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
岁偃立刻贴近佑宁,一手揽过她的腰,一手虚虚捂在她嘴上,将她即将轻呼出口的声音按了回去。
“别怕,别出声。”
他带着她脚下一点,退到房间的一角,口中念念有词,词毕美眸中有光芒闪过,两人的身影便一点一点消失在了角落。
在完全消失的一瞬间,丹房的门刚好被人推开。
来人是两名年轻的弟子,前面一人手持谷菱仙姑的拂尘,后面一人双手拢在袖中,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这两人佑宁都认识。
若说清玉清宁是谷菱仙姑的左膀右臂,那这两人便可以说是清玉的左膀右臂了。执拂尘者名叫静水,拢袖者名唤静月,两人向来以清玉马首是瞻,如今出现在丹房估计是得了清玉的指示。
二人一踏进房门立刻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地,还有模有样地检查了一番门窗。
只是面对站在角落中的佑宁和岁偃,她二人却如看不见一样,直接略过。
佑宁有几分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岁偃,后者扬眉微微一笑。
两人的注意力再次落到静水静月身上。
确定屋中无人后,静月从袖中掏出一个素白瓷瓶,面上带着几分愁容,道:“这是观中最后一只双冠公鸡了,若是今日还不能成丹,明日我们上哪取血?”
佑宁突然明白前两日夜半公鸡引吭高鸣,原是被取血时发出最后的悲泣。
静水拍了拍同伴的肩膀,道:“师姐交代过,没了双冠公鸡,双尾彩鸡也行,到时候去后山抓几只取血一样可以入药。”
“后山,”静月露出害怕的模样,“早知道当初就不偷吃观中公鸡,抓母鸡不就没有今日这事了吗?”
“母鸡要留着下蛋,不能吃,”静水眼睛转了一圈,心中有了成算,“其实,后山也不必我们亲自去,到时候叫那灾星去就好了。我们忙着帮观主炼丹,想来清玉师姐也不会怪罪我们。”
观中弟子皆闻佑宁“灾星”之名,不知其公主身份,私底下就会有人行欺辱排挤之事,静水静月便是其中之二。将自己份内之事推脱给佑宁这种事,她们已经驾轻就熟了。
两人笑做一堆。
岁偃低头扫了一眼怀中人,后者面上无波,眉眼不动,对讥笑之语置若罔闻。
笑闹之后,这二人才开始干正事。两人分工合作,静水搬来木梯,搭在丹炉上,静月持素瓷瓶扶梯而上,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丹炉炉盖。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瞬间模糊她的视线。
见状,岁偃手指微动,掐着这个瞬间,从丹炉中盗出一缕未成形的丹液,藏于袖间。
静月挥挥袖,挥散阻碍视线的热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拨开瓷瓶瓶塞,将瓶中之物滴入丹炉,随后立刻盖上炉盖,飞速爬下木梯,退离丹炉几步远。
她的双颊被热气蒸得通红,“热死了。”
“行了,事办完了我们快走吧。贵人每次听观主讲完道都有赏赐,我们动作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尾巴。”
“差点把这茬忘了,快走快走!”
两人飞速跑离炼丹房。
待听到院门落锁的声音后,岁偃才撤下障眼法,两人的身形重新显现。探寻丹房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二人也不多逗留,佑宁按来时的方法打开禁止,原路返回自己的院中。
“丹液已到手,我将它送回去辨认一番,这期间你小心一些,保护好自己。”岁偃知晓佑宁内心急切,回屋头便开始计划下一步。
“此去峪山路途遥远,我明日不一定能赶得回来,若是你推脱不掉,要去抓捕双尾彩鸡,就以高粱酒泡糯米煮至半熟,再拌以未入精的鸡蛋蛋清,以此为饵可轻松捕获双尾彩鸡。”岁偃还交代道,“双尾彩鸡虽未开灵智,算不得妖,但也不是寻常家禽,如果没有准备空手抓捕,少不得吃些苦头……”
佑宁看着面前人眉眼温柔,轻声叮咛的模样,只觉得一颗心暖暖的,涨涨的,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表达心中所想,可话到嘴边只有干巴巴的一个“嗯”字。
她垂下头,不知是无措于涌上心头的陌生情绪,还是懊恼于自己的不善言辞。
岁偃离开的悄无声息。
晚间为姜文君传菜的还是佑宁与静言两个人。不同的是,今日静言被留在了房外,而佑宁是唯一一个被留下布菜的人。姜文君身边甚至没有留下自宫中带来的宫女。
“小道长不必站着,坐下陪我一道用膳吧?”许是房间内太过于安静,姜文君率先打破沉默开口。她眼带笑意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佑宁的耳朵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愈演愈烈,还隐隐有向双鬓蔓延的趋势,她紧张地回答道:“这……这不合规、规矩。”
“既然在观中,我便不是什么贵人,只是来参拜的寻常香客,小道长不用拘泥于陈规旧训。”见佑宁依旧不动,她竟是直接上手拉了一把,“我时常觉得入睡困难,受梦魇惊扰,心绪不宁,小道长可知这种情况该诵读什么道法能缓解一二?”
“清静经和玉枢宝经可治娘娘噩梦压床之症。”佑宁盯着自己面前的斋菜,眼珠都不敢转一下。
姜文君复笑着问道:“清净经有所耳闻,这玉枢宝经却不曾听过,是何来历?”
“玉枢宝经借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之力,以雷法正气涤荡邪祟。睡前诵念可伏梦中恶魇。”说到此,佑宁微微侧头看向姜文君,“娘娘,可需要我为您诵此经?”
