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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  ☪ 七十一、九衢

    ◎阿沅,别怕,有外公跟我在,没事的。◎

    刑部尚书常玉是知道金氏不容小觑的, 他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势必要借着金玉堂一案将金氏逼到绝路之上。如此一来,楚王若是不动, 金氏便会另寻后路。齐王崔叔泗也是帝王血脉,金氏必会把目光投到齐州来。

    常玉打得一手好算盘, 是以这个案子他打定了主意,必须咬死不放, 力主追查到底, 就想把火烧至金氏全族。哪知昨日郡主跪了宫门后, 天子的态度便有了转变。一个在京中充当质子的郡主自然不会有这样的影响力,想必定与燕王萧灼有关。

    今日朝堂之上, 虽说萧灼并未现身,可那少年天子是铁了心要轻判金玉堂一案。常玉争得面红耳赤, 最后只招来天子一顿怒骂, 当殿赏了常玉十个板子。

    天子是什么样的君王, 人人皆知。在这样阴晴不定的君王手下为臣,自然是讲不了道理的。常玉只恨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还白白让天子得了金玉堂的身家,无疑是帮天子做了嫁衣, 这如何让他不恨?

    朝堂的情况很快便传至崔泠这边, 这个结果是她料定的结果。萧灼剥开橘子, 吃得正欢, 从她把一个打断腿的韩州细作悄悄扔入四方商行起, 她就算好了这件事的结局,今日的朝堂结果还不算最终的结果。

    “弦清, 尝尝。”萧灼给崔泠递去橘子。

    崔泠拿在手中, 并不急着吃, 眼底忧思重重,似有心事。

    “张朔与玄鸢,你随便挑一个,管保他活不过明晚三更。”萧灼嚼着橘子,甜得她眯起了笑脸,“如若不想下令,孤来。”

    她竟是帮她想得如此周到。

    崔泠慨声道:“天下岂有不杀人的君王?”放金玉堂回楚州,等于是给外公留了一只臂膀,除了阿娘以外,那几个舅舅里经商最厉害的便是这位三舅。所以外公才会选他留在京畿经营,这些年不论是商道还是匪道,皆有门路。

    放虎归山,他日必成祸患。

    金玉堂不能死在京畿,必须死在楚州境内。如此一来,父亲崔伯烨有嫌疑,天子有嫌疑,燕王有嫌疑,齐王有嫌疑,魏陵公与韩王也都有嫌疑。当下越是扑朔迷离,就容易让金老爷子迟疑决定下一步。

    崔泠记忆中的外公,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当年能将四方商行发展到今日这般,他的手段自是不容小觑。对付聪明人,只能用模糊的招数,如此才不至于让金老爷子一眼看穿。毕竟现下四方商行还是阿娘的后家,没有撕破脸之前,有些地方还是可以用上一用。

    “我已命张朔明晚子时动手。”崔泠说完,终是将橘子喂入口中。

    重活一世,为了这大雍的天下,她是免不得要沾染亲族血脉的人。现下是金氏一族,往后兴许还有父亲的。

    她总要习惯的。

    萧灼安抚道:“这条命,是他亏欠你舅母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也没有必要往心里去。

    崔泠也是如此宽慰自己的。可是,毕竟是自己从小最喜欢的舅舅,真到了动手时,多少还是有些五味杂陈。

    人之常情,不外如是。

    “王上,肃方来信。”府卫捧着信囊在外禀告。

    “拿进来。”萧灼放下了手中没吃完的橘子,招呼府卫送上信囊,便挥手示意府卫退下,莫要打扰她与弦清二人闲话。

    与上回一样,还是两个信囊。唯一不同的是,一个信囊上刻了个清字,一个信囊上刻了个夭字。

    “阿娘倒是想得周到,如此便不会拿错了。”萧灼含笑嘟囔,将清字囊递给了崔泠,自己默默打开了自己的那一封。

    飞鸽传书的信囊不大,所以内里的纸卷也并不大,书写的东西往往都是长话短说,挑着重点来。这封信大长公主说了两件事,一是询问京畿城四方商行的变故内情,二是告知赤凰军近况。

    “阿娘可真是厉害,短短几日,便在肃方城里练出一支新的千人小队。”萧灼感叹,若是阿娘在肃方城逗留半年,实力必定大涨。

    “这支军队并不是打仗用的。”崔泠将自己的书信递给萧灼看,“阿娘说,这是九明商行的护商队。”

    “九明商行?”萧灼低头将书信看罢,笑道,“舅母让你提防四方商行呢。”看来,是阿娘那边先发觉了四方商行的不对劲,然后四方商行才有了后面这些不该有的动静。舅母在这个时候在韩州发展新的商行,一旦做成了,便等于给崔泠养了一个小金库。

    谋天下,钱是肯定少不得的。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外公会突然舍弃我们?”崔泠想不通,就算知道阿娘在韩州另起炉灶,也不该起这样的心思。

    “想想金玉堂如何待他的妻女?”萧灼并没有往深处想,“他们的骨子里,先是商人,而后才是爹爹或是丈夫。”

    商人重利而薄情,比比皆是。

    崔泠虽然也懂这个道理,但是拿这个道理来解释这一切,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一个经营楚王势力那么多年的人,决计不会只看到浅处,一定还有旁的原因。兴许阿娘能给她一个答案。她暗暗打定主意,待韩州平定,阿娘归京之后,她定要拉着阿娘问个清楚。

    “在想什么?”萧灼看她还有心事。

    崔泠摇头,换了话题:“阿娘的商行叫九明,我在京畿的商行也得有个名字。”

    “不叫一样的?”萧灼明知故问。

    “不可。”崔泠清楚的,如若京畿城突然也多了一个九明商行,金玉堂这条人命债便会算到阿娘身上,她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

    “那……”萧灼想了想,“你阿娘行九,所以商行第一个字是九……”她给崔泠想了个新的,“不若就叫九衢?”

    “九衢?”崔泠念了一遍。

    “衢乃四通八达之意。”

    萧灼颇是得意:“我家弦清的九衢商行,可比舅母的九明商行好听多了。”

    崔泠不禁笑出声来,没想到她竟在这种地方与她的阿娘较劲。不过,这个衢字她是喜欢的。既是夭夭给她取的名,她自当欣然纳之。

    熙平四年,春。

    金玉堂在押解途中暴毙而亡,仵作验尸之后,在他颅内取出一针。此针寻常,无迹可寻。刑部查验多月,皆是无果,此案便成了一桩悬案。

    金沅亲赴楚地领回父亲尸首,并未与母亲同葬。那日崔泠与她说的话,虽然残忍,却句句属实。虽说她不知道父亲是死于谁之手,她也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条命是父亲欠母亲的,他的确该下黄泉与母亲道歉。

    黄纸在火盆里很快化成了灰烬,仿佛从未来过这个世上一样。

    金沅披麻戴孝,跪在父亲坟前。她本该嚎啕大哭,可临到此时,她只觉释然。再也没有谁逼她委身求子,她是孑然一身,却也得了自在。

    “爹爹,你在看见阿娘时,别忘了与她道歉。”金沅心里这么想着,将金玉堂最后留给她的药水当成祭酒,淋在了他的墓碑前。

    崔泠打着伞走上前来,与她遮住烈日,温声道:“阿沅,节哀。”

    “阿姐。”金沅回首看她,目光茫然,“往后,我是一个人了。”

    “你怎会是一个人呢?”崔泠缓缓蹲下,扶住她的肩头,握得紧紧的,“你还有阿姐,不是么?”

    金沅眼眶微烫:“我可以么?”

    “可以。”崔泠笃定点头。

    就在这时,山道上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一辆马车缓缓停下,自车上走下了一个鹤发苍苍的老人——老人生得鹰眸高鼻,即便已经上了年岁,也能看出年少时必定是个俊秀的少年郎。只见他穿着一身蓝底金丝团花袍子,腰带的边缘以金丝绕缠,坠着一块价值连城的五色翡翠貔貅。正是金氏的家主,金老爷子,金昊。

    金沅自小便害怕这位爷爷,总觉得他的眼睛像刀子,可以轻易洞穿人心。崔泠扶起她来,她便往崔泠身后缩了缩。

    崔泠想过金玉堂的事会惊动外公,只是没想到他竟会亲自前来吊唁。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该有的从容也不能少,崔泠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所以她坦然迎向了外公,欲去搀扶他。

    金昊先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目光锐利,似是要将她的心剖出来看个清楚:“三郎,到底是怎么死的?”分明是满眼悲戚,却带着一丝冷漠。

    崔泠如实答道:“刑部没能查出来,爹爹那边还在暗查。”

    “若是查到了什么,一定要告诉外公。”金昊苍老的双手合握,将她冰凉的手握得紧紧的,“你来京畿这段日子,身子还是这么凉,可怜的孩子。”

    崔泠故作感激:“让外公为我挂心,弦清实在是不该。”

    “你能跪求陛下网开一面,已是做得很好了。”金昊拍了拍崔泠的手,终是松了手,苍老的眸子望向崔泠身后的金沅,“阿沅,过来。”

    金沅虽然不情愿,也只能遵从。她缩着身子走至金昊面前,颤声道:“爷爷。”

    “好孩子,别怕。”金昊轻抚金沅的后脑,“以后有爷爷帮你,这个家倒不了。”

    崔泠与金沅不约而同地身子一颤,两人都感受到了金昊言辞之间透出的刺骨寒意。他竟是要留在京中?!

    如此一来,九衢商行蚕食四方商行的计划便难上加难了。

    “你爹爹在京畿打下的盘口,爷爷无论如何都会帮你保住。”金昊一边说着,一边饶有深意地望向金玉堂的坟冢,“谁对你爹爹下的手,我也会查个水落石出。我金氏不容任何人枉死,也不容任何人欺辱。”

    京畿要地,绝不可丢。

    金沅害怕极了。她以为自己得出生天,可爷爷这一来,势必要时时盯着她看管四方商行。爹爹逼她委身天子,便是爷爷的意思,绕了一圈,她还是没能逃离这个结局。

    崔泠看出金沅的惊恐,上前牵了妹妹的手,温声道:“阿沅,别怕,有外公跟我在,没事的。”

    金沅听出了崔泠的另一层意思,泣声道:“我……我可不可以这几日同阿姐一起住?”

    “好。”崔泠轻抚金沅的背心,“我们回府。”

    “慢着。”金昊唤住了崔泠,“阿沅有孝在身,不便去燕王府叨扰。”

    崔泠不动声色,温和道:“外公放心,我带阿沅回郡主府住。府中都是我的人,也能睡得踏实。”

    金昊眼底多了一丝疑色:“外公听说,燕王一直把你留在府中。”

    “她那点心思,外公还不明白么?”崔泠反问,“姑姑在外打仗,粮草最为重要,她把我跟阿沅都留在府中,就是图一个安稳。如今外公来了,我自当留外公在府中小住,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崔泠说着,故作喟叹,“外公来得也是时候,我与阿沅正好能借机搬出燕王府,往后行事也方便得多。”

    崔泠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先前对这个孩子他也是投入了太多希望的。只是,可惜了,可惜了她母亲是个不争气的。

    “也好。”金昊顺着崔泠的话点了点头,“想必阿沅也不敢独自住,一起住郡主府也好。”

    “嗯。”崔泠冲着候在远处的银翠扬声道,“银翠,去告知燕王,阿沅有孝在身,不宜入燕王府居住,我担心阿沅独自一人不敢入睡,便带阿沅回郡主府居住。”

    银翠欲言又止,如此一来,郡主想念燕王怎么办?

    看见银翠想出声,崔泠赶紧催促:“还不快去!”

    “是。”

    作者有话说:

    金氏就是个父权缩影,也是崔泠谋算天下的最大阻力。

    老狐狸正式登场,外忧内患开启。

    萧灼:死老头!还孤弦清!忍不得一点相思苦!

    崔泠:夭夭,冷静。

    72  ☪ 七十二、分道

    ◎昭昭,我只要你信我。◎

    信鸽自京畿而来, 飞入肃方城,落在了府衙空庭之中。

    苏娘捉了信鸽,取下信囊快步送往正厅。

    “京畿有信至。”

    “嗯。”

    崔昭昭接过信囊, 挥手示意苏娘退下。她匆匆看了一眼,神色便变得凝重起来。

    正在拨弄算盘记账的金盈盈觉察了她的变化, 抬眼看了过来,问道:“京畿出事了?”

    “金玉堂死了。”崔昭昭把信囊递给金盈盈, 萧灼简单说明了情况, “万幸两个小娃机灵, 没让他得手,否则, 你我谋算之事只能是一场空。”

    金盈盈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只觉一股寒意自脊骨深处透了出来。

    “是他做得出的事。”

    “也是我王兄做得出的事。”

    崔昭昭提醒金盈盈:“你让我做戏送你离开, 故意把消息放出去, 打草惊蛇的结果你也瞧见了。寺山城突然增兵, 金玉堂冷血杀妻,你若执意回去, 我不知道王兄会把你如何。”

    “他能把我如何?”金盈盈冷笑,“我可没有情书落在父亲手里, 他就算告知崔伯烨你我有私情, 不过是空口无凭。”

    崔昭昭握紧她的手:“我若不放你走呢?”

    “殿下, 现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金盈盈回握她的手, “肃方城辖下数县的商铺我都安排好了, 也找了能用的掌柜代我经营。只要经营半年,便可盈利。我们不是说好的, 你在肃方城养兵, 我在韩州各郡县开铺?”

    “韩州那么多郡县, 为何非寺山城不可?”崔昭昭扣紧她的手,只觉心头堵得慌。

    “殿下是知道的,不是么?”金盈盈反问,眸光温情脉脉,“京畿有那两个孩子,这里有殿下,崔伯烨那边也必须有人。”

    崔昭昭自是懂这个道理的,大局当前,确实不该儿女情长。她只是不甘心,也不愿意再让心爱之人回去。

    金盈盈知道她在意什么,附耳许诺:“我生弦清的时候伤了身子,他是知道的,所以我若不愿,他也不敢用强。”

    “我……”

    “昭昭,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战场,谁也替代不了谁,你好好养兵,我在那边当内应,如此联手,方可保万无一失。”

    金盈盈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两下,与年少时候一样,虔诚祈祝:“愿殿下凯旋。”说完,她对着她温柔轻笑,贪恋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可要事事小心。”

    崔昭昭覆上了她的手背,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尽数化作了一个有力的拥抱:“我放你走……只是……今日必须陪我。”

    金盈盈宠溺地轻抚崔昭昭的后背,满眼俱是憧憬之色:“今日陪你,下半辈子也陪你。”

    “阿九……”崔昭昭收拢双臂。

    “昭昭,我只要你信我。”金盈盈微微蹙眉,“不论我在那边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不要疑我。”

    崔昭昭心头一刺,身在局中,谁能保证真的不疑不惑?

    金盈盈也知这是为难她,大长公主也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她遇上她的事,岂能时时保持冷静?

    “尽量信我,好么?”金盈盈哀求。

    “嗯。”崔昭昭终是应了她。

    入春以后的韩州多雨,昨夜几乎是下了一夜的雨,临到天明时方才停歇。

    肃方城东门以外,是一段青石铺成的小路。金盈盈的马车沿着小路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苍翠深处。

    崔昭昭站在城头之上,远眺马车终至不见,不由得按紧了腰上的孤月剑柄。剑柄的寒意侵蚀着她的手心,她只恨养兵不是一朝一日之事,否则她定亲率大军强袭韩州,彻底将韩州尽收囊中。那样一来,她便有了自己的据点,也有了与王兄抗衡的实力。

    冷静下来。

    崔昭昭自忖自从与金盈盈重逢之后,便失却了太多理智。她告诫自己大事重要,莫要太过沉溺儿女情长。

    “苏娘。”

    “末将在!”

