是兵士杀做一团。”萧灼说得严肃,“此地可是皇城所在,陛下的灵柩就停在议政殿后的紫薇阁中,孤是担心乱军惊扰陛下灵柩,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楚王舅舅见谅。”她恭恭敬敬地对着崔伯烨一拜,说的话竟是滴水不漏。

    崔伯烨心头恨着,偏生不能把她如何:“孤岂能与你计较什么?”

    “不,该计较的,还是要计较。”萧灼说话的语气忽然温和了不少,可看向齐王与魏陵公时,语气又变得肃杀起来,“是谁佯装京畿卫,在这殿上威逼文武官员?孤现下必须计较清楚。裴尚书!”

    她这一喊,让本就丢了三魂的礼部尚书裴钰双腿一软,竟是跪了下去。

    “臣……臣在。”

    “裴尚书,快快起来。”萧灼弯腰将裴钰扶起,“您是最德高望重的,你告诉孤,方才是谁佯装京畿卫?”

    “这……这……”裴钰下意识往魏陵公与齐王看去。

    齐王当下摆手道:“你老糊涂了么?与孤何干?”

    魏陵公没想到这个时候齐王竟会卖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齐王。

    萧灼转眸看向魏陵公,叹息道:“新君乃国之重事,亦是崔氏的家事,你偏要跳出来做乱臣贼子,你对得起□□,对得起先帝,对得起陛下么?!”

    她的接连三问,问得魏陵公哑口无言。魏陵公算是看清楚了,今日萧灼就是冲他来的,她这是在用离间计,故意逼使齐王与他离心。

    偏生齐王不是个脑子好使的,正因如此,魏陵公才会选择与他结盟。因为只要齐王登了位,魏陵公便可以肆意拿捏齐王,等同挟天子以令诸侯,当真正的大雍之主。他却没有想到,竟被萧灼先钻了齐王脑子不好使的空档,杀了他一个回马枪。

    事到如今,他认与不认,这个罪名也必须背。

    魏陵公自叹是看轻了燕王这个小丫头,可就算他死在今日又如何?魏州的势力尚在,他来京畿城便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不能活着回去,魏州也有了起兵的理由。所以,他并没有输。

    反正坐以待毙是死,倒不如最后搏上一搏。

    只要齐王上位,他便还有一线生机。

    “燕王以为,今晚是稳操胜券了?”魏陵公阴冷反问。

    萧灼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想摸一摸这老狐狸的底,看看他到底还留了多少后招。

    “不然呢?”她不屑反问。

    魏陵公不慌不忙,淡淡道:“你京畿卫只有一万人,我魏州却有雄兵数万。”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魏州兵马总共就只有四万。”萧灼不客气地点破了他的假话,上辈子她扶植崔淞上位的时候,可是见过魏州密报的。

    这句话一出,魏陵公脸色惊变,不敢相信地看着萧灼。

    “你来京畿,带了一万人,应当已经全军覆没。”萧灼泰然自若,“孤给你满打满算,你还有三万人,除非……”她的目光瞥向了齐王,“齐王小舅舅悄悄给了你兵马造反……”

    “胡言乱语!”齐王慌乱打断了萧灼的话,“萧灼,你休要含血喷人!孤好歹是你的叔叔!”

    萧灼眯眼轻笑:“哦。”

    “这里是议政殿!”

    “哦。”

    “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对孤的王师大肆屠杀,孤还没与你问罪,你便无端中伤孤!”齐王厌恶极了她这不屑的表情,萧灼越是不屑,他越是焦躁,若不是碍于萧灼势众,他早就命人拿下萧灼狠狠教训了。

    “楚王舅舅,你楚州除了水师五万外,陆军也有好几万呢,若是魏州借故造反,楚王舅舅定会出兵平叛吧?”萧灼却轻描淡写地拐了一下静默的崔伯烨。

    崔伯烨终是明白了,这小丫头竟是把如意算盘打到他身上来了。他若不允,便是有私心,与他在外仁义之名不符,若是允之,便等于做了萧灼平定天下的利器,这让他如何甘心?

    正当这个时候,刘公公半身染血地冲至殿门外,急呼道:“不好了!不好了!来仪殿杀入了刺客!娘娘她……她……受了惊吓……要临盆了!”

    果然,老狐狸还是下手了。

    萧灼镇静道:“刺客都拿下了?”

    “回王上,都拿下了,只是……娘娘的情况很不妙!”

    “速传太医院许院首赶去救治。”

    萧灼突然提及此人,齐王的心不禁咯噔响了一下。萧灼心领神会地看向了他:“齐州许氏的医术,想必齐王小舅舅也是信任的。”

    这位齐院首正是齐州许氏家主的二弟。自然,也是齐王留在大隆宫中的一枚最紧要的棋子。萧灼故意把这枚棋子塞到李妩身边,若是李妩的皇子不能安然诞下,齐院首脱不了干系,顺藤摸瓜,齐王也脱不了干系。

    齐王别过脸去:“与孤何干?”

    “呵。”萧灼冷嗤,趾高气昂地扫视众人,寒声下令,“传孤军令,严守此处。你们几个,随孤前往来仪殿护卫娘娘生产。”

    “诺!”

    魏陵公跌坐回了椅子,像是霜打的茄子,怏怏然万念俱灰,口中不断喃语:“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安排杀入来仪殿的人足足有一千卫士,先前明明确认过,那里值卫的京畿卫最多只有三百,萧灼到底是从哪里变出的人,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击碎他谋划好的刺杀。她只是一个小娃娃,怎会有这样的本事,竟连魏州的兵力到底有多少都如此清楚?

    他败了,败得一败涂地。他更是想不明白,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齐王满心慌乱,今晚看这个阵仗,想要保住性命,就必须奉那新生的小娃为君。即便不甘心,这也是他最后能走的路了。

    楚王又心惊又不甘,回首望向那近在咫尺之间的龙椅,只差这一步,竟是有如深渊一样难以逾越。

    恨,他们都在恨。

    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方才恍然,他们都中了燕王的请君入瓮之计。看似给他们带兵入城,其实连消带打,在他们身上狠狠地刮了一笔下来,稳赚不赔。

    这让他们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作者有话说:

    其实来仪殿也是很危险的,下章具体展开~

    92  ☪ 九十二、刺杀

    ◎拿下那人,孤要亲斩他的手!◎

    一刻之前, 京畿卫还在前殿击杀三州王公带来的兵马。炮火声此起彼伏,震得宫阙也跟着微微发颤。

    后宫女眷们惊惶失措,皇后早就名存实亡。李妩早已是掌控后宫的实权者, 若不是身子太沉,她早就乔装溜出宫去, 以保母子平安。无奈,她走不得, 便只能自保。所以她命刘公公传令宫人与后妃们退至椒房殿, 再命天子募集的宫卫前去椒房殿守卫。至于来仪殿, 她不敢用天子的宫卫,全部都换成了燕王的京畿卫值卫。

    三百京畿卫戍卫在来仪殿之外, 五十宫人值卫在内庭,手里都握着木棍, 谨防暴徒趁乱入内。

    除此之外, 曲红一直守在李妩床边, 小心伺候。照李妩的脉象来看,只怕就是这几日生产, 她必须穷尽一切的保证李妩母子平安。

    来仪殿的横梁之上,阴翳深处, 黑衣玄鸢斜坐那里, 手中握着短剑, 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来的若是寻常宫卫, 自有京畿卫收拾, 若是来了高手,她便以最快的速度击杀那些人。这是郡主交给她的任务, 在郡主赶至此处之前, 她必须保证李贵妃一切安然。

    一切如她们所料, 外间很快便响起了兵械激斗之声。

    李妩紧张地扶住床侧,只望今日这场宫变可以早些落幕。她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大腹,孩儿不时在里面动静着,李妩又是欣慰又是忐忑,忍不住喃语:“孩子,阿娘会保护好你,别怕。”

    曲红目光复杂,宫中的女人不管再显贵,终其一世也是指着腹中孩子活。在这一瞬,她忽然不知该可怜她们,还是该笑话她们。除了皇子母亲这个身份,她们似乎已经没有其他退路可走。

    李妩是运气好的,至少天子留了这一脉骨血给她。其他后宫嫔妃呢,如若不是燕王力排众议,那些被天子宠幸过的妃嫔都逃不过殉葬的下场。而那些没有被宠幸过的妃嫔,因为曾是天子女人,所以这一世注定要留在宫中孤老一生。

    她们享受荣华,也要殉于荣华。

    人人羡慕宫中日子好过,至少不愁衣食,可亲眼见之,方知寻常百姓家远胜宫中孤寒。想到这里,曲红悄然一叹。

    她逐渐开始懂得燕王想谋的天下了。那个天下,女子皆可自己做主,不必当死人的殉葬品,也不必当家族的棋子,每个姑娘都可以顶天立地的活。

    真好。

    曲红起身走向微敞的小窗,外间的天幕阴云涌动,可她心间有把火正在熊熊燃烧着,这一刻,她无比坚信燕王与郡主可以带她看见一个不一样的天下,她也无比憧憬着那个天下。

    铿!

    一柄短剑突然擦鬓而过,抢先击中掠至窗口的黑影心口。鲜血飞溅,曲红一时没能避开,被溅红了脸。玄鸢出手极快,揪着曲红的领子扯到身后,身子已经掠出了窗口,反手将窗户紧闭,呼道:“躲好!当心暗箭。”话音落下,玄鸢的短剑已然迎上翻入来仪殿中庭的九名黑衣人。

    那十人皆是魏陵公的心腹,混入崔凛的王师多日,为的就是今日这一招釜底抽薪,断了燕王扶植奶娃娃为君的路。

    玄鸢先前击杀了一人,此时余光左右顾看,发觉庭中的宫人已被这几人斩杀大半。

    “躲好。”

    玄鸢长话短说,身形疾动,选了最近的黑衣人收拾。毕竟是大长公主一手训练出的死士好手,玄鸢的功夫远在此人之上,是以那人只拆了三招,便被玄鸢的短剑挑破了喉咙,捂着喉咙倒在地上,只抽搐了几下,便气绝当场。

    宫人们惊恐万分,纷纷退至玄鸢身后。

    值卫殿外的京畿卫并非没有觉察这波黑衣人,而是他们被一千卫士缠住了脚步,一时不能回援此处。

    “八个。”玄鸢暗数还剩下的黑衣人,如若都是那两人本事,她一人也是可以应付的。只是杀手的直觉告诉她,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八人一涌而上的同时,宫人群里突然刺出一个小太监。

    玄鸢反手短剑格开,回首就是一剑。

    小太监比她想象的身手了得,竟是一记倒翻躲过她这一击。只听身后响起绳索破空之声,足踝之上便缠上了两根绳索,好似两条黑蛇猝不及防地卷住了她的双腿。

    玄鸢尽力劈砍,斩断绳索的同时,迎面而来六柄短刀,最要命的是,方才袭击她的那名小太监竟是返身撞入窗中。

    巨大的惊响将李妩吓了一跳,只觉肚子一阵如刀绞般翻涌。她低头一瞧,裙角已然湿了大半。

    曲红知道这是临盆的先兆,可刺客已入殿中,李妩绝不能在这里生产。她抱起玉枕便朝小太监掷去,趁着小太监躲避的当口,用力扶起李妩,想将她扶入内殿躲避。内殿有门,门可反锁,或可暂时躲一躲。

    小太监的目标就是李妩,岂会轻易放过她。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心口处突然穿出了一截剑锋,剧痛过后,他被身后的玄鸢一脚踢翻在地,还不及反应,玄鸢便冲上一剑抹开了他的喉咙。

    曲红匆匆回头,瞧见危险暂消,急呼道:“玄鸢姑娘!当心身后!”

    玄鸢肩头有伤,并非她躲不开那些黑衣人的攻击,而是方才她为保李妩,只能无视身后的攻击,先行解决冲进来的那个小太监。

    可是,小太监收拾了,随之而来的便是那八个黑衣人也跟了进来。

    “进内殿。”

    玄鸢匆匆下令,一人一剑,力阻八人不能往前寸进。只有李妩暂时安全了,她才能专心对付这八人,尽快解除危险。

    曲红点头,扶着李妩蹒跚跑入内殿。

    听见内殿大门关上,玄鸢终是可以专心与那八人一战。她的攻势忽然变得凌厉起来,本就不是她对手的八人很快便在她剑下一一倒下。

    她在这些倒下的黑衣人的要害处一人补了一剑后,掠至内殿门口,轻叩殿门:“娘娘,危机已除。”

    李妩长舒了一口气,裙角上已见了红。她颤抖着揪住曲红的手,咬牙道:“我要这个孩子活!曲姑娘,你帮帮我!帮帮我!”

    “先躺好。”曲红安抚李妩,现在她不敢允诺她,只因她知道女子生产就是一次鬼门关,活与不活,都是听天由命。

    “好……好……”李妩已是满头濡湿,疼得揪紧被子,开始痛苦□□。

    内殿里面没有热水,曲红当即起身,打开殿门,急呼道:“速去把热水端来!快!”说完,她抬眼看向殿外的中庭,外面的厮杀声已歇,拼杀负伤的京畿卫已经入庭守备,想来危机已经暂时解除。为免一会儿还有刺杀,她必须立即知会燕王,让燕王想法子增兵此处,于是她看向了惊魂未定的刘公公:“刘公公,劳烦速去通传燕王,娘娘要生了!”

