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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  ☪ 八十一、灭亲

    ◎痛快么?我的好外公。◎

    “呀!”里面行针之人被萧灼一吓, 竟是脱口呼出一声惊呼。

    萧灼怔了怔:“曲红?”很快,她将视线落在床上,晋祈满脸红润, 额上满是热汗,却双眸紧闭, 一动不动,似是被谁击晕昏迷。

    曲红长话短说:“此毒霸道, 如若不及时行针, 将祸及性命。”

    萧灼可不想管这些, 她只想知道崔泠在何处:“弦清何在?”

    “她在大人房中。”曲红生怕燕王误会,“是郡主的意思。”

    萧灼呼吸微滞, 她必须立即找到崔泠,方能心安。看见萧灼踏出房间, 玄鸢也跟着绷紧心弦, 明明想问, 却不敢张口。

    “看好这里,莫让闲杂人等靠近。”萧灼低哑下令, 情绪已比先前冷静不少。若真是弦清的意思,想来她必是神志清晰, 下一步最重要的便是掩盖此事, 免得被人大肆宣扬, 落个骑虎难下的下场。

    玄鸢点头:“诺。”

    “曲红, 玄鸢也伤了。”萧灼临行时, 不忘交代一句。

    曲红应声,施针完毕后, 便提着药箱出来, 给玄鸢医治身子。

    萧灼记得谢宁的房间在何处, 万幸谢宁也是姑娘家,否则她定会连带谢宁一同收拾。想到崔泠现下定是衣冠不整的模样,还要被谢宁看去,她的心窝里便忍不住一阵酸涩,不由得走的更快了些。

    谢宁的房门大敞。

    萧灼心道:还算是个识趣的。

    她快步走入房间,第一眼便瞧见穿着谢宁衣裳的崔泠。她一阵急跑,直到从后拥住了崔泠,悬着的心这才应声落地。

    “弦清。”她哑涩唤她,心底满是心疼。

    崔泠的脸颊兀自烧着,比平日还烫些。她冷静地覆上萧灼的手背,徐徐道:“帮我办三件事。”

    萧灼点头:“你说。”

    “一、我要一把匕首。”崔泠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只有眸底漾着无边的恨意。

    萧灼身上的匕首落在了厅中,她只能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谢宁。

    谢宁捂着心口咳了两声:“王上放心,我去得及时,郡主毫发无伤。”说着,她便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把匕首递了过来,“给。”

    当初将谢宁留在这里,竟是成了今日破局的关键。她对崔泠的救命之恩,萧灼暗中记下,等此事终了,她会给谢宁一个应有的赏赐。萧灼接过匕首,递给崔泠。

    崔泠握住匕首冰冷的刀鞘,很快便收入了袖底。

    “你想做什么?”萧灼不想她一个人冒险,想问个清楚。

    崔泠侧过身去,眸光变得柔和了起来:“二、准备马车。”

    “弦清。”萧灼坚持要问,“你要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三、将死讯宣扬出去。”崔泠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已是想好了后面该如何走。

    “谁的死讯?”萧灼追问。

    崔泠咬牙:“今日最该死之人。”她可是他的亲外孙女,本该是血浓于水的家人,他却将如意算盘打到了她的身上。如此下作,又如此冷血。难怪阿娘当初会让她提防金氏,只怕阿娘也曾是受害之人。

    照理说,她们得留着金昊,至少这样可以维持目前的平衡。金昊若是栽在了京畿城,金氏内部必定大乱,她那几个舅舅本就不同心,定然有人会把主意打到魏州与齐州去。那两州若是得了金氏的财力,必定实力大增,他日收拾起来可不容易。可现下崔泠顾不得那些,正所谓不破不立,再留金昊活着,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肚子,今次失败,定然还有下次。正所谓暗箭难防,她恨极了这种忐忑难安的滋味。

    她重活一次,可不是给他拿来当踏脚石的。

    既然他不仁,她自当不义,也绝不会给他再伤害她的机会。天下最让人踏实的,唯有死人。金昊不死,她如何安睡?又如何咽下这口恶气?

    “杀他,不必你动手。”萧灼担心她以身犯险,“我来。”

    “姑姑还在韩州打仗,你不能动手。”崔泠提醒萧灼。若是萧灼动手,便等于得罪了楚王,韩州局势本就复杂胶着,无疑是给崔昭昭添乱。

    “可是……”

    “我能。”

    崔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连萧灼都不相信她有这个能力,自然金昊也不会相信。尤其是,在金昊以为她与晋祈有点什么的时候。

    萧灼心疼地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你还在发烧。”

    “药性未退,烧着他会放心。”崔泠认真回答。

    萧灼惊眸看她:“我去找曲红过来!”那催、情药粉若不是及时解去,恐伤身子,尤其是崔泠本就孱弱的身子。

    崔泠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夭夭,机不可失,你就信我一回!”

    “可你……”

    “我常年喝药,这些催、情药粉对我而言,虽有效,却只能发挥十分之一的效用,我能忍得。”

    “你!”

    “扶我出去。”

    “……”

    “陛下没有资格赐婚。”

    崔泠早就想到后面那一步,就算京畿城传得沸沸扬扬,可先前的赐婚圣旨上已经落了萧灼的名,正所谓君无戏言,崔凛也不能打自个儿的脸,重新给她与晋祈赐婚。

    况且,她也有理由说服崔凛。

    “好不好?”崔泠对着她递去手,满眼期许。

    这让萧灼如何能拒绝?即便她内心深处不情愿,可还是牵了她的手,勾了她的腰杆,扶着她同行这一路。

    谢宁冷眼旁观,她老早就发觉燕王与郡主之间有猫腻,今日方知这究竟是什么猫腻。看来,她今日不仅是在郡主这里立了一功,还在燕王那里也立了一功,想必能让这两位稍微信任她一点点。

    她只送到小院门口,望着两位远去的背影,忽然有些许失神。即便高高在上的郡主,也会被一个平头商贾当成棋子如此欺辱,究其原因,不过因为郡主是个女人。

    可是,凭什么?

    谢宁冷笑,凭什么女人都要做这种羞辱的踏脚石,凭什么他们可以踩着女人的牺牲、毫无愧疚地享受荣华富贵?

    如若可以。

    谢宁开始大胆憧憬未来,情不自禁地紧了紧拳头,自语道:“一定可以。”就从大雍开始,她想见证一个女子昂然立世的全新时代。

    当萧灼扶着崔泠出现在金昊的视线中时,金昊下意识打量着外孙女的步子。只见她走路虚浮,面色红润,多半是行过了男女之事。再抬眼,便对上了崔泠的眸光,那眸光复杂而带着哀怨,金昊知道崔泠多少会埋怨他,可这种埋怨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当年如何说服金盈盈,今日便能如何说服崔泠。

    这对母女都是立志女主天下的人,为了那个天下,这点牺牲不过是捷径,金昊相信她们是聪明的。只要是聪明的,便不会与他计较这些手段。

    因为,她们若想成事,便离不得金氏的支持。只有傻子才会逞匹夫之勇,割舍母族的支持,妄想以一人之力撼动整个天下。

    “备车。”萧灼对着萧破下令。

    萧破迟疑地看了一眼萧灼,萧灼再道:“车上垫软些。”

    “诺。”萧破退下。

    金昊故作担心,迎了上来:“弦清,让外公看看,这是怎么了?你的衣裳呢?”最后这一句,他故意扬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萧灼刚欲开口,崔泠却抢先一步:“外公,我想与你单独聊聊。”

    金昊就等这句话:“也好。”

    萧破很快便折返回来:“王上,马车已经备好。”

    “弦清,外公扶你。”

    “多谢外公。”

    崔泠忍着反胃,由着金昊搀扶,离开了九衢酒楼。

    今日酒楼的动静太大,已是惊动了刑部。刑部尚书常玉岂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早就派了刑部的人来,将衣冠不整的郡主尽收眼底。

    楚钧跟在金昊身后,却被萧灼拦住。

    “楚钧,孤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谈谈。”

    “在下受人之托,还要护送金老爷子回府。”

    楚钧对着萧灼一拜,便想离开。

    萧破横剑拦住他,正色道:“听王上把话说完。”

    “就几句话,说完孤便放你走。”萧灼提醒楚钧,“马车是我燕王府的马车,孤不放话,也只能停在外面。”

    楚钧冷笑:“王上说的,就几句话。”

    “嗯。”萧灼示意京畿卫退出前厅,只留了萧破一人。只见她走至已死的两位面具客尸首边,沉声问道:“你可认识他们?”

    楚钧冷声道:“江湖人,自然认得。”

    “一日十两,就可以买阁下如此死心塌地的卖命?”萧灼话中有话。

    楚钧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王上如若加价,在下也可以为王上卖命。只是,王上有那么多银两么?”不是他小看燕王府,而是四方商行的财力算得上当世第一,他料定萧灼肯定拿不出更多的钱来。

    他这个人别的不贪,唯独贪钱,谁给的多,他便给谁卖命。

    萧灼即便有钱,也不会用这样的人。留他在此闲聊,为的也只是暂时分开他与金昊,给崔泠动手争取机会。

    “你是第一个看不起孤的人。”萧灼同样冷笑。

    楚钧却竖起了手指比了个“三”:“事不过三,王上已经说了三句。”

    “孤想知道他们师从何人。”萧灼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了楚钧。

    楚钧接过银子,转眸看向了萧破:“这个问题,想必萧侍卫也能回答。”

    “他是他,你是你。”萧灼知道一锭银子不够,再加了两锭,“如若孤想买命,该往何处找这样的高手?”

    楚钧忍笑:“王上若肯给三千两,谁的命都可以买。”

    “当真?”萧灼微笑。

    楚钧知道萧灼在耍什么把戏,套话罢了。反正他不出去,金昊也走不得。外面有刑部跟京畿卫在,马车上只有郡主与金老爷子,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他倒是乐得与萧灼胡言乱语几句,毕竟赚钱的买卖,他岂能错过?

    与此同时,金昊与崔泠已经坐在了马车车厢之中。

    崔泠垂着脑袋,肃声问道:“为何?”

    金昊笑道:“晋祈是泽国的太子,你若成为太子妃,腹中孩子便是他日的泽国之主,亦是大雍之主。”

    崔泠讥讽地笑出声来:“原来如此。”

    “弦清,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别辜负了外公的一片苦心。”金昊温声安抚,“此事,外公也向你父亲说过的,他也觉得晋祈适合。”

    听到这里,崔泠的心彻底凉透。虽说早知父亲真正面目,可临到如此赤、裸残酷之时,还是让她五内俱焚。

    果然是一丘之貉。

    “外公就不怕,他日我一尸两命么?”崔泠颤声问道。

    金昊胸有成竹,颇是得意:“天下女人都要生娃,这是自古至今的铁律。况且,外公有的是银子,定会找天下最好的大夫与稳婆来与你接生,断不会让你有事的。”

    “是么?”崔泠抬眼,看向了对面的金昊。

    金昊认真答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捷径!你不要糊涂啊!你是女儿身,天下有多少兵马肯为你拼打天下?如若你诞下男丁,这男丁便是你的名正言顺,到时候你想要什么,便能有什么,不是么?”

    “这些话,外公当年与阿娘说过么?”崔泠问道。

    金昊捻须:“说过。”

    “她从了?”

    “她那时很聪明,自然懂得取舍。”

    “那时很聪明?”

    “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外公。”

    “嗯?”

    崔泠忽然笑了起来,笑意里漾满了感激之色:“我应当与你说句谢谢。”

    “一家人,不必如此。”金昊满意极了。

    崔泠缓缓起身,对着他跪了下去:“容孙女给您好好磕一个头,感谢外公的苦心。”

    “弦清,你快起来。”金昊刚扶上崔泠的双肩,便瞧见了她袖底亮起的匕首寒芒。他慌乱地意欲一把推开崔泠,却已是迟了。

    他从未想过平日病恹恹的崔泠竟能迸发这般狠厉的刺击,更没想到这一击竟是又快又准,丝毫不偏地刺入了他的心口,穿透了他的心房。

    “你!来……来人啊!”

    马车上响起了金昊的惊呼,京畿卫正欲掀帘探个清楚,却听郡主出了声:“休要打扰我与外公闲话!”话音落下,崔泠毫不留情地转动匕首,将金昊的心脏寸寸绞碎,脸上逐渐浮现起怵人的笑意。

    灭顶的窒息感与刺痛感交织一起,金昊想推开崔泠,却发现双臂已然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他下意识想再次大呼,却被崔泠一把捂住。

    “呵,外公,我可不是阿娘,不是任你拿捏的木偶。”崔泠在笑,笑意森寒,有如鬼魅,同时不断加深匕首的深度,几乎要刺穿他的胸膛,“你说的对,我们是一家人,你如何待我,我自当如何待你,呵呵。”

    金昊瞪大双眸,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陌生语气的小姑娘是昔日的外孙女崔泠。

    噌!

    匕首自他胸腔间骤然退出,抽得金昊痛得发颤,很快地匕首又捅了回来,在他胸腔上扎出了第二个血窟窿。

    崔泠难以自抑地笑着,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寒凉:“痛快么?我的好外公。”

    金昊的鲜血自崔泠的指缝间溢出,鲜血汩汩从伤口处涌出,沿着车厢的木板沁下,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地上。

    京畿卫觉察了异样,终是掀起了车帘——

    只见崔泠莞尔抽出染血匕首,自马车上悠然走下,已是半身血红。

    堂堂昭宁郡主竟在白日手持匕首击杀自己的外公!

    众人看见这一幕,无疑是触动又震惊的。

    刑部的人惊觉此事不妙,赶紧命人往宫中送信,此事只怕要惊动天子了。

    崔泠将手中的匕首扔下,回首看向车厢中不甘断气的金昊,最后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没人可以操控她做不想做的事,父亲不行,外公不行,天下人谁都不行!

    金昊不住颤抖,最后还是气绝当场。

    千算万算,竟还是算错了一步,没想到这一步竟是累他彻底丢了性命。

    一名京畿卫按剑折返前厅,急呼道:“大事不妙!郡主……郡主把金老爷子杀了!”

    楚钧震惊当地,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萧灼:“你!”

    “孤给过你机会了。”萧灼大手一挥,前厅的大门霎时封上,她退至门口,立即下令:“就地格杀!”

    萧破领命,拔剑应战楚钧。

    楚钧想着这里只有萧破一人算个敌手,自己想要脱逃是易如反掌。他却低估了这里死士的人数,除了张朔必须佯作害怕外,其余小二都纷纷亮了刀,将楚钧围困楼中。

    此人是恶虎,绝对不能留!

    阿娘一手教出的死士,以多敌一,绝对是胜券在握。楚钧下意识想逃,却已是来不及,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越战越处劣势,好几次想从窗口跃出,又被死士给逼了回来。

    呲!

    当第一蓬血花自他肩头溅起,随之便是好几蓬血花次第绽放开来。萧破看准机会,一记膝顶将其击翻在地,剑锋飞速划破他的喉咙,只余下一声绵延不绝的剑啸。

    萧灼看见尘埃落定,转身打开了门扇,大步走了出去。

    崔泠站在马车边,无人敢上去羁押。她看着萧灼大步走来,眸光中多了一丝疲倦。

    萧灼大步走向了她,解开了玉带,将身上的王服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下令道:“重新准备马车,回府。”

    刑部的人连连倒抽凉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难道燕王也掺和其中?众目睽睽,四下百姓皆可为证,这一桩大案定然逃不过公审。

    萧灼根本不惧公审,她想庇护之人,哪怕天子也休想动她分毫。

    “王上。”京畿卫重新赶来一辆马车。

    萧灼扶着崔泠上了马车,回头下令:“公审之前,命医官好生照顾里面的人。”

    “诺。”

    萧灼放下车帘:“出发。”话音落下,已将崔泠爱怜地拥入怀中,拥得紧紧的,温声安抚道:“剩下的都交给我。”

    “热……”崔泠声音沙哑,滚烫的额头贴上了她的额头,“夭夭……我好难受……”

    萧灼神色凝重,她知道这是崔泠身上的药物发作所致。她轻拍崔泠的后背,催促赶车的京畿卫:“此地离郡主府近,速去郡主府!”