    “随我去校场操练新兵。”

    “诺!”

    她不仅仅是痴爱金盈盈的崔昭昭,她还是大雍的大长公主,是夭夭的母亲。

    天上阴云密布,不一会儿又淅淅沥沥地下起细雨来。

    雨丝如线,细细密密地织着,这漫天春雨就如同一张无形巨网,黑压压地笼在京畿城上空。

    无声无息的压抑感弥漫在郡主府之中,金昊只住了一晚,第二日便将全部下人招来庭中一阵训话,直接以金氏下人的要求责令郡主府下人,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

    他这次入京,只带了一个人。起初崔泠以为他只是车夫,后来方知这人名叫楚钧,是外公的贴身护卫。此人她从未在楚州见过,于是佯作好奇问了金昊此人的来历。

    金昊倒也不瞒她,直接言明——楚钧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杀手,是他花了重金聘来的护卫,一日价值十两。

    崔泠暗中记下,此人的虚实她必须设法试一试。

    银翠昨日去燕王府传话,竟是去了一夜不归。崔泠担心银翠,便命黛黛去燕王府问问。黛黛刚踏出府门,便瞧见银翠坐着燕王府的马车来到了郡主府外。马车之后,还跟着好几辆牛车,牛车之上放着好几个大木箱,不知装了什么。

    黛黛上前问道:“银翠,那些是什么?”

    “王上说,郡主身子孱弱,怕在府中不好好吃药调养,于是便将医官与药材一并送来。”银翠说这话时颇是得意,特别走到一个大箱子前,重重地叩了叩,“这个是王上特意送郡主的礼物,要郡主亲自签收。”

    黛黛看那箱子颇是巨大,当中藏一人都可以。难道王上藏里面来了?

    “外间雨大,还是快些搬进去吧,免得药材淋湿了。”黛黛赶紧圆场,让银翠招呼着府卫,将箱子抬进府去。

    金沅因为痛失双亲的缘故,几乎是一夜未眠,临到天亮才睡着。所以金昊与崔泠并没有吵她,重新定了府中规矩后,金昊便与崔泠在前厅用茶闲话。

    他看见黛黛与银翠张罗着抬木箱进来,便喊停了众人:“哪里来的箱子,也不检查清楚便往府中搬。”

    “回老爷子,这是燕王送郡主的药材。”银翠如实答话。

    金昊一双狐狸眼左右打量木箱子,最后落在了银翠身上:“你一夜不归,就是等燕王准备这个?”

    “是呀,有许多味药材都是宫里特供,要等宫门开了,才能差人去领。”银翠继续回答,“对了,这箱。”银翠走到一只红木箱子边上,亲手打开来,“这是王上命奴婢送来给老爷子您的,说是都是上等人参,最是补气。”

    金昊凑近一看,果然都是些上等人参,每一支都价值千金。

    “燕王有心了。”他忽然侧脸看向崔泠,只见她依旧端着茶盏,拨弄着浮沫,似乎已是见怪不怪。

    “都搁着吧。”崔泠淡淡开口。

    金昊等崔泠一个解释,如此阵仗,燕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如此殷勤也不是头一次了。”崔泠只能给这个解释,“外公可以去打听打听,先前她没事便往我这儿送礼,我这儿值钱的宝贝几乎都是她送的。外公若是感兴趣,可以去库中瞧瞧。”

    金昊冷笑:“她倒是会做人情。”

    “毕竟是签了粮草供给契书的,姑姑的兵马可是要粮草养着。”崔泠徐徐说完,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热茶。

    金昊脸色稍暖,坐回了原处。

    “郡主,这箱……”

    “还不抬进去?”

    黛黛给银翠使了个眼色,催促她赶紧干活:“老爷子今日可是说了的,府中下人少说话,多做事,这是家规。”

    “哦。”

    “裴主簿,你让银翠说完。”

    黛黛心头焦急,恨不得跺银翠一脚,这个没有眼力见的,怕是要闯祸了。

    银翠如实答道:“这箱是王上专门送给郡主的,说要郡主亲自来开。”

    崔泠饮茶的动作一滞,心弦骤然绷紧,银翠这个不懂事的,怎的当着外公的面说这事?!她佯装镇定,将茶盏轻轻放下,不敢抬眼看那边:“定又是些稀罕的小玩意,先搁着,晚些我再去看。”

    “稀罕的小玩意?”金昊却来了兴致,“我瞧这箱子足够大,兴许装了东海鲛人呢?”

    崔泠附和笑道:“天下哪有那种东西。”

    “外公想看看。”

    “这……”

    “不成?”

    “也不是不成。”

    崔泠微笑着走到箱子边上,暗吸了一口气,终是将木箱盖子掀了开来。

    里面并没有人,只是满满地放着一箱子木人偶。

    崔泠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拿起其中一个木人偶,只见小人手中捧着酒坛,酒坛上面刻了三个字“醉神仙”。想来,银翠等了一晚上,并非等什么药材,而是在等萧灼准备这些木人偶。

    金昊凑了过来,好奇地拿起一个来,手中这个与崔泠手中的那个并不一样。这个手中提着猪头,一脸嘲笑,仿佛在笑话他一样。

    “都是些什么东西!”金昊微恼,将木人偶扔了回去,他实在是看不懂燕王到底在干什么。

    崔泠却是明白的,这就是萧灼拿来气他的小玩意。她就是故弄玄虚,就是故意招惹金昊注意,好借着这些小木人偶暗戳戳地骂他。

    黛黛也悄悄松了一口气,余光瞥见银翠掩口轻笑,连忙拐了她一下。

    “没想到我只提了一句有趣,萧姐姐竟然记下了,可真是有心呢。”崔泠出言圆场,“银翠,收去库中放着。”

    “诺。”银翠点头,将盖子盖上,招呼着府卫把箱子搬了下去。

    崔泠手中还拿着那个木人偶,指腹轻轻地碾过“醉神仙”三个字,夭夭倒是提醒她了,往后有个地方是可以私下小叙的。

    作者有话说:

    更文~

    然后苦逼出门上课。

    大家慢慢看哦~

    73  ☪ 七十三、酒楼

    ◎孤都听你的。◎

    京畿的春雨一下便是整整半月, 将街边的垂杨润得尤是苍翠。京畿街头,往来客商们或执伞而行,或披着蓑衣疾走, 也有过客凑在街边茶摊的窝棚下,接过一盏摊贩老板递来的润喉的热茶。

    这本是大雍应有的样子, 百姓安乐,天下太平。只可惜, 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祥和之下正在酝酿一场新的战事。

    郡主府的马车沿着长街缓缓走着, 驶入了昔年的烟花柳巷。此地已经易了名,现下叫做“风月巷”。当年的风月是真的风月, 如今的风月却是不少风流子弟的喟叹。这里的九衢酒楼已经开了数日,楼中偶有当年艳冠京畿的女子登台献艺, 唱的是她们真正想唱的曲, 再也不是当年讨好男子的靡靡之音。

    并非燕王命她们来此献舞, 而是她们录书乏了,偶尔路过一时技痒, 便忍不住登台献唱一曲。唱的是女子也能有的壮志豪情,字字句句, 直抒胸臆。昔年软糯妩媚的嗓音唱出了别样的风情, 倒也颇是有趣。

    九衢酒楼最大的卖点可不是这些唱曲的姑娘, 而是新制的烧酒——醉人间。

    醉神仙是烈酒, 虽说盛名在外, 可也不是人人喜欢,比如崔泠。醉神仙太烈, 烧喉。于是她在酒方之中添了一味果香, 足以中和这种烧喉的灼意, 喝上一盏,反倒觉得喉咙温润,颇是生津。

    酒楼的菜肴也是崔泠命人照着五州菜肴特制的。京畿城是大雍京都,虽说也有不少地方馆子,可不过是些小铺。每年各州往来京畿者不少,各州也有各州的特色菜肴,若能在异乡吃上一口家乡的风味,也是一件暖心之事。所以崔泠先前命张朔在城中重金聘请各州厨子,只要各州喊得出名字的菜,就必须能在九衢酒楼的菜谱上瞧见。

    人人都以为九衢酒楼与其他酒楼相差无几,可开业之后竟是生意红火,很快便在京畿城开出了名堂,就连宫中也有耳闻,说这九衢酒楼的老板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是个会做生意的主。

    这种情报对金昊而言,无疑是挑衅。四方商行名下也有酒楼,生意也算是红火,可自从九衢酒楼开业后,那些酒楼的生意便削弱了三成。甚至京中开始流传起童谣来——白玉京中有蓬莱,醉梦人间九衢开。

    这位叫张朔的酒楼老板,是个不容小觑的敌手。

    金昊想去会会他,不料此人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不在酒楼。问起掌柜的,掌柜的也只说老板喜欢外出赏景,近日春雨绵绵,说是山色空濛,最宜执伞入山寻仙,所以这几日张朔都不在城中。

    消息传出之后,人人皆以为这位九衢酒楼的老板是位人间半仙,开这酒楼不过是一时兴起,其实是想在京畿这样的龙气凝聚处找寻登仙之路,所以才会日日入山寻仙问道。

    多了这一重半真半假的传言,来九衢沾染仙气之人就更多了。

    酒楼的生意很好,是以九衢酒楼很快便在其他长街选了第二个堂口,马上便要投入营业。甚至风月巷半数的铺子都被这位神秘的老板买了下来,似乎准备做其他的生意。他们招募伙计的告示才贴出来,便让那些底层汉子激动不已。

    四方商行算是京畿城中数一数二的商行,给的工钱也算是够多。寻常伙计每人一天五十文,包正午一餐。可这九衢酒楼的老板直接开价每人一天一百文钱,还包两顿吃食。听说这种消息,各家商行的伙计怎能坐得住。

    金昊前日召集各个商行的老板聊过此事,本来各做各的生意,各凭本事吃饭,可张朔如此做,显然是想垄断整个京畿城的生意。他们那些老字号商行岂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势必要团结一起,先把九衢商行给遏制了。

    奈何这位张老板道行够深,似是早就料到他们会有此举动,抢在金昊之前,便约见了好几位米商与绸缎商,甚至还私下签订了契书,上面的赚头远比四方商行给的还要高。所以,金昊一顿陈情之后,换来的竟是反响平平,甚至还有人劝他,这位张老板显然是背后有人,在这种时候贸然出手,绝非智者所为。

    金昊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可是他根本就见不到张朔本人,也打听不到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知己却不知彼,京畿的这场商战,他就像是只没头的苍蝇,全然不知该往何处下手。

    以他对女儿的了解,她在楚州时根本没有机会认识这样的人。况且,金盈盈已经去了寺山城,大张旗鼓地在寺山城中开铺做生意。在金昊看来,女儿要的是韩州的地盘,也没有精力一心两用,把手伸到京畿城来搅局。

    他本该阻止金盈盈的行动,可现下她仗着楚王庇佑在做事,为自家夫君谋利,合情合理,他这个当岳丈的没有任何资格叫停金盈盈。当初韩州事变,他们只能全部撤回楚州,空出的地盘就算金盈盈不取,也有其他人取,便宜别人倒不如便宜“自己人”。至少,现下尚未与女儿撕破脸,还算是一家人,他忙于京畿之事,也没有空闲管束韩州那边。

    况且,韩州战乱不休,一时半会儿女儿的九明商行也不见得能发展起来。眼下最关键的是京畿城,金玉堂的出事让他措手不及。帮着金沅打理四方商行又遇上了九衢商行这只半路杀出的拦路虎,这一桩一件都等着他分一个轻重缓急解决。

    当务之急,他必须先弄清楚张朔背后到底是哪家势力——是魏州,还是齐州?只有弄明白了这些,才能对症下药,真正遏止九衢商行在京中的影响与发展,保住四方商行的龙头位置。

    崔泠看在眼底,却乐在心间,外公想要查到她身上可不容易。就算外公有通天之能,最后查到萧灼身上,也决计想不到萧灼其实与她已成同盟。

    这些行商手段,可都是外公自小教她的。如今原样用在外公身上,也算是让他“瞧”见了青出于蓝。每回想到这里,崔泠都忍不住高兴。能让外公觉得是个对手,还是个棘手的对手,无疑是值得骄傲与得意的大事。

    她心情颇好,瞧金沅在府中闷闷不乐,便邀了金沅一起出行,带着银翠与黛黛乘着马车来了九衢酒楼用膳。

    今日酒楼的老板张朔竟在酒楼里邀客,他留着山羊胡须,面色红润,身上穿着道袍,远远瞧去,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竟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死士呢?

    张朔老远瞧见了郡主府的马车,便亲自迎上:“呀!稀客,稀客呀!”

    银翠与黛黛都是认得他的,看他演得像模像样,不由得相视轻笑。

    “张老板?”崔泠故作不认得他。

    张朔笑道:“郡主不认得在下,在下可认得郡主,刚好今日楼里来了位楚州的厨子,郡主不妨帮在下尝尝这位厨子的手艺,可还地道?”

    “张老板如此盛情,我可就却之不恭了。”崔泠轻笑,挽住金沅的手臂,“阿沅你可从未去过楚州,楚州有一道菜,你必须尝尝。”

    “什么菜?”金沅离了郡主府,脸上终是有了些暖意,只是孝期未过,还得鬓簪白花,日日茹素,“我还吃不得荤。”

    崔泠心疼地看着她,她知道她在外公的阴影里过得很不容易:“放心,是素斋。”说着,她便挽着她入了酒楼。

    张朔引着她们上了三楼,来到了只有贵客才能入的摘月间。

    崔泠与金沅坐定后,她示意黛黛与银翠也一同入座:“今日不必守规矩,吃好,玩好。”

    黛黛与银翠是习惯郡主如此的,倒也不与她客套。

    金沅缩着身子,显然还没有放松下来。

    “外公说什么,你便依他什么,四方商行的事,你管不了也不用管。”崔泠提醒金沅,这些话在府中可不能说,谁知道外公身边跟着的那位楚钧会不会趴在檐上窥听。

    况且,京畿四方商行如今的利润可是要给天子六成,这笔让外公肉疼的账就让外公自己慢慢算,没必要事事都揽在身上。崔泠在京畿的身份就是个质子,只要当好一个富贵闲人便好。

    黛黛与银翠也是憋久了的,那日送小木人偶将了金昊一军,银翠本想高高兴兴地在崔泠面前炫耀一番,可是崔泠先一步递了眼色,让她莫要聒噪,有什么话都烂喉咙里。

    金沅握着崔泠的手,紧张道:“可是我怕……怕他又……”

    “你还有阿姐。”崔泠知道她在害怕什么,舅舅没有做成的事,外公一定还想继续做。只是,天子偶尔会去燕王府,却不会来她的郡主府,即便来了,她也可以突然装病,把天子打发回宫,绝不会让外公有机会设局。

    金沅听见这句话,心里踏实了不少。

    “你不想做的,便不做。”崔泠温声安抚,眸光明亮而坚定,“阿沅,你只是你自己,记住了。”

    金沅鼻腔微酸,虽说她还不懂要如何只是自己,可有了阿姐这句话,她觉得腰杆硬挺了不少。爹娘相继亡故,她觉得自己的天塌了,可此时此刻,崔泠给她顶起了一角,让她有了喘息的余地,也有了生还的可能。

    “阿姐,谢谢。”

    “一家人,不必如此。”

    崔泠摸了摸她的后脑,转眸望向外间。

    只见张朔领着厨娘们将楚地菜肴鱼贯送了进来,一边摆放,一边介绍菜肴的名字与来历。崔泠与银翠自是不稀奇的,黛黛与金沅却是听得津津有味。

    崔泠下意识往厨娘们扫去,原以为那小情种会混在其中,却是不在。她掩藏了失落,含笑问道:“这些菜都是她们做的?”