    “哎!哎!”刘公公心有余悸,想到要一个人赶去议政殿,便觉双腿发软。

    玄鸢看出了他的害怕:“你们两个护送刘公公去报信。”

    “诺。”两名京畿卫上前护送,说是护送,其实几乎是把刘公公架起,快步拖行。

    “这里就有劳玄鸢姑娘你了。”

    “放心。”

    曲红简单交代之后,便开始指挥活下的宫人们准备热水与干净的帕子。她则准备烧红剪刀,帮李妩生产。

    药箱中备足了止血的药粉,可还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外伤可止,若是内崩,药粉无法涂抹内壁,那便是大凶的结局。

    她是医者,不论是母亲,还是孩子,她都会想尽一切地保住。可若是,真要二选一,理智告诉她只能选孩子,可感情告诉她,怎能放弃母亲。

    曲红在心间虔诚祈愿,千万不要出现她最怕的结果。

    婢女慌乱地端着热水入内,刚将水盆放下,她袖底便闪现了一道寒光。

    “当心!”玄鸢话音刚起,手中短剑已然掷出。那婢女却先一步中箭倒地,短剑正中墙中,兀自颤鸣不休。

    其余婢女瞧见又有人死了,本就惊惶的心哪里定得下来,吓得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都给我出去!”

    崔泠的声音在殿门前响起,只见她将袖箭敛入袖下,重新拢了拢身上的裘衣,侧脸对着银翠叮嘱:“你负责打水。”

    “诺!”银翠重重点头,重新赶去打水。

    玄鸢看见郡主来了,绷着的心弦终是可以放松些许。

    崔泠却不敢掉以轻心,当即下令:“玄鸢,你出来,帮我搜她们的身。”终究男女有别,她总不能让她的府卫摸索这些宫婢的身子。

    “诺。”玄鸢点头跟随崔泠走出殿来。

    崔泠先命宫婢们依次站好,由玄鸢一一搜过,确认没有再混有杀手后,便命她们在殿外候着。崔泠转眸看向另一边,内侍们也经府卫搜了一遍,没有任何异样。

    “加强巡防。”崔泠想,她若是魏陵公或是齐王,一定不会让李妩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所以今晚肯定还会有第二波杀手。

    玄鸢刚欲领命,崔泠却唤住了她:“你先去处理伤口。”说着,她看向了边上的京畿卫,“你们也是,先处理伤口。”

    “诺。”

    几人暂时退下。

    崔泠拢着裘衣一一扫过来仪殿的阴翳之处,万幸她赶至此处,及时阻拦了那一击。可是,终究是暗箭难防,现下她只希望萧灼那边可以及时稳住局势,早些增援此处。

    “啊——疼!好疼!”

    李妩的凄厉嘶吼声在殿内响起,听得崔泠头皮发麻。

    她知道女子生产不易,可是亲耳听闻产妇的惨呼,还是让她心生寒意,忍不住阵阵心颤。这个孩子,伴随着杀戮与鲜血而生,也是李妩用命换来的生命延续,是公主则大好,如若是皇子……崔泠的眸光沉下,眼底是一片阴郁之色。

    若是皇子,他日必是大患。

    正当崔泠沉思之时,只听空中响起一声放弦之声。冷箭自檐上斜射而下,对准的正是崔泠的眉心。

    “郡主!”

    崔泠来不及闪躲,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猝不及防地落下。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燕王横剑护在她的身前,阴沉下令:“拿下那人,孤要亲斩他的手!”

    “诺!”

    作者有话说:

    更文~

    今天实在写不动了,明天继续,准备扶崔泠上位啦~

    谢谢阿五的长评,我会加油写肥章或者加更的!比心~

    93  ☪ 九十三、绝唱

    ◎崔慈,小字君婉。◎

    看见萧灼的那一刻, 所有忐忑都归于零。

    崔泠还不及轻唤,萧灼已回过头来,锐利的眸光中多了一抹柔和的关切, 她气恼地弹了一下崔泠的脑门:“不知道此处危险么?”

    偏要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之地。

    崔泠的心房砰砰作响,明知她口出凶言, 却忍不住暗自欢喜。她有夭夭,世上便没有危险之地。她哑然失笑, 让萧灼怔了怔, 很快便反应过来, 崔泠是因何而笑。

    萧灼也笑了笑,语气却不肯再柔和一分:“你又欠我一笔, 记上!”说着,她牵住她的手, 拉着她退至殿内。至少这里有墙体遮蔽, 要安全些。

    殿外的京畿卫四散缉捕反叛的卫士与逃窜的刺客, 今日的这出戏还在演绎,尚未到落幕之时。殿内, 李妩的痛苦呼喊一声接着一声,像是锋利的小刀, 不断凌迟着她们的耳鼓, 听得两人背心阵阵发凉。

    这便是女子生产之痛, 是她们的母亲曾经经历的鬼门关。

    萧灼觉察崔泠的手在发抖, 便松了她的手, 双手温柔地捂住她的耳朵。崔泠却轻拍她的手背,牵下了她的手, 摇头道:“我没事。”

    萧灼蹙眉, 看向内殿, 银翠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了出来,她开始为李妩担心,不知她能否闯过这一关。

    京畿卫很快便拿住了犯事之人,想要入内通报,却碍于里面贵妃正在生产,止步殿门外,朗声道:“王上,已拿住那人!”

    萧灼本该出去亲手砍了那人的手,却在这时,李妩的声音自内殿传出:“王上!是王上来了么?妾要见王上!要见王上!”

    萧灼示意京畿卫先将那人绑好,拍了拍崔泠的手,便先行入了内殿。她走近床边,看见李妩那惨烈的身子,额角忍不住跳了一跳。即便不是她在产子,她也觉得痛极了。萧灼连忙看向一旁给李妩施针的曲红,看她神色不妙,催问道:“情况如何?”

    曲红没有回答,这个时候若是说出真话,只怕会是一尸两命。她以为最坏不过保大还是保小,情况却是根本容不得她选择。

    萧灼隐觉不对,便没有再问下去,环顾四周,也不见许院首的踪影。难道那老头发现事情不对,索性溜之大吉?

    李妩倏地揪住了萧灼的衣袖,揪得死死的,直勾勾地望着萧灼:“王上!”

    “孤在。”萧灼回握她的手,被李妩顺势掐得紧紧的。

    李妩咬牙道:“去年王上送妾入宫,王上与妾说过的,若是妾再遇生死关头,王上定会全力营救……”说着,她的余光里出现了崔泠的身影,她下意识望向崔泠。

    崔泠拿了块干净帕子,走近李妩,给她擦拭额上的冷汗,安抚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李妩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终局,即便不甘,她也要为自己的孩子争一条生路:“郡主……”她的另只手伸向了崔泠。

    崔泠牵住。

    李妩急道:“让这个孩子活!”

    崔泠与萧灼震惊当地,曲红的动作一滞,抬头看向了她。

    李妩含泪惨笑:“王上……对妾的允诺……妾只为这个孩子……求一条生路……”

    萧灼肃声道:“说什么傻话,你会没事的,有曲红姑娘在……”她看向曲红时,已见曲红双眸通红,眼底已见颓色。

    难道?

    萧灼不敢问出那句话,曲红知道燕王懂了,无奈地点了下头。

    崔泠心间发酸,即便上一刻还在忌惮这个孩子是男是女,现下却无法不动容。

    “郡主……这个孩子……你收他为子……”李妩在给这个孩子铺路,这是她作为母亲唯一能为这个孩子做的事了,“他便是您的……名正言顺……”入宫数月,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唱歌的王府歌姬,这是这个孩子平安长大的唯一理由。

    崔泠喉头发紧,这份“名正言顺”就近在眼前,她却不敢坦荡受之。她蹙眉望着眼前的李妩,昔日她风华绝代的模样还历历在目,现下却是一个命悬一线的可怜母亲。这是礼物,也是责任,一生一世的责任。

    “答应她。”曲红沙哑开口。

    崔泠也看了过来。

    好多话哽在曲红喉间,她做不到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一个将死的母亲。

    “王上……”李妩望回萧灼。

    萧灼垂眸,哑声道:“孤答应你。”

    李妩松了一口气,目光又回到了崔泠脸上,哀求地望着她:“郡主……”

    “好。”崔泠点头。

    李妩如释重负,垂头看着自己兀自隆起的大腹,眼底闪过一抹狠厉之色:“阿娘,不会让你有事的。”大股血水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她拼尽最后的力气生这个孩子。

    她不能做到的事,她希望这个孩子可以帮她做到。孩子,就是她生命的延续,也是她一生的憧憬所在。

    曲红低头看去,瞧见孩子露了脑袋,连忙去捧孩子的后脑,急道:“快了!娘娘!快了!”

    李妩握紧双手,指甲几乎嵌入萧灼与崔泠的掌心,这是她最后的力气,也是最后的勇气。

    “娘娘!是个小公主!”曲红捧住了那个孩子,麻利地提起脚来,拍了拍孩子的后背。

    只听“哇”地一声,孩子吐出一口血污后,洪亮的哭声便响彻整个大殿。

    公主……公主也好……

    李妩虚弱地松了手,想要好好看看这个孩子:“给我……给我看看……”

    曲红快速擦净孩子,拿了暖毯裹好,抱到了李妩身边。

    李妩眼底有泪,止不住地往外流淌,她的额头抵上孩子的额头:“孩子……不哭……”那小娃听见了母亲的声音,竟是止了哭声,皱巴巴地吧唧嘴巴。

    萧灼忍泪看向曲红,低声道:“速速止血。”

    曲红也想止血,却已是回天乏术。先前她给她行针,为的就是这个,可惜,这孩子的生已经注定了李妩的死。

    “试试啊!”萧灼再催。

    曲红无声摇头。

    “阿娘……陪不了你了……”李妩微弱的声音响起,她不舍地看着孩子,“阿娘其实有许多事……想与你一起做……可惜……”她红着眼轻轻一叹,轻轻地拍着小公主的身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阿娘……给你唱首歌吧……”

    崔泠心如刀割,前一刻还提防这个孩子,此时只剩愧然。“阿娘”二字,生死相系,她从未像现在这般觉得这两个字是如此沉重。她别过脸去,眼泪簌簌而落,李妩的歌声却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月高高,灯儿红。

    寄我愿,予长风。

    思悠悠,与儿同。

    入清梦,话相逢。

    短短二十四个字的歌谣,李妩唱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喉咙再也发不出声,直至她合上双眸,再也睁不开眼。

    这是李妩唱得最动容的一首歌,也是她这一世最后的一首歌。

    有些她来不及说的嘱托,全部浓缩在了这首歌谣里。她希望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希望这个孩子能在燕王与郡主的护佑下,恣意而活。

    或许,还会有君临天下的那一日。

    “娘娘原本可以不死的。”曲红突然幽声开口,一边给李妩擦拭身上的血污,一边直言她发现的蹊跷之处。

    萧灼与崔泠闻声看向了她,异口同声道:“你发现了什么?”

    “小公主比其他孩子大。”曲红直说重点,“娘娘一定会难产。”自她入宫伺候李妩后,她便有意识地控制李妩的进食,怕的就是这个结果。奈何,她入宫还是迟了。

    萧灼意识到什么,当即大步走出内殿,问向颤然候在殿外的刘公公:“刘公公,贵妃的日常饮食都是你负责的,太医没有知会你,注意饮食么?”

    刘公公慌乱地跪地叩首,急道:“老奴都是照着太医院给的饮食伺候的呀,老奴不懂这些,只能说什么便照做什么。”

    “哪个太医开的膳食名录?”萧灼再问。

    “太医院院首,许大人。”刘公公记得清楚,他生怕伺候不好,每次送来膳食,都反复查验,就怕里面惨了毒。

    萧灼眸光沉下,忽然明白为何许院首不敢来此了。她以为李妩在宫中是万无一失,竟还是着了这个老匹夫的道!今日庆幸有曲红在,否则换了任何一个太医,都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许家是齐王的人,只怕很早就在筹划让李妩一尸两命。

    可恨!

    “传孤之令,许院首涉嫌毒杀贵妃,速速缉拿归案!”萧灼这话一出,候在外面的宫人与京畿卫皆是大惊。

    如今这边尘埃落定,今晚的议政殿也该有个收尾了。

    萧灼折返内殿,沉声道:“弦清,我们该回去算算账了。”

    “嗯。”崔泠应声,将小公主抱给了曲红,“我给她取了名字,她叫崔慈,慈母的慈。”她给她取了名,她便是她的女儿。

    “小字,君婉。”萧灼捧住了小公主的后脑,“君临天下的君,温婉的婉。”

    终其一生,她会将所有的杀戮与血腥终结在她的手中,待这个孩子继承大统那一日,天下人一定能看见一位仁心仁德的女皇。

    崔泠含泪微笑,她喜欢萧灼给她取的小字,那也是她想看见的大雍的未来。

    萧灼松了手,吩咐曲红照顾好小公主后,对着崔泠递来手心:“你我同去,为君婉踏出这条道来。”

    崔泠心头火热,握住她的手,语声热烈:“好!”