    “诺。”

    作者有话说:

    小郡主还是有点病娇体质在的=。=

    82  ☪ 八十二、余毒

    ◎是弦清一辈子的下臣。◎

    马车在郡主府外停下, 只见萧灼抱着崔泠便往里面疾步行走。黛黛闻讯赶来,瞧见了郡主裙角上的血迹,不禁脱口问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与孤来!”萧灼大步流星, 几乎没有迟疑,将崔泠抱入了汤池间, 便开始解她身上的衣袍。

    黛黛连忙背过身去,提醒萧灼:“王上这是做什么?”

    “她身染催、情之物, 裴主簿速速告知, 当如何与她纾解?”萧灼虽说看过那些画册, 终究是从未施用之人。平日让她当着黛黛的面问这些话,她定是早就红透耳根, 可现下她并没有那些旖旎邪念,一心只想让崔泠体内的药性降下来。

    书上有云, 有夫妻好床笫之欢, 也曾辅以药物。只须动情宣泄, 便可消解药性。

    黛黛听见“催、情”二字,连忙转过身来。但见萧灼拥着崔泠一并入了温泉之中, 崔泠眼角含春,瞳光慵懒, 身处药物发作炽烈之时。

    她出身风尘, 自是见识过这些药物效用的。想来今日府宴必是遭了暗算, 才让郡主如此下场。

    “女子染之, 可有两解。”黛黛也不藏着掖着, 她知道这种药物不及时纾解,定会伤了身子。

    萧灼拥着她, 温柔地扶着崔泠的后脑, 让崔泠趴在自己身上:“速说。”

    “一、行阴阳之事, 越烈越好。”

    “不成。”萧灼当即否决。

    黛黛没想到萧灼竟会否决,萧灼侧脸看她,认真道:“趁人之危,她若后悔,便会记恨我一辈子。”即便情势所迫,她也不愿在这种时候占了她的身子。

    “那便用第二种。”黛黛指了指温泉之下,即便她出身风尘,可要她当着萧灼的面说这句话,还是有些臊人,“毒水聚集在下,设法引出便可。”她生怕萧灼不会,指了指自己的唇:“王上要教么?”

    萧灼耳根通红,她明白黛黛是什么意思:“孤会!”

    “下官在外候着。”

    “若是宫里来人,给孤拦住了。”

    “明白。”

    黛黛知趣地退出了汤池间,候在门扇之外,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回想方才燕王那句认真的剖白,不禁哑然笑了笑。今日之事,若是换了旁的男子,早就将生米煮成熟饭,从不理会女子苏醒后会不会后悔。单这一点,这位燕王已胜过世间太多儿郎。

    汤池间之中,水汽氤氲,白茫茫地浮满整个沐室。

    萧灼勾着她的腰杆,将她抱坐在汤池边缘。水珠不断从崔泠发尾滴落,沿着她雪白的颈子一路滑下。她的身子很烫,双颊已是烧得通红。

    寻常女子若是中了这种药物,决计撑不到现在。金昊今日只求万无一失,是以这药物的药性其实比寻常的药粉还要烈数倍。崔泠撑到现在,眼眶又湿又红,像是缠人的蔓藤,一刻都离不得萧灼。刚将她扶坐好,她便又张臂勾了过来,哑声唤道:“别走……”

    两人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单衣,此时早已浸润。

    萧灼再次将她扶正坐好,凑前抵住她滚烫的额头,捧着她的脸颊,一字一句道:“坐好,别动,很快就好。”

    崔泠摇头,小声埋怨:“我不听你的……”说话间,揪住了萧灼的内裳衣领,“难受的又不是你!”

    “看着我。”萧灼再次捧住她的双颊,眼底是强忍的欲色。

    崔泠只觉自己快被烧化了,强撑着最后的一线理智,“你到底要不要?”

    “还认得我么?”萧灼哑声轻问,两人的气息交织一起,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

    崔泠红着眼,涣散的意识让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可她认得她,她怎会认不得她呢?她发狠地咬了一口萧灼的唇,急切道:“夭夭……我难受……难受!”

    “很快便不难受了……”萧灼温声安抚,缓缓在汤池中蹲下,仰头看向她时,只觉血脉沸腾,一颗心砰砰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臆,“忍忍便好。”声音哑涩,只觉心火炽热,仿佛要将她的喉烧成灰烬。

    她不由自主地吞咽一下,诱哄下令:“听话。”

    “你是下臣……”崔泠抵住她的肩,认真警告。

    “是下臣。”萧灼靠近她,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沙哑,“是弦清一辈子的下臣。”

    她愿以天下为聘,与弦清白首不离。

    她想与弦清共创一个红妆盛世,想亲眼一睹女子身着官服,傲立朝堂的风姿。如若可以,她也想与天下女子共赴科举,兴许还能拿个探花娘回来。

    探花娘。

    萧灼哑然失笑,若真有那一刻,想必乌纱两侧的簪花也是一样鲜红欲滴吧。

    只是来日太远,何不沉醉当下?

    水波潋滟,红烛摇曳,鲜红的蜡汁沿着烛台一路蜿蜒流淌,被水汽晕上了一层晶莹的露色。

    天子果然很快便下了旨,传召燕王与郡主入殿详谈。

    黛黛候在汤池间外,将传旨的公公拦在外间,命人将公公领去前厅饮茶。这盏茶一喝便是两个时辰,前来传旨的公公已经来了七人,急的在前厅来回踱步。

    眼看着天色逐渐沉了下来,昏黄的残阳洒落整个中庭,这燕王与郡主迟迟不出来接旨,可把他们愁坏了。

    当第九名公公踏入郡主府的大门时,燕王萧灼裹着大氅自内堂走出。即便青丝已经重新梳整,鬓发上还是挂着些许水雾。

    “参见王上。”九名公公齐刷刷地对着萧灼一拜。

    萧灼冷声道:“你们回去告诉陛下,今日九衢酒楼一案,兹事体大,不可私了,必须明日在朝堂之上公审。”

    九名公公连连点头。

    “今日孤乏了,明日自会上朝说明一切。”萧灼淡然说完,又加了一句,“让陛下莫要担心。”

    “这……”

    “诸位只须将原话告知陛下,陛下不会为难你们的。”

    得了萧灼的允诺,九名公公只得离开郡主府,赶回大隆宫复命。

    萧灼等九名公公走后,当即折返汤池间。彼时,黛黛已经伺候崔泠穿戴好衣裳,耳根处的潮红尚未退却。

    “郡主可好些了?”黛黛话中有话地问道。

    崔泠又羞又恼:“你教她的,我都听见了。”

    黛黛不禁笑出声来:“郡主危急,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说着,她慨声叹息,“若是换一个郎君,只怕臣要给郡主准备止血药了。”

    崔泠听得后怕,如若今日真被外公算计成了,以晋祈那人的蛮劲,她定是命丧当场的下场。

    黛黛看出崔泠的惊惧,给崔泠捧来大氅,温柔地罩在她的身上:“郡主莫怕,药性已消,静养两日便好。”

    “京畿恐怕静不下来。”崔泠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寒意依旧刺骨。杀人可泄恨,却终究是匹夫之勇,后续如何平息,才是重中之重。

    黛黛在等候两人的时候,已将事情问了一遍。她自忖,易地而处,不见得能有郡主这样的狠劲,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击杀自己的外公。

    “臣能为郡主做点什么?”黛黛想不到什么好的破解之法,只能郡主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崔泠低眉,语气冷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能传多远,便传多远。”

    “可是如此一来……”

    “名节只是他们拿来要挟女人的镣铐。”

    崔泠徐徐说着:“兴许,父亲会觉得丢人。”

    这个烫手山芋,她为何要接?倒不如扔向父亲,让他抉择——是继续扮演一个宠爱独女的父亲,还是为了私利袒护金氏的野心家。

    黛黛听到这里,忽然明白崔泠的意思,点头道:“臣这就去办。”

    “她……还在么?”崔泠蓦地揪住了黛黛的衣袖。

    黛黛故作不知:“哪个?”

    “燕王。”崔泠低声道。

    黛黛忍笑道:“留不留,还不是郡主一句话么?”

    崔泠蹙眉:“我说的是正事。”

    “这确实是正事。”黛黛含笑回答,“臣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厢房。”

    “不,让她走。”崔泠摇头。

    黛黛怔了怔:“走?”

    崔泠点头:“你告诉她,她能懂。”

    “哦。”黛黛暗自琢磨,怕是燕王没能伺候好郡主,这会儿郡主还恼着她呢。可是郡主已经发了话,她岂敢不从。

    她走出汤池间时,正好瞧见站在门外的燕王。也不知她在外面站了多久,有没有听见郡主的话。

    “孤会回府。”

    暮色落在萧灼的眉眼之上,带着些许不舍。崔泠在顾忌什么,她一清二楚。确实,今日她绝不能留宿郡主府,免得落人口实,让刑部的常玉明日在朝堂上揪着这点不放,攀诬她一个教唆郡主杀人的罪名。

    这件事燕王府也最好抽身事外,能少沾一点便是一点。否则事情传至楚王那边,多这么一点,楚王便会有旁的想法。比如,燕王府与崔泠已然联手,他从小宠爱长大的崔泠选择了与他决裂。比如,事情都是萧灼设的局,故意让崔泠悲愤之下击杀金昊,好把他楚王架在火焰上烤。

    韩州未平,若是楚王这边突然把矛头指向了燕王府,大长公主的赤凰军恐怕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

    这些萧灼都知道。

    可那又如何?

    萧灼笑笑,竟是大步走入汤池间:“弦清。”

    “我不是让你……”崔泠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灼抱了个满怀。惊动的心,在靠上她的那一瞬变得平和下来。

    她清楚地知道,不管她设多少心防,都会沦陷在夭夭这样一个踏实的拥抱里。

    “谁让你回来的?”崔泠轻捶了一下她的背脊,“你忘了姑姑还在韩州浴血奋战么?”

    萧灼收拢双臂,咬耳低语:“明日,有我。”

    崔泠哑笑,顺势勾住了她的腰杆:“我知道,有你。”她鲜少说这么动情的话,可这短短五个字,已足以让萧灼为她刀山火海走一程。

    萧灼的语气里藏了雀跃的笑意:“那我走了。”她松了双臂,转身便走。

    “慢着。”

    哪知,崔泠竟是揪了萧灼的衣领,凑上前去,不重不轻地在她唇上主动印上一吻。这是她该得的奖励,也是她情不自禁想给她的奖励。

    “黛黛,送萧姐姐出府。”崔泠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便望向他处,匆匆下令。

    萧灼还沉溺在崔泠的气息里,一时愣在了原处。

    黛黛本不愿进来,可得了郡主之令,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小声提醒道:“王上,请。”

    萧灼回过神来,端起架子道:“下回看我饶不饶你。”说完,清了清嗓子,跟着黛黛离开了汤池间。

    下回,看看是谁不饶谁。

    崔泠也是个记仇的。虽说今日萧灼不算趁人之危,却还是假公济私了一回。她明明喊了够了,那人却还是不知餍足。

    想到这里,崔泠只觉双颊发烫,眼底泛起一丝若隐若现的春色来。

    若不是余毒未清,便是那条小毒蛇果真是带毒的,咬得多了,她便中了她的毒,愈发地难以自拔。

    她看了一眼兀自腾着热气的汤池,看来,只得再沐浴一回。

    作者有话说:

    更文~

    萧灼:嘿嘿~弦清主动亲我啦~

    崔泠:我那是……余毒未清!

    83  ☪ 八十三、公审

    ◎不妨交由楚王处置?◎

    九衢酒楼一案, 很快便在京畿城传得沸沸扬扬。有的说泽国太子趁乱强占郡主;有的说燕王谋划刺杀,自编自导了一出戏,为的就是想让郡主一怒之下与金氏反目为仇;甚至还有的说, 这是郡主看上了泽国太子,本欲借酒委身, 奈何被燕王勘破,实在是不得已, 于是亲刃了外公, 来个死无对证, 届时将过错都推至金昊身上便是。

    大隆宫之外,流言四起, 大隆宫朝堂之上,百官也议论纷纷。今次之案, 如若处置不当, 只怕要招来楚王之怒, 影响平韩战略事小,楚王率军逼京可就事大了。

    刑部尚书常玉不时窥视卓立百官之前的燕王萧灼, 出了这般大的事,这个女人竟然还能泰然自若地前来上朝, 想必已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前几次他都栽在了她的手里, 这一次, 常玉必须谋定而动, 不可轻易出击, 也不可错失如此好的良机。

    萧灼早就发现了常玉投来的目光,她不动声色地拢袖站着, 就喜欢这种旁人忌惮却又奈何不得她的滋味。

    “陛下驾到——”今日不是刘公公宣声, 倒也算是新鲜。

    崔凛神色凝重, 阴沉着脸步上龙座,接受百官朝拜之后,冷声道:“平身。”随后目光斜睨燕王,喝声道:“朕没让你起来。”

    萧灼掸了掸衣摆,抬眼看向天子:“陛下不让谁起来?”

    崔凛握紧龙椅上的龙首,凉声道:“燕王是越来越放肆了,昨日朕请不动你,今日朕还治不得你么?”

    萧灼轻笑:“治臣什么罪?”

    “对朕不敬!”崔凛咬牙逼视,今日非要让萧灼在百官面前服软一次。

    萧灼为难地皱了皱眉,笑意里多了一寸寒意:“陛下,昨日并非臣不愿奉诏入宫,而是臣不可奉诏入宫。”

    “哦?”崔凛冷笑。

    萧灼继续道:“昨日乃泽国太子生辰,九衢酒楼命案闹得京畿人尽皆知。不少流言蜚语也与臣有关,算下来,臣也算是涉案之人。理应今日在这朝堂之上,由陛下审个清楚。昨日之事难保不会有好事之人,借题发挥,将伤害泽国太子的罪名扣到臣的身上,然后臣又匆匆入宫面见了陛下……陛下,若是那些人添油加醋地将这把火烧到陛下身上,说陛下暗地指使臣故意闹出此案,意欲削弱楚王势力,那大泽与我们大雍联盟一事,可就绝无可能了。”

    这话一出,崔凛背脊微凉,案涉两国要员,稍有不慎,便会落人口实,引得大泽老皇帝不快。他恨得牙痒痒,萧灼明说是不拉他下水,实际上是逼他与她同一阵线,绝不能让此案变成萧灼所言的那种结果。

    萧灼的话也像是一记警钟,敲打了朝堂上的众臣。事涉两国邦交,这个时候谁想把案子扣到她头上,谁便是给大雍招祸,她倒要看看,今日有没有人敢借机造次。

    崔凛清了清嗓子,白了萧灼一眼:“燕王此话言重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陛下您说是不是?”萧灼索性将崔凛的话又抛了回去。

    崔凛直接避开了这个话题,沉声道:“昨日命案,必须谨慎处置。今日朝堂,乃是公审,还望诸位臣工谨言慎行,以免影响两国邦交。”

    “诺。”百官领命。

    “宣,昭宁郡主入殿。”崔凛给太监递了个眼色,太监便扬声高呼。

    崔泠今日穿了一身素服,鬓角簪了一朵小白花,似是在为亡故的外公戴孝。可昨日众目睽睽之下,是她亲手刺死的金昊,在旁人看来,此举未免有些虚伪。

    天子看见崔泠如此打扮,也觉得甚是碍眼:“郡主为何作此打扮?”

    “臣女为枉死之人送丧。”崔泠跪地叩首后,直起腰杆,如实回答。

    “为金昊送丧?”天子再问。

    崔泠摇头:“非也,他罪有应得,该有此报。”

    “那是……”天子满心疑惑。

    崔泠认真答道:“金昊包藏祸心,意图谋国,此事我楚王府一概不知,如若陛下降罪抄家灭族,楚王府上下便皆是枉死之人,是以,臣女先为他们送丧。”

    这话一出,百官们议论纷纷。

    “意图谋国?”天子内心暗喜,如若这个罪名成立,非但金氏有罪,连带楚王府也有嫌疑,他顺势抄家灭族,也是合情合理。

    萧灼冷眼瞥见崔凛眼角的笑意,知道他动了什么心思,冷不丁地冒了一句:“楚王正与阿娘联手平韩,陛下,可还记得?”