    张朔明白她想问的是谁,便道:“除了这一道。”他指向了羹汤,指尖不偏不倚,对的正是飘在上面的红豆。

    崔泠恍然忍笑:“我尝尝。”她拿起小勺舀了一勺,抿唇尝了尝,不由得皱起眉来,“不像楚地的相思羹。”

    “不像?”

    “糖多了。”

    张朔恭敬一拜:“还望郡主不吝赐教。”

    “这可是相思羹的秘诀,我只说给那位厨娘听。”

    “在下把她请来。”

    “不必。”崔泠起身:“我想见见此人。”

    “郡主如此纡尊降贵……”张朔故作为难。

    “这相思羹烧的味道像极了昔年楚王府的一位厨娘。”崔泠给了理由,“我去瞧瞧,是不是阿娘心心念念的那一位。”

    “原来如此。”张朔接了崔泠的话,“如此,郡主这边请。”

    “阿沅,你们慢慢吃,我去去便来。”

    金沅不放心崔泠:“可是这里人杂,还是让银翠跟着吧。”

    “我若在这儿出了事,张老板这家酒楼怕是开不成了。”崔泠边说便看向张朔。

    张朔赔笑道:“郡主这玩笑可不兴说呀,请。”

    “请。”崔泠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跟着张朔下了楼,转向了后院。

    金沅还是担心姐姐,黛黛是知道内情的,安抚道:“郡主是来探虚实的,自然要见见里面的厨娘,放心,郡主有数。”

    银翠眼珠子一转,心道:郡主才不会有事呢。

    这都好几日没见上燕王了,郡主这一见上,定要与燕王温存许久,她才不要杵在边上碍眼呢。

    金沅听懂了黛黛的话。

    黛黛给金沅夹了菜:“尝尝这个。”

    “谢谢裴主簿。”金沅怯生生地应声,垂着头吃了起来。

    黛黛看着这位金大小姐,只觉可怜。

    银翠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如数家珍地介绍:“方才介绍的不够全,金小姐,奴婢给你再讲讲?”

    “还有?”金沅好奇问道。

    “嗯!”

    黛黛忽然觉得银翠这丫头确实可爱得紧,怪不得郡主如此宠爱她。

    与此同时,张朔引着崔泠穿过后院,沿着低矮的檐廊走了十余步后,转入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小院是九衢酒楼的账房所在,守门的是燕王府的心腹。

    “王上就在里面。”

    “嗯。”

    崔泠悄然平复心湖的荡漾,佯作镇静地推开了房门。

    还没等她踏入房间,便被里面的人扣住了手腕,只轻轻一带,她便跌入了那人的怀中,抬眼便撞上了一双热烈又深情的眸子。

    那人左颊上的梨涡轻旋,反手关了房门,顺势将她抵在了门后。

    崔泠忍笑抵住她的心口,轻轻地打转摩挲:“郡马如此猴急,张朔可是还在外面。”

    萧灼气息微乱,声音微哑:“那又如何?”

    崔泠哑笑:“先办正事,还是私事?”

    “孤都听你的。”萧灼话是这么说,却已是做了选择,猝然吻上了她的唇,舌尖抵缠着她的舌尖,将彼此的气息绞得支零破碎。

    崔泠攀上了她的后颈,十指滑入了她的发。她才不做任人宰割的角儿,所以她将她按向了自己,深深地回应了她。

    这一吻又急又狠,若不是几欲窒息,两人只怕还不肯分开。

    萧灼抵着她的额,呼吸凌乱,像是孩童一样抱怨:“孤不喜欢那个老头子。”

    “巧了,我也不喜欢。”崔泠笑着啄了她一口,提醒道,“再不办正事,今日可就办不成了。”

    萧灼长叹一声:“也是,正事重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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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4  ☪ 七十四、红豆

    ◎不,夭夭得赔我一碗。◎

    两人在几案边坐定后, 崔泠徐徐道:“外公身边有个叫楚钧的男子,萧姐姐可否帮我查上一查?”

    萧灼早就查过,得意笑道:“萧破认得他。”

    “哦?”

    “此人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认钱不认命, 刺杀功夫了得。萧破说,若是他盯上了他, 他不死也会脱层皮。”萧灼早在金昊入京的第一日就起过杀心,这送上门的猎物, 不杀白不杀。只是萧破拦住了她, 向她说明了楚钧此人的可怕, 贸然派死士刺杀,无疑是去送死。

    崔泠蹙眉:“如此, 便不能快刀斩乱麻了。”

    “非但老头子动不了,你我都要多加提防。”萧灼这两日也加派了巡府的卫士, 若是萧破前往送粮, 便将玄鸢调回身边, 总之身边一刻也离不得影卫。

    崔泠觉得棘手:“这两日外公一动不动,我总觉得他在等什么。”照说九衢商行都将四方商行逼到这地步了, 金昊平日脸上也能看出急色,他却迟迟不出手, 实在是反常。

    “他没有出手?”这点倒是颇让萧灼吃惊。

    崔泠点头:“当务之急, 萧姐姐可有法子将他逼出京畿。”

    萧灼也是这么想的:“兴许, 可以试试围魏救赵。”

    “何处的魏?”崔泠也想过的, 现下若是魏州与齐州, 亦或是楚州的四方商行出大事,兴许可以将金昊逼回去救火。

    萧灼轻笑:“楚州、魏州与齐州。”三处同时出事, 她不信老头子还能在京畿逗留。

    崔泠犹豫:“外公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你我能想到这个法子, 他定然也能想到。江湖奇人众多,四方商行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他能雇一个楚钧,便能雇更多的楚钧。现下局势未明,只怕这条路走不通。”

    萧灼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只是金昊一直留在京畿,总归是个大患。蚕食四方商行的计划刻不容缓,这老头子在一日,便不踏实一日。况且,他将崔泠与金沅盯得颇紧,她见崔泠一回也不容易,总不能这样日日想着、念着,虚度年华下去。

    “阿娘要动兵了。”萧灼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展开了宣纸,在上面潦草地画了几个圈,“她说,她与楚王舅舅商定,楚王舅舅佯攻韩军大营,她率军偷袭韩州重镇碎叶城。”

    崔泠早将韩州六镇都记在了心底——肃方城是韩州东进京畿的咽喉,易守难攻,此处是最佳养兵重镇。碎叶城有韩州最大的湖泊青波湖,此处也是韩州水师操练之处。大夏只是陈兵北海,所以韩州的两万水师现下都在碎叶城。

    击破碎叶城,便等于击碎韩州的水师,也等于废了韩军在海上的威慑力。

    崔昭昭蛰伏多日,为的就是这一击痛击。他日拿下青波湖大营,她也可以继续募兵,扩编赤凰军的水师,增强赤凰军的战力。

    这些都是萧灼能想到的好处,崔泠却发现了另一个好处:“碎叶城盛产铁矿,若能得之,兵甲什么的,便可自给自足。”当初金氏在韩州的四方商行据点有两个,一个在韩州王都擎天城,一个就在碎叶城。

    想来,姑姑选择此处,必定是与母亲约好的。

    萧灼却露了忧色:“赤凰军虽说在肃方城募得新兵一千,现下零零碎碎加起来也不过六千余人。”这一战,易地而处,她自忖只有一成胜算。

    “姑姑选择此处,想必是深思熟虑过的。”崔泠出言安慰,“她在拼命搏杀,京畿城也当跟上才是。”

    萧灼想到那个碍眼的老头子,轻嘲道:“弦清想到更好的法子了?”

    “有一个。”与其让萧灼的死士去犯险,倒不如她来试试。

    “哦?”

    “外公有忌食之物。”

    崔泠提醒萧灼:“赶不走他,便让他缠绵病榻。”

    “啧啧,弦清这招,够毒。”

    崔泠不怒反笑:“是啊,我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夭夭不妨再想想,要不要自个儿把盒子里的婚书烧了?”

    萧灼大笑,温声哄道:“你我正好天生一对,别想我会放过你。”

    崔泠捏了她的下颌,凝眸看她,眼底漾满了情愫:“所以,酒宴之事?”

    萧灼已然想好人选——酒宴不能在郡主府,也不能在燕王府,天子也没有宴请金昊的理由,所以绕了一圈,最好的人选便是那位泽国太子晋祈。

    “放心,我会安排妥当。”萧灼笑着,眼底的笑意似是渲上了一抹赤焰。

    崔泠知道她动了什么心思,打趣道:“万幸夭夭只是燕王。”

    “此话怎讲?”萧灼的气息近在咫尺之间,那些旖旎心思昭然若揭。

    “否则,妾定是累君不早朝的祸水。”崔泠的手指似撩似挑衅地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萧灼好几次想衔咬,都被她恰好躲开。她眸底晃着得意的光泽,像是大战后的胜者,正在巡视她的领土:“明明是王上沉溺情爱,偏将骂名都扣在妾的头上,妾可不要担这个骂名。”

    萧灼被她撩得狠了,迫不及待地将她抱着坐上了几案,呼吸微促:“好,皆是孤这个郡马不好……可再不好……你也得受着!”

    崔泠抵住她的心口,笑道:“数日不见,看来夭夭的腰伤好了不少。”

    “不仅腰伤好了不少,还学了不少。”萧灼急切地扯开了她的大氅系带。

    崔泠推了她一把,不重不轻:“可是……”

    萧灼的唇已落上她的颈窝,沿着她的颈脉来回亲吻。颈脉中的血脉热烈又汹涌,崔泠的心已是一片狂乱,撑着最后的一线清明:“今日不成。”

    萧灼以为她是故意挑衅她,鼻尖蹭开了崔泠的领口,轻轻地咬了一口她肩肉,抬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就一回。”

    清澈的眸光被欲色沾染,添了一分血色。

    崔泠双颊通红,喘息微促,歉声道:“今日……是真的不成……”说完,她主动在萧灼脸上亲了一口,低哑告之:“月信……”

    萧灼恍然,只得忍下情念,温柔地覆上她的小腹:“那我给弦清暖着。”

    崔泠哑笑:“不如,我来帮夭夭?”

    萧灼脸色通红,身子确实滚烫得紧,口是心非道:“孤……孤回去沐浴便好。”

    “今日那碗相思羹烧得不好。”崔泠忽然提及那碗相思羹。

    萧灼以为她想借旁的话题消解此时两人身上的热意,便顺着她的话道:“下回一定烧好。”

    “不,夭夭得赔我一碗。”

    “你若喜欢,莫说一碗,十碗我也赔。”

    “王上一言,可要一言九鼎。”

    “自然一言九鼎!”

    萧灼话音刚落,便被崔泠压倒在了几案之上,她脱口惊呼道:“我又没有!”

    “明明就有……”

    “弦清!”

    “就在这儿。”

    “弦……”

    萧灼错估了泠妹妹的心眼子,也低估了泠妹妹的本事。

    世上可不只萧灼会读书,崔泠也是会读书的,甚至身边还有一个军师黛黛。黛黛教她的,可比纸上看来的更有用。

    那时候崔泠听得耳根发烫,黛黛却说得一本正经。

    没想到那时候学得的,竟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古诗有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崔泠今日不仅知,还知骰子深处的那颗红豆圆滑猩红,足以让她烙入心底一生一世。

    她回到摘月间时,春风满面,任谁都能发现她眉目之间的得意之色。

    “阿姐?”金沅当先问出了口,“你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他乡遇故人,果然是阿娘心心念念的那一位。”崔泠面不改色地说着假话,似是兴致颇高,亲手给自己斟满一盏酒,仰头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金沅还是头一次瞧见阿姐这般高兴。

    黛黛眼尖,发现崔泠身上大氅的绳结已然是重新打过,她下意识往崔泠耳根处瞧去,只见耳根处兀自发红,隐有牙痕。

    崔泠举杯敬向了她:“裴主簿,我敬你一盏。”

    换做平日,黛黛定是要问清楚郡主到底敬她什么,可现下她不用问也明白郡主到底在高兴什么,想来是吃到真正想吃的相思羹了。

    黛黛会心轻笑,举盏回敬崔泠:“郡主,请。”饮酒之时,忍不住揶揄,那位平日不可一世的燕王,看来是彻头彻尾地败在了她们家郡主手里。

    银翠懂得崔泠高兴什么,却不知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她向来是郡主高兴,她便高兴,于是主动给郡主夹了一块楚州烧鱼:“郡主尝尝这个,很像楚州的风味!”

    “好。”崔泠的心还陷在大胜的愉悦之中——她可不会告诉萧灼,她骗了她,今日她并没有来月信。

    此时那个一败涂地的萧灼坐在几案之上,分明一切皆在她的掌握之中,怎的最后竟是这样的结果?她越想越羞,也越想越恼。

    不争气!太不争气!

    萧灼暗自发誓,待把老头子收拾了,她定将崔泠五花大绑,好好教训一回!至少要让她知道,轻薄她可是要付出十倍代价的!

    咚咚。

    这时有人叩响了房门。

    “说!”萧灼恼怒轻斥。

    来的是玄鸢:“王上,谢宁求见您。”

    萧灼平复那些杂乱的心绪,一边系玉带,一边道:“稍待片刻。”

    “诺。”

    玄鸢等了片刻,萧灼终是开门走了出来,脸上的红晕尚未退却,衬得她的脸庞好似初春盛放的桃花,明艳照人。

    她不禁看呆了眼,一时竟忘记了行礼。

    萧灼觉察了她的异样,非但没有与她计较,还笑了起来:“好看么?”

    玄鸢自忖僭越,急道:“请王上恕罪!”

    “玄鸢,是人就该有七情六欲。”萧灼微笑,“我上回便说过,你已不是死士。”萧灼这次再说明白些,“你是个活生生的人。”

    玄鸢受宠若惊:“王上……”

    “引路吧。”

    “嗯。”

    玄鸢不敢迟疑,连忙引着萧灼自小院的另一道小门走出,拐入了谢宁所在的隐秘小院。

    曲红刚好给谢宁换了伤药。燕王府的药材皆是上等药材,在这里静养数日,比在野栈时恢复得快些。谢宁看上去也比往日精神了许多,自然不该蹉跎时光,当给自己谋一谋前程。

    萧灼负手踏入房间,曲红行礼后,便与玄鸢一起退出了房间。

    “说吧。”萧灼居高临下。

    谢宁咳了两声,认真问道:“韩州战事如何?”

    “未有进展。”

    “我想问的是,赤凰军准备攻打何处?”

    谢宁静养这几日,脑子也没有闲着,推演了几次赤凰军可能平定韩州的路线。反正她的后路已断,在这说好听是养伤,说不好听是软禁,她若想出去,便必须拿出真本事来,博得萧灼的信任。

    萧灼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她。

    谢宁由着她审视,她本就是降臣,这些事是免不得的:“韩州六镇,肃方已得,若能攻克碎叶,便等于废了韩州一臂。”

    她想的与母亲想的一样,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萧灼笑笑:“你就想与孤说这个?”

    “不,我想说,碎叶城万万打不得。”谢宁恳切地望着萧灼,“青波湖大营里只有三千韩州水师。”

    萧灼神色凝重了起来:“只有三千水师?”

    “重点不是这三千水师!”谢宁还是夏使时,参与过韩王的议事,“碎叶城是平韩必克之城,天下皆知。要想攻下此城,只能全军强袭,所以……”她的目光变得严峻起来,“他们在城中埋了火雷,在青波湖也藏了□□。”

    若遇强袭,玉石俱焚。

    萧灼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此言当真?!”

