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前缘
岁偃是狐王与狐后的第六子, 前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
兄长与姐姐皆有伴侣,且伴侣俱是妖族。所以,佑宁是狐后第一个凡人小辈。
狐后对她和岁偃之间的相处模式十分好奇, 加之了解自家老六的狗脾气, 好奇之余也有些担心,万一小姑娘受不了偃儿的狗脾气了, 抛弃他怎么办?
毕竟有些时候, 美貌也不是万能的。
话家长也是真的话家长。狐后给佑宁讲了许多关于岁偃的事,话至激动处, 还用术法捏出小人,来一出情景再现, 试图用他小时候的呆萌来圈牢她的心。
岁偃的老底都差点被漏干净了。
佑宁带着微笑静静地听狐后讲述岁偃的趣事,可目光渐渐染上了几分悲伤。
狐后捏的小人出现时,她眼中的悲伤溢了出来, 其中还夹杂着浓浓的不舍。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狐后终是发现了她眼中的情绪, 收起术法, 小声地询问。
佑宁摇了摇头,未语泪先流, 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她心中一揪一揪地。
论相貌,佑宁在狐族只能算中下水平,可偏偏这眉眼,这神态都像是从狐后心间长出来的一样,怎么看怎么喜欢。加之她的几个孩子自幼就是主意大的,几乎未露出过这般动人的模样。
狐后满心的怜爱之情彻底藏不住了。
不过她并未忘记分寸, 先是试探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宽慰道:“想哭便哭出来吧, 喜怒哀乐都是人之常情,无需忍耐。”
佑宁顿时呜咽出声。
狐后试探着手上带了点力,将人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佑宁没有反抗,顺着力道倒进她怀中。
狐后脸上又是开心又是难过的,她不再多言,虚虚环住佑宁,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心,无声地安慰着怀中低声哭泣的小姑娘。
良久,佑宁才止住呜咽,从狐后怀中退了出来。她摸了摸眼泪,颇为难为情地道:“抱歉,让您见笑了。”
狐后并不介意,反而拍拍她的手,温柔地问:“可以与我说说是什么让你伤心成这样吗?”
沉默几息后,佑宁低声道:“现在说这个可能有些突兀且不合时宜……我知道怎么让岁偃渡劫飞升。”
狐后脸上不见任何喜色,她依旧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耐心地等待着她未说完的话。
“可是这个办法……我不确定他能不能接受。”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是什么办法吗?”
佑宁深吸一口气,按下鼻头的酸意,简单交代了自己以飞升机会换来仙人解惑的事,又接着道:“那仙人给了我一段记忆,我看见岁偃原是我在天上画的一幅画,只可惜画未完成,我便下凡历劫。后他生出神智,也投身下凡。然原画有残缺,导致他神魂不齐,所以他再怎么修炼都无法招来渡劫天雷。唯有替他补齐原画,才能渡劫飞升。”
“那是司命星君。难怪了,我与偃儿父亲还有他几个哥哥姐姐都是白狐,偏偏他是只罕见的墨狐,若是这般便能说得通了……其实,自偃儿出生起,我与他父皇便隐约觉得他身上少了什么东西。可仔细看吧,又瞧不出个一二三来,原来是这么回事,”狐后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后蹙起秀眉,“替他补齐原画的话,会对你产生什么影响吗?”
佑宁伸出手腕,道:“岁偃没有仙籍,所以瞧不出来,但您应该能瞧出来。”
狐后立刻分出一分神力顺着她的手腕往她体内一探,“这是……”
“我散去功德,本命不久矣,全靠仙人几分仙力吊着一口气。”
狐后暗恼自己粗心,居然没留意这次见面,小姑娘身上的那能闪瞎狐眼的功德金光不见了!
她果断道:“那你不能补画!以你现在的身体来说,一旦替偃儿补画,司命星君留下的那份仙力会立刻耗尽,你会死的。”
佑宁才止住的泪光又有外溢的趋势,“其实我本来想着陪他回来见见您和狐王,也算全他一个心愿,然后悄悄把画给补齐。但是听了您刚刚那些话,我突然发现我舍不得……我还想继续和他在一起,认识他的家人,看他看过的风景。可是这样的话他就没办法飞升了……对不起,我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傻孩子,你这是什么话?”狐后心疼地抱住她,“我是偃儿的母亲,最了解他不过。你相信我,比起飞升,他更希望同你一起。”
“那你不会怪我吗?耽误了他的前程。”佑宁小小声地道。
“你和偃儿都是好孩子,我心疼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狐后摸了摸她的头,“我与司命星君乃旧交,我会上天问问他还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这件事你就不要担心了,好吗?”
“嗯……谢谢您。”
“好孩子。”
*
一刻钟一到,岁偃果然来抢人。
他踹开狐后寝宫大门时,狐后正指着一个缩小版的他,同佑宁绘声绘色地讲他小时候的黑历史。
岁偃脸一黑,“嗖”地一下冲上去,拉着人就往外走,“时间到时间到,人还给我!”
也不等回答,便跑没影了。
“小兔崽子。”狐后暗骂一声。
“见了偃儿的心上人,这回你该放心了吧?”狐王阔步走进来,笑着打趣自己的伴侣。
谁知狐后却是嘴角一垮,神色戚戚的模样,“哎,真是两个苦命的孩子,怎么摊上这样的事呢?”
狐王一脸茫然,“怎么了这是?”
“跟你说不明白,”狐后一把拨开他,“我去一趟天宫,回来之前你帮我照看好两个孩子……对了,把老大老二他们全都叫回来!谁敢缺席我揍谁!”
狐王:“嘶,所以没有人跟我说一下怎么回事是吗?”