    两人离开。

    曲红抱着小公主望着两人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遇上谢宁,是她的幸运,跟随谢宁来大雍谋事,是她这辈子做得最值得的一件事。

    她吸了吸鼻子,哄道:“小殿下,要平安长大。”说完,她回眸看向床上的李妩,虽说她已经听不见了,但是曲红还是郑重其事地向她允诺:“未能救你一命,是我一世之憾。娘娘,我保证,我活一日,小殿下便无病无灾一日。”

    作者有话说:

    崔慈,是未来的皇太女殿下。

    写《禁庭》的时候,因为要顾忌历史大背景,可是女皇文永远都绕不开子嗣问题,所以太平最后只能收崇茂为子,才能合情合理的坐上皇位。算起来,也是一个小遗憾。

    所以这次写《千秋梦》,也算是弥补一下遗憾。君婉是李妩的延续,也会成为夭夭跟弦清的理想延续。

    94  ☪ 九十四、定局

    ◎愿奉郡主为君,休养生息,以抗外敌。◎

    自来仪殿至议政殿, 这一路几乎默然。

    早知皇权皆是鲜血染就,眼见遍地横尸,鲜血四溅, 却还是让人忍不住惊心动魄。这是开国先祖埋下的恶因,今日注定谁也逃不过这个恶果。

    这些儿郎本该是大雍保家卫国的儿郎, 着实是可惜了。

    萧灼一直握着她的手,她的细微变化轻而易举地被萧灼捕捉。萧灼冷眼看着这些景象, 正色道:“棋盘之上, 我乃无情纵横的修罗, 注定这双手不会干净。”

    崔泠倏然握紧她的手,即便那人满身血腥, 掌心的炽热总是让她无法抗拒。

    “制衡之道,杀一人, 放一人, 罚一人, 赏一人。”萧灼简而言之,忽然停下脚步, 转眸看她,目光里漾满了期待, “弦清, 这是我送你的天下, 从今夜开始。”语气热烈, 眸光如火, 即便今夜没有明亮的月光,可崔泠也能看见萧灼眼底的光亮。

    崔泠知道这句话背后蕴含的情意有多沉, 她微笑着合握她的手, 一字一句道:“这条路, 你与我一同走。”

    萧灼哑笑,松了手,弯了腰,垂首一拜:“请了。”

    崔泠也弯了腰,对着萧灼一拜:“请了。”

    这一拜,两人约定的不只是一世之诺,还有一世君臣同行,风雨无阻。

    两人直起身子,相视一笑。

    这次是崔泠主动朝着她递来手。

    萧灼并没有牵她的手,只是往后退了半步,这是臣子当有的分寸,也是她甘愿退的半步。

    今夜的夭夭比往日都要让她心动,崔泠的心是烫的,目光是炽热的,她没有强牵她的手,凛然面向残破不堪的染血宫阶,望着高耸的议政殿飞檐,沉声道:“走吧。”

    萧灼唇角微扬,温声道:“臣在后,为君遮风挡雨。”

    崔泠失笑,却没有再回头看她。

    两人步步走上宫阶,没有着人通传,便大步走入殿中。外间的血腥味浓重,殿中的血腥味同样浓重。

    萧灼去而复返,想来贵妃定是安然产子。今夜这场杀戮,也到了收局时刻。

    楚王乍见女儿先入殿门,总觉得今夜的弦清与往日的弦清大有不同。他刚欲张口,却被萧灼打断:“贵妃难产,幸得上苍眷顾,给陛下留下了一位小公主。”

    听见“小公主”三个字,楚王与齐王皆是舒了一口气。

    魏陵公已是死路一条,却仿佛看见了新的生路,当即道:“既如此……”

    “乱臣贼子,何时轮到你说话?!”萧灼突然怒喝,左右京畿卫便将魏陵公的官帽摘去,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看见这个阵势,齐王算是明白了,萧灼是明摆着想收拾魏州,摆在他面前的就两条路,及时断绝魏州往来,或是继续联合魏州对决。后者是别想了,这议政殿上的胜负已分,他们的命皆在萧灼的一念之间。

    小公主……谁能保证小公主可以安然长大?

    想到这里,齐王想到他手中还有一张王牌,他暗中窥看崔泠。楚王的膝下只有这一个闺女,又是个病恹恹的闺女,他日就算有孕,这个孩子只怕也生不出来。当务之急,便是先保存实力,耐心等待最后的天上掉馅饼。

    活着,比一切都重要。

    齐王在心头盘算一阵,他好歹是有孙儿的人,如若楚王与崔凛这两支血脉都断绝了,最后大臣还得来齐州求着他登基。

    大丈夫能屈能伸,虽说这是萧灼逼着他走的路,可只要能活下来,便有机会东山再起。崔叔泗想明白后,肃声道:“新君重要,还请燕王速与我等议立新君。”

    萧灼摆手道:“一件事,一件了。”说着,她当即下令将静苑的魏陵公假世子带上殿来,当着百官的面将那假世子脸上的面具剥下,惊得百官们发出一声惊呼。她故意不当众揭穿齐王的那位假世子,便是在卖齐王人情,再一次敲打齐王,她随时可以把这顶欺君罔上的帽子扣在齐王的头上。

    “魏陵公欺君在前,复又包藏祸心在后。”萧灼一边说着,一边转眸看向齐王,“贵妃遭人暗害,血崩而亡,经查实,与太医院院首许大人有关,孤已命人缉拿。”

    齐州许氏一直是齐王的人,齐王以为这一步走得极为隐秘,没想到还是被萧灼查了出来。他正准备辩解,却听萧灼又道:“许院首如此大胆,想来必不是齐王小舅舅的意思。”

    崔叔泗倒抽一口凉气,竟是萧灼又在给他台阶,当即只能顺势而下:“孤什么都不知道!”

    “那就请王叔修书一封,命齐州速将许氏一网打尽。”

    “……”

    “王叔不愿意?”

    “孤可亲自缉拿!”

    崔叔泗是听明白了,萧灼让他修书,而不是让他缉拿,只怕是想将他扣在京畿为质。

    “公主尚幼,自然是无法理政的。”萧灼绕了一圈,终于回到了正题上,“孤,与大舅舅小舅舅,三王辅政,诸位以为如何啊?”

    要辅政,就必须留在京畿。齐王带来的兵马已经折损无几,楚王的还剩有大半,如此安排,倒是颇合楚王的心意。

    崔伯烨当即应允:“可行。”只要过了今夜,只要让他踏出这座大隆宫,他便可以组织楚州兵给萧灼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所谓“三王辅政”,只要他斩去齐王与燕王,京畿便尽收他的掌心,天下事也只由他一人说得算。

    “王叔呢?”萧灼逼问崔叔泗。

    齐王哪里有选择的余地,苦涩答道:“你们觉得可行,那便可行吧。”

    萧灼对着百官们扬声再问:“诸位臣工以为呢?”

    眼见燕王没有赶尽杀绝,暗中附庸齐王的与暗中附庸楚王的都窥见了一丝生机。无论如何,今晚活下来最重要。

    “燕王所言极是。”裴钰一晚上吓得不轻,三王辅政一个奶娃娃,好歹大雍的国本尚在,辅政的又都是崔氏血脉,在当下乱局之中,已是最好的结果。

    礼部尚书带头附议,其他官员自然也跟着附议。刑部尚书常玉心头暗喜,冷嘲萧灼果然还是个毛丫头,这种时候不赶尽杀绝,待齐王或是楚王安然出了这座大隆宫,死的便只有她一人。他现下最担心的便是齐王的安危,如何将齐王安然送出京畿,这才是重中之重。

    可谁也没有注意到,萧灼从一开始,说的便是“公主”,而不是“小女帝。”当萧灼将静默许久的崔泠牵上龙台,众人不由得大惊失色。

    “燕王这是要做什么?”

    燕王岂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常玉看轻了她,楚王也看轻了她。

    只见崔泠端然坐上龙椅,燕王按剑往前一站,凛声道:“贵妃临终时,将小公主托付于郡主,让郡主当小公主的母亲,好生养育小公主他日继承大统。”这话一出,百官再次哗然。如此一来,三王辅政,真正要辅佐的竟是崔泠。

    崔泠肃声道:“我受贵妃托付,不敢轻慢,当用心教导公主成人,再将帝业还之。”大雍女子十六岁及笄成人,此话一出,便等于是崔泠要当十六年的天子。

    十六年,足以改变许多东西。

    楚王下意识想反驳,话却哽在喉间,如若他直言崔泠僭越,他日又如何通过崔泠将皇位传给皇孙?可若是他认了崔泠为君,便等于永绝皇位,眼睁睁地看着皇位又传至崔凛一脉。这让他如何甘心?崔泠为君,他就算走出大隆宫,也没有任何理由起兵收拾京畿卫,再行逼宫。天下家业本就是父母传给孩子的,哪有父母抢孩子的东西,等百年之后又还给孩子的道理。

    常玉忍不住道:“郡主毕竟是女子……”

    “小公主就不是女子了?先前诸位不是都同意小公主他日继位了?”燕王挑眉反驳。

    常玉语塞,憋了半晌又道:“可……郡主……”

    “郡主也姓崔,身上也有皇室血脉!”燕王再反驳常玉。

    常玉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症结所在:“臣的意思是,郡主可以坐这皇位,齐王世子也能坐这皇位,他日再把帝业交还小公主。”

    “他日会还么?”萧灼早就料到他们会拿此事反驳,“郡主身子孱弱,不易有孕,又是小公主养母,必会用心教导小公主成人。至于齐王世子,身子康健,姬妾无数,膝下孩儿也不少……这皇位最后传给谁,可是未知之数。”萧灼故意说重最后这句话,她最想敲打的是楚王,若是他再不表态,皇位可要传至齐王一脉了。

    十六年……

    崔伯烨细想十六年可做之事,毕竟是亲生女儿,是一家人,皇位留在他这一脉,是当务之急。至于往后这十六年,反正金氏已倒,他也不必在意金氏的辅助,堂堂正正地养几房姬妾,金盈盈也不便说什么。要么他赶紧生几个孩子,要么就等弦清养好身子,赶紧生个皇孙继承大统。他有整整十六年可以筹谋,完全有机会扭转乾坤。

    楚王想好了对策,便趋步上前,恭恭敬敬地对着崔泠一拜:“既然贵妃已将小公主托付弦清,为父愿奉弦清为君,暂理国政。”

    楚王已然表了态,齐王已是孤掌难鸣。

    魏陵公算是看明白了,反正今晚肯定是死路一条,他必须点破萧灼的心思,忽然挣开左右的京畿卫,嘶吼道:“你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妄想女人骑在男人头上!诸位莫要被她给骗了!”

    “斩了。”崔泠却在这时候冷冷淡淡地开了口。

    魏陵公怔了怔,没想到竟是崔泠说的话。

    只见崔泠自龙椅上站了起来,逼视众臣:“大雍,是诸位的母国。”她指向身后的龙椅,一字一句慷慨陈词,“就为了这把龙椅,今晚已有万名大雍儿郎成了刀下亡魂,可知现下最快活的是谁?”

    “大夏陈兵海上,不动多时,诸位以为,他们在等什么?”

    “魏老。”

    崔泠的目光最后落到了魏陵公身上,她的语气淡淡的,却像是一把刀捅入了魏陵公的心房:“昔年,魏州久攻不下,敢问魏老是如何攻破魏州的?”

    这话一出,不少老臣们都有了答案。魏陵公自是记得,当年攻破魏州,正是用的离间之计,致使当年镇守魏州的割据势力内乱,然后趁机一举攻下。

    “魏老可真是好手段啊。”崔泠的语气忽然加重,“外敌环伺,却故技重施,教唆大雍男女对立,是想把这万里江山奉送大夏,讨一个魏王封赏么?”

    这话一出,百官静默。

    “这些年来,没有我父镇守北境海域,力阻大夏强攻,诸位能在京畿城安享太平么?”崔泠再问,“昔日韩贼叛乱,五万大军围攻京畿城,若不是京畿上下一心,诸位还能活到今日么?京畿男丁不足,陛下不得已,才允准大长公主招募女兵,建立赤凰军。敢问诸位,赤凰军现下在做什么?”

    平叛。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韩州未平,诸位却为了这把龙椅,打打杀杀,最后鹬蚌相争,得利的又是谁?”崔泠厉声重喝。

    “我父若要这皇位,王叔定然不服。”崔泠毫不留情,直言百官们心中所想,“一旦有机会,定会带兵杀回京畿,一战又是白骨枯,折损的又是我大雍儿郎的性命!届时,谁来保家卫国,谁来守护大雍寸土不失?”

    齐王心虚反驳:“弦清胡说,孤岂是那种人!”

    “好,那换一换。如若是王叔登位,敢问王叔,可否会善待楚州一脉?”崔泠再问。

    齐王语塞。

    就算他指天盟誓,楚王也绝不可能相信他的话。

    “打打杀杀,永无宁日,大夏看准机会,便可鲸吞整个大雍。”崔泠指向皇位,“王叔又能在上面坐多久呢?”

    崔泠深吸了一口气,将心比心:“人皆是求活,而非求死。我亦然,诸位想必也同我一样。我忝居君位,三王辅政,先定京畿,止战休战,此乃当务之急。想必诸位也不想京畿再卷入战火,甚至国破家亡吧?”

    这句是实话。能在太平日子里贪财逍遥,谁愿意心惊胆战地争权夺利呢?