    “如若有一字不实,王上尽管剖了我的心!”谢宁覆上自己的心口伤处,“那些从军的姑娘,不该枉死此处!”

    作者有话说: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出自唐代温庭筠的《新添声杨柳枝词二首》

    75  ☪ 七十五、山雨

    ◎金氏的女人,最值钱的便是肚子,金盈盈如是,弦清也自当如是。◎

    飞鸽带着信囊, 自燕王府飞出,直奔肃方城而去。

    萧灼凭栏远望信鸽的方向,难以自抑地握紧了栏杆。希望这封书信来得及送至阿娘手中, 也希望阿娘可以临时调整战策,莫要中了碎叶城的埋伏。

    谢宁虽说是降臣, 所言即便只有三成能信,这种生死关头, 她也愿意赌上一赌。赌谢宁是真心臣服, 也赌自己没有看错谢宁, 他日此人真的可以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飞鸽一路往西去,落入了肃方城的鸽笼间。

    女兵捉住飞鸽, 取出信囊,便直奔驿站而去。大长公主今早便率军离开了肃方城, 现下只能由驿站飞马追送此信。

    驿官接了信囊, 当即飞身上马, 策马直追大军去了。

    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萧灼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萧破。”

    “属下在。”萧破对着萧灼一拜。

    萧灼正色道:“你领一千京畿骑卫赶去肃方城, 如若阿娘已经离城,你要尽快追上她们。务必要提醒阿娘, 当心城中的火雷。”她想, 强袭碎叶城也需要时日, 至少都要打个大半日, 以京畿骑卫的速度, 日夜兼程应当来得及阻止阿娘入城。

    萧破领命:“诺!”

    萧灼安排妥当后,又找了心腹过来, 安排心腹暂代萧破押运粮草。办好这些事后, 她紧绷的心弦终是松懈了三分。

    阿娘那边暂时可以放心, 剩下的便是金昊这个老头子。

    “王上,泽国太子到。”

    “安排至前厅用茶,孤随后便到。”

    婢子领命退下,将泽国太子晋祈引至前厅,刚上了热茶,萧灼便穿着王服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晋祈看她满面春风,似有喜事,笑道:“数日不见,看王上行走如常,想来身上的伤是大好了吧。”

    “承殿下吉言,自当快些好起来。”萧灼入座坐定后,端起热茶来,拨动着上面的浮沫,“殿下来京已有数月,可还住得习惯?”

    晋祈笑道:“孤自然习惯,只是……”他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这仗,何时才能打完?”

    “殿下大可安心,大夏现下盯着韩州,陈兵海上,一时半会儿不会攻打你们大泽。”萧灼轻描淡写地说着,“先前允诺殿下的,待平定韩州后,必会详细谈之,还请殿下莫要着急。”

    “有王上这句话,孤自然是放心的。”晋祈咧嘴大笑,啜了一口热茶,赞许道,“王上这的茶,比静苑的好喝多了。”

    “若是殿下喜欢,大可常来孤这儿饮茶。”萧灼微笑,顺着晋祈的心思往下道,“好些日子没见殿下了,今日一见,殿下似乎又俊了不少。”

    晋祈听得心花怒放:“当真?”

    “嗯。”萧灼也啜了一口热茶,不动声色地将话茬引到了正事之上,“孤听人说,殿下是三月的生辰。”

    晋祈没想到萧灼竟会主动提及他的生辰:“孤是三月二十七的生辰。”

    “那不就是后日?”萧灼故作惊喜。

    晋祈听出了萧灼的言外之意:“难道王上在给孤准备惊喜?”

    “哎呀,本来是想备份厚礼的,可惜,日子太赶。”萧灼佯作遗憾,“不若这样?京畿近日有家酒楼很是红火,据闻酒楼里的厨子什么地方的菜都会做。若是殿下不嫌弃,便由孤来做东,给殿下张罗一顿生辰喜宴?”

    晋祈喜出望外:“这怎么成呢?”

    萧灼故意怔了怔:“如何不成?”

    “既是孤的生辰喜宴,自当孤来张罗。”晋祈虽说是客居京畿,却也不能让燕王破费操持自己的生辰喜宴。毕竟,他可是泽国的太子,怎能让个女人出资筹办宴席,传扬出去,怕是要招来笑话,说他这个太子当得窝囊,连生辰宴也要靠女人来办。

    “这……殿下毕竟是客……”

    “就算是客,也当孤来。”

    晋祈可不愿在萧灼面前太过窝囊,毕竟这位明艳照人的燕王可是他的心头好:“三日后,孤在九衢酒楼摆下生辰喜宴,王上可要记得赴约。”

    “只请孤一人?”萧灼故作为难。

    晋祈就知道姑娘家都是扭捏的,若是只请萧灼一人,无疑是宣告整个京畿城,泽国太子爱慕燕王,所以独请了她一个。女子害羞,是人之常情。晋祈虽有那种心思,却也不想燕王觉得他猴急,便道:“王上可以放心,孤会宴请静苑的那两位世子。”说完,想想似乎还少请了一人,“孤会再送一张请帖去昭宁郡主府。”

    宴席之上多个姑娘家,也算是赏心悦目。

    萧灼看他上了道,满意笑道:“殿下果然善解人意,为孤设想周到。”

    “只要王上能高兴,孤什么都可以做。”晋祈激动地摸了摸小胡子,眸光灼灼地盯着萧灼,“王上要记得孤的好才是。”

    “自然记得。”萧灼端茶饮啜,眼底情愫涌动。

    晋祈也端茶饮啜,分明喝的是茶,却品出了一丝酒味,莫名地醉人。

    随后,萧灼在府中挑了件宝贝,当成生辰礼物送与了晋祈,虚与委蛇地与晋祈一起用了晚膳,终是将他打发了。

    第二日,晋祈的请帖便送上了昭宁郡主府。

    崔泠拿着请帖,含笑送走了晋祈的贴身侍卫孟羽,转眸看向边上沉默多时的外公:“外公,我与这位泽国太子鲜少来往,他忽然送上请帖,我总觉得其中没那么简单。”

    金昊自崔泠手中拿过请帖,掂了掂:“我听说,这位泽国太子在泽国颇受泽国天子的宠爱,如无意外,他日必是泽国之君。”

    崔泠点头道:“确实如此。只是可惜……此人实则是个酒囊饭袋,就算当了泽国之君,也难成大器。”

    金昊阴冷地笑了两声。

    崔泠没来由地觉得后背发麻:“难道我说错了?”

    “这宴,必须赴。”金昊眸光微亮,似乎寻到了新的商机。

    崔泠隐觉不安,可这宴席本就是为了对付金昊所设,她必须把外公也带上:“外公也一起去么?”

    “行商天下,多认识一人,便多一条路走。”金昊点头,“正好其他两州的世子也在,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如此,我这就命人准备贺礼。”崔泠说完,看向了一旁的黛黛,“裴主簿,你跟我去四方商行走一趟,好好给殿下选件生辰礼物。”

    “诺。”黛黛领命。

    金昊默许了两人的离开,待两人走远后,对着楚钧招了招手:“帮我办件事,事成便给你千两白银。”

    “金老板请吩咐。”楚钧听见银子,自当效劳。

    金昊附耳低声交代完毕后,楚钧重重点了下头,便退下办事去了。金昊的视线再次落上那张请帖,笑意里多了一寸锋芒。

    大泽么?四方商行也该多准备一条后路了。

    如若那个孩子有大雍崔氏的血脉,也有大泽晋氏的血脉,将来四方商行便能在两国恣意行走。再往远处想,他日若是大雍与大泽联手灭了大夏,指不定这个孩子还能成为天下之主,真正坐拥三州疆土。

    这笔买卖,似乎稳赚不赔。

    “弦清。”金昊忽然觉得,九衢商行如此蚕食四方商行的地盘也不算什么了。只要三日之后,他让弦清成了晋祈的女人,那些失去的便成了不值一提的小利。

    天下。

    金昊觉得自己的血脉在沸腾,晋祈比任何人都适合当这个孙女婿。他帮崔伯烨择的女婿,想必崔伯烨也能满意。

    谁能拒绝多得大泽一片疆土呢?

    第二日,金昊给寺山城去了飞鸽传书。

    兵士将信囊送至府衙时,金盈盈正在陪崔伯烨用午膳。

    大战在即,崔伯烨颇是享受现下的静谧时光。

    他接过信囊,匆匆扫过一眼后,神色忽然凝滞。

    金盈盈给他斟了酒,含笑问道:“怎么了?”

    “岳丈想要撮合泽国太子与我们的弦清。”崔伯烨将书信递给金盈盈,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的细微表情变化都一一收入眼底。

    果然是忍不住了!

    金盈盈强忍愤恨与担心,她知道父亲说的“撮合”必定是不择手段,她必须想法子提醒弦清,莫要栽在金昊的手中。

    “盈盈,你似乎不太高兴?”崔伯烨问道。

    金盈盈淡声道:“弦清身子不好,你也是知道的。我听说,那位泽国太子生得肥硕圆润,又极是好色,我只是担心弦清……”

    “原来如此。”崔伯烨微笑叹息,“弦清确实该找个夫君了,趁着年轻,早些把孩子生了,不然再迟些年岁,生子更是不易。”

    金盈盈不悦道:“王上就不怕弦清捱不住么?”

    “岳丈素来最疼弦清,有他在京畿看着,弦清不会有事的。况且,我那侄儿天子也不会让弦清有事。”崔伯烨说完,话锋一转,“倒是你,还是不肯与我说真话么?”

    金盈盈怔了怔:“真话?”

    “你去王妹那边小住了几日,便在韩州自立门户。”崔伯烨想听真话,“你与岳丈到底是怎么了?”

    金盈盈镇静道:“王上他日是要入主大隆宫之人,总不能事事都仰赖爹爹那边吧?自古外戚擅权之事,比比皆是。王上膝下只有弦清,爹爹膝下可还有八个儿子。”

    崔伯烨目光复杂:“他们可是你的父兄。”

    “天下女子可依仗的,只有夫君与儿子。”金盈盈说着,起身走至崔伯烨面前,对着他跪地一拜,“妾恳请王上允准,他日君临天下,绝不封赏金氏一人为官。”

    崔伯烨迟疑看她:“可是这些都是你们金氏应得的。”

    “王上,人心难测。”金盈盈说得恳切,“我在韩州自立门户,为的就是给王上多辟一条财源,以免他日父兄恃宠生骄,拿捏王上。”

    “仅仅如此?”

    “王上以为,还有什么?”

    金盈盈一直想试探崔伯烨,想知道父亲有没有把昔年之事告诉于他。

    崔伯烨现下是不知当年内情的,他之所以迟疑,是因为金玉堂之死与金盈盈的自立门户两件事撞在了一起,很难不让他多想。

    “我要句实话。”

    “什么实话?”

    “你三哥,到底是谁杀的?”

    崔伯烨思来想去,最有嫌疑杀人的并不是魏州与齐州,而是眼前这位枕边人。

    金盈盈自忖瞒不过去,索性坦然告知:“是我。”

    “他可是你三哥!”

    “他想用自己的女儿,取代弦清。”

    金盈盈面色戚戚:“万幸发现及时,金沅未能与陛下发生什么,否则一旦金沅怀有龙种,王上觉得,金氏的风向会转向谁?”

    这句话无疑是一记利刃戳中了崔伯烨的心,他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真相。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金氏只专心辅佐他一人,没想到竟敢在中途另择一个筹码。

    如此一来,金盈盈自立门户之事,便也合情合理了。

    崔伯烨不禁心生感动,亲手扶起了金盈盈,正色道:“我不该怀疑你。”

    “王上确实不该怀疑我。”金盈盈眼含泪水,似是委屈。

    崔伯烨看不得她如此,连忙将她圈入怀中,温声哄道:“盈盈不哭,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所以,弦清那边……”

    “此事定是你三哥一时起了贪念。”

    崔伯烨对于泽国太子为婿一事是坚定不移的。在他看来,若是岳丈金昊也参与其中,便不会将泽国太子安排给弦清,大可安排给金沅才对。

    “可是……”

    “放心,我信得过岳丈的为人。你瞧,你自立门户这么久,岳丈也没有骂过你一句不是。”崔伯烨拍了怕她的后背,“儿孙自有儿孙福,岳丈只说撮合,又没有强扭的意思,不是么?”

    金盈盈知道是说服不了他的,在他心里,弦清他日腹中的孩子比弦清还要重要。如若是泽国太子的孩子,便是泽国的皇孙,他日就算得不到大雍这片江山,也能继承大泽的那片江山,对崔伯烨来说,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与金昊,谁关心过弦清的身子不宜有孕?

    金盈盈本来就凉透的心再次覆上一层冰霜,她只希望早些用完午膳,早些命李琴给弦清送去飞鸽传书,好提醒弦清多加提防。

    两人坐回了几案边,刚吃了几口,便见一名小兵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王上,三军已集结完毕!”

    “嗯。”

    崔伯烨点头起身,走至兵器架边,拿起了自己的长槊:“盈盈,大战在即,我便不陪你用膳了。”

    “不是说,只是佯装进攻么?”金盈盈忽觉忐忑。

    崔伯烨笑笑:“王妹打仗了得,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不能落于下风。”

    “可是韩州大营不是有两万人么?”金盈盈急道。

    崔伯烨大笑道:“本来有两万人的,只是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知道王妹要偷袭碎叶城,所以现下韩州大营里应当没有两万人。”

    “你……”金盈盈忍住了后面的话。

    崔伯烨胸有成竹:“大雍不是只有王妹能打仗,我也可以。”他可不会甘心辅助崔昭昭屡立战功,拿下碎叶城这个好地方。

    可如此一来,崔昭昭定会遇上大股韩军,在她看来,只会认定金盈盈再次骗了她。

    她会恨她,比先前还要恨她。

    金盈盈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她口口声声说为了她,转头便帮着父兄让她身陷险地,从今往后,她只怕再也不会信她了。

    崔伯烨也没有心思再哄她什么,只当她是担心他出征:“别怕,待我击破韩军大营,便可以攻克秦禹城。”

    秦禹城也是韩州六镇之一,虽说不及碎叶城重要,却比寺山城更适合驻军。他可等不得王妹在肃方城边募女兵边打仗,平韩这样的功勋,他必须得之,如此才能增添他的威望,让他在青史之中留下一笔。

    崔伯烨走后,金盈盈立即唤来了李琴。

    “去找个骑术好的伙计来。”

    “嗯。”

    李琴很快找来了一个商行伙计。

    金盈盈正色道:“你马上赶去肃方城的商行,就说碎叶城的铁矿近日价格太高,让他们莫要着急进货,也让公主多观望观望。”

    “是。”

    金盈盈只希望崔昭昭可以听懂她的警示,希望这个伙计来得及提醒公主。

    待伙计离开后,金盈盈马上修书一封,递给李琴:“速速飞鸽传书弦清,要快!”

    “是!”

    信鸽自寺山城飞出,不过半日便抵达了郡主府邸,只可惜,等待它的是楚钧的一记飞镖,直穿它的心脏。

    楚钧自地上捡起这只死却的信鸽,取出了信囊,没多时便送至金昊手中。

    金昊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叹息道:“盈盈,你太让爹爹失望了。”说完,便将信笺移近蜡烛,烧了个干净。

    没人可以阻止他想做的事。

    金氏的女人,最值钱的便是肚子,金盈盈如是,弦清也自当如是。

    作者有话说:

    下章大家是想看大长公主的部分呢,还是看小郡主的部分?