    天子被她这一点,笑意霎时荡然无存。若在这个时候牵连楚王府,无疑是帮了韩州叛逆一把,此事不可莽撞。他不由得心生可惜,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错失么?

    刑部尚书常玉往前一步,朝着天子一拜:“兹事体大,谋国乃大罪,此事当先问个明明白白。”

    “常尚书所言有理!”萧灼含笑附和。

    常玉没有多看萧灼一眼,捧着笏板问向崔泠:“还请郡主将昨日之事,一一道来。”

    崔泠不卑不亢,徐徐说道:“昨日臣女受邀前往九衢酒楼,参与泽国太子生辰。谁料,外公金昊暗动手脚,在上品仙酿中掺了□□粉,以致饮下一盏后,便浑身发热,情难自禁。”她说这些话时,不像寻常女子一样哭哭啼啼,倒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毫无感情地陈述着昨日之事。

    礼部尚书裴钰听不得女子直言此事,咳嗽提醒崔泠:“不必说得太细。”女子名节最是重要,岂能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地直言这些?

    崔泠自嘲一笑,凛声问道:“今日是公审,自当事无巨细,尽数陈情于陛下。臣女若是藏了私,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裴钰张口结舌,只得直言道:“事关郡主名节。”

    “我与裴尚书无亲无故,您也知女子名节最重,我的外公却一门心思地想把我送上泽国太子的身下,呵,敢问裴尚书,您觉得金昊配不配当我的外公?”崔泠的这则反问让裴钰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毕竟天下有纲常,郡主杀的可是自家的外公,母族的家主,这可是忤逆大罪。

    崔泠知道他不敢回答,放眼整个朝堂,也没几人敢回答。女子在世族之中,不过是拉拢另一个世族的棋子,今日在朝的许多人多少是认同金昊所为的。谁不想给自己的家族找一个可靠的姻亲,昭宁郡主若是与泽国太子结成姻亲,那可是门当户对的联姻。此事若是成了,无疑是一段佳话,偏偏未成,这便是一则难断的公案了。

    崔泠深吸一口气,抬眼对上天子的目光:“我父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他日我腹中孩儿便会是楚王府的世子,如若这个孩儿还是泽国的东宫储君,敢问陛下,敢不敢让臣女诞下此子?”

    这句话说完,崔凛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凉气。此中利害,可不是一句珠联璧合便完了。楚王府若与泽国建立姻亲,无疑是如虎添翼,他日泽国便是楚王府最大的后盾,再加上金氏的财力,谋国也并非难事。

    “金昊心生妄念,无端祸及楚王府,累我名节受损,此乃罪一。”

    崔泠的声音清脆响亮,继续陈情:“下药于我,又下药于泽国太子,以下犯上,此乃罪二。”

    “雇用江湖杀手,妄图伏击燕王,祸乱京畿,从中谋利,此乃罪三。”

    崔泠三罪说完,对着天子重重叩首后,再次直起身子,厉声质问满朝文武:“此祸国殃民、不忠不义之人,我杀不得么?”

    萧灼眸光微亮,本想附和一声,余光瞥见常玉朝这边投来目光,便忍了话,转眸对上常玉的目光,含笑问道:“常尚书老看孤做甚?你是刑部尚书,郡主问话,你怎的不答啊?”

    常玉就想看萧灼葫芦里卖什么药,没想到萧灼竟是催他应话,他索性把话又推了回来:“燕王您以为呢?”

    “啧啧。”萧灼讽刺道,“朝廷养你们做什么?孤又不是刑部的人,此案孤还等着刑部还孤一个清白。”

    好一只小狐狸!

    常玉暗骂,如此一来,是逼得他不得不答。他对着天子拱手一拜:“如若事情真如郡主所言,金昊死不足惜。他是金氏的家主,想来金氏也有人从旁协助,所以,理应重罚。只是……”他话锋一转,望向了崔泠,“郡主越过律法,私自动刑,也当重罚,否则天下人纷纷效仿……”

    “又来这句。”萧灼打断了常玉的话,“常尚书以为我大雍的臣民都是好杀之人么?怎的好的不学,偏要学这些?况且,此事若是重罚了郡主,敢问今后还有谁敢大义灭亲?再遇上这种不忠不义的祸首,要么沆瀣一气,要么视若无睹,天下岂不是要大乱了?”说着,萧灼不忘小声嘟囔,“亏你还是刑部尚书,掌天下刑事,大是大非都拿捏不清。”

    这话说得极低,常玉却听得清楚,只得强行压下怒火,扬声道:“如今只是郡主一家之言!臣请陛下亲审,传召涉事之人,一一问询!”

    崔凛还陷在方才的紧张情绪之中,还在想此事若是楚王也掺和其中,他若收拾了金氏,便等于是断了楚王的一臂。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看着虽是大快人心,却隐有后患。韩州有楚王府的兵马两万有余,姑姑的赤凰军只有数千人,一旦楚王被逼急了,突然调转矛头反攻京畿……崔凛不敢再想下去,楚王治下的军队战力可比韩绍公那老狐狸的军队战力强多了,京畿卫只有一万人,怕是根本守不住京畿。

    他越想越不对劲,明明案子是落在崔泠身上的,怎的这左右为难的竟变成了他这个天子。

    常玉没有听见天子的答话,又低声唤道:“陛下?”

    “陛下,常尚书问你话呢。”萧灼可不与他客气,出声提醒。

    崔凛回过神来,却没有答常玉的话:“泽国太子现下如何了?”

    “万幸及时救治,否则必定爆体而亡。”萧灼说完,不忘再加一句,“他可是大泽的储君,若是在大雍伤了命根子,那可是绝嗣的大事。”

    这话一出,百官也凉凉地倒吸了一口气。

    “金昊该死。”崔凛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解决的法子,“谋国之罪,证据确凿,着人将其尸首悬于京畿城头三日,公告天下其罪行。”

    常玉急道:“可是……其他人证尚未传召……”

    “常尚书是在教朕治国么?”崔凛冷声反问。

    常玉只得缄默。

    崔凛缓缓起身,走下龙台,亲手将崔泠扶起,认真道:“郡主大义灭亲,乃国之幸事,当重重嘉赏。”

    这是天子唯一可以走的路,也是萧灼想他选的路。既然他已经知趣地上了道,萧灼也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

    崔泠先前还没有哭,现下却红了眼眶,似是隐忍多时的委屈一瞬迸发,对着天子垂首哑声道:“谢陛下……”声音凄楚,令人动容。

    天子亲手将她鬓上的小白花拿了下来,认真道:“楚王是国之栋梁,朕相信楚王绝无谋逆之心,所以此事到此为止。再敢妄议此事者,立斩!”

    “诺。”百官们悻悻然,可也无可奈何。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看得明白局势,这个时候若是牵连楚王府或是燕王府,那可是不智之举。京畿城能仰赖的只有京畿卫,京畿卫又掌控在燕王手中,她若不想管事,到时候领着一万京畿卫跑了,谁来保护京畿周全?

    “至于金氏……”天子为难地故意一叹。这句话哽在他的喉间,可不能由他来说。恶人是做不得的。

    萧灼适时地走了出来,进言道:“不妨交由楚王处置?”

    众臣不得不惊叹燕王的狠毒,这不是把楚王架在火上烤么?

    天子不敢牵连楚王府,可金氏又不得不收拾。这个时候燕王出来进言,将这个烫手山芋抛给了楚王自己解决,等于是给楚王出一个难题——要么自证清白,处置金氏,要么袒护金氏,落个同谋的罪名。

    天子当着百官的面如此厚待郡主,就是做给楚王看,他已经待极尽宠信楚王府,莫要让他失望才是。

    常玉暗喜,如若楚王真反了,对齐王而言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届时,只须齐王打着勤王的名义率军赴京,便有机会谋一谋那把龙椅。

    自古至今,帝王权谋不过“制衡”二字。

    萧灼的这一敲,不仅可以敲山震虎,还可以让齐王与楚王互为牵制,也让楚王仔细思忖,到底是破釜沉舟一战,还是弃车保帅等平韩结束。

    崔凛高兴极了,他就等着这句话,不由得大笑道:“燕王所言甚是,就这样办。”

    作者有话说:

    更文~

    妻妻联手,天下无敌~

    楚王:好烦!

    崔泠:爹爹,我可是帮你洗脱嫌疑了呢。

    萧灼:楚王伯伯,我这是给你机会洗脱嫌疑。

    金盈盈:金氏没了,你还有我呢,我这不是正在搞商行吗?

    崔昭昭:养兵看戏,找机会把阿九给绑回来!

    84  ☪ 八十四、隐情

    ◎负我者……杀。◎

    京畿大案就这么尘埃落定, 金昊的尸首悬挂于京畿东门之前,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警示楚王,金昊尸首上还悬了一段长布, 上书四字——窃国者死。

    关于此案的流言也从楚王是否有心谋国转为了郡主是否被泽国太子欺辱。

    那些流言一句一句极为下作,传至萧灼耳中, 萧灼愤然将杯盏一摔,当即下令:“萧破, 给孤缝了这些人的嘴!”

    萧破愣在了原地, 如若全部缝了, 只怕整个京畿城一抓就是数千人:“王上,真要如此?”

    “不然呢?”萧灼白了他一眼。

    “是何事, 惹得萧姐姐如此气恼?”郡主的声音自殿外响起,萧灼没想到这个时候崔泠竟会来燕王府, 不禁起身迎上。

    她极为自然地牵了崔泠的手, 另一只手挥了挥, 示意萧破退下。

    萧破自是知趣,无声退下。

    崔泠与萧灼坐定之后, 抬眼给银翠递了个眼色。

    银翠也知趣退下。

    萧灼看她这阵仗,定是有些私话要说:“银翠其实不是外人。”

    “她杵在这儿, 萧姐姐当真愿意?”崔泠反问。

    萧灼忍笑:“啧啧, 真是被弦清吃定了。”

    “所以, 我若向你讨要一人, 你可愿给?”崔泠顺着萧灼的话往下问。

    萧灼这才明白, 原来今日登门是来求才的:“你先说,何人?若是男子, 我杀了再给你。”

    崔泠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要活人。”

    “也成, 阉了再给你。”萧灼与她逗笑, 一幅煞有介事的模样。

    崔泠瞥了一眼地上的杯盏碎片,温声道:“其实,萧姐姐不必介怀那些流言蜚语。”

    萧灼正色道:“都是些乱嚼舌根的,没有一个字能入耳!别让我抓到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抓到了如何?”崔泠肩头贴上她的肩头,抬眼凝眸望她。

    萧灼咬牙:“抓来扒皮抽骨……”话说到一半,便发现了崔泠强忍的笑意,不由恍然,“是你?!”

    崔泠点头:“还要扒皮抽骨?”

    萧灼猛地将她勾抱膝上:“弦清,我瞧你才是毒蛇,狠起来连自己都咬。”天子最重品节,萧灼在意的是他日,如若放任这些流言蜚语横行,他日她扶她登位,今日的这些流言蜚语便会是礼官们阻拦她登位的理由之一。

    崔泠勾住了她的颈子,指腹在萧灼的后颈上轻一下重一下地摩挲着:“我是担心,若是把爹爹逼急了,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也不能自己中伤自己啊。”萧灼蹙眉,心疼得明明白白。

    崔泠是越看越觉得她顺眼,自忖初入京畿时,竟还觉得她面目可憎,每每想来,总是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

    “夭夭,我们不能只为自己想,也要为姑姑想一想。”崔泠提醒萧灼,“她在韩州厉兵秣马,如若京畿有事,你让她如何抉择?”

    萧灼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可是……”

    “此事任他们说,说的越多,爹爹心里就越不舒服。”崔泠自有她的手段,“我已去信秦禹城,知会爹爹,我用自己的名誉给他调转风向,让他安心。”

    萧灼笑笑:“这哪儿是放心?”

    “要我这个忠心不二的女儿,还是要捅出如此大篓子的金氏,我必须让他做个抉择。”崔泠没有说的是另外一个抉择,也是她给父亲的最后一次机会。父亲如若选择她,她后续的谋算便暂先不取他的命,如若选择了金氏,那便再无父女之情的余地了。

    萧灼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论他选择什么,他的命,我都会拿下。”这是萧灼的态度,“前日阿娘来了信,有些债,是他欠我跟阿娘的。”

    “你是说……”崔泠也看见了朝廷的邸报,苏娘战死,赤凰军险些被韩军围杀。此事她也命人飞鸽传书寺山城,详问母亲,可是母亲迟迟不回信,所以她一直没有得到最后的确认。

    萧灼点头:“他言而无信,致使苏娘战死,贪一时之利,进兵秦禹城。”另外一事,萧灼也不瞒她,“照理说,他有异动,舅母应当立即知会阿娘才对。”

    “等等!”崔泠脸上笑意僵住,沉眸琢磨片刻后,再次抬眼看向萧灼时,眸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阿娘兴许出事了!”

    萧灼怔了怔:“何以见得?”

    “阿娘一直有信鸽与我往来书信,可是泽国太子生辰宴一案已经过去数日,却迟迟不见信鸽来信,甚至我放去的信鸽也没有回来。”崔泠的心弦绷紧,倏然揪紧了萧灼的衣襟,“阿娘,一定是出事了。”

    萧灼温柔覆上她的手背,认真道:“此事好办,我命人潜入寺山城看看。如若舅母不在寺山城,便再去秦禹城瞧瞧。”

    崔泠得了萧灼的话,悬着的心终是得了一丝轻懈。

    萧灼将话锋一转:“你还没说,要跟我讨谁?”

    “谢宁。”崔泠直言,“此人,我想养之。”

    “你想要,给你便是。”萧灼又加一句,“你府上也该有个懂医术的自己人,曲红你也一并养着。”

    这种下药之事,她可不准旁人故技重施。

    崔泠垂首,把玩着萧灼的手指:“夭夭,你可知现下我有多喜欢你?”

    平日的崔泠定是说不出这种话的,可萧灼爱听,不管这句话里掺杂了多少虚情假意,她也甘之如饴。

    “还想要什么,一并说了。”萧灼忍笑。

    崔泠就知道她是个聪明人:“我还需要一个影卫。”

    “玄鸢给你。”萧灼答得干脆,“顺便让她帮我盯着谢宁,如有二心,立斩不饶。”

    崔泠没想到萧灼答得如此干脆,怔愣在了原处。

    “京畿城的四方商行一定开不下去了,你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萧灼说得坦荡,“如此良机,你可不能错过。”

    “谢谢。”崔泠抵住她的额,动情细语。

    这句话倒是真情实意。

    萧灼却往后退了退,捏住了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道:“弦清,你我可是要同行一辈子的人,我可赌不起‘错付’二字。”

    崔泠知道她现下在害怕什么:“同样的话,我也送你。负我者……杀。”最后这个字,她几乎是气音。

    即便如此,这个字也能轻易洞穿两人的心门,重重地烙入心窝深处。

    此时,碎叶城青波湖大营之中,崔昭昭已经在韩州战局图前静默了许久。

    风青萍穿着副将铠甲,安静地坐在旁边,不敢多言。她一手撑着下颌,呆呆地望着大长公主,眼底满是光亮。自从崔昭昭将她收为副将后,时常带在身边教她兵法,这几日已将青波湖水师的训练尽数交给了她负责。

    她带兵之后,方知为帅之难,便越发对大长公主心生敬畏。女子当兵不易,能有如此将才更是不易。她暗自立志,他日一定要以大长公主为榜样,成为大雍第一女战神!

    崔昭昭似是想好了什么,提笔在战局图上画了两个圈,一个圈住了韩州现下的王都擎天城,一个圈住了最后一个韩州重镇孤角城。

    风青萍起身凑上,看了一眼,不解道:“擎天城在西,孤角城在南,两处离碎叶城都有些距离,若是分兵击之,后勤补给线路必须加派兵马护送。”话音刚落,便见崔昭昭在孤角城上画了一个叉。

    “咦?”