    崔泠登基,可换楚王与燕王联手,齐王自然不敢妄动,便能让大雍的战争消停下来。待大长公主平定韩州之乱,大雍便可止战休养生息,就算大夏来袭,也可保家国不破。

    这是最好的选择。

    “魏贼一人妄想窃国,便只他一人之罪。”崔泠准备施恩,“我保证绝不追究,问斩魏贼之后,魏州世子可承继魏陵公的爵位,继续镇守魏州。至于王叔,愿留在京辅政,便留在京辅政……”

    “咳。”萧灼恰到好处的重咳打断了崔泠的话。虽说放虎归山,绝不是好事,可是,真正的老虎是魏陵公,已经是死路一条,萧灼并没有把他的那些儿孙放在眼里。经此一役,只有魏陵公死在京畿,齐王却可安然回齐州,如此罚一人,赏一人,世人自有揣度。只要有揣度,便可行“间”,挑动魏、齐两州内斗消耗,再寻机一击制敌。

    崔泠要的就是他们发现她与萧灼并非盟友:“他是我的王叔,是我的亲人。”她故意说这话,好让下面的那些人误会她是重亲之人,尤其是她的父亲楚王。

    萧灼故意面露不悦,不咸不淡地冷哼一声。

    楚王听出了细微变化,毕竟他与崔泠才是一家人,他乐见这样的结果。毕竟燕王已经当众扶她上位,即便现下发现不对劲了,燕王也不便当着众臣的面,再对崔泠下狠手。

    此刻骑虎难下的可是燕王了。

    百官们看见萧灼吃瘪,心头大悦。

    齐王听闻可以离京,怎能放过这唯一的生路,当即道:“今日闻弦清一言,实乃愧然,当以大局为重,奉弦清为君,休养生息,以抗外敌。”

    附庸齐王的官员们瞧见齐王让了一步,当即也跟着齐王附和。

    崔泠的话在理,也在情,她是小公主的养母,暂代君位也算是合情合理。最重要的是,她是燕王扶上去的,燕王不闹腾,楚王也不会闹腾,京畿城便可以得到太平,这才是皆大欢喜之事。

    朝堂上那些官员,大多是尸位素餐之人,只要能贪渎、能长命百岁,谁想当皇帝,他们便奉谁做皇帝。

    “愿奉郡主为君,休养生息,以抗外敌。”

    一个官员带了头,随后便有更多的朝官跪地附议。

    崔泠站在龙台之上,眸光更加炽热,这是属于她的时代开始,是她重活这一世真正的帝业开始。

    急不得,也慢不得。

    为了实现她心中的那个盛世,她必须走好每一步,直到稳坐龙椅,彻底展现她大雍女帝的风范。

    “我定不负众卿,休养生息,教养公主成材,力保大雍寸土不失。”

    熙平四年,七月初。燕王血洗大隆宫,尸山血海,杀神之名遂四野皆知,世人闻燕丧胆,莫敢招惹。

    ——《大雍书·燕王传》

    熙平四年,七月初。昭宁郡主过继先帝血脉,暂代君位。殿上陈情,百官迫于情势拜服。翌日,有仙鸟落于议政殿檐头,高鸣三声。阴云渐散,日光普照,云霞满天,世人皆言此乃吉兆。

    ——《大雍书·明宗传》

    作者有话说:

    更文~

    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呜呜。

    95  ☪ 九十五、聘礼

    ◎我给你聘礼,你也当给我聘礼,我要嫁你,你也当嫁我,这才算公平。◎

    一场京畿动荡, 终是落下尘埃。

    魏陵公与假冒世子的犯人当街斩首示众,以儆效尤。齐王暂时软禁在了静苑,与另一个假世子关在了一起。

    礼部尚书裴钰率领礼部官员择定了吉日, 七月二十,先帝棺椁入葬皇陵。贵妃李妩追封为后, 随先帝同葬皇陵。八月十日,新帝登基, 三王辅政开局, 京畿上下恢复如常。

    楚王的兵马按律退出京畿城, 京畿卫恢复巡防,协同宫人们处置死亡的将士尸首。百姓们得了太平, 只望这样的杀戮可以随着女君的登基休止。至少,郡主崔泠上次就是个体恤百姓的好人, 这次也下过严令, 命楚州兵马秋毫不犯百姓, 维持京畿安宁。

    上位者野心勃勃,眼中只有那把龙椅带来的权势, 却从未想过承继江山也要承继责任。君王一怒,横尸千里, 惨死的永远是百姓。天下止战, 安居乐业, 才是人君该谋的福祉, 该行的仁君之道。

    虽然天下从未有过女帝, 可是,在京畿百姓看来, 郡主上位兴许能比其他皇族上位柔和许多。至少从她对魏陵公一脉的处置来看, 她并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先帝喜怒无常, 宫人们人人敬畏,如今宫中多了一位温柔主子,宫人们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不少。

    尚服局正在赶制新君的登基衮服,礼部也在准备新帝登基的一切事宜。那日大隆宫经炮火洗礼,宫墙残破,宫阶损毁多处,也在命人赶工修葺。

    京畿城里城外,洗净鲜血,却洗不净无处不在的淡淡血腥味。

    明处的战火只余韩州一处,大雍上下仿佛已经看见了天下止战的曙光,可在萧灼与崔泠看来,她们只是拉开了一个序幕,前路崎岖,还等着她们一步一步踏平。

    三王辅政,只是表象,暂时稳住局势罢了。

    齐王不会甘心,回齐州后,必有动作。萧灼与崔泠也不会真的容他安然回归齐州。至于魏州,虽然崔泠给了恩赏,却不是治本之道。魏陵公虽死,可是他的根基尚在,必须拔除干净,才能保证魏州不会死灰复燃。齐州亦然。

    明着不便出兵,便只能暗里来。

    大隆宫紫微殿,燕王与郡主正在私下对弈。

    萧灼手执黑子,清脆地将黑子落入棋盘,笑道:“有件事,颇有意思。”

    崔泠淡笑:“你是说,崔淞失踪一事?”

    萧灼赞许点头,重新拿了一枚黑子在指间把玩:“数日不见,看来弦清把大隆宫打理得不错啊。”

    “君王可不能是瞎子。”崔泠的白子落下,“你我没有揭破齐王世子也是假扮,最急的应当是留在齐州的那位真正的世子。”他若冒出来接管齐州,便等于是坐实了父亲欺君的事实,给了她们一个治杀崔叔泗的理由。他若不冒出来,只怕要提防其他兄弟们对他世子之位的虎视眈眈。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州府也不可一日无掌权人。崔淞回齐,当是有所作为。他本来被关在大隆宫天牢之中,却在大乱的那一晚失踪于天牢,救他的必定是宫中之人。如果把两个失踪的人凑在一起,太医院的那位许院首与这位失踪的齐王儿子,齐州的派系显而易见。

    这位崔淞,只怕早就与齐州的许氏约定了什么,许氏才会在这个时候还不忘救他脱困。

    “我竟小瞧了他。”崔泠意识到了这点。

    “我也小瞧过。”萧灼语气复杂,上辈子那一击反杀,她会记一辈子,“只不过,这次我长记性了。”

    崔泠惑然抬眼。

    “大老虎不能放虎归山,这只会咬人的小老虎自然也不能。”萧灼本来只想囚着他,奈何他要寻死,便去死吧。

    “你捉住他了?”

    “不必捉,他活不得。”

    萧灼将黑子从容地落入棋盘,叫吃了两枚崔泠的白子:“我给他准备了两种死法。”说着,她眯眼笑看崔泠,“要么等毒发突然暴毙,要么让齐州许氏把他送回京畿城。”

    崔泠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他中毒了?”

    “每日的饭食里加了一点点,算起来,他也算吃了近一年。”萧灼并不担心这个被许院首发现,“那毒药一旦沾之,药石难解,就算许院首医术超群,也救不得他。另外,我已命人将许渊在我燕王府做客的消息放了出去,是要一个齐州不起眼的王子,还是要许家百年难出的良才,我让他们好好想两日。”

    她绝不会在同一个人手里连栽两次。

    崔泠知道萧灼心思缜密,可从一开始就如此提防一个人,想来这位崔淞早在她的警戒之内。可是,她一直坐镇京畿,怎会对齐州的内幕如此清楚?崔泠再往深处想,萧灼对各州的驻兵处似乎也颇是熟悉。就算探子本事再高,也不可能将那些驻兵处摸得如此精准。毕竟,她的阿娘可是花了好多金银,费了十余年的功夫才能查得那些驻兵处。

    萧灼觉察崔泠的目光变化,笑道:“我这人记仇,他在梦中欺负了我,我必定要报复回去,方能解恨。”她说得轻松,在崔泠听来,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崔泠的眸光更添疑惑,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她想问,却又觉得这种事未免太过荒诞。

    “弦清。”萧灼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郑重其事地从怀中摸出一面令牌,递给了崔泠。

    崔泠是认得这面令牌的,正是执掌京畿卫的总令牌。

    “这是何意?”

    “我的聘礼。”萧灼莞尔,笑意真挚,语气却一如既往地不羁,“等我回来,那封婚书必须作数。”

    京畿卫是萧灼的护身符,她竟将护身符托之,无疑是将自己的命许给了她。崔泠惊讶于萧灼的大胆,却动容于萧灼的深情。

    她比她知道的还要喜欢她。

    这份真情,世间独此一份,尤其是她们这些弄权之人,交托性命无疑是痴傻举动,是智者不为之道。

    崔泠没有去接京畿卫的总令牌,声音不由得哑涩了三分:“我认识的夭夭,可不会做这种蠢事。”

    萧灼含笑将总令牌塞入崔泠掌心:“我给你聘礼,你也当给我聘礼,我要嫁你,你也当嫁我,这才算公平。”

    崔泠哑笑:“你想要什么?”她如今虽然名为君王,却并不是手握实权的君王,“有些东西,我还给不起你。”

    “我会亲自去取。”萧灼自信说罢,手指在棋盘的一角叩了三下,“阿娘飞鸽来信,她说三日之内,必克擎天城。大雍现下有两患,必须尽早解决:一、大夏水师,二、你爹爹的兵权。”

    崔泠自然明白。

    大夏水师一直在海上虎视眈眈,这次虽然没有等到京畿城混战厮杀,却还是折损了数万大雍的兵士。想来,他们必会趁着新帝登基,国本不稳之时突然来犯。

    崔伯烨觊觎皇位之心未死,势必不会全力迎战,对本就内耗严重的大雍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

    萧灼谋的是一战尽灭大夏精锐,给大雍换来十年的边境无外患,好让她们腾出精力专心收拾朝中的那些蠹虫与分化其他两州的王公。

    “阿娘坐镇韩州,顾不得京畿。”萧灼的目光落在崔泠手中的京畿卫总令牌上,“你是君王,必须手中有兵,方能做你想做之事。这是我送你的‘平安’,也是我演给楚王的‘诚意’。”说到这里,崔泠算是彻底明白了。

    崔泠脱口惊呼道:“你把京畿卫给我,是想与父亲一同平定外患么?”

    “对,我要把他手里那五万大雍精锐水师拿回来。”萧灼想要的正是这个,楚王兵盛,最难收拾,正因如此,她们必须先收拾楚王,否则,终有一日楚王会私下威逼崔泠禅让,演一出父慈女孝的戏码。

    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交出京畿卫的兵权,是诱惑,也是诚意。只要崔泠演得好,楚王必会相信京畿卫已在崔泠控制之中,到时候萧灼请命亲率韩州水师残部与楚王联手痛击大夏,楚王忌惮的少了,大概率会应允。

    待痛击大夏成功,便该死士出手,或残或杀楚王,便可顺理成章地拿回五万精锐水师的掌控权。

    如此,天下五州,便等于尽掌楚州、韩州与京畿,盛世之愿便成了一半。

    “这是他欠赤凰军枉死的那些将士的命。”萧灼并不会心软,“哪怕他是你的父亲,我也要为苏娘她们讨一个公道。”

    崔泠冷嗤:“他若当我是女儿,那日便不会默许金昊设局害我。这些日子,阿娘与我说了很多旧事,在我心里他已是不堪之人。”

    “有些鲜血,你不必沾染。”萧灼温声安抚。

    崔泠淡淡地笑了笑,牵了她的手,认真道:“这条路若想走成,你我必须同心,所以,夭夭,你以命许我,我也当以命许你。”

    萧灼眼圈微烫,覆上她的手背,骄傲道:“这话,我爱听。”

    崔泠自嘲轻笑:“我们这样的人,本不该有这样的蠢念。”

    “精明一世,难得糊涂。”萧灼温柔哄道,“我值得,弦清也值得,不是么?”

    崔泠不自觉地笑了,这回是她主动捏了萧灼的下巴,打趣道:“朕的下臣,怎的是越看越好看了。”

    萧灼不老实地凑近她,牵了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口:“那便多瞧瞧,过两日我出征了,那便想瞧也瞧不到了。”

    崔泠起身,主动坐上她的双膝,圈住了萧灼的颈子:“是该多瞧瞧。”

    萧灼半挑着眉毛:“这般瞧下去,可是要起火的。”

    “你是不敢么?”

    “笑话!”

    萧灼低笑,轻咬她的耳垂:“孤可是学了不少。”

    “黛黛可是朕的心腹,燕王觉得,她教你的多,还是教朕的多?”崔泠反击。

    萧灼的声音越来越沉,几剩气音:“孤可不逞这些口舌之快。”说着,她的手指往下,扯开了崔泠的衣带,“可是陛下先招惹臣的,该罚。”

    正当这时,殿门被银翠叩响。

    “郡主!不!陛下!王妃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文。

    昭盈线得发展一下=。=

    推荐基友的古百新文:《娶妻令》by三月春光不老,种田文/轻松甜文。一眼钟情.忠犬将军.攻vs木头美人.地主家掌心宝.受,年龄差5岁,入坑不亏!

    96  ☪ 九十六、义绝

    ◎这是你不仁在先,就休怪我不义在后。◎

    半个时辰之前。

    楚王崔伯烨本该与齐王一样, 下榻静苑。只是,京畿城中有郡主府在,现下楚王妃也在府中养病, 他入住郡主府便是合情合理。

    崔泠这几日一直在大隆宫中暂理国政,静待下个月的登基大典。楚王便在府中继续扮演他的深情丈夫, 演绎所谓的“鹣鲽情深”。

    金盈盈在郡主府数日,身子比在寺山城时大好, 今日似乎精神大好, 特别给崔伯烨下了厨, 做了几道家常小菜。

    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一起用膳了。

    人与人之间有了沟壑,唯一的结局便是渐行渐远。对于金盈盈而言, 这个渐行渐远的不仅是两人的道,还有她对他的厌恶。

    伪君子如此, 怎配做人君?