    76  ☪ 七十六、洒血

    ◎记住你姑奶奶的名字!我叫苏娘!◎

    崔昭昭的大军初抵扎营处, 她便命全军原地驻扎。这里离碎叶城还有三十里,现下日头尚高,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依照战策, 她会在此处等到入夜,然后率领全军奔袭三十里突袭碎叶城。

    像往常一样, 大军安顿之后,崔昭昭会领一队人马, 巡视大营方圆三里。她前脚刚走, 后脚便来了肃方城的驿官, 匆匆将信囊送入大帐。

    值卫的女将答道:“公主出去巡营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回来。”

    “这……”驿官满头大汗, 也只得在营中等待公主归来。

    山草葳蕤,好些地方已经没过她们的腰杆。崔昭昭带人走得很慢, 一边走, 一边查看附近地势。此地山势起伏, 地形崎岖,骑兵定是派不上用场的。碎叶城就在眼前那座山的背后, 地形书上记载,碎叶城形似玄武, 只有东西两门。东门地势高, 易守难攻, 西门地势平矮, 连通青波湖。青波湖方圆二十余里, 水波浩荡,也最难沿湖布置哨所。入夜之后, 湖上氤氲四起, 最适隐蔽。若能潜水靠近西门, 便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西门要潜攻,东门要佯作强攻,方能分散敌军注意,以最小的牺牲拿下碎叶城。毕竟她只带了五千赤凰军,碎叶城当有两万水师,硬碰硬的话只会损失惨重。

    苏娘跟在崔昭昭身后,每当公主思虑时,总是神色凝重,她只须安静跟着便是。

    忽然,远处隐约响起了兵甲声,似有大军往这边行来。

    崔昭昭伏低身子,示意同行的百名女兵藏身山草深处,莫要被敌军发现踪迹。照理说,碎叶城不会有这么多陆兵,可那的的确确是兵马行进的声音,而且离这边越来越近,似是就是冲着她们的大营来的。

    “情况有变,速速撤离此处。”

    崔昭昭压低了声音,小心带着这队女兵往大营的方向退行。她不时回望后面,当刘字战旗映入眼底,她不禁心底急呼:“刘泊?!”原先刘泊是韩军西营的统帅,寺山城与肃方城接连被攻破后,他便与东营林帅合并一处,当在寺山城西五十里处与楚王的兵马对峙才是,怎会来了这里?!

    “将军,山草中有人!”

    “速走!”

    崔昭昭暗觉不妙,当即下令,速往营地奔逃。她想刘泊不可能带着数千人来此,只要奔至大营,摆好阵势,她们不见得输。

    “有敌兵!”

    韩兵先锋大呼一声,当即张弓放箭。很快的,便有更多的箭矢朝着这边射来。

    崔昭昭挥剑格下好几支,来不及多做迟疑,催促道:“走啊!”

    万幸此地山草茂盛,敌军也只是一阵乱射,就算拔刀追袭,碍于地形,也没能立即对她们形成包围。只是,乱箭无眼,还是有射中女兵的。她们顾不得太多,一路撤逃,鲜血沿着山草滴了一路,触目鲜红无比。

    “是赤凰军!她们果然想偷袭碎叶城!”

    崔昭昭听见身后响起了刘泊的大呼,心间咯噔响了一声,霎时凉了个透。果然……敌将说的是果然……她与王兄约定的战策怎会让敌将知悉?!

    难道……难道……

    “公主小心!”苏娘猛地撞开了崔昭昭,一箭正中她的背心,直接射穿了她的背甲。

    崔昭昭又恨又急,连忙把苏娘扶起:“走!”

    “公主你们走!”苏娘忍痛推了一把崔昭昭,此地离大营有些距离,如若公主带着她走,势必会拖慢脚步,定会被追兵围堵,身陷绝境。

    崔昭昭扣紧她的腰杆:“撑住!本宫不会落下你们任何一人!”

    “走啊!”苏娘挥剑斩落飞箭的同时,狠狠推开了崔昭昭,抹去嘴角的血沫,“我来殿后!”

    崔昭昭心弦发颤,只觉一股浓烈的酸涩冲上鼻腔:“不要逞能!”

    “公主说过,将军百战死,我是大雍的将军,也当死在战场上。”苏娘握紧剑柄,已是打定了主意,“公主,就让末将护你一程!”

    “苏娘!”

    崔昭昭一手抓空,苏娘已然反道奔之,迎上了后面的追兵。

    “公主!走啊!”

    她们只有一百人,若不及时退回大营,定会被人尽数剿灭此地。她们是兵,可以死,但是崔昭昭是主帅,决计死不得。

    看见苏娘当先殿后,更多的负伤女兵站了出来,主动留下殿后。

    “没见红的姐妹,速速护送公主回营!”

    “诺!”

    “你们……”

    “走啊!”

    有人眼疾手快,勾住了意欲往前的崔昭昭,拖拽着她就往大营的方向退。

    山草从中,二十余名负伤女兵握紧长剑,严阵以待。

    苏娘在前且战且退,很快便被韩军逼得退到了这边。她身上已经多了好几处血口子,咬牙往后一看,原不是她一人殿后,霎时来了更多的胆气,当即仰头喝道:“众将听令!”

    “末将在!”

    二十余名女将齐声高喝,哪怕有几人声音纤细,在此时此刻也染上了一抹浓烈的悲壮。

    “我们身后,是大雍的太平山河,莫让这些叛军再践踏一寸山河!”

    “诺!”

    “随我,杀——”

    “杀——”

    虽然她们在八千韩兵面前显得如此势单力孤,可赤凰军魂已在她们心间燃起,她们哪怕今日战死此处,他日烈士名册之上也能留下她们的名字。

    她叫苏娘,不仅是京畿屠户的女儿,她也是赤凰军的副将,是保家卫国浴血抗敌的大雍将士。

    谁说她的价值只在嫁人生子,谁说她只能手持屠刀庸碌一生。她会让人记得她叫什么,至少会让眼前这些敌军记得她叫什么。

    “记住你姑奶奶的名字!我叫苏娘!”苏娘已是杀红了眼,她力气本就比寻常女子大些,伸臂绞住刺来长矛的同时,竟是一剑将长矛削成两段。只见长矛在她手中一旋,调转了矛头对向了敌军猛地刺去。

    她根本顾不得两侧刺来的利刃,心头只剩下了一句话——杀,杀至最后一口气!

    利刃穿入她的肋下,绞得她痛嘶一声。

    左右女兵上前挥剑逼退持刃敌兵,背脊靠住她的背脊,撑住彼此不会立即倒下。

    “俺叫张五娘!”

    “我叫桃花!”

    两人相视一笑,几乎是同时抬腿正击冲杀上来的敌军。

    “将军,末将先行一步!”

    两人咬牙大喝,像是两颗划破长空的火热流星,提剑挥砍,冲入了敌军深处。

    苏娘的视线已被血色染红,只觉双眸又涨又酸,她早已分不清脸上流淌的到底是鲜血还是眼泪。

    她才是将,岂能不身先士卒?

    热血在她们体内沸腾着,她们都知道尽头等待她们的是死亡,可是那又如何?与其庸碌无名的过一辈子,不如如此顶天立地的活上片刻!

    “杀……”

    她们的声音已经沙哑到了极致,直至最后再也不能发出声来。

    鲜血浸透了她们的盔甲,她们倒在山草之上,仿佛回到了幼时没有战祸的乡间。乡亲父老们都夹道欢迎她们,不住喊着“将军”“将军”。

    赤凰……军魂……不灭……

    苏娘强撑着自己的身子,颤颤巍巍地独立女兵的尸首之前,她大口喘息着,握剑的手不住颤抖着,赤红的眸子缓缓扫过将她们围得水泄不通的韩兵。

    刘泊骑在马上,满是震惊之色。

    明明只有二十余个女人,却暴发出了这般惊人的战力,仗着山草的地利,一连击杀两百余名兵士,若是算上被她们砍伤的,只怕不低于五百人。

    他握着缰绳的手不禁紧了紧,不知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当即拿下长弓,搭弓上箭,对着苏娘的眉心就是一箭。

    箭矢穿落苏娘的头盔,落地之时,鲜血将苏娘的面容彻底覆没。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突然将手中的长剑朝着刘泊抛来。

    “将军当心!”

    刘泊以为她已是穷途末路,不过轻轻一格,便能将这把长剑格落。岂料他还是小看了她,那长剑竟是重如千钧,刘泊这一格没能把长剑击落,若不是他翻身下马及时,定要被这把长剑击穿胸膛。

    他满脸凝肃,只觉受了奇耻大辱,当即怒喝道:“砍了!砍了!给我剁碎她!”

    “诺……”

    今日的天边晚霞红得像火,仿佛随时会把天幕烧个窟窿,流下无数鲜血。

    崔昭昭一行终是赶回了大营,她当即下令全军备战,如若韩军追来,她必定要给韩军一个迎头痛击。

    “公主,京畿急信!”驿官赶紧送上信囊。

    崔昭昭接过信囊,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今日撞上这群韩军,竟是误打误撞地保住了整个赤凰军。

    碎叶城打不得,大股韩军又在附近。当务之急,必须尽灭这股韩军。否则,退一步是万劫不复,整个赤凰军都是死路一条。

    要死地搏一条生路,就必须先行忘死。

    想到“忘死”二字,崔昭昭的心猛地一揪,那些为了殿后牺牲的女兵,她必须对得起她们的牺牲,带着赤凰军杀出一条生路。

    刘泊的兵马来此,定是韩州大营的兵马并没有对上楚王的兵马。换句话说,楚王非但没有帮她牵制住敌军,还将她要偷袭碎叶城一事泄露了出去。

    此事,她的阿九竟是只字不提。

    是没来得及,还是……她又骗了她?

    崔昭昭五味杂陈,此刻也不敢再往下想。她拔出孤月,走出大帐,扬声道:“众将听我号令!”

    “末将在!”

    “若有叛军敢入大营,来一人,斩一人!”

    “得令!”

    崔昭昭抬眼望向辕门深处,视线已是模糊一片。她死死咬牙,暗中发誓,他日必定要亲手斩落王兄的头颅,以慰今日战死的将士亡魂!

    营中战鼓敲响,辕门之外依稀可闻马蹄之声。

    敌军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应该写个大肥章的,但是今天一直有杂念。

    还是把写好的先发大家看吧~看看晚上静下来后,能不能再补一章,万分抱歉~~

    77  ☪ 七十七、溃败

    ◎若是公主不嫌弃,我愿一世追随公主!◎

    “刘”字大旗出现在了山道尽头, 冲杀在最前面的是持盾的冲锋兵。看那密密麻麻的敌军身影,就好像是一群嗜血的蚂蚁疯狂,发现了猎物便蜂拥而上。

    崔昭昭高擎孤月, 沉下心算着韩军离大营的步数。再往前几步,再等上片刻, 否则女兵的箭矢发挥不到最大的杀伤力。

    “放箭!”

    崔昭昭凛声大喝,只见弓箭手将弓矢对准了天幕, 纷纷拉满长弓, 一时之间, 弓弦惊响,千支箭矢如流矢般飞落——

    韩军以为这些姑娘家的膂力远不如他们, 所以即便弓矢自上坠下,也没有多少杀伤力。谁料, 这些箭矢都是改制过的。箭簇中藏了火药, 一旦击中盾牌, 或是击中盔甲,冲击力便会压爆箭簇, 引发炸裂。

    于是,当箭矢撞上他们的盾牌与盔甲, 紧随而来的却是一阵惊呼与痛嘶。

    “火!火!”

    火焰燃起, 像是绽放的曼珠沙华, 很快便在冲锋兵身上弥散开来。浓烈的血腥味也跟着弥漫入营, 冲锋兵没有料到赤凰军的第一击, 攻势很快便衰落下来。

    崔昭昭孤月指向辕门:“冲锋兵,陷阵!”

    “得令!”

    五百女兵手擎铜盾, 猛烈地冲撞向辕门外的敌军。她们都是女兵中力气较大者, 所以这铜盾冲击的撞击力也不亚于寻常男子。尤其是在敌军第一阵溃散的当口, 这五百女兵的冲击无疑是致命的。

    “给姐妹们报仇!”这五百女兵中有好几个是今日跟随崔昭昭一路逃回来的,看见敌军尤是激愤。她们扯着嗓子这一喉,无疑是催命的战鼓,激得五百女兵们燃起了仇火,纷纷应和。

    “报仇!杀!杀!”

    “杀!”

    盾兵开路,硬生生地将韩军前锋盾兵方阵撕开了一个口子,仗着铜盾的护身,将敌军抵在了两侧。

    “冲啊!”

    三百女骑兵冲入阵中,挥舞长矛,次第穿向敌军的脑袋。一时之间,盾兵顾得女盾兵,便顾不得这三百女骑兵的长矛,活生生地被挑落好几个脑袋。

    刘泊坐镇韩军之后,瞧见这样的阵仗,他不得不感叹,大长公主果然还是当年的大长公主,如此指挥若定,竟把一群娇滴滴的姑娘们都炼出了这等凶残的战力。

    这支赤凰军不可再留!否则,必成大患!

    万幸他这次带了足足一万人来,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尽诛这支赤凰军。刘泊大手一挥:“弓箭手就位!”

    “盾兵,防御!”崔昭昭挥舞孤月,擂动战鼓的女兵变换了战鼓声。

    原本抵着敌军的五百女盾兵纷纷后撤,三百女骑兵也及时撤回了大营。

    铿!铿!铿!

    一阵铜盾击打声响起,五百女盾兵们竟是快速完成了变阵,用盾牌与辕门外的刺障形成了一道临时城墙,将敌军射来的弓矢挡下大部分。

    如此快的反应,无疑超出了刘泊的预料。可更快的,他惊闻身后响起了一阵喊杀声。这个时候怎会有援军?

    当京畿卫的旗帜闯入视线,刘泊震惊当地,京畿卫怎会那么快赶至这里?换句话说,京畿卫来此,意味着燕王定然也在附近。

    “立矛!”

    萧破一骑当先,率先将长矛对准了马前,一千京畿卫骑兵自后突袭,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大军后方往往是步卒,步卒如何能挡住这一千京畿卫的突袭。很快,三千步卒便被一千京畿卫冲散。萧破本就是悍将,所及之处,寻常步卒岂是他的对手。若不是心系大长公主安危,他定率领京畿卫将这三千步卒尽数斩杀。

    刘泊脸色惨白,下意识想指挥大军,却有小兵猛扯他坐骑的辔头,急呼道:“将军!快走!”他这才反应过来,赤凰军的战鼓已变,咚咚作响,已是全军冲锋的消息。

    明明他率领一万大军,足以碾压整个赤凰军,却不想自己竟成了腹背受敌之人,白白折损了那么多步卒与盾兵。

    他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当下局势已变,若不趁着京畿卫尚未截断后路杀出去,等待他的只有战败身死的下场。

    “撤!撤军!”刘泊沙哑大呼。

    “你欠苏娘她们的命,今日必须留下!”崔昭昭的声音渐行渐近,刘泊匆忙回头,还不及看清,便一个侧身躲开了崔昭昭的一记飞箭。

    崔昭昭此时眼中只有一个猎物,便是刘泊!

    刘泊顿觉背心发凉,策马便想先行遁走。让他更绝望的事却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此处山道其实并不狭窄,两侧山势也不算陡峭,可就是这种地方,竟然沿着山坡滚下数十块巨石来,硬是将他的后路彻底截断。

    萧破没有及时冲杀过来,也被截断在了巨石之后,只得来回斩杀步卒,只想速速清理完这里的杂兵,快些下马自山坡上绕过去支援公主。

    战场一分为二,惊讶的不仅是刘泊,还有崔昭昭。

    她不想冒进,于是勒马驻足,下令赤凰军原地警戒。两军的厮杀戛然而止,崔昭昭与刘泊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山坡上的一群山匪。

    只见那群人衣裳褴褛,面色古铜,似是常在烈日下行走之人。寻常山匪自然不敢贸然加入战场,这群人定然不容小觑。

    “大长公主莫怕!我们是来帮您的!”