    “传我军令,全军备战,三日之后,全力攻打擎天城。”

    照理说,若能拿下孤角城,便等于将韩州城一半的疆土尽收囊中,这是最好徐徐图之的选择。可如若全力攻打孤角城,定会与韩兵形成拉锯,楚军定会趁机攻打擎天城,彻底终结韩州之乱。

    现下崔伯烨最是焦头烂额,正愁该如何处置金氏一族。看似他已下令楚州将金氏一族尽数下狱,说要亲自审定,其实不过是缓兵之计。他若拿下擎天城,将韩明的头颅献上,再附上金氏倾尽所有助其平叛的证据,或可借此保住金氏,到时候坐拥韩州一半疆土加之楚州的疆土,不出一年必成大患。

    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崔昭昭必须把平韩的大功收入囊中,到时候向陛下讨要韩州之地,西抗大夏,北制楚州,好好经营这片来之不易的一州之地。

    天子势弱,经过金昊闹出那件事,定会提防楚王,定不会任由楚王镇守韩州与楚州。所以崔昭昭有十足的把握,相信天子当允准她永镇韩州。这样一来,大雍东边的魏、齐二州便与西边的楚、韩二州互为牵制,天子的龙椅便能坐得更稳当些。

    若是楚王最后还是反了,她由韩州出兵驰援京畿,正好包抄楚王。也算是在崔伯烨后方埋下一把利刃,她倒要看看,她这位“好”大哥敢不敢不管不顾地进兵京畿。

    风青萍热血沸腾,重重抱拳一拜:“诺!”

    崔昭昭等风青萍退出大帐后,低叹了一声,召唤值卫的将士:“九明商行可有消息传来?”

    “回公主,没有。”将士如实回答。

    崔昭昭眸光复杂。

    苏娘战死那日,她满心愤怒,这几日平静下来后,便重新梳理了一回前尘。金盈盈突然没了音讯,到底是愧对于她不敢再出现,还是另有隐情?

    她是局中人,无法清醒判定答案是前者,还是后者。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弦清是金盈盈的女儿,她在京畿险些出事,如若金盈盈提前警示,断不会闹至当街刺死金昊的大案。如此想来,是后者的可能又添了一成。

    阿九。

    崔昭昭五味杂陈,最后暂时放下那些杂乱心思,打定了主意——不论是公事还是私事,只要拿下擎天城,或许可见分晓。

    作者有话说:

    是哒,大家都发现金盈盈的异常了。

    85  ☪ 八十五、变数

    ◎弦清,这一战,你我同生同死。◎

    寺山城的已经下了好几日的夜雨, 寒意袭人,金盈盈却只着了单衣坐在窗边,每日都要吹上两个时辰的寒风。

    李琴在旁看得心疼, 抱了大氅过来,想给金盈盈披上:“九姑娘, 够了,再这样下去, 您的身子要受不住的。”

    金盈盈面色苍白, 微声道:“不妨事, 我还得继续病下去。”

    李琴蹙眉:“可是……”

    “他走了么?”金盈盈没让她说下去,开始询问正事。

    李琴点头:“王上已经走了, 他说,军情紧急, 必须速往秦禹城准备出兵。还有, 他特别叮嘱, 若是九姑娘好些了,还是看看九明商行的生意。”

    “果然, 他从未变过。”金盈盈冷嘲,“四方商行如今正处风口浪尖, 他急需一个新的商团当后盾。”

    李琴自然看得明白:“寺山城的守备松懈了不少, 可要往碎叶城送点消息?”

    “不必。”金盈盈眸光沉下, 强忍忧色, “她若信我, 即便我什么都不说,她也能发现端倪。她若不信我, 我在此时传讯于她, 反会徒增她的猜疑。”先前约好战策, 却在她抵达寺山城后,崔伯烨选择了变卦,险些害得崔昭昭战死郊外。现下她就算将崔伯烨欲强攻擎天城一事告之,崔昭昭心中有气,定会疑她用心。所以,不说比说要更好。

    “京畿那边,郡主送来了好些传书,九姑娘也打算不回么?”李琴提醒,“郡主很是担心您。”

    “不回。”金盈盈沉眸,“先前命你送去的飞鸽传书一去无踪,很快父亲便做出了那种下作之事,想来那封警示的信笺并未送至弦清手中。若是父亲中途拦截,那倒还好,若是崔伯烨中途拦截,他对我定有他想,甚至……还等着拦截下一封飞鸽传书。”如今战事胶着,京畿危机初过,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赌这封信能送至女儿手中。

    她不动,便不会错。

    只要她一直杳无音讯,弦清也好,崔昭昭也好,都会觉察其中的蹊跷,必会有所提防。所以,她现下只须病着,药石难医地病着,对哪一方都好。

    自从楚州的金氏下狱,常有狱卒被买通,从狱中送出消息至寺山城。金氏的人,向来不会把赌注尽压一个人身上,定然也送了消息给楚王。他们都不愿伏法,自然是倾尽所有的买生路。她是金氏的九姑娘,父亲走后,她也算是金氏的话事人之一,金氏自然不会放过她这棵续命草。所以送来的消息大多说的都是,后家若亡,她这个楚王妃自然是做不得多久。这个道理她很早便知道,她这两日病重,一直在府衙里养着,楚王开始还会进来嘘寒问暖,如今只是叮嘱几句便匆匆走了,如此变化,她岂会看不出端倪?

    崔泠手刃父亲,无疑是大快人心。

    这一举动在崔伯烨看来,却是惊心动魄。虽然崔泠也给他寄了手书,言明当时若不弃车保帅,定会被朝廷连带追究,可是,她刺死的毕竟是她的亲生外公,并非一刀毙命,而是几似虐杀,鲜血染红了马车的底板。

    今日崔泠可以为了大业刺杀外公,他日呢?崔泠手中的刀会不会捅向自己?崔伯烨不敢再想下去,只觉那日京畿一别,他与弦清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他隐觉不安,总觉得金昊的命案并没有结束,反倒是一个开始。

    崔伯烨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也不知金昊临终时,有没有把他应允泽国太子为婿一事告之弦清?

    他想问,却无法问。身为父亲,听闻女儿被人欺辱,当为女儿争一个清白才是,如今各种不堪入耳的流言四起,他却并不想平息这些流言。如何处置金氏,已经是让他夜不能寐的烦心事了,再加上必须抢在王妹之前夺下擎天城,他这几日根本没法子顾及弦清在京畿的处境。泽国太子若是个男人,自当主动求娶郡主,以绝天下流言。他若是个能谋事的,也当明白求娶郡主背后的千般好处。如此大的一个香饽饽放在眼前,崔伯烨只等泽国太子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岳丈之名。

    或许,任其发展也好。

    崔伯烨将事情分了个轻重缓急,京畿城那边他暂时放下。当务之急还是集中全部兵力,抢先攻下擎天城、结束平韩之战为重。他知道崔昭昭定然也能想到这点,他不敢小看那支赤凰军的战力,准确说,他忌惮任何王妹带的兵马。当年开创大雍,他是亲眼见识过王妹的统军之能,哪怕是支战力低弱的兵马,王妹也能找到低弱兵马的锐利之处,并将这个锐利之处发扬光大。

    这也是为何父皇当年特设燕王王爵的原因。

    由崔昭昭掌军京畿卫,可保京畿不破,帝脉可放心坐镇王都。换句话说,若是崔昭昭是男儿,兴许就不是他的二弟继承皇位,而是这位行四的昭昭继承皇位。这些年来,崔伯烨并不想承认,王妹崔昭昭的统军能力绝对在他之上。

    他是嫉妒的,却也是不屑的。

    他是长兄,怎会不如一个妹妹?男子征战沙场是天经地义,他自忖自己统军能力不输在朝的将领,却独独输于一个女人,崔昭昭。

    他怎会输呢?

    源自骨子里的倨傲油然而生,崔伯烨握紧佩剑,催促赶车的副将快些赶车:“快!明日正午,必须赶至秦禹城!”

    “诺。”副将策马急行,奈何山路泥泞,即便急行,也得顾忌山道地形。

    马车疾行了半日,夜雨也终于停歇。山道尽头忽然响起一个将士呵斥之声,只听他策马急行,老远瞧见了马车上的楚王旗帜,便吆喝起嗓子:“王上!急报!急报!”

    崔伯烨听他语气急切,想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何事?”他掀帘问向外间的小兵。

    小兵在马车十步之外停下,当即翻身下马,对着崔伯烨单膝跪地道:“王上!探子回报,齐州、魏州正在集结军队!”

    崔伯烨原以为是大夏又想来犯,没想到竟是齐州与魏州。

    “军队集结何处?”崔伯烨追问。

    小兵如实答道:“齐州西部重镇,云开城!”

    “西部?”崔伯烨已然猜到了什么,不甘心地狠捶了一下马车,“竟选在这个时候!可恶!”

    韩州局势胶着,楚州金氏尽数下狱,无疑是暂时削了崔伯烨一臂,他们选在他与王妹竞争韩州时下手,只会有一个目标——突击京畿,趁乱拿下皇位。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崔伯烨咬牙,也不知是谁给他们出的上上之策!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继续强攻擎天城,若是能抢先拿下,便要不惜一切代价与王妹重修旧好,联手驰援京畿。二、放弃擎天城,潜行埋伏京畿郊外,等齐州与魏州兵马攻破京畿,再以勤王之名坐收渔翁之利。

    选一,他日要对付的便是王妹、魏陵公与王弟崔叔泗,无疑是养虎为患。

    选二,等于有机会一举尽灭齐州与魏州两家,最后来收拾王妹,只用敌一。

    摆在面前的大好机会,崔伯烨怎会错过?

    擎天城,他不要也罢!

    一念及此,崔伯烨已想好战策,从怀中摸出令符,递与小兵:“传孤军令,留一千兵马镇守秦禹城,其余兵马尽数调回寺山城。”

    “诺!”

    小兵转身上马,一骑飞驰而去。

    崔伯烨有战舰停在寺山城的河道里,正好派上用场。他对着赶车副将道:“速回寺山城。”

    “得令!”

    马车调转方向,崔伯烨放下了车帘,只觉血脉在悄然沸腾。终是等到了这一日,这可是他那个王弟傻傻送上门的,若是父皇当年把皇位传给他,何至今日这般境地。他忍不住拔剑出鞘,看着剑锋上映出的自己,眼底的野心之色几乎溢出框来:“父皇,儿会向您证明,当年是您错了。”

    大雍开国之君的一念之差,同是正妻所出,不传长子传次子,才招来今日骨肉相残的祸事。

    这是崔伯烨年少时就憋着的一簇怒火——父子四人,齐创大业。攻城略地是王妹军功第一,他军功第二。这些年来,是他勇镇大雍北境,力保寸土不失,可凭什么是二弟父子享受他浴血换来的天子之位?

    锋芒寒凉。

    崔伯烨倏地将佩剑回鞘,按捺下所有的激动,合眼细思后面的每一步该如何走才算稳妥。

    楚王的探子能发现魏州与齐州兵马异动,自然燕王的探子也能发现。

    她得到消息后,立马乘着软轿前往郡主府。

    这次不等崔泠示意,银翠便领着婢女们退出了闺阁。

    萧灼长话短说:“魏陵公与齐王忍不住了!”

    “我正要与你说这事。”崔泠拉着萧灼在几案边坐下,自袖底摸出一封飞鸽传书,递与萧灼,“这是商行的探子回报。”

    萧灼接过匆匆一看,恍然大悟:“我就说他们为何敢突然来袭,原来如此。”

    “大舅在魏州州府,二舅在齐州州府,看见楚州的四方商行被连锅端了,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崔泠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惊讶,她只是没想到他们投靠魏州与齐州后,这两州竟然会如此快的集结兵力。

    萧灼还想到另外一事:“他们起兵,定然需要个由头。”

    “两个假世子。”崔泠与萧灼想到了一处。

    她们知道是假的,可天下人并不知道。如若两个假世子突然暴毙,他们只须咬死是燕王所为,便有了起兵的理由。

    “夭夭,近几日你一定要谨慎行事。”

    “你有没有想过,这兴许也是我们的机会?”

    萧灼正色问她。

    崔泠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现下若是仗着京畿卫夺宫成功,也未必能守住京畿。

    “你想冒险?”

    “也并非冒险,而是时机已至。”

    萧灼算了算日子,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李贵妃也快临盆了。”

    崔泠没想到萧灼还留了一手:“所以?”

    “若是阿凛暴毙,这个孩子便是大雍新主,按律,各州王公应当入京奔丧。”萧灼想得更远,“北境探子回报,大夏水师退后一百里,已经安静了数月。韩州战乱未平,若是其他三州再为这个皇位打起来,消磨的可是大雍的战力。届时……”

    “大夏想黄雀在后!”崔泠背脊一阵发凉。

    如若真是厮杀到最后才得到皇位,这时候大夏来袭,她们拿什么兵马去御敌?

    “有些仗应当打,有些仗万万打不得。”萧灼不想内耗太多,免得让大夏钻了可乘之机。

    崔泠认同萧灼的意思:“可是,如若他们不来奔丧呢?”

    “他们会来。”萧灼胸有成竹,“我也会放他们率军入驻京畿。”

    崔泠倒抽一口凉气,多少猜到一点萧灼的意思:“你有几成把握?”

    萧灼张开五指,微笑道:“如若弦清肯信我,那便可再多一成。”

    崔泠没有立即应允。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赢则天下尽收掌心,输则身首异处。

    “我们没有资格做看客。”萧灼语气寒凉,“不论是哪一方赢了,他们都不会允许我再掌京畿卫,甚至也不会允许阿娘在韩州壮大赤凰军。”

    崔泠明白:“我知道。”

    “寺山城的探子回报,舅母染上风寒,一病至今。”萧灼提醒崔泠,“药石一直医治无效,却不给你一封回信,你说为何?”

    崔泠心弦紧绷:“她……”

    “不给你书信,恐怕是在提防楚王。”萧灼多少猜到一点,“阿娘近日会强攻擎天城,一旦拿下,便会四处镇压零散的叛军,她顾不得京畿城这边的变故。”说着,她握紧了崔泠的手,握得紧紧的,语气忽然变得热烈起来:“弦清,这一战,你我同生同死。”

    赢了,她便会牵着她的手,将她扶上龙位。

    若是输了,她也会牵着她的手,陪她同赴黄泉。

    还有一些她不会告诉她的真相——上辈子她也曾见识过魏州与齐州两州兵马的战力,虽说加起来足有八万之众,可论起战力,远不及楚王麾下的兵马。

    如若可以抢先将崔泠扶上皇位,遥尊楚王为太上皇,令其摄政决议政事,楚王便没有理由强攻京畿,反倒会成为她们的利刃,帮她们清缴魏州与齐州两州的残部。

    崔泠哑笑,抽出手来,捏了一把萧灼的鼻子:“只同生,不同死。”

    “啧啧,没良心。”

    崔泠顺势偎入她的怀中,勾紧她的腰杆,话锋却依旧锐利:“凭什么我们一定要死?”

    萧灼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放声笑道:“也是,凭什么是我们死?”

    崔泠听着她逐渐狂烈的心跳,她知道萧灼与她一样,血脉都在沸腾着。明知这次是九死一生,却又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夭夭。”

    “嗯?”

    崔泠仰头,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她们都是一样的亡命之徒。

    “我信你。”

    她的瞳光明亮,炽热得耀眼。

    萧灼的心微微一颤,她见过无数崔泠动人的模样,可今日的崔泠,是她见过最美的时候——她不再掩藏眼底的野心,不再压抑对她的浓烈情愫,美得让人心颤,也让人心酥。

    萧灼灿烂一笑,笑意里漾着鲜少显露的天真与柔软,带着憧憬问道:“一直信我,好不好?”