    金盈盈强忍内心的厌恶, 亲手给崔伯烨斟了一盏酒, 温婉笑道:“京畿局势已定,王上为何依旧愁眉不展?”

    崔伯烨举盏看她, 并不急着喝:“局势虽然大好,可孤总觉得……事情不该如此简单。”说完, 他索性开门见山:“盈盈, 你可与弦清好好说说?”

    “这是自然, 毕竟是一家人, 哪有隔夜仇啊。”金盈盈也给自己斟满一盏, 垂眸小啜了一口。

    崔伯烨瞧见她饮了同一壶酒,终是放下了戒心, 也小啜了一口酒:“弦清毕竟还年少, 身子也没有养好, 孤的意思是……”

    “待她坐稳了皇位,我会哄她禅让于你。”金盈盈直接切中崔伯烨的心思,“王上膝下就这一个孩子,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定会听我劝说。”

    崔伯烨将信将疑,他不是不信金盈盈,而是不敢尽信崔泠:“希望如此。”

    “弦清的事不难办。”金盈盈不想与他再绕弯子,放下酒盏给他夹了一块烧鱼,“现下最该处理的,当是海上的那些大夏水军。”

    崔伯烨不仅愁此事,还愁韩州那边。他与齐王既已辅政,兵部的军报自是日日都能看见。赤凰军眼看就要攻破擎天城,拿下平韩的大功,这让他如何不眼红。

    “大夏那边一时半会儿不会打过来。”崔伯烨已经在北境布防好,“即便他们敢来,也没那么容易突破平澜湾大营。唉,若是擎天城被王妹打下来,只怕要顺理成章地坐镇韩州了。”

    金盈盈故作不解:“大长公主坐镇韩州,有何不妥?”

    “盈盈你看不明白么?”崔伯烨面露愁色,“今次燕王血洗大隆宫,之所以退步强扶弦清上位,为的也是自己。”

    “她又不姓崔,贸然称帝必会招来天下人共击之。”金盈盈宽慰楚王,“她不会做这种蠢事吧。”

    “她现下不会,是因为她手里只有一支京畿卫。”崔伯烨看得清楚,“若是让王妹在韩州坐大势力,那便是另外的局面了。”

    京畿在她掌控之中,韩州是她问鼎天下的基石,加上大长公主统军之能,崔伯烨不敢想象,十年之后会是怎样的局面。

    金盈盈知道那是怎样的局面,这也是她希望出现的局面。崔昭昭需要这些,夭夭需要这些,她的弦清也需要这些。

    金盈盈不动声色,又喝了一口酒:“王上是如何打算的?”

    “那小狐狸妄想借我的势,先收拾齐王,我便将计就计。”崔伯烨留了一个心眼,没有说下去,举盏一口饮下,“现下最重要的是,弦清必须与我同心。”

    金盈盈哄道:“她是你的女儿,自当与你同心。”

    “盈盈,你也要与我同心。”崔伯烨放下酒盏,热烈地握住金盈盈的手,“只差一点,我便可以完成当年之诺,许你母仪天下。”

    金盈盈的笑意僵在脸上,忽然从他手心抽出手来,寒声道:“王上还记得这个。”

    崔伯烨警觉气氛变化,惑然问道:“你这是何意?”

    “妾听说,王上昨夜在军帐里又养了一个外室。”金盈盈刻意念重那个“又”字,抬眼看向崔伯烨时,厌恶之意油然而生。

    崔伯烨没想到她居然知道,赔笑道:“盈盈,君王若是无嗣,那天下争来何用?”

    “王上不是有弦清么?怎的,女儿就不算子嗣了?”金盈盈的语气越来越寒凉,像是刺骨的北极寒冰。

    崔伯烨面色铁青,原先以为她只是吃味,现下看来是实打实的生气了。若说昔日他还能笑脸软语哄她,如今金氏已经支离破碎,金氏的产业也多变作了他的私产,他也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

    “你要是能生,孤何需如此?”

    “王上的意思是,都是妾的错?”

    金盈盈终于瞧见他那张真正的丑陋面孔,只觉阵阵反胃。

    崔伯烨冷声道:“男子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正妻若是善妒,可是要休弃的。”他的话音刚落,只见金盈盈不急不慢地自怀中摸出了一封信笺,平展在了他的面前。

    楚王第一眼便瞧见了“休书”二字。

    “你这是何意?”

    “王上应当识字。”金盈盈叩了叩休书的最后两行小字——夫不能人道,故而休之。

    楚王愤怒拍案:“金盈盈!你疯了么!”

    “妾觉得,是王上疯了。”金盈盈慢条斯理地翘起脚尖,微微晃动,似乎根本没把他看在眼里,“这么多年膝下只有弦清一个女儿,到底是妾的问题,还是王上的问题?”

    崔伯烨仿佛被一支利剑穿透了心肺,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意识到了什么:“你……你……”他看向他饮尽的那盏酒,这才意识到手脚已然发麻,想要拔剑却连握住剑柄的力气都没有,“你对我下毒?!”

    “毒是你那位好丈人下的,为的就是防止你私养外室,弄几个没有金氏血脉的子嗣回来,逼我收养。”金盈盈缓缓起身,抬手将发簪取下,牵过他的手一下划破,然后以血为墨,在休书上缓缓落款“崔伯烨”三个字。

    当日他暗动私心,致使昭昭险些身死郊外,她应该解释。空口无凭,便由她拿这纸染血休书当投名状,只望消弭昭昭对她的恨与怨愤。

    她不等崔昭昭把休书呈于崔伯烨面前,她这次自己写,她相信这份诚意崔昭昭会满意。只要她满意了,韩州就不仅是夭夭的后盾,还是弦清的后盾。

    如若楚王突然病倒,弦清也可顺理成章地暂代楚王打理楚州一切军政。她相信弦清的本事,只要给她半年,必能将楚州真正收拢掌心。

    届时,弦清坐镇京畿,等于手握楚州、韩州两州兵马,不论是先平外患,还是先定内乱,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左右掣肘。

    崔伯烨一直以为,他只是身子不好,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不堪。他一直的盟友,在许多年前便给了他一刀,他竟毫无觉察。

    “金!盈!盈!”崔伯烨恨声咬牙,奈何毒性发作,他根本使不出半分力气,“你这个贱人!孤如此真心待你,你竟如此待我!你可还有半点良心!”

    金盈盈放声冷笑:“真心?你当年娶我,图的明明是我背后的金氏财力,这些年所谓情真意切,不过是演给金氏看的小把戏!至于良心,我比你多。”说着,她的簪子骤然来到他的喉咙边上,若不是大局重要,她恨不得现下就弄死他。

    “弦清是你的女儿,你竟默许金昊对她下药,将她推去一个陌生男人的床上,就凭这点,你就不配当她的父亲!”金盈盈说到激动处,簪子还是划破了他的肌肤,“这是你不仁在先,就休怪我不义在后。”

    “呵!你以为你杀了我,便能掌控整个楚州?”崔伯烨咬牙反问,楚州兵马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他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些人不见得会听弦清的话。

    “杀你?”金盈盈冷嗤,再次牵起他的手来,簪子毫不留情地挑断了他的手筋。

    崔伯烨痛得嘶声大呼,叫声惊动了府中的府卫。

    金盈盈没有停下动作,接连将崔伯烨剩下的脚筋与手筋挑断,捏着染血的簪子疯癫笑着站了起来,望向了冲入厅中的府卫,痴傻道:“为何要负我?为何……咯咯……要负我?”

    府卫的印象里,王妃是个温婉可亲的女人,如今竟是说着痴话,做着最骇人听闻的举动。

    “救……救命……”崔伯烨痛得声音嘶哑,用着最后的力气嘶吼。

    金盈盈的簪子再次抵上他的喉咙,先前还没有眼泪的,现下竟是眼泪簌簌,颇是楚楚可怜:“王上说过,只爱妾一人的!怎么可以在军中私养外室?你养就养了,为何非要逼我容她入门?”

    崔伯烨已经分不清楚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了,下意识喃语道:“你……你疯了……疯了……”

    “王妃!”府卫想上前拉开王妃,却害怕刺激了王妃,导致她将簪子捅入楚王的喉咙,急忙劝道:“有话好好说!先……先把王上放了……”

    “放他?”金盈盈故作疯癫,“让他再一次背信弃义,在外养外室么?”

    府卫们听得心惊,回想楚王昔年盛宠王妃,直教人羡慕不已。想来王妃今日必是妒火中烧,才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这本是家事,可楚王毕竟是辅政重臣,若再不救下,必定要出大乱。

    正当府卫们犹豫不决之时,李琴一把抱住了金盈盈,大呼道:“速速救治王上!银翠!银翠!快去告诉郡主!王妃出事了!”

    “诺!”银翠本来只是回来收拾郡主衣物的,没想到府中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大事,吓得她不轻。

    楚王伤了,王妃疯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府卫抓紧机会上前将楚王救下,赶紧抱入了房中,传召郡主府的医官前来治伤。

    李琴故意扬声劝道:“九姑娘,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你怎能如此伤害王上啊?”

    “他要休了我,我便不让他活!”金盈盈的疯言疯语响起,“李琴,你看!他还逼我签休书!你为何要帮他!”

    府卫忍不住往后瞧去,只见王妃拿着休书递给李琴,愤恨道:“你不该帮这个负心人欺负我!不该!”

    “奴婢……”

    “呜呜。”

    金盈盈突然开始疯狂捶打李琴,哭得撕心裂肺。李琴在边上哄着,余光却瞥见自家主子脸上浮现的阴冷笑意。

    “九姑娘……”

    “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金盈盈低声阴冷说话,李琴恍然,下意识瞥向抱着崔伯烨远去的府卫。

    崔伯烨以为自己得了生路,却没想到金盈盈竟是还有后招。

    “容下官先为王上止血。”医官忧色上前,拿起银针,接连落下数针后,楚王的哀嚎声也弱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落针,直到崔伯烨合眼睡去。医官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惊动的心终于平息了不少,于是回首道:“快!帮个手,给王上上药裹伤。”他拿出伤药,递给其中一名府卫,走至药箱边,麻利地拿出纱布来,“你们两个缠王上的手,你帮我缠王上的脚。”

    “诺。”

    作者有话说:

    吃了药睡了一小时,舒服多了,然后还是忍不住爬起来码字更新。

    大家慢慢看哈,写完我安心了,可以安心睡了,大家晚安。如有虫子,请告知,谢谢~~比心

    97  ☪ 九十七、心愿

    ◎当是……女子当自强,盛世当长安。◎

    銮驾一路疾行, 最后来到了郡主府外。

    崔泠在马车上听银翠说了个七七八八,越听越是愁人。

    她登基在即,父亲在这种时候出事, 齐王定会教唆常玉把事情闹大,看她如何处置自己的母亲。她若按律处置, 母亲弑夫之举当与重刑,楚州兵马痛失统帅, 齐州必定又会蠢蠢欲动。若不按律处置, 齐王也会四处散布流言, 直言新君昏聩,处事不公。她本就是女君, 许多人骨子里是看不起女子的,他们从不认同女子的能力, 若是让齐王抢了这个舆论先机, 她登基之事, 恐添意外。

    萧灼握着她的手,想到了暂对之策:“舅母交给我来处置。”

    崔泠听她此言, 点头道:“这也是一个尽收楚州兵马的好机会,夭夭, 你要帮我。”

    “帮。”萧灼微笑。

    崔泠轻舒了一口气。

    两人议定之后, 银翠便将崔泠扶下了马车, 快步走了进去。

    萧灼慵懒下车, 对着跟在马车后的京畿卫挥手道:“随孤进去拿人。”

    “诺!”

    崔泠老远便瞧见了兀自疯癫大哭的母亲, 金盈盈演的太像,以至于崔泠只看了一眼, 便觉心疼, 快步上前便将母亲拥入怀中, 温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娘,你怎会变成这样?”

    “负我者……死……咯咯……”金盈盈痴痴笑笑,语声让人没来由地发寒。

    “李琴,阿娘她……”崔泠的话没有问完,李琴也没来得及答话,萧灼的京畿卫便冲了上来,将金盈盈当即绑住。

    “燕王!”崔泠怒然挑眉。

    萧灼故意道:“臣掌控京畿卫,保的就是京畿的太平。楚王妃因妒生狂,刺伤楚王,按律当判斩刑。臣也只是照律行事,还请陛下莫要为难臣。”

    崔泠咬牙静默。

    萧灼冷笑:“既然疯妇已拿,臣也不打扰陛下照顾楚王舅舅了。”说着,她斜眼瞥了一眼李琴,“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如此直视孤!来人,一并拿下!”

    “诺!”

    京畿卫左右跟上,将李琴一并拿住,跟着萧灼扬长而去。

    崔泠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尽数落在了副将杨猛眼底,只听他突然拔剑凛声道:“如此以下犯上之辈,末将帮陛下砍了!”