    为首之人开了口,竟是个小姑娘。她将头上的毡帽一摘,迎着烈日冲着这边一笑,左眉处有一道刀疤,齐齐地截断了她的左眉。

    崔昭昭眸光警惕:“敢问姑娘是何人?”

    “碎叶镖局少主,风青萍。”小姑娘语声飒然,这三个字出来,先惊愕的却是刘泊。

    碎叶镖局在韩州也不算什么大镖局,在碎叶城却是响当当的名号。刘泊之所以知道这个名字,只因当初在城中布置火雷时,碎叶镖局带头出来拦阻。这些火雷遍布巷陌,稍有不慎便会触发爆炸,到时候连累一起死的还有碎叶城的无辜百姓。风青萍是带头闹得最凶的一个,也正因为如此,碎叶镖局便被韩州的小朝廷定成了叛党。她的父亲便是为了掩护他们逃离碎叶城,惨死在韩兵的手下。

    当初决意布置火雷者,便是这位刘泊。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风青萍自然不会轻饶了他。先前他一直缩在韩军大营之中,他们只有一百二十一名兄弟,强闯军营无疑是以卵击石的蠢事。所以他们一直在韩州的山中流窜,就等一个机会手刃刘泊。

    他们在山间发现赤凰军行军的痕迹,便一路小心跟着。只凭他们一百二十一人是肯定报不了仇的,可若是他们可以加入赤凰军,便有机会在战场上收拾刘泊。只是,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竟是如此快,更没想到刘泊那么快便落了下风。

    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风青萍自然不会错过。

    “我与这位刘将军有杀父之仇,还请公主允我亲手刃之!”风青萍拔出腰上的佩刀,刀锋的锋芒极是刺眼,这是父亲最后留给她的东西,她今日就用这把刀切下刘泊的脑袋。

    崔昭昭肃声道:“巧了,本宫今日也想要他的脑袋。”

    “那便一人一刀!”风青萍话音落下,便领着一百二十一人冲杀下来。

    刘泊急呼道:“列阵!杀了他们!”

    “今日谁保刘泊,我砍谁的脑袋!”风青萍大声厉喝,“碎叶城出来的兵,谁要保他,谁就是没有良心!别忘了,你们的妻儿都在碎叶城活得战战兢兢!”

    这话一出,有些征自碎叶城的韩兵死死咬牙,索性将手中兵刃一扔。谁要打仗?若不是韩绍公父子两个狼子野心,谁要背井离乡的跑来战场卖命?!

    “你们要反了么?!”刘泊大喝之下,连忙指挥其他小兵们拦住风青萍这群人,“拦住她!拦住她!”

    崔昭昭孤月指向刘泊:“谁能斩杀刘贼头颅,朝廷既往不咎!”

    寒意阵阵袭来,刘泊如坐针毡,惊觉附近的小兵看他的眼神有了些许不同。他还记得当初马德的下场,就是在萧灼的蛊惑下,被手下反戈击之。

    “你们要做什么?做什么?!”

    “我们要回家!”

    来自碎叶城的小兵凄声怒喝,扬声呼道:“兄弟们,叶少主说的对!想想这厮平日是怎么待我们的?再想想我们的妻儿还在过什么苦日子?!”

    “你们……你若是哗变,你们的家人一个都活不得!”刘泊在做最后的威胁,“抗命者死,哗变者抄家灭族!”

    咻!

    崔昭昭并没有给他说下去:“杀了你,我定速破碎叶城,保他们妻儿安然!”她垂下左臂的袖箭,“今日,留下你的头!”

    风青萍早就听闻大长公主飒爽英姿,今日一见,即便她的眼角已经染上了风霜的痕迹,还是一样光彩照人。她自小便敬佩这位大雍的战神公主,如今想到正与她一同并肩而战,只觉血脉沸腾,所以挥舞长刀更加有劲。

    崔昭昭一路率军冲杀,一路斩落兀自顽抗的韩兵脑袋,余光瞥见风青萍此人战力勇猛,心底不觉生了一个念头——如若可以,她要将她收入麾下,给赤凰军添一位猛将。

    两军再次厮杀一起,碎叶城的小兵们弃了兵甲,或是退让一旁,或是转身往山林中逃窜。如若逃不了抄家灭族的下场,他们也想回家与家人吃上一顿热饭,再抱抱母亲,或是摸摸自己的孩儿,然后与心爱之人最后说上几句窝心话。

    局势彻底扭转,刘泊眼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小兵越来越少,想要勒马奔逃,可来时路已被巨石所断,他哪里还有逃命的机会。

    绝望之下,若是旁的将领,摆在面前的还有两条路——投降活命,或是死战到底。偏偏他今日围剿大长公主,击杀了那二十余名女兵,这梁子定是与大长公主结下了,他就算投降也换不来生路。

    死战,竟是只能死战。

    临死关头,刘泊心神俱乱,霎时,一个念头蹿了起来,他大声疾呼道:“我知道碎叶城火雷布防图与青波湖的□□布防图!”他以为可以用这个换来一条命,没想到竟是崔昭昭的冰寒剑锋。

    刘泊一个翻身,不得不跳下马去。

    崔昭昭也翻身下马,剑招一击接一击的挑向他的喉咙。刘泊步步后退,一不留心,肩上便捱了风青萍一刀。

    碎叶城盛产铁矿,这把刀正是精铁所铸,削铁如泥。刘泊的肩甲如何能捱住,当即便被削去一半,若不是躲闪及时,只怕半只胳膊都要被风青萍削下来。

    “饶我一命!我……啊!”

    崔昭昭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剑锋逼至喉头,刘泊仓皇后退,腰上又捱了风青萍一刀,痛得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风青萍却在这时笃定开口:“公主,他知道的,我也知道。”

    “那就有劳风姑娘了!”崔昭昭记下了这句话,剑锋并没有停下,甚至还将左臂上的袖箭对准了刘泊。

    咻!

    刘泊狼狈地一记恶狗扑食躲过,想要爬起继续躲闪,可崔昭昭不会再给他机会。

    “厄!”

    这一剑,崔昭昭故意避开了他的背心要害,一剑穿透了他的肩胛骨,牢牢将他钉在了地上。很快的,风青萍也是一刀落下,心照不宣地避开了他的要害,也穿透了他的身子。

    两人匆匆交换了眼神,崔昭昭扬声道:“主将已擒,尔等还在为谁而战?!”

    正在厮杀的韩兵纷纷回头,看见败局已定,哪里还能再战,当即抛下武器,举起双手,就地投降。

    “说!谁给你们透的风?”崔昭昭转动剑柄,逼问刘泊。

    刘泊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呼,颤声道:“寺山……寺山城的细作……”

    “果然如此。”崔昭昭含恨咬牙,若不是崔伯烨故意泄露,她偷袭碎叶城一事怎会泄露出去!

    刘泊求饶道:“公主饶命……饶命……”

    “你又何曾饶过苏娘她们的命?”崔昭昭双目通红,狠狠一脚踢在了他的面门之上,“这是你欠她们的!”

    刘泊口鼻皆是鲜血,门牙已断,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崔昭昭愤然拔剑,鲜血飞溅,她背过了身去,哑声道:“风姑娘,他的命,留给你。”

    “谢公主!”风青萍可不会饶过他,“兄弟们,过来!”

    碎叶镖局的兄弟们凑了过来,恶狠狠地看着他。

    “每人一刀,这是他欠我们的!”

    “好!”

    刘泊从未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下场,更没想到他竟是步了苏娘的后尘,遭人千刀万剐。

    一阵泄恨之后,风青萍已是红了双目,率领众位兄弟跪地三拜。

    “爹爹!儿为你报仇血恨了!”声音凄厉,让人听之心颤。

    熙平四年,春末。大长公主强攻碎叶城遇伏,烈女二十余人以死护之。随后,公主迎击叛军,大胜。一战斩杀叛军六千余人,收编战俘两千余人,其余叛军逃窜四散,不知所踪。赤凰军魂,自此炽燃,百世尤烈。

    ——《大雍书·赤凰昭公主传》

    收拾完战场后,崔昭昭问清萧破来援内情后,感念夭夭来援及时,便命萧破带回她的手书,以报平安。

    随后,崔昭昭单独召见了风青萍。

    风青萍走入帐中,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崔昭昭面前,因为有些紧张,所以张口便有些舌头打结:“殿……殿下!”

    “风青萍。”崔昭昭居高临下,语气凛冽。

    风青萍不敢直视公主,垂首道:“我……小人在。”

    “你可愿入我赤凰,助我平叛韩州,还天下一个太平?”崔昭昭认真问道。

    风青萍岂会不愿,今日得见公主英姿,她只觉心潮澎湃:“若是公主不嫌弃,我愿一世追随公主!”

    “那便随本宫击破碎叶城,还城中百姓安宁。”

    “嗯!”

    “军中当言:”崔昭昭抬起了她的下颌,“得令。”

    风青萍激动地重重点头:“末将得令!”

    熙平四年,风帅拜入赤凰军,此后经年,斩敌数万,后人称之“罗刹将军”。

    ——《大雍书·定国大将军传》

    作者有话说:

    SSS将卡入池,昭昭一把抽中。

    准备收复碎叶城。

    下章视角先回夭夭跟弦清那边,其实那边比这边危险,毕竟崔昭昭还有赤凰军数千人并肩作战。

    78  ☪ 七十八、鸿门

    ◎老不死!◎

    此时, 寺山城的府衙之中,金盈盈几乎是坐立难安。她不时起身探望中庭,希望李琴能带回赤凰军平安的消息。

    “九姑娘!”李琴面色凝重, 匆匆从外面走了回来。

    金盈盈看她神色不妙,绷紧的心弦不由得啧啧生疼, 半晌才鼓足勇气:“如何?”

    李琴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禀报:“人被扣下了!”

    金盈盈眸光收紧。

    “传信的伙计。”李琴长话短说, “王上出城时, 特意吩咐戒严整个寺山城, 所以前往肃方城报信的伙计根本就没能踏出寺山城。”

    金盈盈握紧双拳:“竟无人与我说这些。”

    李琴想要安慰,却不知该从何处安慰。

    “前方可有战报传回?”金盈盈再次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困在笼中的金丝雀, 灭顶的窒息感涌上心头,此时此刻, 她能做的只有祈愿。祈愿她的殿下, 一切平安。

    李琴心疼地道:“九姑娘,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只希望, 他回不来。”金盈盈语声哑涩。

    若不是李琴知道主子的过往,她定会以为主子说的是大长公主。

    今时今日, 金盈盈只愿崔伯烨在战场上重伤身亡, 不要再回来。

    只是, 往往越想要什么, 便越得不到什么。

    韩州大营分兵狙击赤凰军, 导致大营兵力大减,因此遭遇楚州大军时, 根本拦不住崔伯烨的大军, 只得边战边退。

    熙平四年, 四月初,楚州军攻克秦禹城,斩杀韩军八千。

    战报传至寺山城,金盈盈死死咬紧下唇,只恨崔伯烨大胜。

    “阿琴。”

    “奴婢在。”

    金盈盈本想让李琴准备毒药,如若听闻大长公主战死,她便毒杀楚王,一并殉之。正当这时,新的战报传至。

    “赤凰军大捷!”

    金盈盈怔了怔,生怕是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报讯的小兵恭敬答道:“赤凰军大捷,攻克碎叶城!”

    金盈盈难以自抑地露了喜色,跌坐回几案边上:“赢了……赢了……呵……她赢了!”她牵住了李琴的手,握得紧紧的。

    李琴知道姑娘高兴,可这里毕竟是楚王的辖下,当即提醒道:“是啊,王上大捷,九姑娘也可以放心了。”

    金盈盈很快回过神来,收敛了那些多余的情绪,正色道:“速速去准备酒宴!我要给王上接风!”

    “诺!”

    小兵退下后,金盈盈对着李琴低声道:“阿琴,帮我打探打探,这一战,她损失了多少?”想到寺山城被崔伯烨监管得紧,“务必小心行事,莫让王上知道了。”

    “奴婢懂的。”李琴重重点头。

    金盈盈长舒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望向中庭。希望她的殿下平平安安,这一战身上没有挂彩。至于崔昭昭到底误会了她多少,已不是她考虑之事。她能证明,到了那一日,她会证明自己,这次没有负她。

    大长公主得风帅指引,亲率千名泅水好手潜入青波湖。风帅领军佯攻碎叶,叫阵城外,吸引敌军注意。两军交战,看似胶着,实则大长公主趁机背刺青波湖大营,遂胜。一战斩敌三千人,尽歼韩州水师。青波湖水,鲜血浸透,史称“碎叶大捷”。后三日,风帅亲自领队,逐一拆除城中火雷与青波湖中水、雷,碎叶遂安。

    ——《大雍书·赤凰昭公主传》

    捷报传至京畿燕王府之前,萧灼先收到了萧破带回的母亲手书。上面写的很简短,只有三句话——碎叶定破,提防弦清,他日必斩楚王。

    尤其是最后那六个字,萧灼隔着纸页都能感受到母亲的愤恨。先前还让她与弦清多做商议,怎的忽然又变成提防弦清了?

    “韩州到底发生了什么?”萧灼问道。

    萧破也不知内情,只得将知道的事全部告知:“一、副将苏娘战死;二、楚王背信弃义,没有牵制韩州大营兵马,反是强攻秦禹城。”

    萧灼听到后面那句,顿时明白了母亲的愤怒出自何处。上辈子楚王死得早,她还不及与他真正打上交道,这辈子竟是给母亲留了一个背刺的小人。

    萧灼恨得牙根发痒,大抵猜到些内情,可为了确定她没有猜错,再问道:“苏娘为何会战死?”

    “她与公主先行探查大营四周,却遇上了刘泊的大军。”

    “韩州那个刘泊?”

    “是。为保公主安然退回大营,苏娘跟二十余名女兵,尽数战死。”

    “刘泊应当在韩州大营,突然率军出现在那里,定是一早就收到了风声。”萧灼冷笑,果然与她想的一样。明明约好楚王对峙牵制韩军大营兵马,没想到竟是被楚王利用,放出风去,让刘泊率军狙击赤凰军,好让他趁机进攻秦禹城。

    好一个楚王崔伯烨!

    萧灼脸色沉郁。

    萧破知道每次王上如此,绝对是想狠狠报复回来。

    现下韩州局势错杂,萧灼也不好先对付楚王,毕竟京畿城里还有一只碍眼的老狐狸等着收拾。杀人也要有个先来后到,萧灼强忍下怒意,必须一步一步来。

    “阿娘没事吧?”萧灼关心这个。

    萧破点头道:“王上可以放心,公主没事。”

    “她一定要攻打碎叶城么?”