出了寝宫,岁偃将佑宁带回了自己的住处,十分严肃地蹲在她面前,打探她和狐后聊了些什么。
佑宁忍俊不禁,“没聊什么,只是讲了一些你小时候的趣事而已。”
在峪山恃美行凶百年,从不知羞涩为何物的狐族小殿下少见地感到难为情,有些磕巴地辩解道:“那时候我年、年少不懂事,行事没轻重,都做不得数的,你快些忘了吧。”
“不要,”佑宁眼中带着几分戏谑,笑着看着他,“明明那么可爱,我要记一辈子。”
“你……”岁偃努力想做出凶狠的模样,但没出息地在她的笑眼中投降,自暴自弃地把头往她腿上一埋,“随便你吧。”
佑宁抬手,轻柔地抚摸着他柔顺的头发,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眷恋。
时间第一次放下手中的武器,不再凶神恶煞地追赶在两人身后,逼着他们头也不回地前进,这一次没有外敌,没有危机,只有无限的宁静与温馨。
岁偃觉得这大概是他自出生三百多年来过得最安心的日子,如果是原形的话,九条尾巴可能都舒服地缠成结了。
他突然出声道:“佑宁,等我兄长他们回来,我们成亲吧?”
佑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岁偃立刻紧张地抬起头看着她。
佑宁与他四目相对,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下一秒,泪水装满她的眼眶,眼中是溢于言表的喜悦。
她说:“好。”
岁偃情难自抑,撑起身子覆上她的唇。
虽心中狂喜,但他的动作始终温柔且克制。
一道泪水从佑宁眼中滚落,滑至唇边,染进两人口中,淡淡的咸苦从唇齿间散开。
岁偃心道:原来凡人的眼泪是这般滋味……
思绪还没来得及发散,下一秒,佑宁突然一改往日里羞涩闪躲的风格,化被动为主动,热情地回应他所有的爱意。
就像失火的老房子,理智瞬间被点燃。情潮如巨浪,翻滚而来,将两人淹没。
但熊熊燃烧的火焰最终被岁偃主动按下,他没有忘记她这段时间以来日渐苍白的脸色。
即便她眼下被欲望染成艳丽的粉红色。
火焰渐渐熄灭,两人却依旧紧紧相拥,鬓边是被薄汗沾湿的碎发,分不清是谁的。
岁偃亲昵地啄吻着她的脸颊,低哑的声音说出佑宁此时最想听也最不愿意听见的话。
“天不老,情难绝。”
*
两人的日子如蜜里调油,惹得狐王瞧了都忍不住思念去往天宫尚未归来的狐后。
天宫与凡间时间的流速不一样,虽不至于“天上一日,人间十年”,但往返一趟的时间换作凡间少说得抵半月。
岁偃带着佑宁看遍了峪山的每一处美景,尝遍了峪山每一味珍馐。
就在他想带着她往峪山之外去时,变故突至。
许是她以凡人之身进入天妖地盘,司命星君留给她的那一抹仙力消耗速度加剧,最终无法再支撑她行动。
佑宁毫无征兆地倒下,任凭如何呼喊,没有半点反应。
岁偃吓得尾巴都藏不住,惨白着一张脸,抱着人仓皇地冲进狐王宫。
狐后仍未归,没有人能瞧出佑宁到底除了什么问题,只能感受到她的生机在不断流失。
万法俱试,皆无成效。
岁偃心一横,亮爪欲取自己的妖丹为其续命。
狐后此时才归,她一挥衣袖拍晕自己已经陷入疯狂的孩子,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哀伤。
“先把他关起来,不要让他做傻事。”狐后将岁偃交给狐王,随后踏入寝宫,去看望佑宁。
纤瘦的小姑娘躺在床上,小小瘦瘦一团,也就比刚出生的狐族幼崽大一些,光是看着就招人心疼。
狐后眼角泛起泪花,抬手往她体内打入一道仙力。可这一回仙人之力也没有太大的作用,就如司命星君同她说的那般。
狐后眼中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熄灭。
她行至床边,握着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头。
床上的人却在这时悄然睁开眼,轻声地唤道:“母亲。”
狐后猛地抬起头,“太好了,你醒了!我去叫偃儿来!”
狐后的仙力在她体内游了一圈便尽数散了出去,但至少给予了她睁眼的力气。佑宁握住她的手,拦住她的动作,“不要……”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快要听不见,“母亲……我能这么叫您吗?”
狐后忙不迭地点头,“当然可以!你想怎么唤我都是可以的。”
“我快要没有时间了……母亲,我想把画补齐……”
狐后抚着她的脸,满眼的心疼,“不可以,孩子,你现在不能补画……”
“母亲,”佑宁打断她,“不管是否补画,我都活不成,您见过司命星君应当是知道的……”
狐后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直摇头。
“就当是满足我最后一个心愿也不行吗?”佑宁道,“至少让我和他之间,能成功一个……求您了,母亲。”
一声一声的“母亲”让狐后心如刀绞。
佑宁似乎拥有让狐族的人无法拒绝她的本领,狐后最终还是向她妥协,“……好,我答应你。”
82.渡劫
飞升成仙之人, 都得在天庭领职,做满一定期限后可自己选择去留。狐后飞升之初便在司命星君手下任职,期满后卸职回归峪山,所以她和司命星君的交情确实不错。
可再不错的交情, 也有派不上用场的时候。
狐后的脑海中还回荡着司命星君的话。
“仙人下凡历劫, 所见之人,所遇之事皆由天道安排, 即便是我也没有权力插手……令郎有仙缘在前, 又与历劫之人纠缠太深,同样超过我的推算范围, 你这个忙呀,我实在爱莫能助。”
“至于那个孩子, 她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注入再多仙人之力也是回天乏术,你我就不要再去干涉她既定的归途了。”
既定的归途。
短短五个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现在的力气不足以支撑我画完一幅画, 所以需要向您借点力, ”佑宁出声打断狐后的回忆, “另外还得麻烦您拦住岁偃,不可让他打断作画。”
“我知道了, 这些我会安排……作画的笔墨和画纸有要求吗?”