    “这里是京畿城!你当是楚州大营么?”崔泠狠瞪了他一眼,缓了一口气,认真道,“杨猛,你速去京畿郊外大营,稳住三军。”

    杨猛迟疑:“可是……王妃那边……”

    “阿娘犯了大错,她该有此罚。”崔泠说着违心话,“今日之事,能瞒多少是多少。你坐镇京畿之外,随时听我号令。”

    杨猛也知事情严重,如今楚王伤了,他们只能听崔泠的命令行事。

    崔泠知道今日的事肯定是瞒不过去的,可是这些表面功夫还是得做。比如封锁消息,比如亲自探视父亲。

    她徐徐走入房间,挥手示意伺候的府卫与医官退下。

    府卫先行退下,医官却似乎有话要说。

    “王上的伤情,下官必须与陛下说清楚。”

    “嗯。”

    只见医官左右看了看,确保房中已没有旁人后,凑近低声道:“楚王手筋与脚筋俱断,再无恢复的可能。”

    崔泠眸光一寒,没想到母亲竟是出手如此狠辣。

    “王妃说,为保陛下皇位稳固,必须先下手为强,抢占先机。楚王死不得,却也活不得,所以下官斗胆,给楚王下了迷心粉。”

    崔泠是抱着药罐子长大的人,自然听过迷心粉。此药能使人昏沉多日,除非断药,否则绝无清醒的可能。

    她以为阿娘是一时冲动,没想到阿娘竟是为她想得这般周到。父亲若死,楚州那些将领必会心生臆测,萧灼便是最大的嫌犯。到时候,她下旨让萧灼统领楚州水师,难保不会被这些将领谋害。父亲若是神志清醒地活着,他定不会将楚州水师交给萧灼,想要从他手里堂堂正正的取得兵符,无疑比登天还难。

    “你的大功,我记下了。”崔泠沉声说完,挥手示意医官退下。

    医官朝着崔泠郑重一拜,退出了房间。

    崔泠走近床边,第一眼便瞧见了父亲脖子上的伤口。她缓缓坐下,捧起他的手腕,目光落在了染血的纱布之上。这双手也曾将她高举过头骑在肩头,也曾在她幼时给她盖被或是打扇,奈何沾上了“权欲”二字,那些曾经属于家人的美好,都是虚情假意的过往。

    说她半点不难过,那是假话。

    可是,只要她想到她这位父亲曾经伙同外公累她险些失身晋祈,她的恨意便油然而生。父亲应当是家的顶梁柱,妻儿有难,当生死相搏,方才对得起儿郎之身。偏生,她的父亲不是这样的顶天立地男儿。

    崔泠放下了他的手腕,掀起被子,摸到了他系在心口处的水师令符。那是父亲从不离身的护身符,到如今已是她的掌中之物。

    “爹爹,我当谢谢你予我生命。”崔泠握紧水师令符,语气变得肃杀起来,“也当谢谢你,教会我‘帝王之家无真情’。”

    她一手将被子重新盖上,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睨视崔伯烨:“你可安心休养,待你百年之后,我会赐你一个好听的谥号,追封你为皇帝,成全你的夙愿。”说完,她转过身去,望向外间的空庭,目光变得坚毅又炽热,“你也当为我骄傲。”嘴角微扬,她的野心充盈了双眸,这是母亲牺牲自己换来的新的开局,她自当不负母亲,当好这个大雍之君。

    与此同时,金盈盈与李琴都被绑上了马车,萧灼假借押解犯人为由,也上了马车,吩咐京畿卫沿途护送,直往天牢方向去了。

    马车一路疾行。

    萧灼温声安抚道:“情势所迫,还请舅母忍耐数日,我会想法子把舅母救出来……”她的话说了一半,便觉察金盈盈一直盯着自己看,萧灼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惑声问道:“舅母这是?”

    “小时候没好好看你,如今仔细瞧瞧,竟比你阿娘还要俊俏。”金盈盈语气感慨,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婉。

    萧灼没想到金盈盈竟会突然说这个,从小到大夸她好看的不少,可金盈盈毕竟是心上人的母亲,被她这一夸,她莫名地双颊发烫,突然羞涩了三分:“舅母谬赞了。”

    “你笑起来也有小梨涡。”金盈盈喜欢那个梨涡,就跟她的昭昭一样。

    萧灼更不好意思了,嘟囔道:“舅母。”

    金盈盈笑道:“我还以为,叱咤京畿多年的小燕王不会害羞,看来,终究还是个小姑娘,禁不得夸赞。”

    萧灼总觉得舅母如此夸赞,必是有求于她,当即试探问道:“舅母可是有事要我去办?”

    金盈盈眸光大亮,继续赞道:“不愧是昭昭的孩子,聪明。”说着,她看向了一旁静默的李琴,“把休书给夭夭。”

    李琴拿出休书,递给了萧灼。

    萧灼接过之后,更是惑然:“休书?”

    “这是我的投名状,劳烦帮我送往韩州,亲自交到你母亲手中。”金盈盈生怕萧灼往不该想的方向想,又道,“日后你母亲坐镇韩州,你接手楚州兵马后,便等于你们母女二人得了大雍二州之地,我不希望你们与弦清之间出现猜忌。”

    萧灼知道这位舅母年少时候也是个人物,却没想到她竟然想到了她会接手楚州兵马。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位温婉王妃,心道舅母今日敢装疯伤夫,定是把后面的几步都想明白了。

    金盈盈看她目光有了变化,笑道:“吓到了?”

    萧灼并非被吓到,只是有些震惊,她轻笑摇头:“笑话,我可没那么胆小。”

    “这点确实很像你的阿娘。”金盈盈会心一笑。

    萧灼心头疑窦丛生,在她的印象里,母亲与楚王府来往并不密切,怎的感觉舅母与母亲像是旧友一样。

    金盈盈料到她会乱想,于是坦荡解释:“年少时,我与你的阿娘也曾壮志豪情,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大雍。”

    萧灼震惊无比。

    金盈盈苦涩轻笑:“只是,那时候的我们太过天真,以为亲人皆是可信之人,所以……”后面那些物是人非,她没有再说下去,转了话题,热烈地望着萧灼,“万幸,我们有了你与弦清。”

    萧灼只觉五味杂陈,这么多年来,母亲从未提过这位舅母,可眼前的舅母语气真挚,洋溢在眼底的情愫不见一丝虚伪,不由得她不信。

    阿娘与舅母,只是挚友么?

    萧灼品出了另外一层深意,她不敢戳破,也不敢直问,直觉告诉她,她若将这封休书送至母亲那里,母亲也许也能高兴吧。

    “舅母……”

    “夭夭,弦清会是一个好君王。”

    “我知道。”

    “你也会是一位好臣子。”

    金盈盈语重心长,一字一句叮嘱:“你们的道才刚刚开始,不疑方能长远。切记,切记。”

    萧灼怔怔地望着她,这个道理她一直都懂得。

    金盈盈笑意微浓:“我等着,看看他日大雍会是怎样一番景象?”那是她与昭昭的共同祈愿,也是她们殊途同归的终点。

    萧灼莞尔,只觉心间阵阵发烫:“当是……女子当自强,盛世当长安。”

    作者有话说:

    更文~

    下章大长公主回归~~~

    98  ☪ 九十八、凯旋

    ◎从今往后,你生是本宫的人,死是本宫的鬼,世上再无金盈盈,只有我的阿九。◎

    熙平四年, 七月。贵妃李妩追封为后,与帝同葬皇陵。礼部与女君共定先帝谥号,曰“灵”。灵宗一生, 左右猜忌,性情暴戾, 不时虐杀宫人。幸得未致大雍四分五裂,在位时也有善举, 去除娼籍, 招募女卒。后人论及灵宗, 有人叹息,若有能臣辅佐, 想来此君不至落个“灵”谥。

    ——《大雍书·灵宗传》

    楚王私养外室,招致王妃生妒, 刺伤于他。这件事很快便在京畿城流传开来, 不过金氏已被燕王拿入天牢, 想来此事不会善了。

    这两日各部忙于天子丧事,新君崔泠尚未登基, 是以一直没有开朝,基本留在紫微宫批阅各地奏报。

    齐王本想等到崔泠登基后, 便借故溜之大吉。如今楚王突然出了事, 楚州那些将领一时无主, 楚州兵马的威慑力大减。似乎是个好机会, 借机蚕食楚州的兵权。

    崔叔泗私召刑部尚书常玉入静苑密谈, 谁也不知两人密谈了些什么,可两人密谈一事已传入了萧灼耳中。随后几日, 京畿一切如常, 仿佛楚王被刺一事是桩不起眼的小事。在萧灼与崔泠看来, 这并非小事,只是不到开朝之日,他们决计不会发难。

    八月十日,想来他们已经密谋完毕,就等着在崔泠登基之日大做文章。

    现下离登基的日子还有十余日,这几日也足够做很多事了。

    一般新君上位,潜邸官员皆会得到拔擢。所以崔泠循例,将主簿黛黛提至户部侍郎的位置,又将原来的户部侍郎秦忠提至尚书之位,外面看是秦忠位高,其实私下主理户部要务的已是黛黛。此事合理,可从未有女子正式入朝为官,礼部尚书裴钰上书参奏,却被崔泠驳回——朱字批示:自古未有女子入朝为官,可法令也没有言明不许女子为官。

    裴钰反驳不了,心想那日燕王可是指天发誓,大雍只有黛黛一人为官,想来燕王也不会允许崔泠再拔擢女子入朝。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崔泠照旧例行事。黛黛上任之后,第一时间便张榜招募京畿算师,先行清算旧年账簿。一是为了清点国库,好作来日调配所用,二是为了在民间择选能人,进入户部一边历练一边贡献本事。

    户部一扫先前贪渎之风,自尚书至侍郎,已是面貌一新。短短十日,便清算完毕旧年账簿,甚至还将来年的各部所用支出也做好了预算——多少用于官吏俸禄,多少用于工部修筑堤坝,多少用于民生,多少用于兵部置办战备,多少用于后宫支出等等,一桩一件,清清楚楚。

    户部变了风向,吏部也跟着变了风向。吏部尚书与侍郎突然请辞回乡,崔泠拔擢谢宁为吏部尚书,重新选任吏部官员。别人不知吏部这两人出了何事,谢宁却是一清二楚。她将两人勾结齐王的证据呈与崔泠,崔泠私下召见了两人,一番“问询”之下,给了他们一个选择——要命,还是要乌纱帽?他们都不傻,如今楚州势强,齐州势弱,这个时候自是性命重要。谢宁暂时继续乔装为官,现下若是两个女子同时入朝,只怕礼部那边会连同御史台不断参奏,所以先稳住大局为重,反正迟早要开科取士,只要女子能参试,她便可以恢复女儿身,堂堂正正地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

    兵部早就投诚了楚王,如今崔泠已是主君,他们顺利成章的成了女帝之人。崔泠拿出私产,重赏了兵部上下,赏赐之丰盛,超出了其他几部官员的想象。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来必是四方商行的家底太厚,以至于新君出手阔绰,让人垂涎。兵部得了赏赐后,不敢怠慢一切政务。彼时,大长公主那边所需粮草甲胄,皆是星夜兼程送至,不再像往日那般尸位素餐,故意懈怠。

    新君登基之前,京畿卫是她的人,朝堂六部有三部尽收掌中。这个开局,崔泠是满意的,萧灼也是满意的。

    她们迫不及待地等着登基之日,等着齐王与刑部的常玉联手闹事,好借机把刑部也收回来。到时候,工部与礼部自可徐徐图之。

    自从崔泠上位,她先下诏减赋三年,这三年该有的赋税,她自四方商行的私库中补足国库。今年战祸不绝,各地田亩的收成定然不好,所以这次的减赋三年,对百姓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朝堂有人,百姓欢喜。

    崔泠尚未登基,已初显仁君本色。

    大雍这边下旨减赋,大有偃旗息鼓,平息战祸之相,韩州那边苦于应付赤凰军的围攻,每日消耗颇多,是以不断加重赋税。

    就在大长公主围攻擎天城如火如荼之时,后方传来喜讯,韩州西南处的重镇孤角城已破。孤角城的百姓厌战已久,竟是与叛逃的韩兵一起联手击杀了守将,重新竖起大雍的旗帜,以示投诚。

    韩州六镇,如今韩明只剩下王都擎天城一城,再战下去,要么是城破人亡,要么是捱不住的部下造反,割了他的脑袋去换他们的命。

    大势已去,他已无路可退。

    只是,他已是王者,王者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壮烈。韩明突然开朝,召集擎天城官员入殿议事,没想到竟在殿中准备了火药,君臣一起来了个玉石俱焚。

    主君已死,城中残部只能投降,迎入赤凰军。

    熙平四年,八月一日,大长公主崔昭昭击破擎天城,韩州宣告平定。哀王韩明,粉身碎骨,王殿尸山血海,不忍直视。随后,崔昭昭就地驻军,重修擎天城,释放战俘归家务农,收编韩州水师一万有余,开始整顿韩州各地防务。

    ——《大雍书·赤凰昭公主传》

    依律,她该凯旋归京,参与新君登基大典。所以安排好风青萍接手韩州事宜后,她便命人准备战马,准备亲率一百骑兵赶回京畿。

    最好可以提前一日抵达京畿。

    “驾!驾!”她穿着轻甲,催马前行,心口处的那封染血休书好似烧红的烙铁,一直滚烫着她的归心。

    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有许多话想与阿九说,这封投名状太过炽热,足以将萦绕她心间多日的猜疑烧得干干净净。

    她又一次猜忌了她,她的阿九却从未背叛她。

    愧疚与思念交叠一起,烧得她的心不住绞痛。“不疑”二字,看似简单,可做起来太难,尤其是她这样的人。

    阿九会怨她么?