    “公主决定的事,王上知道的,没人可以左右。”

    萧灼轻叹,认真道:“也罢,阿娘久经沙场,定能想到击破碎叶城的法子。你与京畿卫都辛苦了,今日先下去歇着。”

    萧破领命:“诺。”

    萧破带人救援是一日,回来又是一日。明日便是晋祈的生辰,她也要早做准备才是。那只老狐狸定会对吃食警惕,所以明日要哄他吃下那些食物,只怕要费点心思。

    老狐狸身边那个叫楚钧的是个江湖老手,万一他看出什么端倪,突然发难。萧灼想,定要多做一重准备。

    萧破带三百京畿卫以保护泽国太子为名,戍卫在九衢酒楼外,此是外应。内则必须安排玄鸢近身护卫,以防楚钧突然发难。

    萧灼想定之后,便着手去准备。曲红是医者,所以熟知各种食材的药性相冲,她本不该沾染这些杀人之事。只是谢宁的道,也是她的道,既然谢宁张了口,她自当帮谢宁立下一功,争取到燕王的信任,摆脱这种软禁的日子。

    萧灼自然不会只依靠曲红一人,食材可相冲,毒、药也当备之。燕王府的暗牢里,可还囚着一位许公子。那可是齐州医学世家许氏的少主,他若想活着离开京畿城,必须讨好萧灼,所以萧灼向他详问毒、药,许渊也只能尽数告之。

    万事俱备,只差这出鸿门宴唱罢。

    第二日,京畿的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极目望去,一片空濛。

    软轿就停在燕王府外,萧灼穿着鹤纹王服,掀帘弓腰入了软轿,坐定之后,掀起轿帘,对着轿外执伞的玄鸢道:“起轿吧。”

    “诺。”玄鸢穿着王府府卫的轻甲,是萧灼今日唯一带在身边的人。

    萧破一早就去了京畿卫的府营,调集了三百京畿卫先行前往九衢酒楼值卫。

    “若是不敌,性命第一。”萧灼没有立即放下轿帘,她对着玄鸢微微轻笑。

    玄鸢怔了怔,她这条命从她记事起,便只记得是用来效忠君上的。所谓死士,岂能惜命?可自从跟了燕王之后,燕王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她,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纸伞之下,玄鸢不自然地紧了紧伞柄,低声道:“王上性命,当放第一。”

    “方才那句话,是王命。”萧灼认真提醒。

    玄鸢不敢违抗:“诺。”

    萧灼轻笑:“玄鸢,多与银翠学学。”

    玄鸢惑然:“学什么?”

    “慢慢学,等你学会了,自有答案。”萧灼莞尔,对着她眨了下右眼,便将轿帘放下了。

    玄鸢现下肯定是想不明白的。

    软轿一路前行,她便执伞跟了一路,也琢磨了一路。

    当软轿在九衢酒楼前停下,玄鸢方才回过神来,自忖不该一路出神,没有尽心注意软轿两边的情况。若是路上跳出什么刺客,她的失神只怕要酿成大祸。

    萧灼掀起轿帘,玄鸢便把纸伞移了过去,歉声道:“王上。”

    萧灼蹙了蹙眉,想来玄鸢还得好好教,方能真正放下死士的身份。只是,绝对不是现在。这会儿她的心思已经飞至了不远处,那有辆熟悉的马车刚好停下。

    她倒是很期待,两日不见,她的弦清今日会是什么打扮?

    车帘缓缓掀起,那葱葱玉指她是认得的。

    正当她凝神一顾时,金昊那个老头子却先一步钻出车帘。萧灼顿觉扫兴,偏过头去,低声暗骂了一句:“老不死!”

    玄鸢听得清楚,看向金昊时,眼底多了一抹杀意。

    金昊注意到了这边的萧灼,目光复杂,却笑了笑,接过小厮递来的纸伞,径直走了过来,恭敬地垂首一拜:“见过燕王。”

    “泠妹妹!小心些!”萧灼没有抬眼看他,直接擦肩而过,走至马车边,将手递给了崔泠,“下雨路滑,可别摔着了。”

    京畿人人都知道,燕王明面上最是喜欢这位昭宁郡主,可到底是真喜欢,还是虚情假意演给楚王看的,众人更愿意站后者。

    金昊何曾被人晾在原处,奈何那人是京畿城最惹不得的大人物,他只能收敛不悦,冷笑两声遮掩过去。

    崔泠就知道萧灼会作怪,可燕王已经伸了手,她必须给燕王一个面子。于是她搭上了她的掌心,由着燕王扶她下车,感谢道:“多谢萧姐姐。”

    “可不能只有一句话。”萧灼得寸进尺,余光往车厢里瞄了一眼,后面只有银翠一人。

    崔泠猜到她想问什么:“阿沅昨日染了风寒,今日无法赴宴,还请萧姐姐代我向太子殿下致歉。”

    “小事罢了。”萧灼微笑点头,转身看向金昊,这才问道,“不知这位老人家,是谁啊?”

    崔泠忍笑:“他是我的外公,四方商行的家主。”

    “金老头啊!”萧灼冲口而出,放肆地上下打量,“这把年纪了,竟还如此康健,不知平日是用的什么药丸养身啊?”

    崔泠轻咳两声:“萧姐姐,他是长辈。”

    “呵!与孤何干?”萧灼冷笑,“泠妹妹,走,我们先进去。”

    “萧姐姐……”

    “在京畿城,可没有谁敢逆我的意?”

    萧灼故意当着金昊的面,狠狠凶了一句。

    崔泠知趣地选择哑然,免得配合不当,反倒让金昊提防她们。

    当然,这些话就是萧灼故意说给金昊听的。越是让金昊觉得她们两个不睦,崔泠夹去的菜、亦或是斟去的酒,金昊就越是不设防。

    金昊忍下怒意,阴冷地干笑了两声。

    今日本来的大事并非是解决这位小燕王,可她非要这样招惹他,便只能承担该有的后果了。如若燕王重伤不治,京畿大乱,对大局而言反倒是有利。

    金昊侧脸,对着身侧的楚钧递了个眼色。

    楚钧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

    作者有话说:

    更文~

    本来应该一口气写完的,但是今天不小心伤了右手食指,实在是没办法,大家多多见谅哈。

    捉虫。

    79  ☪ 七十九、变故

    ◎有刺客!◎

    泽国太子在大雍也算上宾, 天子得知他在九衢酒楼摆下寿宴后,便打发了刘公公前来贺寿。刘公公送上天子赏赐后,敬了晋祈一杯, 便留在了席间饮酒。

    魏州、齐州两位世子不约而同地感染了风寒,派了近侍送来贺礼。晋祈心中不悦, 可毕竟是在大雍的京畿,他也不便表现太过, 只能在心底记下这两州世子的不敬之仇, 来日与大雍天子签订盟书时, 再好好算算这一笔账。

    那两州世子不来此宴,大概率是怕曝露自己并非真正世子。萧灼与崔泠是清楚的, 不来也好,反正今日这宴真正想请的是金昊那只老狐狸。

    晋祈本来还怏怏然, 瞧见萧灼挽着崔泠踏入正厅, 便大笑着迎了上来:“孤还以为, 王上也不来了。”

    萧灼轻笑:“殿下生辰,孤怎可不来?”

    晋祈心花怒放道:“请, 请。”

    萧灼与崔泠一起入了席,晋祈瞧见金昊也跟着入了席。他看着眼生, 忍不住问道:“这位老先生是?”

    “他是我的外公。”崔泠介绍, “也是四方商行的家主。殿下应当不介意, 我带外公一同赴宴吧?”

    晋祈怎会介意, 生辰宴人多才热闹, 空着宴席,看着也不舒服。他举杯敬向金昊:“金老爷子, 请。”

    “殿下, 请。”金昊举杯, 敬向了晋祈。

    萧灼余光一瞥,发现金昊身边跟着的楚钧不见了人影。她佯作斟酒,给身侧的崔泠递了个眼色,无声唇语道:“不见了。”

    崔泠很快便发现萧灼所言的“不见了”指的是谁。那人突然失踪,必定不是小事。她一时摸不清楚他的去向,便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对着银翠道:“银翠,快把贺礼送上。”

    “诺。”银翠捧着盒子送向晋祈。

    晋祈的侍卫孟羽亲手接过,揭开盒盖,让殿下一看。

    “嘶!这是……”晋祈两眼发直,没想到郡主送她的竟是十颗硕大的沧海王珠。大雍与大泽皆是临海,沧海王珠无疑是沧海最稀有的珍品。传说只有百年以上的老蚌,才能孕育出这种半个拳头大的王珠。最难得的是,这十颗王珠居然各个珠圆玉润,无疑是上品中的上品。晋祈虽说颇得大泽老皇帝的宠爱,却也只得老皇帝赏赐过一颗,如今一次得了十颗,他不免又惊又爱,恨不得立即把王珠拿捏掌心一阵玩赏。

    “草民也有贺礼献上。”金昊突然开口。

    莫说是晋祈惊讶,萧灼与崔泠也颇是惊讶。崔泠明明记得,这箱王珠就是他们一起准备的贺礼,没想到外公竟然还留了一手。

    金昊拍响手掌,楚钧便捧着一个小箱子走了进来。

    萧灼看见楚钧再次现身,略微放下些警惕。

    只见楚钧将小箱子打开来,取出了里面的酒壶,递给了刘公公:“小的是江湖人,不懂宫中礼节,担心伺候不周,扫了殿下的兴致。所以,小的烦请公公帮手,给殿下斟酒。”

    “此酒是上品仙酿,整个大雍一年只出三壶。”金昊介绍着,“想必殿下也听过神仙居的名号吧?”

    大雍的神仙居地处楚州境内,只做美酒生意。每年产量极少,尤其是这上品仙酿,一年只产三壶,千金难买。金昊是贪杯之人,每年三壶上品仙酿他必重金取一壶,没想到今年的这一壶竟是用在了这里。

    崔泠低声解释:“我也不知。”

    萧灼了然,想来是老狐狸留了后招。这酒,只怕另有玄机。

    刘公公不敢造次,下意识看向萧灼。萧灼点头,反正那么多人瞧着,万一泽国太子喝出了问题,正好拿这只老狐狸是问。

    刘公公接过酒壶,小心地给晋祈斟了一杯。孟羽先用银针试过,方才呈与晋祈。他也是好酒之人,闻到这扑鼻甘冽的酒香,便已悄悄润了喉咙。

    晋祈凑近鼻端嗅了嗅,心想这金昊应当不敢、也没有理由对他下毒,便小啜了一口。霎时双目发亮,又极是回味地抿了抿唇,仰头一口便将杯中的酒汁全部喝下,赞声道:“好酒!好酒!再满上一杯!”

    刘公公闻言,再满一杯。

    孟羽还想用银针试酒,却被晋祈拦住:“莫要糟蹋了美酒!呈来!”孟羽只得将酒盏奉上。晋祈捧在手心,仰头便饮。酒汁下腹,好似融化了一样温暖。这酒意不冲,像是美人轻绕身后,将他环抱怀中,极尽柔情。

    这酒叫上品仙酿还是普通了,应当叫美人醉才是。

    “好酒!好酒!”晋祈赞许之后,余光瞥见了萧灼,此等好物岂能他一人享用。当即命刘公公给萧灼与崔泠各斟上一杯。

    萧灼自然不会喝金昊送的酒,当即推辞道:“孤近日尚在用药,不宜饮酒。泠妹妹是楚州人,想必也尝过这种上品仙酿,既然近日身子不好,还是不饮得好。”

    晋祈哄道:“就尝一口,不必饮一杯,真是上品佳酿!”

    金昊却在这时故意道:“王上是不敢喝么?”

    萧灼没料到这老狐狸竟敢对她用激将法,冷笑道:“孤的事,也是你能置喙的?”

    “草民不敢。”金昊朝着萧灼一拜,抬眼时目光落在了崔泠身上,“弦清,泽国太子敬酒,可不能不懂礼数,免得让人说我金氏的孩子不知礼数。”

    “泠妹妹明明姓崔,不姓金。”萧灼反唇相讥。

    “萧姐姐。”崔泠在几案下轻踢了一下萧灼,外公可不是普通人,萧灼一再护她,若是让外公看出端倪,今日的计划兴许便办不成了。不就是一杯酒么,就算那酒壶另有乾坤,也是刘公公斟的酒,定不会触发其中的玄机。况且,泽国太子已经饮下两杯,她喝这第三杯应当不会有事。

    “太子好意,我自当领之。”崔泠起身,上前领下一盏,敬向晋祈,“殿下,生辰康乐,岁岁平安。”

    晋祈眯眼上下打量她,起初只道这位病秧子的郡主没什么姿色,也不知是酒劲的缘故,还是这位郡主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的缘故,现下一看,只觉她生得颇是动人,另有一番姿色。

    萧灼厌恶地重咳两声。

    晋祈还道是燕王醋了,忍着得意大笑道:“多谢郡主,请!”

    两人一起饮之。

    崔泠只觉这酒劲颇大,万幸她只须喝一杯,若是接连喝上三杯,她必定要酒醉当场。银翠适时地上前扶住崔泠,将她扶回了席间。

    萧灼与她剥好一枚鲜果,递给她:“尝尝这个。”

    崔泠接过,咬了一口。这鲜果微酸,也算是解酒。可是这酒意太烈,岂是一枚鲜果可以消解的。

    萧灼看她脸色发红,便知那酒劲不小。若不是今日这出戏还没唱完,她早就将她横抱回府,仔细照顾。如此红润可人的弦清,可不能让晋祈那个色鬼放肆顾看。想到这里,萧灼觉察了晋祈投来的放肆目光,毫不客气地冷眼瞪了回去。

    晋祈哑笑,燕王好似越来越对他上心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萧灼怎会不知晋祈在想什么,此时恨不得上去抽他一耳光,好让他知道自己算什么东西。

    “萧姐姐,也尝尝这个。”崔泠强忍酒意,勉强给萧灼夹了一块烧鱼,“上回我来这儿尝过,这道酒酥霞鱼,可是我们楚州的名肴!”

    “是么?”萧灼脸上含笑,低首尝了一口,赞许道,“这道菜不错,好吃!厨子是谁,孤要重赏。”

    崔泠顺势笑望向金昊:“外公,你也尝尝。难得在京畿城吃上家乡菜,还是地道的家乡菜。”

    “嗯。”金昊自然也夹了一块酒酥霞鱼。此鱼通体炸得金黄,之所以多一个“霞”字,是因为上面点缀的配菜颇是缤纷,就像天上霞光,流光溢彩。他在楚州时,这道菜也是他最喜欢的下酒菜。他浅尝了一口,只觉入口酥脆,确实是家乡的味道。他必须承认,九衢酒楼的这位老板是个对手,竟能想出这样的点子来。

    崔泠见他吞咽下喉,便知事情成了一半。外公席上的酒酥霞鱼是加了料的,只须将另外的一道菜哄骗外公吃下,今日便算成事。

    此毒并不会致命,却能让中毒者腹泻不止。以金昊这种年迈的身子,腹泻一夜便能虚脱,到时候再在他的汤药中做点手脚,突然暴毙京畿也算合情合理。

    晋祈看他们吃的颇香,忍不住夹了一块尝尝,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尝过上品仙酿后,他觉得这满桌的佳肴都没滋味了。

    “满上。”晋祈催促刘公公斟酒。

    刘公公便再与他倒上一杯。

    晋祈仰头便喝,美滋滋地长舒一口气,大笑道:“还是酒合孤心意。”

    崔泠懒得理他,舀了一勺烩羹入碗,喝了一口,赞许道:“像!像极了!”说着,崔泠故作惊喜,笑道:“外公你尝尝,跟楚州的一模一样。”

    金昊却道:“不可造次,今日是殿下的寿宴。”

    “不妨事!”晋祈酒气上头,颇是高兴,“今日不分尊卑,高兴便好。”

    萧灼接了崔泠的话茬,也舀了一勺尝尝:“有什么稀奇的?”

    崔泠刚想介绍,却听酒楼后院响起了一阵惊惶声,都在大呼——

    “走水了!”

    “厨房走水了!”