佑宁摇了摇头,“没有。”
狐后一一照办。她找来狐王与单丘,岁偃虽然有九尾,但这两人联手不论辈分还是实力都能压住他。为以防万一,她还给自己的寝宫布下阵法。
一切准备就绪,她带着笔墨纸砚, 又将佑宁从床上扶下来,待她坐稳后, 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地往她体内送入仙力。
小姑娘轻得几乎感受不到重量,但当她展开画纸,握住笔时,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发丝无风自扬,身上浮现一个虚影,一股慑人的气势自虚影身上荡开,震得狐后差点没站稳脚。
佑宁的脸色依旧很苍白,但她胸有成竹,下笔如有神助,只是寥寥几笔,一只狐狸已初具雏形。
另一边,被狐后拍晕的岁偃突然惊醒。
他只觉全身血液沸腾犹如火烤,有什么东西在四肢百骸中游蹿,这是一种非常折磨的人的感觉,他几乎要抑制不住抵在喉咙里的□□。
“轰”地一声,一道闷雷响起。
峪山上空一个巨大的云涡正在聚集成形,中心电光闪烁,只是看一眼便觉得胆惊心颤。
云涡的中心正对着关押岁偃的寝殿。寝殿外的狐王与单丘一瞧老天这架势,再联想狐后的举动,原本的摸不着头脑顿时变成恍然大悟。
“偃儿的飞升劫要来了,得疏散族人,不然他的雷劫劈下来,没几个受得了的。”狐王神色凝重道。
“我让相昭去。”单丘放出一道传音符,道,“殿下的飞升劫突至多半和那位有关。再观王后的行事,殿下未必愿意渡这个劫,我若此时离开,一会他犯起混来,怕您一个人挡不住。”
话音刚落,寝殿大门猛然炸开,四分五裂。
岁偃满脸通红,浑身冒着白气,步履踉跄,显然状态不佳。可即便如此,他一双眼睛依旧坚定地让人不敢直视。
他踉跄着走出寝殿,抬头望了望头顶的云涡,扶着门,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谋划些什么?佑宁和母后在哪?“
一连三个问题,狐王和单丘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轰”地一声,又是一记闷雷,云涡眼看着就要聚集完成,中心的雷光更加频繁闪亮。
雷劫随时都有可能劈下来。
狐王赶紧道:“偃儿,你的飞升劫降至,暂时莫要关心旁事。速速与我二人去后山修心崖,我们为你护法!”
说着他伸手欲拉他。
岁偃一个侧身躲开狐王的手,眉头皱得更紧,“飞升劫?等了它那么多年不来,现在来了?”
“不对!”他突然瞪眼看向单丘,“你说过,我的飞升与佑宁息息相关,眼下飞升劫降至,所以是她做了什么对不对?我要见她,让我见她!”
“殿下,你苦修多年,功成在即,不管发生什么,先渡劫才是正事,”单丘道,“至于佑宁姑娘那边,有王后在,她不会有危险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岁偃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离他而去一般。
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让我看一眼,确定她没事我立马渡劫。”
“渡劫大事,岂容你这般儿戏,还能讨价还价!”狐王突然板起脸,“不愿去修心崖,那边在这里罢了!单丘扣住他,我来布阵!”
岁偃登时明白他二人这是不愿自己见佑宁。
以他对这两人的了解,突然拦着不让自己见人无非一种可能——佑宁的情况不太好。
思及此,岁偃神色一变,磅礴的妖力一荡,震开狐王与单丘,“嗖”地一声就冲了出去,只留下一道残影给两人。
“臭小子,反了天了!”狐王怒骂。
“陛下,得拦住殿下,不能让他打扰到王后和佑宁姑娘。”
“我知道……追!”
两人化作两道光追岁偃而去。
*
狐后寝宫。
佑宁的脑海中有一副画——画中是一只漂亮且威武的九尾狐。
这副画就像是刻在她脑子里一样,闭上眼都能勾勒出它的身形。所以她的动作极快,不到半刻钟,就将整只狐狸的模样都画了出来。
只是它没有眼睛,那两处关键留白让它失去了灵性。
佑宁回忆起岁偃,画纸上的狐狸与他的模样重叠,空缺的眼睛被他的眼睛替代。
竟然意外地和谐,好似它本该这样。
佑宁深吸一口气,沾了沾墨水,提笔为狐狸画像点上第一只眼睛。
屋外隐隐有雷声透过狐后的阵法传入屋中。
不同于勾勒狐身时只有一些费力感,这一次笔尖刚落至画纸上,佑宁便感觉她体内仅存的生机瞬间被抽走一半。
喉间一痒,她搁下笔,别过头,“哇 ”地呕出一滩鲜血。
“佑宁!”狐后急得大喊。
佑宁颤抖着抬起手,用衣袖擦掉唇边残留的血渍,虚弱地朝她一笑,“我没事……”
她转回身去,再度提笔欲点上第二只眼睛。
可这一回,她手中的笔如有千斤重,逼得她一手握笔,一手扶腕,使出全身的力气这才提起笔。
握住笔的手不停地在颤抖,额间鬓角布满细密的汗珠,佑宁不得不深呼吸,竭力稳住手中的笔。
屋外一直有隐隐的雷声响起,可屋内的两人都无暇顾及。
最终这一笔还是落下,为画纸上的狐狸点上最后一只眼睛。
点上眼睛的那一刻,一声响彻天地的惊雷猛然炸开。一道金光自画中闪过,画上的狐狸顷刻间变得十分灵动,好似活过来一般。它眨了眨眼睛,收起身后的九条尾巴,往脚下一扫——
墨水画成的狐狸从画纸上跳了出来!