“若是不麻烦,便有劳小道长了。”
“不,不麻烦的,”佑宁收回视线,两手结太极阴阳印,举至眉际,开始诵念经文,“尔时,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在玉清天中,与十方诸天帝君,会于玉虚九光之殿……”
少女的声线偏低,语速慢而语气轻,经文自她口中而出,真带上了几分令人心安的意味。姜文君只觉得满心的悔与心疼在一句句经文中尽数化为怜爱。
*
晚膳之后,佑宁脚步飘忽地回到自己的厢房。直到躺下她还好似能感受到来自姜文君关切的目光。
她忍不住低笑出声,随后赶紧捂住嘴,怕被人发现这不能言说的快乐和满足。心中默念了好几遍清净经才强压下内心的躁动,归于平静,沉入梦乡。
在梦中,她变回了孩童的模样,回到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这一次她不再住在冷宫之中,身边也不只有一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老嬷嬷。与她嬉戏玩闹的是一名美艳温柔的女子,她耐心且溢满爱意的目光透过飘渺的薄雾直接刻进她的心脏。
“砰”地一声响,美梦被打断。
佑宁惊醒翻身坐了起来,还没看清发生了何事,冰冷带着肃杀之意的刀刃就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淑妃娘娘中毒陷入昏迷,皇上有旨,贞元观所有人等即刻押往香客院受审。此人晚间曾单独与娘娘用膳,且据探上午有一刻钟不知去向,甚是可疑,列入重点嫌疑人名单,带走!”一名尖嗓宫人带着一队身着盔甲的侍卫跨入房内,用眼神示意把人押走,又道,“你们在房中仔细搜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可疑物品。记住,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
“是。”
佑宁被粗暴地扯下床,锋利的刀刃不下心划破她颈间的皮肤,鲜血立刻顺着脖子然后她的前襟。
可她却顾不上疼痛,满脑袋都是宫人刚刚的话。
淑妃娘娘中毒陷入昏迷。
她中毒了!?
*
再说岁偃。
要说峪山离金州有多远?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只因峪山不在人间地界。峪山归属先天妖族,与凡人生活的地盘隔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界。不跨过界,便是走到地老天荒也到不了峪山;若是跨过了界,施缩地术不过眨眼便能到达峪山。
界作为人妖两族的分隔,不论人或妖都不能随意越过,需得修行到一定程度才能在界上开出通行的门。以岁偃的修为来说,他自然可以独力开出这道门,不过还是得花些时间。且这界不是固定不变的,它犹如一个活物,会在天地之间游走。对于想要越界的人或妖来说,感应界,寻找界才是最难,最废时间的一环。
是以对佑宁所言,也不算欺骗。
待他踏足峪山的地盘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殿下!是殿下!”
“什么?殿下回来了?你应当是看错了吧,这个点殿下该在人间与他的有缘人双修才对,怎么会回峪山来?”
“真是殿下!难道说殿下已经成功拿下了单长老所言的极贵之人?不愧是我们的殿下呀!这魅力无人能挡!”
“不仅是人,妖也挡不住!”
“不光是妖,若是让天上的神仙见了,也得陷进去!”
“差不多得了,越说越不像话。”岁偃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族人,出言制止他们越说越夸张的赞美词。
“殿下就算是生气也是美艳无双,摄人心魄。”
“我愿原地溺死在殿下的眼波中。”
“殿下杀我不用刀……”
一个眼刀飞过去,把后面半句话直接杀死在喉咙里,他板着脸问道:“我父王与母后可还在峪山?单丘呢?他们没跑出去吧?”
有狐回答道:“王与王后就在王宫里,不曾出过宫。至于单长老嘛,送殿下出界后就没见过踪影,大概只有王才知道吧。”
岁偃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不再理会狐眼放光的族人们,直奔狐王宫而去。等到了狐王宫,发现狐王与狐后早已携手等在宫门前。
这也不奇怪,狐后是成功渡劫飞升,领了仙籍返山的仙狐,这点推算能力还是有的。
“我儿回来了。如何,你可与那贵人成功双修?”
“偃儿如今可感受到双修的快乐了?有没有后悔自己开窍太晚,没有早点识得这等快乐之事?”
狐王与狐后开口就是虎狼之词,听得岁偃绷不住温柔的模样,愤然道:“肤浅!你们就不能含蓄收敛一些吗?!”
狐王理直气壮地道:“鱼水之欢,阴阳相和本就天经地义,有什么好避讳的。偃儿你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
狐后佯装抹泪道:“完了,看偃儿的反应,这事还是没成。真是白瞎了我为你生了这张脸,都这么几天了,连一个凡人都拿不下。”
“卿卿莫急,单丘不是说那人来历不凡吗?既然是有来历的人,岂会轻易被美色迷晕头,这过程波折一些也是正常的。”
岁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真是对不住啊,我给峪山狐族丢脸了……行了,没时间闲扯,我这次回来有正事找单丘,他人呢?”
“单丘在白泉池,他受推衍的反噬还未痊愈,送你归来后就一直在白泉池里泡着呢。”狐王答说。
岁偃丢下一句“我去找他”便逃之夭夭。
狐王与狐后看着他的背影,齐齐摇头叹息。
来到白泉池外,岁偃碰见一名妙龄少女。
少女面貌可爱,身材火辣,放到人间妥妥的尤物。正是单丘之女——相昭。
“殿下回来了?怎么样,可是完成了第一次双修?那现在要不要考虑考虑我?”相昭一开口就是老峪山狐了,惊得岁偃直接收回了想要打招呼的手,扭头就往白泉池里冲。
短短一晚上的时间,他已经开始想念那个说话细声细语,容易害羞,一眼就能被人看穿心事的小道姑了。
相昭看着自家殿下带着几分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摇头轻笑一下,道:“殿下还是这么害羞,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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