    晋祈脸色惊变,刚欲起身,却双腿发软,这才意识到上品仙酿的后劲颇大,真是沉醉不自知。

    孟羽下意识护卫在晋祈身边:“殿下莫怕,末将在。”

    萧灼料想外间的变故定然与楚钧离席的那一会儿有关,淡然道:“此处安全,殿下不用担心。外面都是京畿卫,大火不会烧到此处。”话音刚落,不知是谁往里面扔了一个迷烟火雷进来,霎时在席间炸裂开来,将刺鼻的浓烟弥散整个大厅。

    浓烟越来越浓,竟是一步之内,难辨东西。

    老狐狸!

    萧灼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忙去拉扯身边的崔泠。却惊觉领子被人一扯,她没有及时拉住崔泠的手,却及时躲过了刺向心口的一记匕首。

    “有刺客!”

    玄鸢屈肘撞碎窗户,冲着楼下大呼,松开萧灼的领子后,拔剑将萧灼护在身后。这里通风,又是上风口,浓烟最淡。若有刺客从内杀出,她也看得清楚是谁。

    “弦清!”萧灼情急之下猛呼一声。

    “我没事!”

    “奴婢扶着郡主呢!”

    浓烟深处响起了两个心安的声音,萧灼调转心绪,对着窗外大呼道:“封杀整个九衢酒楼!莫要让刺客跑了!”

    萧破领命:“诺!”三百京畿卫霎时封住了整个九衢酒楼,萧破一手捂鼻,一手提剑冲了上来。

    听见萧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萧灼略微踏实了些,可转念惊觉并未听见晋祈的声音,当下问道:“殿下可还安好?”

    竟是无人应她。

    “殿下!孟将军!”

    虽说不情愿,可萧灼还是问出了口:“金老板,你可安好?”

    这三人皆是没有回声。

    “刘公公!”

    刘公公也没有回声。

    萧灼心弦绷紧,急呼:“银翠,速把弦清扶过来!”

    无人应声。

    不好!这老狐狸竟是黄雀在后!

    就在萧灼想要冲进浓烟时,一柄长剑自浓烟深处刺出,若不是萧灼躲避及时,只怕要挑开她的喉咙。

    玄鸢挺剑迎上,剑锋相撞,嗡嗡作响。来人是个好手!还是个一等一的好手!

    “王上,不要妄动!”

    玄鸢挑眉,直觉告诉她,这绝对是场生死之战。

    作者有话说:

    更文~~闪亮回归~~~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80  ☪ 八十、毒计

    ◎我要他死。◎

    厅中的浓烟逐渐散去, 只见一名带着血红面具的男子手持长剑,一动不动地逼视玄鸢。他的身后躺着三个昏迷的人,刘公公, 银翠与孟羽。

    老狐狸就地消失并不奇怪,可晋祈与崔泠同时消失, 萧灼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老不死的!竟是把如意算盘打到她的弦清身上!

    照理说,萧破定能第一时间赶至此处助阵, 现下萧破不见踪影, 定是被什么缠住了。萧灼不得不承认, 确实是小瞧了这只老狐狸。他看似只带了一个楚钧,其实不只一人。楚钧那样的江湖人, 定是早就纠集了一群江湖好手。

    明明是她们摆下的鸿门宴,转瞬竟成了瓮中捉鳖。这让萧灼如何能忍下这口恶气?!当下她快速下了决断:“孤去救弦清。”

    玄鸢自然明白燕王的意思, 她会留下殿后, 将眼前这人击杀厅中。

    “此人人头, 属下容后奉上。”

    “嗯!”

    萧灼转身便朝着厅门跑去,血红面具并不急着追拦, 却是先一步挺剑击向玄鸢。

    铿!

    只听一声金石之声响起,并非玄鸢与那血红面具, 而是厅门前突然杀出一柄长剑, 将萧灼逼回了厅中。

    若不是萧灼学着崔泠随身携带匕首, 一定不能及时格开此剑。萧灼心头焦急, 定睛一瞧, 来人面上戴着墨蓝面具,与身后那血红面具的穿着一模一样。如若不是面具一红一蓝, 决计分不清这两人是谁。

    “幽冥双鸦?!”玄鸢是认得这两人的。江湖上仅次于楚钧的杀手, 据说他们接一单便要黄金三千两, 看来这两人就是冲着燕王来的。

    听见玄鸢的声音,萧灼焦声道:“玄鸢,帮孤缠住他们!”她才不管这是什么乌鸦,她只知再不快些找到弦清,弦清便要被那野猪太子给拱了!

    “诺!”玄鸢挺剑掠至萧灼身侧,一边护着萧灼,一边挑剑逼开墨蓝面具。乍听身后有寒风袭来,玄鸢旋身回剑,剑锋飞快地挽出一记剑花,撞上了血红面具的长剑。

    剑啸锐利而刺耳,萧灼不禁捂住双耳,只觉脑袋一阵昏眩。

    玄鸢出手极快,左手剑指在萧灼后颈要穴上一按,提醒道:“王上当心,这两人能以剑啸杀人!”

    萧灼背脊发凉,老不死的竟然找了两个江湖顶级杀手来对付她,想必今日就是想要她死在九衢酒楼。怪不得金昊一再放任她们蚕食四方商行在京畿的地盘,原来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准备釜底抽薪,直接击杀萧灼。

    如此,只怕玄鸢一人根本缠不住他们,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联手玄鸢速速击杀两人!

    萧灼不是个犹豫的人,只见她躲开墨蓝面具一剑,掠至孟羽身侧,足尖一挑,便将孟羽的佩剑踢起,抄在手中,厉声道:“玄鸢,随孤斩杀二贼!”

    “诺!”玄鸢凛声领命。

    彼时,只见玄鸢与萧灼背心相抵,各自逼视眼前的杀手。即便两人是主仆,此时也生出生死与共的同袍热血来。玄鸢自幼便只知自己是死士,从未想过会与主上并肩而战。如此热血,让她血脉沸腾,身上的凛冽杀气油然而生。

    “挡主上者,死。”

    玄鸢的声音很是低哑,足尖一踏,便一剑刺向了血红面具。血红面具与她交手数招,似乎已经摸出她的套路。于是,血红面具侧身错开,一记鹞子翻身,竟是掠上了横梁。玄鸢仰头望去,只见血红面具旋身俯冲而下,剑锋如锥,夹杂着锐利的剑气朝着玄鸢卷来。

    若是平时,玄鸢定能躲开此招。可她记得燕王之令,要速战速决。她并未闪躲,反倒是不惊不惧地穿入了血红面具的剑气,一剑刺向他的喉咙。

    血红面具显然是惊讶的,如此一命博一命的技击,这姑娘显然是不想活了!

    “玄鸢!不可!”

    萧灼一剑格开墨蓝面具的缠杀,反手将匕首朝着血红面具的心口掷出,逼得血红面具不得不中途变招,凌空踢开匕首的同时,顺势一记荡剑挥动剑气劈向玄鸢。

    玄鸢躲开剑气,只听脚下木板接连响起一阵破碎之声,低头匆匆一瞧,竟是被那剑气劈出一丈有余的裂痕。余光瞥见墨蓝面具弹剑欲用剑气逼杀萧灼,玄鸢身形快速掠走,剑锋顺势挑起地上的碎木渣,射向了墨蓝面具。

    墨蓝面具起势被玄鸢打断,顿时大怒,给血红面具递了个眼色,显然是想先行击杀玄鸢。

    萧灼觉察了两人的心思,抢先一步迎上血红面具,缠住了他对玄鸢的包抄:“想动孤的人,先问问孤的剑!”语声落下,便主动攻上了血红面具。

    两人知道燕王会武功,却没想到还算是有两把刷子。几招下来,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此时,萧灼与玄鸢认了真,两人也认了真,整个前厅的气氛霎时变得凝重起来。

    萧灼接连挑刺,长剑在她手中有如游龙,每次撞上血红面具的长剑,总是铿铿作响。接连十余招下来,不论是萧灼还是血红面具,握剑之手都颤抖不休。

    “破!”

    但听墨蓝面具长啸一声,剑气有如弧光,看似是劈向玄鸢,却是劈向萧灼的后背。玄鸢不敢闪避,只因她知道自己是萧灼的后盾。她强提内劲,准备硬生生地扛下此招。

    “喝!”

    玄鸢的长剑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墨蓝面具的剑气,竟是被剑气硬生生地击退了三步。玄鸢虎口剧痛,硬扛此招的下场便是虎口崩裂,霎时便将剑柄染上了血色。甚至,她强忍咳意,知道这一击已震及她的脏腑,她若张口,只怕要吐出一口鲜血来。

    高手过招,绝不能露出半点下风之意。

    墨蓝面具没想到这小姑娘竟有如此战力,非但接下了这一招,还直接反攻了过来。剑招丝毫不减威力,像是没有伤及她半点。

    “咳!”蓦地,响起了一声闷咳声。

    墨蓝面具匆匆望去,只见血红面具的身子撞入了厅墙,似是被谁狠狠嵌在了墙体之中。他不敢相信地看向萧灼,萧灼没有动,萧灼身侧的染血少年却动了。

    萧破身上有多处伤口,显然是刚经历过一次生死搏杀。正因如此,血红面具并没有想到竟会半途杀出个程咬金,在他专心应敌萧灼时,猝不及防地一腿将他踢入了厅墙。

    这一击几乎踢碎了他的半身肋骨,即便他曾是江湖上闻名丧胆的杀手,也已是丧失了战力,只得任人宰割。

    墨蓝面具岂能坐视不理自己的兄弟,正当他准备赶去救援时,心口突然腾起一阵冰凉,随后飞快地升起一股剧痛来。

    这一刀又快又狠,是玄鸢的必杀之技。墨蓝面具防备了玄鸢的长剑,却没想到她袖底竟然也藏了匕首,准确无误地刺入了他的心口。

    “咳咳咳。”玄鸢错身落地,捂住嘴巴一阵咳嗽,便有血沫自指缝间透出。

    萧破一剑穿透了血红面具的喉咙,拔剑转身,对着萧灼一拜:“属下来迟,还请王上恕罪。”

    “外间情况如何?”萧灼速问。

    萧破如实答道:“闹事的十余名江湖杀手皆已伏诛!”

    “可有人趁乱离开?”萧灼再问。

    萧破想了想,他确实瞧见过郡主府的马车:“有!郡主府的马车往南边去了!”

    “这里交给你们收拾!”萧灼顾不得外面还有没有刺客,眼下最重要的便是速速找到弦清。

    “王上!外面兴许还有刺客……”

    “来多少,孤斩多少!”

    萧灼厉声回话,人已奔出前厅。很快地,她飞身上马,策马照着萧破所言,朝着南边追去。

    萧灼走后不久,楚钧便扶着脑袋磕出血的金昊自厅外走了进来。

    玄鸢与萧破大惊,萧破示意京畿卫将两人围住。

    楚钧不悦道:“这是何意?”

    萧破正色答道:“楚兄何必明知故问。”

    “他们……他们带走了弦清!你们快去救她!快去啊!”金昊却在这个时候声泪俱下地痛哭起来,“我只有这一个外孙女,她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我怎么活啊!”哭得煞有介事,旁人看了多半便信了。

    萧破觉得蹊跷,玄鸢先一步问道:“谁带走了郡主?”她知道郡主对王上的重要,意识到王上一人追去恐怕会遇上更大的埋伏,便背着手对萧破比了个手势。

    金昊仔细回想,惊魂未定地道:“那些人……扛着弦清……往……往后院去了……”

    竟是后院!那便是说,郡主府的马车只是个幌子!

    玄鸢不敢久留,哪里还顾得自己受了重伤,头也不回地朝着燕王离开的方向追去。

    “看好他们。”萧破对京畿卫下了令,走出厅门时,对着抱头装害怕的张朔递了个眼色。张朔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今日他们也只能暗中帮衬,不可表现出半点会武功的样子。他会帮萧破看好金昊与楚钧。

    萧破按剑大步朝着后院奔来,刚拐入后院,便瞧见了郡主今日的外裳。他往前再看一眼,又瞧见了郡主的裙裳。

    一个不祥的念头泛上心头,如若郡主出了这种事,王上只怕要把整个京畿城都翻过来!他不敢迟疑,只得加快脚步,朝着衣裳零落的方向寻去。

    后院有好些空置的房间,平日酒楼的厨娘与伙计就住在这里面。因为厨房走水的缘故,现下厨娘与伙计们都赶去厨房灭火,这边反倒是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萧灼策马追了片刻,突然勒停了马儿。如若金昊的目的是让晋祈与弦清有染,绝不会把两人放到颠簸的马车上,如此引人注意。她若是金昊,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萧灼吐出一口凉气,很快勒马回头,往九衢酒楼的方向跑了十余步后,便瞧见了玄鸢的身影。

    “酒楼又出变故了?”萧灼勒马急问。

    玄鸢长话短说:“老头回来了!”

    “可恶!”萧灼握紧缰绳,双腿猛夹马腹,策马一路狂奔回九衢酒楼。翻身下马时,只觉整颗心都在颤抖。

    今日弦清若真出了那种事,她便将晋祈与金昊一并砍了!

    “王上!”

    萧灼像是一只彻底被激怒的小豹子,头也不回地往前厅赶来。

    金昊看见她狼狈折返,虽说心中遗憾没能将她击杀,可九衢酒楼出了这种大事,刑部必定会介入,这生意定是好几个月做不成。他正好瞧瞧,这九衢酒楼背后到底是谁家的势力。瞧瞧刑部能不能将这人给咬出来。

    “泠妹妹去了哪里?”萧灼逼近金昊,怒声喝问,“说!”嗓音几乎破音,双目血红一片,她现下已顾不得旁人如何看她这般关心崔泠。

    金昊颇是惊奇,萧灼如此关心他那的外孙女,倒是不像外间所传的那样,她只是做戏罢了。

    “我……我只知……那些人把弦清扛往后院……然后……我被人推撞上假山……”

    “她若有事,我要你陪葬!”

    萧灼不想听他说那些假话,匆匆迈步往内院去了。

    金昊面色慌乱,心头却乐开了花。那壶上品仙酿中掺杂了催、情药粉,闹腾到现在,泽国太子与弦清应当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今日的变故闹得这般大,酒楼之外围了不少百姓。只要郡主从这里衣冠不整地走出去,天子崔凛必定会过问详情,到时候为了平息流言,最好的法子便是赐婚。如此一来,即便今日没有怀上泽国太子的孩子,他日也终会怀上。

    他的算盘打得极响,今日这出戏演得着实精彩,他自己也客串了受害之人,萧灼决计拿不到他的把柄。剩下的,只须看戏便可。

    燕王亲眼所见,也算个人证。他倒要看看这位小燕王还有什么本事,可以在这种劣势之下扭转乾坤,堵住悠悠之口。

    玄鸢快速掠飞,一路跟在萧灼身后。

    萧灼瞧见了地上的崔泠衣裳,只觉被什么狠狠地捅了一刀,又痛又难受。她眼眶发烫,沙哑下令:“玄鸢,收拾了!”

    玄鸢不用多想,都知道萧灼此时有多煎熬。她弯腰次第捡起地上的衣物,默默跟着萧灼走入内院。

    萧破站在最后一间房间外,正踌躇该不该破门而入,这一破门,无疑是撞破了不该撞破之事。

    “王上。”萧破看见燕王红着眼眶走来,赶紧迎上。

    萧灼颤声道:“还愣着做什么?撞开。”

    “可是……”

    “我要他死。”萧灼语气肃杀。

    萧破急道:“王上莫要冲动,他可是泽国的太子!”

    “他伤害了弦清,他就该死!”萧灼看萧破不动,她哪里忍得,径直走向房门,一脚踢开了房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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