它先是缠着佑宁的手腕转了一圈,随后跳到桌上,兴奋地仰天长啸一声。啸声穿透寝殿的房门、门外的阵法飘向更远的地方。
狐啸未落,远处也响起一声一模一样的啸声,似乎在作回应。
墨水而成的狐狸登时双眼一亮,脚下一踏便朝着那声回应的方向而去。
看见画纸上跳出来的狐狸之后,狐后立刻上前一步拦住佑宁的肩膀,掌心传来冰冷的触感,冷得她一抖。
她心急如焚地呼唤她的名字。
但没有回应。
狐后脸上的表情一顿,颤抖着抬手探了探怀中小姑娘的鼻息——
没有气息。
她慢慢垂下头,一点一点凑到佑宁面前。
小姑娘的身体冰冷如千年寒冰,保持着握笔的姿势,但双手已经不再颤抖。她面容平和,双眼闭合,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似乎心中没有牵挂。
画完成的那一瞬间,她悄无声息地以这般模样死去。
眼泪瞬间从狐后眼中滚落,她紧紧保住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身体,无声地哭泣。
“佑宁!”屋外骤然响起岁偃急切的呼喊声,“母后,把阵法打开,让我进去!”
被阵法拦住去路的墨水狐狸也焦急地回头冲狐后嗷嗷直叫。
狐后深吸一口气,挥袖撤掉阵法。
岁偃破门而入,与欲往外冲的墨水狐狸撞成一团。
他顿觉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冲进了自己的身体,瞬间将自己体内一直都沸腾翻滚的血液安抚下去,丹田中的酸胀麻痒之意顷刻间消散殆尽,就连之前断尾留下的暗伤都被彻底治愈。
没由来地,他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变完整了。
下一秒,脑海中响起另一个声音,他猛然清醒,冲至狐后跟前。
“佑宁怎么了?”
在他冲进来的瞬间,狐后揽着佑宁已经没了生息的身体转了个圈,背对着他。岁偃只能瞧见她的衣摆,瞧不见她的模样。
即便如此,他也有所感,停下了靠近的脚步,红着眼,小心翼翼地问。
狐后答非所问,“偃儿,你一定要成功渡劫,千万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泪水已经从他的眼眶中滚落,他却没有察觉,“佑宁?佑宁?你应我一声可好……”
回应他的,只有狐后压抑不住的低泣。
他蓦然伸手拉开狐后——
佑宁的模样直直地撞进了他的眼中。
岁偃呆呆地看着她,愣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劫雷马上劈下来了!夫人快把偃儿丢去修心崖!”
“来不及了,王,王后,殿下恐怕得再此渡劫了!”
狐王与单丘总算是赶了过来,两人一开口就带来一个不知喜忧的消息。
喜的是狐族这位小殿下的飞升劫终于要劈下来了,忧的是他们没有时间选择渡劫地点了,只怕整个狐王宫都要被劫雷劈为灰烬。
“我先开阵帮他挡一道雷,你们俩快避一避!”狐后道。
她在两人后背各拍了一掌,粗暴地直接把人拍飞,随后再度打开寝宫的阵法。
说时迟那时快,阵法刚开的一瞬间,一道水桶粗的闪电当头劈下,劈得整个峪山都抖了抖。
狐后不亏是领了仙籍的人,阵法竟然还没被劈碎。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岁偃面前,抬手一巴掌扇在他呆滞的脸上。
“你要是想让佑宁死得毫无意义就继续这么愣下去!”狐后强硬地从他手中抢走佑宁的身体,“劫雷会劈碎她的身体,人我就先带走了……你不要忘了,她乃仙人下凡历劫,历劫结束就会归位,你要是还想再见到她就好好渡劫,渡完赶紧上天找人去!”
最后这句话点醒了岁偃,他眼神恢复神采,深深地看了佑宁的身体一眼,没有说话,就地盘腿坐下,双手开始掐诀施法,准备渡劫。
狐后郁结于心的一口气这才顺了下去。她轻哼一声,趁着第二道劫雷还未落下,带着佑宁的身体闪身飞出阵法,去往不会被波及的地方。
岁偃渡劫的劫雷共计七七四十九道,前十道都被狐后的阵法挡了下来,第十一道劈碎了阵法劈在了岁偃的身上。
他巍然不动,盘坐在原地,身周升起一道金光,以肉身硬生生抗过了剩下的劫雷。
最后一道劫雷劈下,岁偃体内的浊气全部被净化,他的额间冒出一枚仙印,为他的美貌平添几分端庄与正气。
天边有七彩霞光洒下,照在他的身上。
岁偃睁开眼,顺着霞光径直往天上飞去。
霞光尽头,云端之上立着两个人,一人须发皆白,但面容年轻,慈眉善目;另一人……说人不准确,他龙身人头,色如丹,目如镜,毛角长三尺。
“哈哈哈哈,看见没,我就跟你说我这小友非一般人吧!以肉身扛过这么多道劫雷,这怕不是飞升就有神君之力?”年轻那人拍着同僚的背脊,一脸欣慰地看着不断靠近的新晋仙人。
“哟,小友,祝贺你呀,顺利飞升……咦,那个和你一起的小姑娘呢?怎么没看见她?你不会把人给抛弃了……”
话没说完,年轻人让这位新晋仙人给揪住了衣领。
“桂玉书,我问你,天宫中可有十五年前下凡历劫,最近几日即将归位的女仙?”
83.归位
岁偃成功渡过飞升劫, 领了仙籍,当先去天庭报道领一个仙职。
作为人间旧识,又是前辈,桂玉书自然而然地揽过了“领路人”这个身份, 领着岁偃去往天庭报道, 顺便路上替他解解惑。
“折算成凡间时间十五年前下凡历劫的女仙有不少,但你若要问最近即将归位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仙人历劫其凡间命数皆由天地书自行拟定, 就连司命星君都推算不得,我等就更不用说了。”桂玉书突然压低声音小声地道, “而且,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天上也不例外。仙人之间也有不少关系不合,暗中斗来斗去的,若是下凡历劫的下落被对头知道了, 那不就是白送人头吗?所以呀, 在这里关于历劫的详情那都是机密, 不能随意打听的。”
岁偃不满道:“我又不参与那些派系斗争,可管不了那么多。既然你不知道那便告诉我天地书在哪?我自己翻书看去。”
桂玉书被他这大胆的发言惊到了, 忙道:“你这狐狸,在凡间看着挺聪明的,怎么飞升后反而便笨了?那是天地书诶,乃灵宝天尊的化身,岂是我们这等小仙能随便翻看的?”