    崔泠必须承认,她最抗拒不得的便是这样的夭夭。

    看似纯善,却是带毒的蛇。

    只须轻轻一笑,便能将那刻骨铭心的毒烙在她的骨髓里,一点一滴地缠噬她的心与魂,让她甘之如饴又情不自禁地应她的话。

    “好。”

    作者有话说:

    更文~准备做个小收官。(非完结哈~别误会~)

    捉虫~

    86  ☪ 八十六、落毒

    ◎从那时起,我便只信自己,不再信什么风花雪月的承诺。◎

    大隆宫来仪殿是贵妃李妩的住所, 也是天子崔凛每日下榻之处。如今李妩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后宫上下虽有嫉恨,却也不敢拿她如何。

    刘公公识趣地择了李妩为主, 是以后宫的动静皆在李妩的掌控之中。因是将近临盆的缘故,李妩扶着大腹, 已是举步维艰。天子崔凛很是在意这一胎,所以每日都要来此与她同食同眠。

    婢女端了参茶来, 双手奉上。

    李妩接过参茶, 却不急着饮用。

    只听婢女低声劝道:“娘娘临盆在即, 身子最重要,茶点都由奴婢准备吧。”

    李妩听出了婢女的弦外之音, 心绪复杂地看了看她,随后她舀起一勺参茶, 悠悠地服下。复道:“本宫最后做一回, 明日再由你接手。”

    婢女垂首, 知道李妩是听懂了的。

    大隆宫虽是宫禁要地,却并非滴水不漏的皇城。李妩与燕王之间的联系, 大多由这个婢女负责。既然婢女带来了话,李妩自当好好办这桩事。她轻抚着自己的大腹, 目光复杂又沉郁。这是她与崔凛的孩子, 也是她年少懵懂时最憧憬的礼物。

    可惜, 谁都回不去了。

    李妩放下参茶, 淡淡笑道:“去帮本宫准备食材吧。”

    “诺。”婢女退下。

    李妩轻抚鬓角, 顺势沿着耳翼抚下,轻轻地捏了捏耳上的垂珠耳饰。终是到了珠碎落毒之时, 原以为自己会犹豫, 亦或是舍不得, 可在大业面前,那些犹豫与不舍就如同齑粉一样,轻轻一拂,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的孩子,将是未来的大雍之主。

    她,将是天子之母,将以另外一种身份俯瞰整个大雍江山。

    她的命,从今往后只由她一人主掌。这种滋味,比儿女情长还要爽利,还要踏实。

    “儿啊,阿娘只愿你平安出生。”李妩嘴角微扬,笑意漾满整个脸庞,在烛光的映衬下,极是温婉。

    当夜,批阅完奏章的崔凛如常来到来仪殿陪伴李妩。

    他阴郁的表情在看见李妩的一瞬,多了一丝温情,只见他快步走近李妩,按住她的身子:“朕不是说了,来仪殿中,不必拘礼,给朕好好坐着。”说完,他温柔地贴上李妩的大腹,温情脉脉地唤着:“皇儿可想父皇啊?”

    “陛下,你又胡闹。”李妩含羞推了推崔凛,“让人瞧了,会笑话陛下的。”

    “谁敢笑话朕,朕砍了他的脑袋!”崔凛含笑说罢,牵了李妩的手,合握一起,慨声道,“探子回报,齐州与魏州正在集结兵力。”

    李妩脸色骤变:“这!”

    “阿妩放心,朕不会让他们有理由出兵的。”崔凛颇是得意,“那两位假世子,朕已派人日夜盯守,绝对不会让他们突遭横祸。”想到更得意处,他笑意更浓,“朕的王师已经有三千之众,近日撤换了大隆宫半数京畿卫,朕睡得也踏实多了。”

    李妩蹙眉:“陛下,那些人终究是新兵。”

    “阿妩放心,朕命户部调查过他们的家底。”崔凛觉得自己终于亲手办成了一件大事,“皆是清白家底,朕信得过。”

    李妩忽然明白,为何萧灼会在这个时候给她递来诛杀令。眼前的这位天子,有时候天真的就像个孩子。京畿卫虽说是萧灼亲兵,却比那些新兵还可靠,至少不会堂而皇之地发动宫变。养兵可不是给钱就能收拢人心,那些新兵只怕会是大隆宫的变数。想必萧灼已经得到了消息,定能想好对策,力保她们母子平安。

    “阿妩。”

    忽听天子轻唤,李妩回过神来,只见天子将她拢入怀中,动情地轻抚她的后背:“好阿妩,等天下太平了,朕定将你扶做皇后,朕要你母仪天下,当朕真正的妻子。”这些话是当年他的夙愿,也是他迟到的诺言。

    李妩心弦微颤,只是轻笑:“妾并不想做皇后。”

    “哦?”

    “妾只想我们的孩子平安长大。”李妩难得地说了句真话。

    崔凛心疼得紧,温声道:“你这性子不好,别什么都让她们,皇后之位是你应得的,他日你要给朕好好当。”

    “陛下要妾当,妾当了便是。”李妩不想与他再说这些镜花水月的将来,自他怀中挣开,扶着大腹缓缓站起。

    “阿妩?”崔凛不知她想做什么,连忙起身搀扶。

    李妩推了推他:“今日妾给陛下做了茶点。”

    崔凛不悦道:“你身子沉,就不必与朕做这些了。”

    “寻常百姓家的妻子,都会给每日归来的丈夫做点吃的。”李妩的话绵软动人,“还望陛下莫要浪费妾的一番心意。”

    崔凛早已习惯了她的柔情脉脉:“好,朕吃,朕今日也吃个干净。”说完,便扶着她一起在几案边坐下。

    今日的茶点比往日丰富,有小兔儿糕、福饼与绿豆点心。

    崔凛受宠若惊:“今日定是累坏阿妩了。”

    “妾快要临盆了,会有好长一段时日无法给陛下做茶点,今日便给陛下多做一些。”李妩一边说着,一边亲手给崔凛递上一块小兔儿糕,“妾记得,当年陛下最爱吃这种点心。”

    崔凛哑笑,接过小兔儿糕,轻咬了一口,只觉甜意自舌尖蔓延开来。

    “万幸,你还活着。”他感慨开口。

    李妩怔了怔,拿起一块福饼,却不急着递给崔凛:“陛下,妾谢谢你。”谢谢他给了她一个孩子。

    崔凛年轻的面庞满是幸福的笑意:“怎的突然与朕说这种生分的话?”

    “陛下不也一样,好好的说那些戳妾心窝子的话,惹妾心酸。”李妩将福饼递给崔凛,“妾要罚你,把这个福饼吃完。”

    崔凛接过李妩的福饼,脸上的笑意蓦地僵在了原处。

    李妩有些紧张:“陛下这是怎么了?”

    “你的耳环呢?”崔凛记得,李妩最喜欢那对耳环,自进宫便戴到了今日。

    李妩叹息道:“唉,今日不知怎的,突然上面的珍珠自嵌笼里掉了出来,妾已交给司珍修复,想必过两日能送还。”

    “原来如此。”崔凛松了一口气,便将手中的福饼尽数吃完,哄笑李妩,“阿妩,朕认罚,一定吃得干干净净。”

    李妩眼底隐有泪色,笑道:“陛下真的太宠妾了。”

    “只宠你一人罢了。”崔凛以为她是感动欲哭,牵了她的手握着,“时辰也不早了,传宫婢伺候洗漱,你我便歇下吧。”

    “嗯,都依陛下。”李妩应声。

    随后,天子传召宫婢伺候洗漱后,两人屏退了宫人,坐到了床边。

    崔凛只觉乏力,很快便躺倒在了床上,合上了双眸,轻声道:“阿妩,你也快躺下。”他并不知道,他的指甲盖已经隐隐浮现出青白色。

    李妩耳饰里的粉末并非毒物,而是引发药物相冲,致使崔凛心绞骤毙的最后一味药引。从她进大隆宫的第一日,她亲手给他做的每一块茶点里,都或多或少掺和了药粉。那些药粉在崔凛体内日积月累,早已到了该有的量。只要耳饰里的粉末入体,便能让崔凛一命呜呼。即便太医来查,也只当是天子突发心疾而亡。毕竟,先帝英年早逝,也与心疾有关。父子同死于心疾,也算合情合理。

    “陛下。”

    “嗯?”

    “我们的孩子,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呵。”

    崔凛笑出声来,人人都说女子有孕以后,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不过他喜欢李妩如此,至少比外间那些虚情假意的妃嫔好太多。他睁眼牵住了她的手,笑道:“又说傻话。”

    只有李妩知道,这不是傻话,而是承诺。

    “咳!”崔凛蓦地捂住了心口,脸色一瞬毫无血色,痛苦地张口欲呼,却被李妩骤然捂住了口鼻。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李妩,双眸赤红,想要挣扎起身,却仿佛被抽去了机杼的木偶,只得任由眼前的女人摆布。

    为何?为何要如此待他?

    李妩加重了掩口的力度,不让他逸出一点声音。她在笑,笑中有泪,也有恨:“陛下可还记得,当初妾也是这样,被人灌下毒酒、百般绝望地等死?”

    灭顶的窒息之感涌了上来,崔凛又恨又悔,他记得,他怎会不记得!那日也是他最无力、最无奈的一日。

    李妩笑声苍凉:“陛下说,妾是您最喜欢的人,可生死关头,陛下还是抛下了我。从那时起,我便只信自己,不再信什么风花雪月的承诺。”她直勾勾地盯着崔凛,像是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另只手轻描淡写地拂去眼角的泪痕。

    崔凛难以自抑地颤抖着,濒死的感觉一寸一寸地吞噬着他的意识。他自忖各方权衡,好不容易捱到了今日,万万没想到竟会栽在了初心之上。他待她,是真心实意的,她为何要如此对他?他想不明白,女人不是应当出嫁从夫么?她没有了他给她撑腰,她在宫中什么都不是,她是疯了么?

    崔凛自然是得不到答案的,也没有机会等到最后的答案。他在床上无助地蹬了瞪腿,最后两眼一翻,终是断了气。

    李妩没有立即松手,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至少天子驾崩的消息不能在这个时候传出去。她安静地坐在床边,垂首静静地等着更漏一点一点地流逝。

    明日,将会是大雍上下震荡的一日。

    往后余生,她只做一件事——将腹中的孩儿教养成人,做个真正心怀天下的大雍天子。

    她轻抚自己的大腹,期许着那一日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更文。

    李妩也是个狠人。

    87  ☪ 八十七、商令

    ◎九衢天下,大道昭昭。◎

    熙平四年, 六月末,灵宗因心疾崩殂于来仪殿。百官哗然,燕王指挥京畿卫镇守京畿, 准备天子后事。同日,燕王通令各州王公入京奔丧, 共同议定新君人选,史称“诸王庭议”。

    ——《大雍书·灵宗传》

    灵宗膝下没有子嗣, 贵妃李妩腹中的孩子也不知是男是女。即便是男, 一个刚出生的奶娃娃也没有办法管理天下。若是要保灵宗一脉永继皇位, 就必须由王公摄政,直到新君成年亲政。

    萧灼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独吞摄政之位, 落人口实,令其他王公有起兵勤王的借口。她的处置合情合理, 也暗藏杀机。

    大雍龙椅这个香饽饽就放在京畿城中, 谁想要这个香饽饽, 就得自己来拿。不为崔凛奔丧,那便是不忠, 日后谁得了龙椅,都会拿这个理由清算不奔丧之人。来为崔凛奔丧, 还得提防燕王, 毕竟京畿城是她的地盘, 稍有不慎便是请君入瓮, 死得不明不白。

    萧灼知道他们纠结, 所以便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定心丸。这几日,她暂理国政, 以燕王令通令各州王公——国不可一日无君, 兹事体大, 望各王公速速入京,商立新君。入京每州都可带三千人入京,京畿城外也可扎营屯兵。

    得了这道燕王令,各州王公们虽然放心了些许,却还是隐觉不安。放任王公带领三千人入京,还可以将大军屯在京畿郊外,这是燕王在找死么?

    京畿卫只有一万人,其他三州入京的亲兵加起来便有九千人,大可联手先把燕王收拾了。人人都说燕王是条杀人不见血的小毒蛇,城府颇深,怎会做出这种蠢事?可转念又想,天下从未有女主君临天下,燕王现下暂理国政,等于抓了一个烫手山芋。即便可以用京畿卫稳住局势一时,却稳不住一世。她确实需要立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重新选个容得下她继续掌控京畿卫的新君。

    对于魏州与齐州而言,本来就是想联手先把京畿打下来的。毕竟,若是楚王荡平韩州,他一人便坐拥了两州之地。若是他与大长公主结了盟,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他们魏州与齐州。他们此次决定出兵,也是不想他日被动,攻下京畿有三好——控制天子,拿下燕王可要挟大长公主,拿下崔泠可拿捏楚王。这可是一本万利的结果,只是他们还没出兵便先遇上了天子暴毙,如今京畿城直接把大门敞开了,不如将计就计,先入京奔丧。

    魏陵公与齐王两人议定之后,便各领两万人马前往京畿,留下真正的世子坐镇两州后方,以防京畿有变。

    现下最纠结的莫过于楚王。

    原先想好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放弃了强攻擎天城。哪知京畿竟会突生变故,无疑是把他的战策搅得一团混乱。现下再想回去与王妹争夺擎天城已是迟了,他陈兵京畿之外却不入京奔丧便会落个不忠的骂名,可若是入了京,那两家若是提前拉拢了燕王对付他,他便成了那个孤立无援的待宰羔羊。

    “燕王。”崔伯烨料定现下所有的变数都在萧灼一人身上,若能抢先拉拢燕王,他入京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只是先前他有负王妹约定,险些害得王妹战死韩州,想要解开这个心结可不容易。加之金昊一事,也不知弦清知不知道他是默许金昊行事的,所以他又不知如何让崔泠从内帮他。

    烦,烦极了!

    崔伯烨从未陷入如此左右为难的境地,恼怒地将手中的燕王令抛到了一边。

    “王上,您去看看王妃吧。”李琴的哀求声忽然在帐外响起。

    崔伯烨烦躁地在大座上坐定,传了李琴入内:“盈盈她怎么了?”

    “郎中说,情况很不好。”李琴隐有泪光,入帐便跪在了崔伯烨面前,“还请王上回去见见她吧。”

    崔伯烨心头一凉:“她怎么了?”

    “王上去看看吧。”李琴哽咽。

    “废物!一个小小的风寒,治了这么久都治不好!真是废物!”崔伯烨掀帘大步走出帐外,翻身上马,带了一队骑兵便往寺山城驰去。

    李琴暗舒了一口气,也快步赶回马车,紧跟着楚王的骑兵回返寺山城。

    “咳咳。”

    数日不见金盈盈,她已是满脸病色,此时捂着心口猛咳了两声,就像是一个满是碎痕的瓷娃娃,仿佛随时会碎裂眼前。

    崔伯烨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握住了金盈盈的手,关切道:“怎会病成这样?”

    金盈盈微笑道:“不妨事的,郎中说,多养养,会好起来的。”

    这话金盈盈信,他却不信的。这到底是什么山野郎中,竟把好好的一个人医成了这样?!崔伯烨当即下令换个郎中,命人速去把秦禹城中最好的大夫请过来,给金盈盈医治。

    “王上,你听我说。”

    “你说。”

    金盈盈颤然从袖底摸出了一枚令牌,递给了崔伯烨:“这是九明商行的东家令牌,伙计们瞧见了,你吩咐他们做什么,他们便会做什么。”

    崔伯烨怔愣在了原处,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你这是做什么?”