    这个问题不断在脑海里盘旋,崔昭昭心急如焚,催动马儿继续前行,带着一百轻骑,穿过黝黑的山沟,朝着大雍最繁华的京畿城驰去。

    星河万里,漫天星辰璀璨耀眼。

    孤冷的天牢之中,金盈盈朝着那逼仄的小窗望向牢外的天幕,她望着天幕中最明亮的星辰,莞尔喃语:“殿下,我等你凯旋。”

    李琴担心她受凉,赶紧给她送上一盏热茶:“九姑娘,来,喝杯热茶暖暖。”

    金盈盈接过热茶,坐到了李琴身边,望着这空荡荡的天牢,笑道:“我心里烫着呢,不会着凉。”

    李琴心疼地看着她的脸,后日便是小郡主的登基大典,她知道金盈盈定想亲眼看看小郡主君临天下的模样,无奈困于天牢,大抵九姑娘也会遗憾吧。

    “要不奴婢去求求燕王?让她想想法子,让九姑娘后日悄悄出去……”

    “那两个孩子走到今日已是不易,就别给她们添乱了。”

    金盈盈含笑拒绝,她的弦清,她知道会有多耀眼,不仅是后日登基那一刻,还有往后的青史之上,定会浓墨重彩地留下一笔。

    “可是……”

    正当李琴还想再劝时,天牢的大门被人打开。

    萧破提着灯盏,引着萧灼入了天牢。

    待两人走近之后,李琴连忙起身行礼。

    “参见王上。”

    “不必多礼。”

    萧灼给萧破递了个眼色,萧破放下灯笼,便退了出去,将天牢的大门关上了。只见萧灼从袖底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李琴:“这是弦清所托。”

    听见这话,李琴赶紧把小盒子递给了金盈盈。

    金盈盈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把木梳。她哑笑了然:“非要冒这个险么?”

    “她想舅母亲手给她绾髻。”萧灼胸有成竹,“大隆宫是我的地盘,这点小事,举手之劳。”

    金盈盈点头道:“真是拗不过你们这两个孩子。”

    “后日,崔叔泗一定会连同刑部发难。”萧灼提前告知,“不过舅母可以放心,我与弦清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金盈盈欣慰点头:“有商有量,应当如此。”

    萧灼怔了怔,总觉得这话听来颇是悦耳。

    “王上。”萧破突然匆匆从外进来,低声对着萧灼道,“大长公主已进京畿。”

    “阿娘终于回来了!”萧灼大喜,“舅母,我就不陪你聊了!明日这个时候,我命萧破来带您出去!”

    “嗯,去吧。”金盈盈也是满心欢喜,她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狂喜,生怕被萧灼听出什么端倪来。

    萧灼已经数月没有看见母亲,是真的想得紧,当下便带着萧破离开了天牢。就在他们走出大隆宫宫门时,老远便瞧见了母亲一骑飞驰的踪影。

    萧灼眼眶微烧,心道定是阿娘想她得紧,在燕王府看不见她,便赶来这里找她了。萧灼激动地往前小跑两步,看见崔昭昭翻身下了马,便张臂准备一抱母亲。

    哪知母亲竟是白了她一眼,急问道:“人还在天牢么?”

    “啊?谁?”萧灼的动作僵在原地。

    “金盈盈!”崔昭昭的语气颇是急切,在萧灼听来,好像还有点愤怒。

    萧灼委屈巴巴地瘪了瘪嘴:“她在是在……可你也该先抱抱我呀。”

    “别孩子气,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崔昭昭没有搭理她,看向萧破,“带路,本宫今晚要先审她!”

    萧灼脸色骤变:“阿娘!你别乱来!”

    “让开!”崔昭昭拔剑出鞘,杀气腾腾,像是变了一个人。

    萧灼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阿娘你这是……”

    “带路!”崔昭昭瞪视萧破。

    萧破为难地看看萧灼:“王上这……”

    “带!路!”她的剑锋已然抵上了萧破的喉。

    萧破心弦绷紧,知道今日的大长公主是认真了。

    萧灼一时不便解释金盈盈一事,只得给萧破递个眼色,让他带着母亲进去,她悄悄地跟在后面,就怕母亲一时激动,闹出什么大事。

    阿娘到底在恼什么?

    明明舅母一直是帮她们的人,为何阿娘会这般生气?

    她跟着母亲来到天牢门前,萧破命人打开了牢门,崔昭昭一步踏了进去,反手竟将萧破与萧灼关在了门外。

    “阿娘!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灼隐觉不妙,奈何天牢大门自里面锁紧,她根本拍不开:“萧破,速去告知弦清!”

    “诺!”

    走出狭长阴冷的天牢长廊,崔昭昭满脸风霜地出现在了金盈盈的视线之中,她没有多言,手中孤月劈开了锁链。

    李琴看崔昭昭的神色不妙,赶紧解释道:“殿下莫要误会九姑娘,她真的没有背叛您!”

    “阿九。”

    “我在。”

    金盈盈一瞬不瞬地看着崔昭昭,笑容温婉,满眼皆是独属于她一人的深情。

    对面的公主朝着她伸出手来,哑声道:“从今往后,你生是本宫的人,死是本宫的鬼,世上再无金盈盈,只有我的阿九。”

    “诺。”金盈盈哑笑出声。

    崔昭昭眼底终是有了一丝笑意,孤月却毫不留情地刺向了金盈盈的腰腹。

    “殿下!不要!”

    李琴的惨呼声响彻整个空荡荡的天牢。

    萧灼大惊失色,心道:完了!

    作者有话说:

    萧灼:阿娘,你都不抱我的!僧气!

    崔昭昭:老婆肯定比你重要。

    萧灼:……

    崔昭昭: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

    99  ☪ 九十九、登基

    ◎平身——◎

    女君登基前夕, 大长公主快马回京,强入天牢,一剑刺死犯事的楚王妃后, 又命人将尸首抛至荒野。忌惮于崔昭昭的军功与萧灼的京畿卫实力,此事虽说震惊京畿, 却无人敢问,只待女君登基那日, 想来燕王定会给百官一个交代。

    原先齐王与常玉已经约定发难, 可楚王妃已死, 因妒行刺楚王一事便等于戛然而止。燕王辅佐崔泠登位有功,本来他们都在忌惮, 生怕萧灼趁机索要楚州兵马,如今大长公主来这一剑, 无疑是将局面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这毕竟是杀母之仇, 隔着此仇, 新君崔泠与燕王萧灼之间必有罅隙。齐王原先以为大局已定,他只能偏安齐州, 静待京畿“意外”。或是小公主中途夭折,或是他豢养死士寻机下手, 到时候他便是崔氏皇族仅剩的一脉男丁, 这天下必会被人捧到他的面前来。如今京畿城出了这样的事, 他嗅到了一线转机。崔泠现在手中无兵, 父亲重伤昏迷, 楚州共有八万兵马,现在最缺的便是一个能够镇场之人。她若不想做燕王的傀儡, 能依靠的便只有她的这位王叔。

    就算崔泠没有选择他, 大长公主刚平韩州, 便捅出了这样的大篓子,定会忌惮他日女君势起,齐王也可以选择拉拢大长公主,将大长公主的兵马收拢麾下。

    齐王的如意算盘打得空响,常玉也觉齐王暂留京畿观望,远比女君登基大典之后就赶回齐州有利。

    熙平四年,八月初十,大雍迎来了第一位女君。

    工匠们只来得及将议政殿前的宫阶修整平坦,炮火轰击的余痕依旧明显,正如众臣都心如明镜,知道这场权位更迭其实并没有结束,反而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只是,已经站好队的,现下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比如刑部与工部选择了齐王,兵部、户部与吏部选择了女君,礼部还在观望,还在左右为难。

    与此同时,天子寝宫之中,崔泠安静地坐在铜镜之前,由着身后的宫人梳发。

    那宫人眉眼温婉,正是她的母亲金盈盈。

    崔泠望着镜中的母亲,虽说昨夜只是虚惊一场,可是,今日没有看见母亲之前,她的心一刻也没有停止忐忑。

    寝殿分内外两殿,银翠捧着天子衮服候在内殿殿门之外,整个内殿里只有这位梳发宫人与崔泠。

    “阿娘非走不可么?”崔泠舍不得母亲。

    金盈盈垂首梳发,将她的如瀑青丝竖得极是顺滑,认真道:“阿娘有阿娘的道,留在京畿城,帮不了你多少。唯有出了京畿城,天大地大,方是阿娘的用武之地。”说话间,她放下了木梳,细心地给她挽起了发髻,将鬓发一丝不苟地抚平,然后微微弯腰,抬眼望向了镜中的崔泠,“弦清,今日之后你便是大雍之君。千万人都看着你,等着你出错,所以,往后行事一定要谨慎,切勿冲动。”

    崔泠自然明白,那十二鎏珠的天子冕旒戴上之后,她双肩上担的便是一个天下。

    “儿谨记阿娘教诲。”

    金盈盈眸光微亮,不舍地给了她一个拥抱后,便将她扶了起来:“吉时将至,准备更衣吧。”

    “阿娘。”崔泠唤住了她,“我想问您一事。”在她的印象里,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母亲与姑姑素无交集,为何姑姑会愿意为她谋划至此,宁可背上杀人之名,也要换她一个新生。

    金盈盈猜到女儿想问什么,她也不准备隐瞒什么,毕竟楚王妃已死,慕容九当生。从今往后,她要当回那个爱得堂堂正正的慕容九,她的殿下,值得她如此坦荡的爱。

    崔泠觉察母亲眼底多了些许光亮,那光亮是她从未见过的灿烂。

    金盈盈双手合握崔泠的手,正色道:“她是我的心上人。”

    崔泠震惊当地,她从未想过会是这个理由。

    “我也是她的心上人。”金盈盈又道了一句,明明是同一桩事,在崔泠听来却多了一味甜蜜。

    竟是两情相悦,与她跟夭夭一样的两情相悦。

    “我们已经蹉跎了二十年。”金盈盈不求女儿可以理解,这事即便崔泠不理解,她也会坚持到底,“所以,我非走不可。”

    她的语气极是坚定,神色极为幸福,是崔泠从未见过的母亲。不知为何,崔泠只觉眼眶发烫,莫名的酸涩涌上心间。

    金盈盈轻抚她的脸颊,哄道:“弦清今日是天子了,天子可不能哭鼻子。”

    “她若敢欺负你。”崔泠声音沙哑,却说得决绝,“朕会给阿娘出气!”

    金盈盈含泪大笑,原以为会让女儿失望,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肯定,这份温情,深厚又烫心。

    “谢谢。”

    人这一世,儿女与爹娘说谢谢,并不稀奇。爹娘对儿女道谢,却是少之又少。金盈盈的这句道谢,蕴含了太多的不容易,也饱含了太多的感情。

    这次是崔泠捧住了母亲的脸:“阿娘若是去韩州还不爱惜身子,朕也会下旨责罚姑姑。”

    “傻不傻。”金盈盈哪里还忍得住眼泪,哽咽摇头,再次拥住了弦清。她这一辈子牺牲了太多,却从未得到父兄的庇护,没想到唯一的一次庇护,只出自长大的女儿。

    崔泠忍泪,轻拍母亲的背心,温声哄道:“待天下真正大定,朕一定会亲赴韩州,接阿娘回来享福。”

    “好。”金盈盈哑涩答话。

    银翠在这时候叩响了殿门,催促道:“陛下,吉时将至,还是早些更衣吧。”

    金盈盈吸了吸鼻子,暗笑自己怎的比女儿还要爱哭:“不哭了,都不哭了,今日是弦清的大日子,阿娘只想看见弦清意气风发的模样。”

    “好!”崔泠与母亲许诺后,便扬声请入银翠。

    银翠抱着衮服入内,与金盈盈一同伺候崔泠穿好帝服。崔泠望着镜中的自己,穿上这身玄衣衮服,看着衣裳上的五爪金龙,一切的一切仿佛有些不真实。

    “参见王上。”内殿之外,忽然响起了宫婢的声音。

    崔泠蓦然回首,颇有几分意外。这个时候萧灼不去议政殿镇场,反而绕道此处,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臣想亲手给陛下戴冠。”萧灼直接说明来意,她那身雪色王服白得耀眼,正如她这个人,不论在何处,总是让人移不开眼。

    银翠忍笑,不等崔泠吩咐,便主动将冕旒奉至燕王面前。

    崔泠不自然地瞪了一眼银翠。

    金盈盈将女儿的神色尽收眼底,眼底的惊讶一闪即过,她猜到点什么,却没有深究下去。若是她们不仅是君臣同心,还是另外一层意义上的同心,她们两人的这条路将会走得更远、更平坦。有些事不必点破,有些事也不必拱火,夭夭是个可靠的,弦清也是个聪慧的,这么一看,倒也算天造地设。

    “好银翠,越来越聪明啦。”

    萧灼夸赞一句,捧起冕旒,恭声道:“恭请陛下坐下,容臣给陛下戴冠。”

    “可要戴正了。”崔泠挤出一句话,当着母亲,她可不能像平日那般与萧灼厮闹。

    “诺。”萧灼轻笑。

    只见萧灼捧着冕旒走至崔泠身后,郑重无比地将冕旒戴在了崔泠的头上——十二道鎏珠微晃,崔泠抬眼望向镜中人,看着萧灼时,眼底涌动的是隐忍的情愫,看着母亲时,又多了几分坚毅。

    萧灼与金盈盈不约而同地笑了,眼前这位大雍第一女君,眉清目秀中多了一丝帝王之气,宛若天上明月,皎洁又高贵,让人打从心底喜欢。

    “恭请陛下摆驾。”

    萧灼与金盈盈恭身一拜,她还是忍不住悄悄多瞥了崔泠一眼,眼底满是惊艳之色。

    崔泠挺直腰杆,微微昂首,徐徐走出了内殿。她踏出内殿的第一步,灿烂的阳光自檐上倾泻而下,照得她玄色衮服上的金龙更为耀眼。她微微眯眼,迎着朝阳望向前路,这是她帝业的开始,也是她期许的盛世序幕。