“其实有一个办法不看天地书也能找到最近归位的女仙,就是过程有点复杂。”跟在两人身后那龙身人首的仙人突然出声。
岁偃立马一个转身, 一脸真诚地道:“还未请教这位仙君是?”
“我叫汲朋,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麾下雷公。”
“原来是汲朋仙君, ”岁偃道,“不知汲朋仙君刚刚所说之法是何法呢?”
汲朋道:“凡历劫归来的仙人,在归位前俱要前往洗尘池洗去凡间尘缘。若想知道最近归位的女仙有哪些,只需在洗尘池旁蹲守便可。”
“敢问这洗尘池在何处?”
“由此往西行半日可见一座浮空岛,岛上便是洗尘池。”
“多谢汲朋仙君,来日必将登门道谢!”岁偃当即头也不回地直奔西方而去,留下汲朋与桂玉书面面相觑。
“我记得你不是素来沉默寡言吗?何时变得这般乐于助人了?”桂玉书古怪地看了汲朋一眼。
汲朋的人面上突然染上几分羞红,有些忸怩道:“还是头一回见这般美丽的人,实在不忍看他失望……”
桂玉书连忙拍拍同僚的肚子,提醒道:“醒醒,醒醒!你可是男仙,那狐狸也是男仙!”
汲朋当即横了他一眼,“龌龊!你们人仙的思想当真是龌龊!我只是单纯地欣赏美貌,才没有非分之想!”
桂玉书不服气地道:“好心提醒你,怎么还骂人呢?而且,你指引他去洗尘池蹲守女仙,就不怕他被人当成登徒子吗?”
汲朋自信道:“没有这么帅的登徒子!”
“……你们妖仙当真是没救了。”
*
按汲朋所说,需飞行半日才能抵达洗尘池。然岁偃寻人心切,半日的路程硬是让他给压缩到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一座浮在云端之上的浮空岛出现在他面前。
此岛三面环山,山脉中间拥簇着一汪占据了全岛三分之二面积的池水。隔着老远便能瞧见池水中袅袅升起的轻烟,如梦似幻,与人间画本戏剧中描述的仙境一模一样。
岁偃落至岛上,呼了几声,却发现岛上无人看守。他干脆随着岛上小径径直往中央的洗尘池而去。
刚沿着小径走了几步,忽闻前方传来人声。
一年轻女子轻声道:“我在凡间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便撒手人寰,独留爱人一人在凡间实在良心难安……不若让我托梦于他交代几句再进这池子吧?”
一男声回答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仙子既已归位,理应舍弃尘缘,这于你于他都是最好的选择。若你凡间爱侣与你有缘,日后自有机缘,会飞升来找你的。是当一对神仙眷侣还是一对相隔天地的怨侣,仙子当心中有数。”
女子沉默了半晌,而后缓缓道:“多谢仙君提醒,我知道了。”
此地水汽湿重,声音的传播受潮湿空气影响,听不真切,加之心中着急,岁偃未来得及分辨这女声便一个箭步冲上去,大喊一声:“且慢!”
正提着裙摆准备入池的年轻女子与池边的仙官同时转头望过来。
是两张陌生的面孔。
但岁偃犹不放心,仙人下凡历劫,凡间模样与在天上的模样并不一定是一致的。
他大步跨上前,有些唐突地拽住女仙的手臂,将人从池水中拉了出来。
“请问你是?”
“你是何人?”
女子与年轻仙官同时开口质问。
拉住女子手臂的一瞬间岁偃便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当即松手道:“抱歉,唐突了仙子。在下名叫岁偃,乃刚飞升的小仙。错将仙子认成我一位故人,故有干扰,还望两位莫怪。”
说着,他后退一步,与女子拉开距离,然后才拱手弯腰道歉。一缕长发随着动作滑落至胸前,发丝荡漾,晃得那年轻女子眼睛都直了。
知道他并非什么可疑人等之后,年轻仙官的表情顿时缓和了不少,问道:“会来此地寻人想来你那位故人也是下凡历劫的仙人吧?”
岁偃点点头,随后开门见山地问得直白:“敢问这位仙君可是这洗尘池的接引仙官?所有历劫归来之人是否都要经您之手呢?”
他态度谦卑配上一副好皮囊,几句话的功夫就让人心生好感。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思,不过很可惜,我只是司命星君麾下小仙,奉星君之命来此为归位仙人引路而已,并非洗尘池的接引仙官。此处仙官空缺多年,接引一事暂由星君代为管理。我观你修为不俗,又才飞升,若有意可自请成为这洗尘池的接引官,”年轻仙官道,“洗尘池的接引仙官能查阅天地书,提前知晓归位仙人的消息,以便做准备。”
这个消息对岁偃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他眼眸一亮,整张脸容光焕发,原本被仙印压下去的艳色蓦然爆发,晃得在场的两人都一阵恍惚。
待两人回神时,面前的人已经消失,耳边只余下一句道谢。
“多谢仙君指点!”