    “我听说,天子崩殂了。”金盈盈神色肃穆,“你带兵入京实在是危险,所以,这些伙计兴许可以用作他用。”

    崔伯烨听懂了她的意思,燕王只允带三千兵马入京,但是这些九明商行的伙计并非兵士,悄然混入城中,便等于他比其他两州多出两千人。他演了一世情深,没想到竟会在这个关键时候得了回报,崔伯烨不禁软了心肠,语气也温柔了许多:“盈盈,此生得妻如你,夫复何求!”说话间,他紧紧握住了那枚令牌。

    “我还有一事……”金盈盈紧紧看着他,“还请王上允准。”

    “你说。”

    “爹爹之事,虽说你是默许的,可毕竟没有掺和其中。”金盈盈直接切中他的要害,“我怕弦清一人在京中胡思乱想,所以,我想入京向她解释清楚。毕竟,你们是父女,应当在这个时候齐心协力。”

    崔伯烨没想到金盈盈竟为他想到了这一步,感慨道:“可你现下的身子,只怕路途颠簸……”

    “不妨事的。”金盈盈徐徐说着,“你、我、弦清本来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怎能在生死关头互相猜忌?我只愿王上可以得偿所愿,也好让我金氏得一条生路。至于……大哥与二哥那边,他日若是落在王上手里,还请王上饶过他们的妻儿。”

    崔伯烨还没想那么远,可金盈盈提了,他便想到了这一茬。他将楚州的金氏下狱,魏州与齐州的大舅与二舅却投了齐王,如此背刺,他若大权在手,势必要追究到底的。这个时候金盈盈出来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一半是因为他是她的夫,一半是因为她需要金氏这个后家,楚王找不到金盈盈的其他私心,便少了许多戒心。

    “此事还远着,当务之急,是入京奔丧一事。”楚王没有应允,只因背叛他的人,他是肯定不会给好下场的。

    金盈盈也没有强求,点头道:“王上可以放心,我与弦清定会说清楚,届时,兴许还有机会帮上王上。”

    楚王眸光一亮:“如何帮?”

    “我与弦清都是女眷,有些事,王上办不得,可我们办得。”金盈盈故意说得模糊,在楚王听来却是另有玄机。

    确实,他明面上做不得的,可由妻女去办。毕竟她们与燕王都是女子,私下宴会想必燕王也不会多做提防,有些话兴许能谈成。

    “如此……”

    “咳咳,王上,事不宜迟,再耽搁下去,京畿一旦有变,您可要腹背受敌了。”金盈盈提醒崔伯烨,“听说大长公主那边的战事很是顺利,想必她也想速战速决,赶回京畿奔丧吧。”她故意念重“奔丧”二字,说是奔丧,其实更像是助阵。

    毕竟燕王可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可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一个人对付那么多头狼。

    崔伯烨倒抽了一口凉气,近日军报确如金盈盈所言,赤凰军一路势如破竹,已是兵临擎天城下。

    “那……孤这命人去准备车马。”

    “多谢王上。”

    崔伯烨越看她越心疼,拍了拍她的手背,正色道:“事事小心。”

    “好。妾就先行一步了。”金盈盈垂眸微拜,眼底一闪而过的是得逞的笑意。

    随后,李琴的马车赶至寺山城。崔伯烨已将新的马车准备妥当,还派了一队百人骑兵护送金盈盈入京。

    一半是想沿途好生护卫,一半是想多在京畿安插兵士。京畿城的这趟浑水可不好蹚,京中能多一人可用,便多一分胜算。

    金盈盈上车之后,终是肯披上李琴抱来的大氅。她拢着大氅让自己快速暖起来,李琴悬着的心也终是落了尘埃。

    离开寺山城,九姑娘终于可以善待自己身子。希望到了郡主府,可以赶紧把身子调养好。

    马车悠悠沿着山道而行,金盈盈自袖底拿出另外一块令牌,与她送给崔伯烨的很像,却多了一行烫金小字——九衢天下,大道昭昭。

    她眼底有笑意,指腹轻轻碾过这八个字,这是她准备送给崔泠的十八岁生辰礼物。这个日子,崔伯烨从来都记不住,可她永远都记得。

    七月初七,人间七夕,当年那个皱巴巴的小娃已经长成了今日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是她生命的延续,也将是她毕生夙愿的延续。

    她的指腹最后停在了“昭昭”二字之上,心窝阵阵发烫,她情不自禁地轻轻地敲了敲这两个字,莞尔祈祝:“愿殿下……凯旋。”

    作者有话说:

    更文~各家势力都开动啦!京畿是个大副本~

    这个故事想写一些女人挣脱束缚,追寻自己大道的故事,希望大家能喜欢~她们有小爱,也能有大爱,是心上人,也是主角们的母亲与引灯人。

    88  ☪ 八十八、延续

    ◎要陪!◎

    天子灵柩就停在大隆宫丧殿之中。自从天子暴毙, 燕王便一直留在大隆宫处理日常国事。她算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逾期不至京畿者,她便将其打成谋逆, 发布檄文,令各州讨之。

    李妩这几日是越发的身子慵懒, 一直留在来仪殿中待产。为保皇子安然诞生,萧灼将曲红请入宫来, 贴身照料李妩。

    等待的滋味是焦灼的。不论是她, 还是崔泠。

    瓮已制好, 只待诸君入瓮。

    先前谢宁身子稍好,便被燕王更名谢平安, 安插进了吏部,当了吏部员外郎。吏部当这位阴柔的少年只是燕王趁乱塞进来的心腹, 毕竟时局骤变, 聪明人总要先为自己考虑才是。随后, 燕王又明目张胆地在其他各部都塞了一人,算是坐实了吏部官员的猜想。

    只是, 即便安插进来了,也需要时日方能有用。现下除却户部侍郎不知底细外, 其他各部的尚书与侍郎皆不是燕王的人, 他们只须盯紧这几人, 莫让他们爬上去便是, 倒也没什么可惧的。

    谢宁能在大夏的官场混得风生水起, 自然也能在大雍的官场游起来。起初吏部尚书与侍郎还对他多有提防,相处数日下来, 却发现此人只是个善于溜须拍马的小人。燕王那样趾高气昂的人, 最喜欢听小人附和, 怪不得此人能被燕王赏识。

    谢宁趁机加深“小人”印象,借着午休故意梦语,竟将燕王命她在吏部观察重臣的吩咐都道了出来。如此“投诚”,是意外,也是故意为之的背叛。她佯装惊恐,跪求吏部尚书莫要将此事宣扬出去,否则燕王必定饶不得她。

    吏部尚书欣然接受了谢宁的投诚,毕竟乱局之下,多个棋子比少个棋子好用。天子突然崩殂,就算李贵妃诞下皇子,那皇子也亲不了政,既然如此,倒不如先找一个亲王下注。孤儿寡母,迟早是要被人赶下龙椅的,燕王是外姓,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所以放在他们眼前的就两个选择——楚王,亦或是齐王。

    可惜,楚王膝下无子,就算他日后突然有了儿子,不过是重复今日的悲剧罢了。吏部尚书是个会看风使舵的人,所以权衡之下,他选择了齐王,所以早早便向齐王投了诚。整个六部,如他所想者,还有刑部与工部。刑部尚书常玉本来就是齐王的人,工部向来势弱,自然得跟着大流走。所以现下朝堂局势已是清清楚楚——吏部、刑部、工部已投诚齐王;兵部知道楚王战力不容小觑,所以暗自投诚了楚王;礼部尚书是个恪守律法的老头子,最后议定谁是新君,他便拥立谁;最后的户部含糊不明,人人都说代掌户部的侍郎秦忠是个庸才,更是个背后没有势力的可怜虫,只有郡主与燕王知道,户部其实是她们的地盘。

    郡主府这两日也没有闲着。

    跟着吏部尚书投诚齐王的谢宁不时传来小道消息,崔泠便将这些消息罗列整理,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局势紧急,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即便有三部官员暗中投诚,齐王也不敢对他们什么都说。所以这些小道消息,有的真假参半,有的只是拉拢之言,有的一眼便知是假。

    崔泠誊抄到最后一份消息,只见上面写道:齐王许诺,封王拜相。

    她不禁冷嗤出声,裂土封王的苦果还没尝够么?韩绍公之乱引发的韩州叛变,至今未平,爹爹楚王与叔叔齐王各怀鬼胎,这种封王之举于国是大不利之举,她不信齐王叔不懂这个道理。

    “假。”崔泠提笔在这份消息下画了个小“×”,抬眼看向对面几案上拨打算盘的黛黛,认真问道,“户部的账算得如何了?”

    燕王心腹秦忠成为户部侍郎后,每次他清算户部账目,其实都是由黛黛经手。这些日子下来,黛黛对户部的账目算是了若指掌,对户部的运作也清清楚楚。

    黛黛没有立即回答,继续拨打算盘,一阵清脆珠声之后,她提笔在内账册上写下了最后的数字,起身双手呈上:“郡主,已经算好了。”

    崔泠匆匆看过后,哂笑道:“那日宫门前的血流成河,他们竟是一个都没长记性。”户部只有一个秦忠在,他一个人根本看顾不过来。底下那些小吏你贪一小笔,我贪一小笔,加起来也有十万之数。

    她若得势,第一个要收拾的便是吏部。百姓每年上缴那么多税,辗转到了户部已是刮去不少,到了京畿,这些个贪官还敢在天子脚下胡来。为官者,不为百姓计,不为国计,留之何用?

    而那些真正的良材,或困于生活,或碍于官场层层勾连,心有抱负,却难以施展。这些都是大雍之祸,也是大雍君王之过。

    黛黛当年的父亲就是因为这些蠹虫而亡,原以为当初宫门外斩杀了一批,他们会收敛,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们还在胆大妄为。京畿若没有郡主与燕王,一旦东窗事发,也不知会推哪个可怜虫出来,给他们顶罪。

    “郡主,要处置他们么?”

    “要,却不是现下。”

    崔泠知道轻重,当务之急,是大雍必须择立新君,快速平息战祸。只有外面止战,她们才有余力对付内部的蠹虫。事得一件一件的办,人也要一个一个的收拾。

    “黛黛,你知会秦侍郎,留好这些证据。”崔泠一边说着,一边给黛黛许诺,“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黛黛心头发热,重重点头:“臣相信郡主!”

    崔泠看黛黛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起来,她憧憬地道:“他日户部交给你,我放心。”

    黛黛受宠若惊,对着崔泠一拜:“郡主看得起臣,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死效之!”

    “死?你给我好好活着。”崔泠打趣,“你死了,我去哪里找如你一样清廉的户部尚书?”

    黛黛垂眸哑笑,低哑开口:“得遇郡主,是臣的福气。”

    “所以,谁亲谁疏,你当分得清楚?”崔泠话中有话。

    黛黛恍然,原来她送燕王画册的事还是被郡主知道了。她大呼冤枉:“那些画册,并非郡主所想的那种。”

    崔泠怔了怔:“不是?”

    “不是。”黛黛镇定回答,“王上确实向臣要了春图,可臣已不是风尘之人,到哪里找那些东西?所以,臣亲手画了四季花开图,赠与王上赏看,还请郡主明鉴,臣是郡主府的主簿,并不是燕王府的人。”

    “四季花开图?”崔泠半信半疑,“不妨寥寥勾上几笔,也让我瞧瞧?”

    “诺。”黛黛提笔,刚在宣纸上画出第一笔,便听银翠大喜跑了进来,她不禁悄舒一口气,自忖银翠来得正好。

    确实,她是郡主府的人,可燕王与郡主迟早是一家人。燕王张口要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东西,迟早也会用到郡主身上。晚学不如早学,免得临了不会,徒增笑料。想到昔年她在风尘之地遇上的那个小姑娘,她神情微怔,眼底隐隐泛起一丝哀色来。

    也不知是否还能再见她一面?

    银翠激动得几乎破了嗓,刺耳的声音终是让黛黛回过神来。

    “郡主!王妃回来了!”

    “当真?!”

    崔泠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顾得“审问”黛黛,连忙起身迎了出去。上回听萧灼说母亲大病不起,她便一直悬着心,现下听银翠来报,她是又喜又忧,也不知阿娘的病是否好些了?

    她穿过长廊,奔至前庭,第一眼便瞧见憔悴的母亲裹着大氅走了进来。现下已是七月,正是炎热之时,没想到母亲竟与她一样,还得处处防寒,甚至面色苍白。

    “阿娘……”崔泠心疼极了,上前便将金盈盈拥入怀中。直到抱住母亲的那一刻,她才发现母亲竟是清瘦了那么大一圈。她的心一阵痛颤,忽地涌了酸涩,不禁红了眼眶,哑声道:“你这是怎么了?怎的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

    金盈盈轻抚她的背脊,眼眶里很快便聚了眼泪。她哪里受的女儿的这些心疼话语,赶紧催促道:“好端端的,非要把阿娘惹哭么?”

    崔泠吸了吸鼻子:“明明是阿娘惹哭我。”

    金盈盈拍了拍她的肩头,只觉这个孩子在京畿城过得还不错,身子比先前丰腴了不少,她踏实了许多,笑道:“阿娘坐了一夜的马车,这会儿倦得很,弦清再这样抱下去,阿娘可就睡不得了。”

    崔泠哪里舍得不让阿娘休息,当下松了母亲的身子,握了母亲的手,一边往内院走,一边吩咐婢女道:“速去准备厢房。”

    “诺。”

    崔泠走了两步,又问道:“我听说,阿娘这几日一直风寒不愈,今日可好些了?”

    “放心,阿娘没事。”金盈盈不便在外说得太明白,“进去再说。”

    “嗯。”崔泠还是不放心母亲,可是曲红在大隆宫照看李妩难以抽身,她只能等金盈盈入了厢房后,再差人去请太医过来,给母亲诊治。

    母女二人坐定之后,金盈盈吩咐李琴将行囊收拾进府,崔泠也命银翠下去准备吃食。两人屏退了房中的婢女,金盈盈先开了口:“泽国太子生辰宴前,我与你送过一封书信,你可收到过?”

    崔泠蹙眉:“阿娘与我送过书信?!”

    “果然如此。”金盈盈长话短说,“那只信鸽自此杳无音信,必是死了。”若是楚王所为,他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她入京,想来必是父亲金昊所为。

    崔泠想到了另一处:“阿娘在信中写了什么?”

    “让你提防外公。”

    “……”

    崔泠脸色变得煞白,冷嗤道:“阿娘心疼我,他却一门心思想要我死,对我下了那种药,险些要了我的命。”

    “你……可还好?”金盈盈不敢问得太明白,生怕伤害到女儿。

    崔泠微笑着合握母亲的手,反倒是安抚母亲:“阿娘放心,我毫发无伤。我府中有位曲红姑娘,她的医术超群,所以我没事。”

    “那就好。”金盈盈松了一口气。外面的流言蜚语传得那般厉害,她只担心自家的闺女有没有受到伤害,如今得了一句踏实话,她算是可以安心了。

    崔泠紧了紧手:“今后阿娘就同我一起住,不要回楚王府了。”

    金盈盈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以弦清的聪慧,定然早就知晓父亲崔伯烨也默许了金昊的胡来,可她不能不回,至少在大局未定之前,有些戏,她必须演好。

    “我曾派人知会大长公主,也被他拦在了寺山城中。”金盈盈徐徐开口,“既然送不出消息,便索性没有消息,这样你与夭夭也能发觉异常,好早做准备。”

    崔泠听到这里,终是明白母亲的用意:“所以阿娘你才一病至今……”

    “阿娘的身子捱得住。”

    “没有下次。”

    崔泠厉声提醒:“我只有阿娘你一个亲人,我不能让你有事。”

    “可阿娘也陪不了你一辈子……”

    “要陪!”

    崔泠鲜少这般孩子气,她觉察了母亲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张臂拥住了母亲,抱得紧紧的:“不论将来如何,总有第二条路可以走的,你答应我,不准胡来!”

    金盈盈沉默不语。

    从小到大,崔泠也知道母亲虽然看似温婉,骨子里却是极为倔强之人。她不肯应她是她的事,反正进了这郡主府,她便有能力保护好母亲。

    “正值国丧,也不好给你办生辰宴。”金盈盈忽然换了话茬,拍了拍崔泠,微微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从怀中摸出了那块令牌,递到了崔泠手心里。

    她笑着,语气温柔:“十八岁,是真正的大人了。”

    崔泠低首看着掌心中的令牌,当看见背后的那八个字,视线一瞬陷入了模糊:“阿娘知道九衢商行背后的人是我?”