    人人都以为这位郡主只是个病弱美人,没想到穿上衮服,戴上冕旒之后,竟会让人如此不敢逼视。仿佛她就是天生的王者,终是释放了她本来的圣人之貌,哪怕只远远地望上一眼,也会被她身上释放的王者风范折服。

    宫人们说不明白,也想不明白,只道这位女君远比先前那位更像人君。

    崔泠沿着宫阶一步一步走上,越是靠近议政殿,就越是血脉沸腾。重活一世,她为的就是主宰自己的命运。如今夙愿得偿,她穿过百官惊艳的目光,直视龙台之上的那把金灿灿的龙椅,她知道属于她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坐稳,是第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

    崔泠按捺着内心的激动,面不改色,是君王最基本的本事。喜形不于色,方能不被臣下轻易摸准心思,今日的朝堂还有一战等着她打。

    裴钰望着这位女君,竟是愣在了原处。若不是身后的礼部侍郎用笏板戳了他一下,他不知自己还要愣神多久。

    刘公公得意洋洋地走至龙台边上,高唱道:“新君至——”

    文武百官整齐跪倒,当即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震天,朝堂之上,心思各异者,各有所思。

    黛黛与谢宁是满心期许,忍不住憧憬着他日的大雍盛世。齐王与齐王的官员们不过是虚情假意地行个礼,尤其是齐王多有不服,论起来,他可是崔泠的王叔,长辈跪拜一个小侄女,已经算是他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了。崔昭昭垂首微微勾唇,最后还是弦清入主天元,定鼎京畿,她也能与阿九破镜重圆,她极是满意如此结果。

    金盈盈只是宫人打扮,自是进不得议政殿的,可听见里面山呼万岁,她听了也觉心潮澎湃,再次悄然湿了眼眶。

    她与昭昭未能做到之事,她们的弦清与夭夭会帮她们接着走下去。这种承继,不仅仅是血脉,更是理想,只是后者远比前者还要让她们热血沸腾。

    萧灼难抑喜悦,此刻的弦清,她自当有多少看多少,是越看越心动。

    崔泠端然坐下,沉声下令:“平身——”

    萧灼终是可以堂堂正正的抬眼望向她的陛下,那滚烫的目光有如她的名字,灼得崔泠的心弦微颤,心跳蓦地快了一拍。

    崔泠移开目光,转向众臣,这是她的登基大典,也是她开朝第一日,她必须严阵以待,看看那些官员准备给她来个什么下马威。

    齐王并没有立即发难,由着礼部尚书裴钰宣读新君继位后的大赦诏令与立储诏令。

    今日早朝尚早,大戏应当留至最后上演。

    熙平四年,八月初十,女君崔泠登基。登基之日,改元清平,大赦天下。后世评说明宗,常赞女君“力挽分崩离析颓势,政启大雍盛世篇章”。女君功在千秋,与日月齐辉,百年之后,谥号为“明”,是为雍明宗。

    ——《大雍书·明宗传》

    作者有话说:

    更文~

    君臣之道,只是开始,本卷还有最后一章,就开启最后一卷【四海归心】

    100  ☪ 一百、易兵

    ◎朕是大雍之主!不臣者,当天下共击之!◎

    新帝登基, 各章程结束之后,常玉往前一站,对着崔泠一拜, 认真道:“前夜,天牢出了命案, 敢问陛下,当如何处置?”

    终是等到了他们发难。

    崔泠微笑问道:“常尚书掌管刑部, 你说, 当如何处置?”

    常玉斜眼看向崔昭昭:“大长公主以为呢?”

    “此人, 本宫必须杀之。”崔昭昭声音洪亮,没有半点心虚之意, 只见她悠悠地往前一站,与常玉并肩而立, 凛声继续:“昔日, 本宫与王兄约定平韩之策, 王兄于寺山城出兵,佯攻韩州大营, 本宫全力攻打碎叶城,好夺回青波湖大营。王兄允之, 却中途变卦, 将我部攻打碎叶城的消息放给了韩军, 致使本宫险些命丧韩军围歼。”

    此言一出, 众臣哗然。

    崔泠面色依旧, 只是安静听着。

    萧灼故作惊讶,怒声道:“阿娘你怎的不早些告诉我?!”

    齐王崔叔泗悄然打量燕王, 王妹遭遇如此背刺, 她的女儿定然知道, 这小丫头竟能隐忍不发,那晚句句拉拢楚王,如此城府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崔昭昭冷哼:“战局千变万化,如若被韩军得知我们内部起了内讧,平韩之战不知还要打多久。”说着,她的话锋一转,“王兄与本宫乃生死之交,当年陪同□□一起战场厮杀,当不会做这种无情无义之事。后来,本宫探子探知,原是我这位好嫂嫂吹了枕边风,致使王兄一时糊涂,这才做出此等蠢事。金盈盈出身金氏,金氏乃商贾之家,轻情而重利,蛊惑王兄多年,致使子嗣单薄。如今见金氏倾颓,王兄醒悟,她竟妒恨发作,刺杀王兄在后,此等妖妇,当立斩之!”

    她说得言之凿凿,众人终是恍然。都说楚王与楚王妃鹣鲽情深,楚王妃生性温婉,怎会突然妒恨刺杀丈夫,原是如此。

    常玉愣了愣,顺势道:“国有国法,下官自会按律罚之。殿下怎能提剑入牢,动用私刑?”

    “如何按律罚之?”崔昭昭气势逼人,目光如刀,狠狠剜在常玉身上,“新帝登基,循例,当大赦天下,如此毒妇,最多判个流刑。本宫战死沙场的兵士不服,重伤休养的王兄更不服!”

    崔泠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大长公主以为,朕会徇私枉法?”

    崔昭昭故作凶恶:“难道不会么?她可是陛下的生母!”

    “那又如何?”崔泠气势压下,瘦弱的身子里竟然蕴含了如此巨大的王者之气,“大长公主难道忘了,朕也曾大义灭亲,当街刺杀欲行不轨的外公金昊。”

    崔昭昭默然。

    提到这事,崔泠缓缓自龙椅上站了起来,逼视众臣:“朕的母亲金氏犯下如此不可饶恕之罪,自不在宽赦之列。原本朕当重罚之,奈何大长公主已动私刑,她也算死有余辜。可国法不可废,大长公主越权杀人,也当罚之。”说完,崔泠的目光回到了崔昭昭的身上,沉声反问:“大长公主,服是不服?”

    从未有人敢在朝堂之上责难燕王府中人,崔泠无疑是第一人。

    崔昭昭冷声答道:“陛下,这是想新君上位便给本宫一记下马威么?”

    “朕是大雍之主!不臣者,当天下共击之!”崔泠大喝,忽然将楚州令符自袖底拿出,“父王已将楚州兵马交托于朕,朕可不是没有兵马的傀儡皇帝。大长公主是想与朕继续内耗大雍的国力么?”

    这话一出,百官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位女君实在是超乎他们的想象,哪怕是先帝崔凛,也从不敢如此硬刚燕王府的人。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百官们也乐见这样的结果。如若女君将京畿卫的兵权尽收掌中,那后续的君王便不必再看燕王的脸色行事,于国而言,此乃大利。

    崔泠不等崔昭昭反驳,再道:“大长公主平定韩州叛乱,有大功,今日在朝堂上如此跋扈,莫不是觉得朕是个软柿子?”

    崔昭昭顺势垂首:“陛下言重了。”

    “言重了么?”崔泠冷笑,“昔日韩贼围京,大长公主一腔热血,力保京畿不失,朕还记得那时候的大长公主是何等的飒爽。怎的数月不见,便成了如此跋扈之人?”

    崔昭昭再拜:“臣,知错。”

    “念在你平韩有功,功过相抵,你于天牢刺杀金氏一事,就此作罢。”崔泠知道常玉不会善罢甘休,挥手示意常玉莫要多言,她还没有说完,“在朕心中,姑姑可是忠君爱国之人,如今韩州初平,百废待兴,姑姑便留在韩州,偃旗息鼓,发展农事吧。”

    齐王大惊,连忙道:“陛下不可!”若让崔昭昭在韩州站稳脚跟,发展起势力来,日后必定是个大患。

    崔泠轻蔑视之:“王叔,你是要教朕治国么?”

    齐王急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朕说的明白,姑姑留在韩州,偃旗息鼓,发展农事,王叔没有听明白么?”崔泠进一步逼问,齐王这才反应过来。

    偃旗息鼓,是不让崔昭昭再兴战事,自然就不能继续募兵,只能就地消化或是解散韩州原来的兵马。发展农事,是让她恢复生产,增加赋税。

    “韩州自今日起,所收赋税三成留在韩州,任由姑姑分派。其余七成,尽数归缴国库。韩州六镇,各设郡守一人,职司日常政务。姑姑掌军韩州,那三成赋税不够养的兵士,是姑姑自己掏钱养,还是姑姑放归家乡,皆由姑姑决定。”崔泠根本不愁姑姑不够军饷,有阿娘在,只要稍加经营,九衢商行便是赤凰军的最有利后盾。

    今日这出戏,看似是削了大长公主的权,实则给了大长公主留在韩州的名正言顺。

    百官找不到理由反驳新帝,韩州赋税若能回归京畿,无疑是大大的好事。以军饷节制大长公主增兵,可以最大限度的限制她在韩州坐大。

    崔泠看似是赏了大长公主兵权,可明眼人都看明白了,这是新君在一步一步收权。自□□之后,太宗与灵宗两代皇帝都不曾完成之事,兴许能在这位女君手中完成。她可不像灵宗,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她手里掌的可是楚州的雄兵,足以与京畿卫一战的雄兵。哪怕现下京畿卫掌控京畿,可萧灼绝不会蠢到这个时候发动宫变,将崔泠变成一个傀儡皇帝。因为,齐王在看,齐州那边的世子也在看,甚至魏州新上任的魏陵公也在看。

    谋国乱臣,当天下共击之。

    萧灼不姓崔,萧灼就算一时得了权势,激怒的可是整个大雍,甚至还会让大夏看见良机,发兵攻打大雍。如此一来,萧灼变成了千古罪人,她当不起这种千秋骂名,大长公主也当不起这种骂名。

    那么多年了,终于有君王可以铩一铩燕王的傲气。百官们对崔泠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今日朝拜之前,还觉得跪个小丫头没什么意思,可现下他们觉得这位小丫头绝对是个有意思的君王。

    崔昭昭故意等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领了旨。

    那位平日里骄纵跋扈的燕王,却已是静默许久。百官们不知她在谋算什么,纷纷向她投来复杂的目光。

    萧灼淡声道:“多谢陛下,饶过阿娘越权之罪。”

    官员们心底暗喜,这可是头一次看见燕王吃瘪。她一手扶上去的女君,竟是转头就将了她一军,天下还有什么比这事更让他们开怀的?

    “燕王。”崔泠突然朝着她伸出手来,虽然真的京畿卫令符已经在她这里,可这戏还是得演完才是,“把京畿卫的令符交于朕吧。”

    百官大惊,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看见君王如此直接收权的。

    萧灼佯作震惊,不解笑道:“陛下这是何意啊?”

    “大夏在外,虎视眈眈。”崔泠语气无奈,“姑姑将去韩州收拾残局,休养生息,朕实在是找不到第二人,可以率领楚州水师,镇守国门。”

    萧灼冷嗤道:“齐王小舅舅不是在么?”

    “王叔要留在京中,辅政于朕。”崔泠说得理所应当,“父王说,过两日等他好些了,便会上朝与王叔一起辅佐朕,好好打理天下。”

    萧灼阴阳怪气道:“陛下的意思是,臣是非去不可了?”

    “燕王善战,天下皆知。”崔泠佯作夸赞,“朕予你两万水师,连同楚州大将杨猛一同抗敌,这是国之大事,还望燕王莫要辜负朕意,早日凯旋,朕便还你京畿卫令符。”说是会还,其实官员们都懂,一旦天子掌控了京畿卫,便是如虎添翼,怎会再还燕王。

    “臣若是不去呢?”

    “萧灼,你是想抗旨么?”

    崔泠用了两万水师换取萧灼的一万京畿卫,看似萧灼赚了一万,可楚州毕竟是崔泠的地盘,如何收服那两万人的军心,可要让萧灼头疼一阵子了。

    萧灼佯作忍怒。

    齐王顺势劝道:“燕王,抗旨可是大罪。”

    “呵。”萧灼冷冷地瞪了一眼齐王,“小舅舅,你莫要高兴早了,我们这位新君可不是池中之物。”

    齐王就喜欢看她这看走眼的模样,大笑道:“燕王,别扯其他有的没的,陛下已经下旨,你接是不接?”

    萧灼刚欲反驳,崔昭昭扣住了她的手腕,众目睽睽下对着她摇了摇头。

    百官们都读懂了大长公主的意思——小不忍则乱大谋。

    萧灼长叹一声,不甘心地对着崔泠一拜,拿出了袖底的假令符,双手奉上。这出戏,总算是唱完了。

    “臣,领旨。”

    崔泠命刘公公拿过令符,紧紧地攥在了手中,脸上终是有了笑意:“如此,朕就静候燕王捷报了。”

    “臣绝不让陛下失望。”萧灼几乎是咬着牙说完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这里总结一下~

    大长公主夜刺楚王妃的好处:1 楚王妃自此自由了,2 故意给齐王发难,好让崔泠顺势给她一个留在韩州的名正言顺,3 顺势让崔泠收割一波官员的好感 4 麻痹齐王与没有收拾干净的魏州势力(后续肯定要憋大招一次收拾了)。

    兵马易换成功,【四海归心】篇正式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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