“仙君快助我洗去尘缘!”原本犹豫着不愿下池洗去尘缘的女子突然一改姿态,抱着裙摆就跳入洗尘池中,她的双眼牢牢地黏在刚刚那人离去的方向,丝毫不见为凡间爱侣担忧的模样。
这司马昭之心。
仙官叹息一声,心道:看来天宫最近有得热闹看了。
*
天庭,定古殿。
自圣者自愿入轮回渡十世四苦劫以化解新一轮天地大劫起,已过去近千年,定古殿的大门也封锁了近千年。但出于对这位如今天地间唯一一位真神的尊重,定古殿的灯火从未熄灭。
一名仙侍正如往常一般认真打扫定古殿外的广场,忽见天边祥光大盛,当今天庭中身份最尊贵的六位天帝齐齐驾云而来,强大的天帝威压顿时压得小仙侍不自控地变回原形,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六人落至定古殿的广场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大殿之门,却无人上前敲门。
当此时,封锁千年的定古殿大门突然从内被人打开。
殿前六人面上俱是大喜。
一人闲庭信步地从定古殿内跨出来,她面容平和,辨不出男女,但身着朱衣绿裙,一头长发未束,任其随风而动,肆意洒脱,举手头足间蕴藏着强大的神力。
六位天帝向她低下头,微微躬身行礼齐声问候道:“圣者,您回来了。”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后走下阶梯,蹲身抱起地上变回原形的仙侍。
这仙侍真身乃是一只九尾的白狐,一身绒毛白如雪,看着就让人觉得十分好摸。
长生大帝道:“此子乃青丘狐族小殿下,便是当年出生时得您赐福的那位。您下凡历劫之后,青丘将他送来天庭修行。他感念您的赐福之恩,自请做定古殿的洒扫仙侍,至今已有六百余年。”
“有心了,”她摸了摸白狐的脑袋,“不过青丘的殿下在我定古殿做仙侍着实委屈了些……年纪轻轻就修出九尾,看得出天赋不错,送他去洞天福地吧。”
白狐似乎不愿离开她,呦呦低鸣着蹭她的手,十分可爱的模样。
可她面色不变,抬手就将它递给了长生大帝。
白狐有些伤心地趴在后者怀中,一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好似盼着她能回心转意。
“我自凡尘中归来,还有些事需与灵宝天尊还有道德天尊两位商议,”她不疾不徐地道,“诸位身居要职,关系着天庭的稳定,不好将时间浪费在我这处,我便不留诸位了。”
“我等来此只是想确认圣者平安归来,既见圣者自当安心。”
“圣者告辞。”
她朝六人挥了挥手,随后踏云而去。氿氿⁹
“看来你与圣者没有这个缘分,这回该死心了,乖乖去洞天福地修行吧。”长生大帝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拍了拍怀中狐狸的头。
白狐泄气地把头往长生大帝怀中一埋,不出声。
84.敌意
道德天尊住在大罗天上太清仙境。
圣者到达的时候他已经沏好一壶茶等着了, 似乎早有所料。
桌上摆了三个杯子,冒着腾腾热烟,他的对面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书上飘浮这一个眉目严肃的老者。
圣者非常自然地坐到空位上, 未语先饮一口茶。
“已经许久未喝过太极池的琼浆玉露了, 滋味更甚从前。”
“你若喜欢,一会捎点回去。”道德天尊为她空杯的茶盏重新斟满。
“万年才能凝出一壶的珍贵东西, 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圣者戏谑道。
浮坐在书页上的老者——灵宝天尊道:“你是功臣, 就算把整个太极池搬空他也没话说。”
他这一开口圣者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放到他身上,“那么不知道君对我这个功臣有什么表示呢?说起来, 我这十世四苦劫是你安排的吧?未免也太苦了些……你不会是趁机报复于我吧?”
被点名的灵宝天尊无视第一个话题,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不苦何以化天地大劫?你是经历了第一次天地大劫的人, 当知道那个劫难有多可怕。”
提到这个话题,三人俱是沉默。
众所周知,天地原为一片混沌, 直到元始天尊劈开混沌, 上托清气为天, 下踏浊气为地,又用己身血肉化出山川海域和上古众神, 世间才由此进入全新的鼎盛时代,也就是后世所说的上古时代。
然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盛衰同样循环往复。元始天尊化身躯为天地万物时,独留下心脏未化成神。此物包含他最精纯的一丝神力,上古众神之中出现了想要将其据为己有, 更上一步之辈。于是众神之间开始明争暗斗,分区分派, 局势开始混乱。
至上古时代末期,或是由于众神之间的争斗,亦或是生灵增多带来的清浊二气混乱,天地有重返混沌的趋势。
这个趋势被称为第一次天地大劫。
上古众神皆是元始天尊的化身,无论平时是否相合灵魂深处都继承了他的遗志,那便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天地重归混沌。可要阻止天地重归混沌非天尊之力不可。在元始天尊遗志的影响下,众神将自身神力汇集于天尊之心,终使天尊之心化形成神,重新理清混沌。
圣者便是那颗化形成神的天尊之心,也是如今唯一的上古真神。
半晌,圣者才垂下眼眸,看着自己面前的茶盏轻声问道:“二位是否能确定如今这劫难已化解呢?”
第一次天地大劫付出的代价是所有上古真神的生命,他们将神力融进天尊之心后便化为清气消散在天地之间。而面对这一次的天地大劫,圣者不确定十世的四苦劫是否就能达到目的。
“要说完全化解那当然是不能的,不过你入凡尘这十世来散出去的神力和点拨的人心汇集起来的力量足够抵消这万年来滋生的妄念与混浊。剩下的只需维持好天地柱的稳定便可。”灵宝天尊道。
圣者叹息一声,道:“若是上古时期那场天地大劫能这般轻松渡过就好了。”
道德天尊笑道:“圣者这是对我们两有意见咯?”
灵宝天尊与道德天尊均诞生于第一次天地大劫之后。灵宝天尊是众神清气聚集而成,继承了元始天尊遗志成为大道化身,也就是如今的天道;而道德天尊则是上古之后众生的智慧与信奉之道的化身。
“不敢不敢,”圣者忙道,“我虽自上古而来,却不通人性,不懂人心,全靠二位指点才能发挥出天尊之力,又岂会对二位有意见?”