    “整个京畿城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有本事蚕食四方商行。”金盈盈语气之中满是骄傲,“我若带九明商行的两千人入京,崔伯烨一定会提防我,不会允我先行入京与你会合。”她直呼其名,冷漠得仿佛不是多年的枕边人。

    崔泠了解母亲的苦,如若当初可以选择,母亲一定不会嫁入楚王府,当金氏与楚王联姻的棋子。

    “这两千伙计,都是阿娘在韩州选出的心腹,他们只认这块令牌。”金盈盈郑重其事地说着,“另外我送给崔伯烨的那块,只能调用他们做商行之事,而这块,你可以命他们为你搏杀至死。”

    那两千人都是活不下去的苦哈哈,也都签订了生死状,若能助金盈盈实现商行天下,到时候金盈盈有赚的,他们便有赏的。如若不行中途亡故,一条命,一千两。这些都是金盈盈白纸黑字写明白的。

    乱世生存不易,他们穷其一生,最多也只能拼得数十两白银。一千两,可以改变太多。他们愿意赌这一赌。

    如若楚王逼迫弦清做她不想做之事,弦清可持令让这两千人就地反水,可以趁楚王不备,反杀楚王。

    这是金盈盈给她的一道护身符,也是金盈盈这些日子在韩州经营的成果。若不是天子崩殂得太突然,她还能再给弦清招揽点人。

    她如当初给崔泠四方商行令牌时一样,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弦清,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

    当初崔泠不懂这句话的背后深意,如今再听母亲说起这句话,她知道这块令牌的分量有多重——母亲年少时做不到的,母亲希望她能做到,并且延续母亲的夙愿,实现女商天下的梦想。

    “阿娘。”

    “嗯。”

    “你会看见那一日的。”

    “好,阿娘等着看。”

    这一次,她不再投入母亲的怀抱,而是伸臂将母亲搂入怀中。母亲为她撑起的东西太多了,从今往后,换她来做。

    “阿娘安心休养。”

    这一局,她绝不会输。

    后面这句允诺,崔泠并没有说出口,但是她已经深深地烙入了心间,滚烫地融入了她的抱负。

    作者有话说:

    更文~

    崔昭昭跟金盈盈养出的闺女性格都不一样,但是是殊途同归的。

    89  ☪ 八十九、殿论

    ◎小舅舅在慌什么?◎

    各州王公陆续抵达京畿, 京畿郊外营帐连绵不绝,空旷之处已是密密麻麻。为免营帐压损百姓稻田,燕王下了严令, 扰民者按律清算,私毁稻田者, 杀无赦。初到京畿的各州先锋军还算听话,可随着来京的兵马渐多, 总有以身试法者。

    京畿城终究是燕王的地盘, 得知这些兵士胆敢违法, 萧灼便领着一支京畿卫直入营地,向镇守营地的大将索要这些不法之徒。

    这是魏陵公的营地, 他这次来京,带了大军一万, 入城了三千, 与齐王带来的三千人一并安置在了西边的废弃京畿卫所。

    大将是魏陵公的亲信, 看见萧灼只带了一千人,便准备给萧灼一个下马威。

    “敢问燕王, 是哪只眼睛瞧见的我部兵士踩踏稻田?”话音落下,左右便来了兵士, 气氛逐渐肃杀起来, 似乎随时会拔剑与燕王这一千人相拼。

    萧灼向来是沉得住气的, 她今日既然敢来, 就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因为国丧在身, 她今日的王服一片素白,只有银丝若隐若现地绣了一只鹤纹在胸前。只见她负手而立, 声音却忽然扬了起来:“我最后问一遍, 犯事之人, 交是不交?”

    大将冷笑:“本将部下,没有犯事之人!”

    “也就是说,魏陵公铁了心的要窝藏犯事之人了?”萧灼突然话锋转到了魏陵公身上,“先王尸骨未寒,魏陵公便敢在京畿城下纵容将士踩踏稻田,视国法如无物……”

    大将蓦然打断了萧灼的话:“燕王慎言!我家主上……”

    “大胆!这是京畿,是大雍的王都!这里只有一位主上,便是新君!”萧灼按剑往前一步,目光凛冽如刀,“谁给你的胆子?你去问问你家魏陵公,心中还有没有大雍的律法?”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竟连驻防隔壁的齐王兵士也听得清楚。

    大将愣了一下,燕王所言,一桩一件皆是大罪,他可不敢随便应声。毕竟入京之前,魏陵公就特意吩咐过,大局未定之前,务必谨言慎行。

    萧灼说这些,就是为了敲打魏陵公。若想要天下,就得先守法,若想要皇位,就得先扮好臣子。

    “楚王的军队来得最迟,驻军的地方最是狭窄,可他们从未踩踏一棵稻草,颇得百姓喜欢。”萧灼故意提醒大将,“他可是带了两万人来,加上孤的京畿卫,你觉得你今日杀得了孤么?”最后这句话戳在了大将的心坎上。

    大将心头一颤,早就听闻燕王萧灼是个狠角色,今日初见还以为是个见面不如闻名的姑娘家,没想到竟是自己错估了她。若是逼她提前站了队,只怕要误了主上的大事。大将权衡之下,咬牙给副将递了个眼色。

    副将懂事地将今日踩踏稻田的十余名兵士押了上来。

    大将肃声道:“这几个新兵蛋子不懂事,我这就狠狠教训!”

    “不劳将军动手。”萧灼按剑走近十余人,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庞,“大雍近年兵灾连连,你们每日吃的军粮,都是百姓们辛劳种出来的活命粮。你们是大雍的兵,应当爱护大雍的百姓,岂有践踏百姓稻田的道理?”

    这话一出,十余人本来还不服气,竟是都哑了口。

    “民以食为天,你们断人生路,孤本该斩了你们,以儆效尤。”萧灼这话说到这里,他们都悄悄地舒了一口气,自忖燕王断不敢在魏州军的大营里太过放肆,就由着她骂上两句便好。

    “今日,孤给你们一条生路。只是,律法不能废,罚是定然要罚的。”说着,她回头对着京畿卫看了一眼。

    十余名京畿卫持戈上前。

    “杖二十。”萧灼轻描淡写地说完,大将当即反驳。

    “燕王,重了!”

    “是要孤去把刑部的常尚书请来,与你讲一讲大雍的律法么?”萧灼不悦反问,“还是你们魏州的兵可以肆意妄为到无视大雍律法?”

    大将哽了一下,只得默许,看着这十余名魏州兵士趴到在地,准备杖刑。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们也只能忍着,心头暗暗记恨萧灼,他日齐王得势,燕王必定会被褫夺京畿卫的掌控权,到时候他们一定要狠狠教训这个死丫头!

    可惜,他们都轻看了萧灼,也轻看了京畿卫下手的狠厉。

    能杀之人,为何不杀?

    萧灼淡淡挥手,示意京畿卫行刑。

    只见京畿卫纷纷调转长戈,以长柄狠砸这十余人的脊骨,就一下,便听见骨碎之声响起。这十余人纷纷口吐鲜血,已是去了半条命。

    大将听得头皮发麻,连忙喝止:“燕王!这是做什么?如此打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他们若不犯事,岂会有此横祸?”萧灼冷嘲,“可真是笑话,你身为将领,带出这样的兵,还敢质问孤,这是做什么?”

    大将恨声道:“燕王,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才说完这句话,喉咙前便多了一柄长剑,剑锋的寒芒凛冽,只须往前半步,便能刺入他的喉咙。

    萧灼剑指着他,一字一句道:“孤镇守京畿数年,上对得起先帝,下对得起百姓!你们能视百姓为草芥,孤视不得!你要孤饶他们,他们今后会饶孤么?”

    当兵士的声音逐渐失去,二十杖打完,这十余名兵士已是断了气。

    萧灼觉察营中的魏州兵看她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她暗自记下,这些兵已不是大雍能用的兵。

    “再敢犯事者,同罪论处!”萧灼说罢,撤回长剑,带着京畿卫扬长而去。

    大将脸色铁青,当即吩咐副将把今日之事告知已经入京的魏陵公。他们现下动不得萧灼,魏陵公定有法子动她。

    萧灼离开大营之后,翻身骑上照雪,并无手刃这些不法之徒的爽利感。她面色凝重,回首深望了一眼魏州大营里的这些兵马——本该是大雍的子弟兵,却被那几个不省心的带成了如此跋扈的私兵。

    留不得,一个都留不得。

    她握紧了缰绳,策马缓缓前行。这边小胜一局不足挂齿,今日宫中那一场,才是真正难打的仗。

    “萧破。”

    “属下在。”

    “去郡主府送个信。”

    萧破策马靠近萧灼,听她压低声音叮嘱了两句,又往他手心里塞了些什么。

    “诺!”

    “第二件事。”

    萧灼给萧破递了个眼色。

    萧破重重点头,意味深长地往魏州军大营望了一眼。

    “难么?”

    “王上放心,此事属下定能办成。”

    “嗯。”

    萧灼得了萧破这句话,便踏实了七分。

    “宫中……”

    “孤自会应付。”

    萧灼说得淡然,其实她知道今夜的大隆宫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

    大隆宫是大雍皇城所在,也是三代帝王修筑的皇家园林。自宫门而入,笔直的前庭宫阶层层而上,每往前走一步,便离政治的中心近一步。

    宫阶之上,宫檐高耸,瑞兽望日,那是天子朝堂——议政殿。

    夕阳的余晖洒落琉璃宫瓦,灿烂夺目,却透着一股末日绚烂的气息。魏陵公、齐王与楚王皆已到殿,满朝文武也在殿中等待多时。

    燕王萧灼本该是第一个候在这里的,却因听闻有将士踩踏田亩,所以不得不离宫处置。她越是不把皇权更迭放在眼里,就越让殿中的三位王公心有戚戚。

    萧灼虽幼,却是个不能小觑的人物。

    三位王公心里有数,不论哪一家上位,首先要收回的便是京畿卫的掌控权。这可是横在天子喉咙前的一把利刃,若不握在掌中,只怕寝食难安。

    “数年不见,王兄又清减了不少啊。”齐王崔叔泗比楚王崔伯烨小七岁,在齐州养尊处优多年,已成了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汉子,哪里还有年少时候的俊秀。

    崔伯烨淡声道:“王弟久在齐州,自然不知楚州之苦。大夏对我大雍一直虎视眈眈,北境海域战火不绝,为兄怎能睡得着觉?”

    崔叔泗叹息道:“也是,这些年苦了王兄了。”

    崔伯烨却没有再应他的话,只是不咸不淡地瞥了一眼旁边蓦然不做声的魏陵公。这只老狐狸向来阴沉,平日谁都不会注意到他,一旦注意了,他必定已经咬住了对方的喉咙,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他是太、祖开国时的左膀右臂之一,当年若不是他,大雍的兵马也杀不进京畿城。算起来,他对京畿地形的熟悉不亚于任何人。他现下拢着双袖眯眼站着,已是白发苍苍,哪里还有半点年少时候的锐气。

    若说韩绍公是野心外漏之人,那他便是野心内藏之辈。

    同样不容小觑。

    正当此时,殿外刘公公响起了高唱——

    “燕王到。”

    今日的主角终是登了场,三位王公齐刷刷地往她这边看了过来。满朝文武是知道燕王是什么人的,看她竟是按剑上殿,隔着老远便嗅到了她身上的淡淡血腥味。

    “楚王舅舅,齐王小舅舅,魏老。”萧灼次第喊完,只是微微低颔,并没有拱手行礼的意思,“孤在宫外有事耽搁了,还请诸位多多见谅。”说着,她穿过百官,径直走上龙台,按剑站在龙椅之前,颇有王者风范。

    眼尖的人已经发现,她的素白王服的衣摆上沾染了鲜血,似乎才溅上不久。

    三位王公并不怕她按剑上殿,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值守大隆宫的京畿卫都候在殿外,就算冲进来护她,也赶不及救她。更何况,他们各自带来的三千兵马,加起来一共是九千人,此时严阵候在大隆宫之外。依照约定,今日的大隆宫四门敞开,绝不闭门,这是燕王许给他们的安心。进宫之前,三位王公也亲自检阅过宫门,只见宫门上的铜扣子已经被人取下,即便突然关闭城门,也只能命人抵着宫门,不能像往日那样直接锁上重钥。

    燕王给他们的安心,他们瞧见了,只当是燕王许给他们的诚意,他们自然欣然笑纳。

    “魏老,你家那些兵崽子,真不是东西。”萧灼毫不客气地开了口,语气还是一样的不可一世,“胆敢假借您的名义,肆意踩踏农户稻田,孤一时没忍住,就赏了他们二十杖。可惜啊,孤的手下出手没个轻重,一时不慎,就给打死了,还望魏老莫要与孤计较才是。”

    魏陵公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依旧拢着双袖缩着脖子,低哑道:“老夫老了,管不了那些兔崽子了。多谢燕王,帮老夫好好教训他们,让他们懂点事,不要在京畿重地胡作非为。”

    萧灼点头道:“魏老不愧是魏老,刘公公,给魏老赐座。”

    刘公公在殿门前拱手一拜:“诺。”

    不多时,刘公公便领着内侍进来,把椅子放在了魏陵公身后。

    魏陵公倒也不与她客气,这把椅子他是坐得起的。

    等魏陵公坐稳后,萧灼终于开了口,提了今日的正事:“陛下突然崩殂,后宫只有李贵妃一人有孕。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孤又闲散惯了,实在是处理不来这些军国大事,所以,今日请诸位来,只为商讨新君一事。”

    她的话,三位王公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起——还算有自知之明。

    礼部尚书裴钰走了出来,认真道:“自古帝王,皆是一脉相承。老臣以为,当等李贵妃诞下皇子,再行商议。”

    “如若不是皇子呢?”刑部尚书常玉出言反问。

    裴钰不惊不忙,如若这一脉绝了男丁,也有处置的法子:“便从楚王与齐王两人之中,择一人为君。”

    这话一出,百官们看看楚王,又看看齐王,帝王最重子嗣,楚王膝下无子,若要择立新君,最好还是选齐王为佳。

    兵部尚书已经站了楚王,他岂能不为楚王说话:“还有一法,便是过继子嗣。”他故意说的不清不楚,到底是过继给已故的崔凛,还是过继给楚王,百官们品出了其中的道道。论起实力,楚王确实略胜一筹。

    兴许,楚王还能诞下皇嗣,亦或是直接让齐王过继一个儿子给楚王。齐王素来风流,记入族谱的便有六个儿子,还有一些外室所生的风流账,找一个过继给楚王,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可若真选了后者,只怕楚王未必肯接受。谁要养他人的儿子,谁说他生不出儿子来?即便生不出,他的弦清也当生出孙子来才是。

    这是楚王的软肋,也是萧灼最想让他站出来争取的地方。楚王并没有意识到萧灼存了这样的心,当即道:“李贵妃既然有孕,这孩子便该是继承皇位的唯一人选。”

    “哪怕是位公主?”萧灼故意问之。

    楚王冷嗤道:“公主又如何?那也是先王的嫡脉!”

    裴钰摇头道:“自古至今,从未有女子为君的道理。”

    “我大雍能容女子从军,怎的就容不得女子为君呢?”楚王反驳,“敢问常尚书,大雍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能承继家业?”

    “这……”常玉语塞,确实律法没有规定女子不能承继家业,可以没有明文说明女子可以承继家业。

    萧灼故意插话道:“也是,大雍律法又没说不能继承家业。”

    “可是自古……”

    “自古便是对的么?”

    萧灼一句话把裴钰顶了回去,她语气忽然变得肃杀起来:“我大雍女子,顶天立地,先前韩贼谋逆,犯我京畿,你们难道都忘了,当日多少大雍女子站出来保家卫国?正如此,先帝才特准女子从军,命我阿娘统领赤凰军,平叛韩州。如今先皇英年早逝,只有李贵妃腹中一条血脉,不论这个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孤必须让这个孩子安稳坐上大雍的龙椅!”

    没想到竟是燕王第一个站出来表明立场。

    若是燕王可以力排众议,子嗣一事便不会是楚王的减分项,楚王自然愿意站在燕王这边,当即附议道:“燕王所言极是,孤赞同。”

    裴钰看出点门道来,看样子,今日楚王是选择与燕王联手了。不过只要不蠢,便能看清楚局势,燕王必须给自己找个靠山,明显魏陵公与齐王已是一家,她自当为楚王说话才是。楚王自然也离不得燕王的帮衬,所以今日的朝堂势力直接一分为二,也在情理之中。

    裴钰也算是历经三朝之人,谁当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乌纱帽还能保下来,现下是少说一句便能少错一句,倒不如放着这两家先行撕扯,最后总能有一个定局。

    崔叔泗也不好反驳王妹的战功,毕竟当年若没有王妹的拼死厮杀,只怕大雍也没有那么快统一五州,可在他看来,王妹也只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怎能以一个特殊的存在,就让女子也有了继承江山的资格,让他们这些男子纷纷下跪,这可是有违伦常的大事!

    “王兄,你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崔叔泗冷笑,“他日你让小侄女继承楚王爵可以,可今日殿上讨论的可不是家事,而是国事!”说着,崔叔泗看向众臣,“如若女子也可为君,那你们的官爵也可以被女子取代,诸位仔细想想,不可怕么?”

    楚王厉喝道:“王弟,慎言!”

    崔叔泗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女人就该在府中绣花养孩子,跑出来抛头露面,简直有伤风化!诸位好好想想,若是男女同殿,但逢大宴,女官们喝醉了,男官们也喝醉了,若有情不自禁者,会在这殿上发生点什么?”

    众臣哗然。

    楚王脸色铁青,竟是沉默。

    “孤参政多年,也参与了不少大宴。”萧灼却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居高临下俯视崔叔泗,“小舅舅是想说,孤不检点,连累了诸位大臣的清誉?”

    崔叔泗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反驳道:“孤说的是其他女官。”

    “啧啧。”萧灼摇头苦笑,“这就怪了。”说着,她故意抬眼扫视群臣,“平日大宴,也有婢子在旁伺候,孤只见过酒后乱性者拉扯宫人欺辱,却从未见过宫人勾引官员胡来。小舅舅所言,这不是颠倒黑白么?”说完,不等崔叔泗反驳,便厉声喝问常玉,“常尚书,你执掌刑部,当阅过不少案宗。敢问可曾见过男女醉酒后,女子把男子欺辱之事?”

    常玉没想到萧灼会突然发问,下意识想答,却发现竟是没有。

    “自古至今,女子读书者不多,男子适龄却必须送入书堂开智。怎的女子读书不多者,知廉耻,男子读过圣贤书却不知廉耻,这是何道理啊?”萧灼这话一出,更是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崔叔泗自知说不过她,便揪着她的话茬道:“燕王也说了,女子读书者不多,所以,怎能把家业交给一个读书者不多之人?”

    “这就更奇怪了。”燕王满脸疑色,“李贵妃尚未诞下皇儿,一个未出世的小娃,小舅舅就说这小娃读书不多,所以不能继承大统。这言下之意……”她故意把声音沉下,“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小皇子读书啦?”

    崔叔泗哪里想到萧灼竟会给他挖个坑,张口结舌地立在原地:“孤……岂是这个意思?孤明明讨论的是女子继承家业一事!”

    “孤与诸位不是正在讨论新君一事么?小舅舅反对公主继承皇位,所举缘由不正是女子不该继承家业么?”萧灼故意惑然反问。

    崔叔泗急得脸红,恼羞成怒地喝道:“放肆!你明明是后辈!凭什么质问孤!”

    萧灼淡声问道:“小舅舅在慌什么?”

    “孤没有慌!”

    “是么?”

    “话说正题!该说新君!”

    “孤与小舅舅说的就是新君一事。”

    萧灼字字句句咬着崔叔泗不放,众臣可是见识过这位小燕王的厉害的,现下谁出声,便谁遭殃,他们可不会上赶着让萧灼收拾。

    正当此时,静默许久的魏陵公冷不丁地发了话:“燕王所言,老臣也同意。”说着,他终是将眯了许久的眼睛张开来,一双鹰眸直勾勾地盯着燕王,“不论李贵妃诞下的是皇子,还是皇女,老臣都愿奉之为君。”

    “魏老!”崔叔泗焦急地瞪了一眼他。

    只见魏陵公不急不慢地示意崔叔泗莫急,继续道:“老臣膝下有过不少孙儿,可惜能活过一岁者只有七人。老臣并非诅咒先皇血脉,而是小娃成长不易,如若半途有个什么闪失,总得有个补救不是?”

    楚王算是听懂他的意思了:“魏老的意思是,需要一个备用法子?”

    在萧灼听来,却是另外一层意思:老狐狸果然是有备而来,李妩那个孩子能不能生下来,看来还是个未知之数。

    作者有话说:

    更文~呼呼,终于写完这一章。

    90  ☪ 九十、月黑

    ◎乱臣贼子,当诛!◎

    宫中灯火通明, 京畿郊外同样灯火通明,

    三州王公兵马的连营不绝,巡逻的兵甲声此起彼伏, 气氛肃穆又紧张。仿佛是三处随时可能被点燃的爆竹窟,只须一点火花, 便能激起无边战火。

    趁着夜色,萧破领着七名死士, 身着夜行衣, 悄然潜入魏陵公的军队营地。八人都是江湖好手, 一进营地便分作八路,小心靠近几位魏州将军所在的大帐。

    萧破最先钻入大将的营帐, 快如闪电,猝不及防地掠身而上——但见他手中寒芒一闪, 那大将还没来得及反应, 便被捂住口鼻, 从后一刀割破了喉咙。

    即便大将比萧破壮硕不少,可萧破毕竟是燕王府第一高手, 大将的所有挣扎都是徒劳。萧破直到掌心再也感受不到半点大将的气息,这才松了手, 将大将的尸首推翻在地。他抬眼一看, 瞧见桌角上放着的灯烛。他朝着灯烛走了过去, 拿起灯烛移近帐边, 点了好一会儿, 终是将帐边点燃。

    这把火必须烧得又大又猛。

    萧破从怀中摸出火油桶,飞快地淋在了火焰之上, 很快便将火焰催得蹿上了帐顶。萧破速速掀帘, 赶在被巡营兵士发现前, 提前溜出了大帐。

    火焰是自内燃烧,是以烟尘都被困在了大帐之中。待帐中火焰烧得通红,巡营兵士这才快步赶来,急呼道:“将军帐中起火了!”

    与此同时,得手的其他七名死士趁乱溜出了营帐,与萧破在约好的密林深处会合。

    “将军!将军!”

    “不好!将军死了!”

    “快去喊副将军过来!”

    “副将军的营帐也起火了!”

    “这!”

    魏陵公的大营霎时乱成了一锅粥,本就与齐王的兵马连营一起。这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齐王那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边,甚至还有齐州兵士冲过来灭火。

    三军之中,将领最为重要,没有将领指挥,就算兵士再强悍,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今日,萧灼不仅要抽魏州军队的筋骨,还要折几个齐州大营的将领。

    第一阶段得手,萧破领着七名死士小心绕道齐州大营之后,兵分三路潜入齐州大营。魏陵公这次带了好几个大将,齐王只带了三人。这三人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心腹,能征善战,若能今日趁乱收拾了,便等于是削弱了齐王的战力。

    可这三人并非省油的灯,隔壁营地出了事,他们必定会加强警戒。萧破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潜入大营之前,便与七人交代,若是一击没有得手,便立即撤走,不可恋战。

    他带着一人负责最难对付的大将,其他六人分别击杀剩下的两人。

    外面再乱,中军大帐不能乱,中军大帐外的防御也不能松懈。

    齐州大将深谙此道,得知隔壁营地出了事,只命少数人马过去救火,同时加强了大帐左右的巡逻,甚至还将甲胄也穿回了身,把佩刀搁在身侧,以防万一。

    萧破与死士潜伏在营地的阴翳处,两人伏低身子,看见大帐附近巡逻兵密密麻麻,自当不能强闯。

    “我来。”死士忽然低声开口。

    萧破按住了他,正色道:“我轻功比你好,我来。”

    两人交换了眼色,便将匕首反握手心。萧破面上蒙有黑巾,他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了片刻,找准了时机,便堂而皇之地冲杀出去。

    巡逻的将士瞧见来了刺客,当即围杀过来。

    萧破的功夫了得,接连刺杀十余名将士后,非但没有转身逃窜,反倒是步步逼近大帐。齐兵发现此人来势汹汹,大有视死如归之心,便不敢轻看此人,当即擂鼓急呼,意欲将萧破围杀此地。

    就在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萧破身上时,另一名死士已经破开了大帐,冲杀进去。

    “还有刺客!”

    此地齐兵实在是太多,不远处便响起了齐兵的大呼:“速速保护将军!”

    杀手刺杀,往往一击决定成败。

    死士被崔昭昭训练多年,是一等一的好手。匕首一刀捅去,全然没有管顾身后射来的箭矢。

    齐州大将拔刀自卫,刀柄卡住死士的匕首,原以为已经挡住了这致命一击。哪知这死士竟是原地一个鹞子翻身,双足连环踢向大将的喉咙。

    大将下意识格挡,第一下没事,可第二下便惊觉手臂吃痛,竟是被死士藏在足尖的利刃给捅穿了。

    “来人!”

    大将忍痛抽出手来,连连后退。

    死士步步紧追,哪怕背上已中三箭,他的视线里也只有一人——齐州大将。

    齐州大将知道来人是个高手,不能与他在帐中多做纠缠,否则弓箭手太过顾忌他,反倒是不能立即把此人射杀当下。

    齐州大将一念及此,反手掀帘,刚欲钻出大帐,却万万没想到迎面而来一把长剑,不偏不倚地一剑洞穿了他的喉咙。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他身手矫健,好似暗夜黑豹,那双眼睛直勾勾的仿佛地狱的野鬼。

    萧破一击得手,冲着帐中负伤的兄弟招了招手。

    那死士自知负伤难逃,当即对着萧破摇了摇头,便朝着他来时的方向冲杀出去。

    萧破知道他的选择没有错,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燕王输不得一步,自然就必须有人牺牲。他早就明白这些道理,可临到牺牲时,他没有办法不动容,也没有办法不在意。他出身江湖,最重义气,岂能眼见兄弟送死而一人独逃?

    就在萧破准备上前救援时,身后接连响起数声爆炸,那边得手的两队点燃了军械库中的火弹,在营中放出了两片火海。

    齐州大营霎时乱成了一团,眼见主将惨死,副将又没有及时赶来稳定局势,加之萧破与那死士实在是凶悍,这些包围他们的兵士便有了动摇之意。

    趁着这个当口,萧破快速掠飞,落在死士身边,短促道:“走!”

    死士感念萧破没有舍弃他,重重点头,重新燃起生念,与萧破一起趁乱冲杀出营。几人再度会合深林之中,来时是八人,现下只剩下了六人。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将军放心,他们牺牲在了军械库。”

    潜台词是,他们已是尸骨无存,即便齐军最后得到了他们的尸块,也决计查不到他们的身份。

    “唉!走!”萧破来不及难过,看了一眼天色,他们还有第三步要走。死人查不到身份,活人却是有伤的。

    这些血渍,必须引到楚军军营附近,才算办妥了今日的大事。

    魏州、齐州两营大乱,将领尽死之事很快便传至大隆宫议政殿。

    诸人还在争执若是小皇子中途崩殂,该由楚王还是齐王继位,突然听闻殿外响起了两营兵士的仓皇禀报。

    魏陵公与齐王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燕王萧灼。

    萧灼耸肩道:“看孤作甚?孤要是有这些人,新君之事,孤说什么,便是什么,何须与你们在此浪费口舌?”她说得直白,语气不屑之极,虽然刺耳,却的确是句“真话”,至少是魏陵公与齐王相信的真话。

    她手掌京畿卫,大隆宫几乎是她的控制范围,她手下若真有那么了不得的杀手,只管埋伏在宫阶左右,待魏陵公与齐王入殿时,直接下手便好。

    魏陵公与齐王的目光又落在了楚王身上。

    崔伯烨冷嗤道:“孤堂堂正正,从不豢养死士,此事必须严查!”

    齐王正欲发作,却被魏陵公拉住了衣袖。

    “此地是京畿要地,想必燕王不会放任兵士在此大乱吧?”魏陵公话中有话,看向了龙台之上的燕王。

    萧灼蹙眉道:“魏老的意思,是让孤先去稳定郊外两州兵马了?”

    魏陵公严肃道:“军营若无将领镇守,兵士一旦大乱,恐非京畿之福。”

    “可是……”萧灼故作为难。

    魏陵公再道:“议定新君一事,不是今夜便能定下的。”

    “如此,孤就先行一步了。”萧灼按剑从龙台上走了下来,走至礼部尚书裴钰面前,忽然停下了脚步,“裴尚书,您可是听见了的,魏老方才的意思是,改日再议。”

    裴钰本就想置身事外,哪知萧灼突然来这一出,他支支吾吾道:“好像……是这个意思。”

    “新君一事,事关重大,孤必须参与。”萧灼故意说得大声,回头看了一眼三位王公,转身按剑离开了议政殿。

    萧灼刚带兵离开,魏陵公便撑着椅子站了起来,肃声道:“诸位,速议新君之事。”

    裴钰背脊发凉,急道:“燕王不是说了……”

    “她只掌京畿卫,便只做她当管之事。”魏陵公冷声提醒,“毕竟是个小姑娘,哪懂军国大事?”

    齐王终是明白魏陵公的意思,附和道:“魏老所言极是。”

    楚王算是看明白了,什么两营大火,什么将士遇刺,只怕都是这只老狐狸在自导自演,目的便是将燕王支开,好让他以一敌二,陷入劣势。

    “王弟,魏老,今晚非如此不可么?”

    崔伯烨咬牙反问,既然劣势已成,他怎会坐以待毙。

    崔叔泗得意看他:“王兄,你是长兄,何必事事都与弟弟争呢?”

    “很好!”

    楚王突然拍响三声手掌,候在殿外的副将便朝着天空中放出一簇响箭。候在大隆宫外的三千楚州兵闻讯冲入了宫门,沿着宫阶冲了上来。

    “就你有人么?”崔叔泗更是得意,也拍响手掌,原先的宫卫突然在左臂上系上了红绳,这些本该是崔凛的心腹王师,本该是崔凛用来替换京畿卫的可信之兵,竟都是齐王暗中安插进来的齐州兵。

    崔凛是病急乱投医,没有多想一步。如若京畿还能有三千男丁入伍,怎会有赤凰军招募女子平韩?

    同时,候在大隆宫外的齐州与魏州的兵马也冲进了宫门,将楚州的兵马团团围住。

    片刻之间,因为燕王的离开,局势逆转,似乎已见分晓。

    魏陵公苍老开口:“事已至此,何必多做无谓的牺牲呢?”

    “先皇尚有子嗣!”楚王厉喝。

    魏陵公胸有成竹地阴沉笑笑。

    有些话,不必说,便已明了。这些宫卫可以换成齐州兵,自然李妩所在的来仪殿也是魏陵公的实控范围。

    “一个奶娃娃,镇不住大雍的江山。”魏陵公提醒诸位大臣,“如今韩州未平,大夏又在海上虎视眈眈,若是这个时候没有一个年长的君王坐镇京畿,你们想想,大雍会落个怎样的下场?”

    百官哗然。

    正当这个时候,漆黑的夜幕之中又升起了三枚响箭。

    人人都认得,这是京畿卫的响箭。

    魏陵公脸色惊变,当即命人速去瞧瞧,外面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那人很快便打探到了消息,踉跄奔入议政殿中,跪地回报:“大事不好!京畿卫推炮对准了宫门!”

    齐王恶狠狠地咬牙道:“小丫头骗子!”竟是将大隆宫当成了大瓮,就等着他们相互攀咬,好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时候的萧灼吹燃了手中的火折子,走近火炮面前,望着巍峨的宫门高墙,叹息道:“可惜啊,三朝帝王的心血,如此华丽巍峨的大隆宫。”话音落下,她另只手轻轻一挥。

    宫墙之上,密密麻麻地出现了张弓的京畿卫,箭矢尽数对准了议政殿外的三州兵士。

    确实,京畿卫只有一万人。

    可京畿城中的箭矢可不只一万支,谁要跟这些个老头子来阳的,对付他们几个,最好的法子便是来阴的。

    “乱臣贼子,当诛!”

    她凛声下令,城头之上的箭矢齐发,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今夜阴云密布,寒风阵阵。

    月光也被乌云掩盖,这样的夜,最适合杀人。

    作者有话说: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抓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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