“他与你开玩笑的。”灵宝天尊道。
圣者笑,她当然知道道德天尊是开玩笑的。这位老君是三人之中最有智慧,也是最懂人心的,她此次入世渡劫,道君借机利用天地规则拨乱反正就是他出的主意。
结果证明,同样面对天地大劫,他们这一次以最小的代价,得到了满意的结局。
可见如今世人的智慧远超想象的。
“我早已查看过,天地柱的情况尚可,不急于一时。圣者刚归位,可休息一日再与我等一道维护天地柱。”玩笑之后,道德天尊如是说道。
“如此我便放心了。”解决掉心头最大的问题,圣者满心轻松,抬手将杯盏中的玉露一饮而尽。
见状,道德天尊拂尘一挥,三人面前出现一个白玉葫芦。
圣者顿时面露喜色,笑着将白玉葫芦收入怀中,同他道谢:“多谢老君。”
灵宝天尊冷不丁地道:“琼浆玉露虽好,却能醉神,你莫要贪杯。我观你最近红鸾星动,怕你醉了神到时候唐突了其他仙人。”
“多谢道君提醒,我记下了。”话是这么说,可模样不像是听进去了的。
待她离开后,道德天尊好奇地问:“当真有红鸾星动这回事?”
“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道德天尊突然抚摸长须,笑得一脸耐人寻味。
*
再说岁偃。
自洗尘池归来他匆匆找到桂玉书,直言自己要做洗尘池的接引官。
桂玉书吓了一大跳,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苦口婆心地道:“我是不是没来得及跟你讲这天宫的规矩?仙职的任期不以年月论算,而以有无接班人为准。比如我这个灵君之位,飞升之人只要在凡间多做好事,功德攒够了就能领职,且下面有无数灵官可以随时继位,所以只要我想,随时可以期满走人,天地任我逍遥。但是你说的那个洗尘池接引官可没这么简单,你要是领了那个职位,怕是没个几百年别想卸任了。”
岁偃不解:“为何?不就是一个接引官吗?”
“说是接引官,实则是洗尘岛的管理者,相当于一殿之主。而天宫中唯有神君才有资格成为一殿之主……你以为它为什么空在那那么久都没人接任?还不是神君难得,而愿意去守着一汪池子的神君更难得,你要是主动请缨当了洗尘池的接引官,这烂摊子我看得栓你身上。”
岁偃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内幕,听下来却是这么个无关轻重的理由,他当即道:“你别管,我乐意接这个烂摊子,你只管带我去领职就好。”
桂玉书还欲再劝。
洗尘岛虽相当于一个神殿,但它毕竟不是啊!岛上又只有一个洗尘池,领了接引官这个仙职不管是以后的晋升还是卸任都能望到头,这狐狸天赋这么高,着实是暴殄天物!
可目光刚看向他,便瞧见他耳朵一捂,头一扭,一副“我不听”的模样。
桂玉书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最终还是拗不过这狐狸,妥协地带他去凌霄殿领职。
凌霄殿当值的仙官一听人是来自荐做洗尘池接引官的,顿时脸笑成一朵花,手中的仙章“唰唰”一盖,这事就这么敲板定下来了。
任令签完之后,仙官递给岁偃一张金黄色的卷轴,笑得十分殷勤,“神君请看,这是接引卷轴,是从天地书中分出来的宝物,上面会显示接下来即将归位的仙人的信息,您只需按照卷轴所示去接人就可以了。至于无人归位时,神君可自行安排。”
岁偃眼中只容得下这份卷轴,连道谢时都舍不得移开眼光。
他迫不及待要走马上任,桂玉书只能一边叹气,一边陪他去。
即将跨出凌霄殿时,忽遇一人怀抱着一只白狐踏云而来。
凌霄殿值守众人顿时躬身行礼道:“拜见帝君。”
桂玉书同样停下脚步,拉住岁偃,微微附身行礼。
岁偃只是立在原地未动,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位难得一见的天帝身上,反而注意到他怀中那只白狐。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白狐看着十分眼熟,而且还有隐隐有种不爽的感觉。
就很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无需多礼。”长生大帝抱着白狐,挥袖道,“我是来帮这孩子辞去仙职的,无意打扰各位工作,诸位无需在意我。”
本尊都发话了,其他人自会照办。
桂玉书直起身,拍拍岁偃欲继续走,却发现后者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地盯着长生大帝与他怀中的白狐瞧。
“看什么呢?”他问,“怎么?遇到你家亲戚了?”
岁偃“嘘”了一声,道:“别吵。”
桂玉书嫌弃地撇嘴,但还是选择噤声同他一道站在一旁,盯着别人瞧。
“不知这位仙君是何仙职?继任者是谁呢?”
“定古殿灵官,没有继任者。”白狐从人怀中跳下来,化为一名清俊青年,昂着头,不情不愿地道。
“没有继任者?”值守的仙官为难地瞧瞧他,又瞧瞧长生大帝,“帝君,这没有继任者的话……”
长生大帝温声道:“是定古殿那位发话让他辞去仙职,去洞天福地学习的。”
一听“定古殿”三个字,仙官顿时睁大了眼,磕磕巴巴地道:“定、定古殿那位回来了?!”
“圣者回没回来关你什么事?”白狐突然语气不善地冲着仙官道,“不该你打听的事你少打听!”
“岁晏!”长生大帝不轻不重地拍了那青年的脑袋一下,以作警示。
青年顿时脖子一缩,闭嘴不说话了。
好在那仙官满心都是“定古殿”三个字,并不在意青年的态度,手中毛笔一挥,道:“已帮仙君辞任,仙君自今日起便是自由身了。”
青年鼻子里哼一声,不等长生大帝,转身便走。
长生大帝不愧是传言中最平易近人的一位天帝,他留在后面宛若一个长辈,笑着同仙官轻声赔礼。
“咦,他也叫岁偃诶,你们俩同名!”门口的桂玉书听见那青年的名字,顿时惊奇地瞧着岁偃,“这么巧?会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两人的话正好落入走过来的青年耳中。
他登时停下步子,上下打量起岁偃。
那露骨的眼神和傲慢的神情让岁偃心中的不爽更盛。
“你看什么?”
“你是哪个岁?哪个晏?”
两人同时开口,空气中不知为何突然就冒出一股火药味。
85.重逢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回答对方的问题, 只是冷着脸瞪着对方。
“走吧,将你送去洞天福地我还要赶回神霄玉府处理事务,莫要耽搁。”长生大帝靠过来,打破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青年鼻子里哼哼两声, 瞪了岁偃一眼这才离去。
“你俩有过节?”带两人走远, 看不见身影,桂玉书问道。
岁偃无奈地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 我才刚上来……”
“对哦。”桂玉书耸耸肩, “算了,这天上讨厌的人不比人间少, 没必要放在心上……我同你一起去洗尘岛看看你的洞府,要是有缺漏还能帮你一把。”
岁偃却道:“等等, 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去哪?”
“刚刚那个没礼貌的傻子从哪来着?……定古殿,我要去定古殿看看。”
桂玉书觉得自己今日一整天都非常心累,确切地说是把这狐狸接上来以后就非常心累。
别人飞升之后都是老老实实领仙职, 熟悉天宫的生活, 然后好好当值, 任满自逍遥,怎么到这狐狸这就行不通呢?一会觊觎天地书, 一会要去当别人避之不及的洗尘池接引官,这会有胆大包天地要去定古殿!
定古殿那是什么地方?
“你饶了我吧,定古殿是玉清圣者的住处,玉清圣者是谁?如今唯一的上古真神!她老人家的住处是我一个小小灵君还有你一个区区神君能随便去的地方吗?”
“天宫有规定不能去吗?”岁偃反问。
“那倒没有,不过这都是约定成俗的事。你想想圣者的身份,想与她套近乎者不知几何, 若人人都随意找上门,那定古殿不得被挤爆?所以, 若无圣者召见,寻常人不得擅入定古殿打扰圣者休息。”桂玉书道,“而且定古殿在大罗天玉清仙境,若无令牌,真君以下修为是无法上大罗天的,你想去定古殿先好好修炼吧。”
岁偃皱眉道:“难不成刚刚那傻子有真君之力?”
桂玉书回忆了一番,道:“他只是一个灵官,修为自然不如你,但是人家有帝君当靠山呀。”
“……天上也搞狗仗人势这套是吧?”
“虚,你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
最终岁偃还是没能去成定古殿。但他暗中记下了定古殿与玉清圣者的名号。
岁偃于第二日走马上任。初入天界,他对洗尘池接引一事尚不熟悉,还好司命殿那边派了星官来交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仙官。
仙官名叫闵罗,洗尘池接引官空缺这些年来大部分时候由他暂代此职。
因着先前的缘分,两人之间的交接颇为和谐,闵罗教得细致,岁偃听得认真。
“洗尘池的接引官除了要指引归位仙人洗去前缘外,还有一个任务便是指引历劫失败的仙人重入轮回。”
“仙人历劫也会失败?”岁偃微微惊讶,“什么情况会被判定为历劫失败呢?”
他的语气有些着急,原因无他,盖因佑宁死于他飞升前,如今他都在天上呆了一日,领完仙职了,可并未见她归位的迹象。一听闵罗这话,他便怀疑会不会是自己还得她没能完成历劫,得重头再来一次。
“成败与否也是由接引卷轴,也就是天地书来判断的,我们只需照做就是,”闵罗答复说,“不过根据我这些年的经验来讲,历劫失败的原因无非就是那几个,比如耽于情爱、道心破碎、或是误入歧途……”
正说着,岁偃手中的接引卷轴闪了闪红光。
“巧了,这不就来了一个历劫失败的,”闵罗指着卷轴解释道,“有接引任务时,卷轴会发出提示,闪金光表示要接引的仙人渡劫成功,闪红光便表示仙人渡劫失败,我们得送他去地府重入轮回。”
岁偃展开卷轴,原本空无一字的卷轴上出现两行字。
“大庆京城人,前承乾观观主兼大庆国师李氏子弟碧霄,因道心破碎,逝于大庆显德元年立春之日,丑时三刻。历劫失败,重入轮回。”
“这一趟便由我为神君示范如何指引历劫失败之人吧。”
*
圣者回到定古殿小饮一杯琼浆玉露之后便歇下。
如道德天尊所言,她才归位,入凡尘十世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混在一起,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导致她的记忆有些许混乱。她需要借着这一歇来理清这近千年攒下来的记忆和情绪。
梦醒来时,她的脑中只余下一人。
一只名叫岁偃的妖狐。
她记不清到底是哪一世遇见的这只妖狐,但记得与他一起的心动与安心,那段记忆只要想起来都觉得心脏又暖又涩。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而她并不排斥这份独特的感觉。
上古众神向来随性而为,听从心意的指示,圣者也不例外。发现醒来后自己依旧记得这只名叫岁偃的妖狐,且心间涌上一股想要见他的强烈冲动后,她立马唤来定古殿的仙侍,让她去打听打听新飞升的仙人中是否有一名叫岁偃的妖仙。
虽未亲眼瞧见他飞升,但就掌握的记忆而言,他肯定能飞升。
仙侍效率极高,不一会便带回了消息:确实有一名叫岁偃的妖仙,此人飞升便有神君之力,主动领了洗尘池接引官的职位,已经上任去了。
圣者不曾插手天庭中的事务,但听六位天帝抱怨过,因此知道这洗尘池接引官算不上是好职位。她立刻明白他主动请缨的原因是应当是自己。
心底叫嚣要见他的念头再次高涨。
她立刻给自己换了一身低调的衣裳,又参照记忆将模样变成最漂亮的那一世——没办法,她记不得自己与他那一世的模样,但观他的模样着实美丽,便是放到天庭也是少见的丽色,所以下意识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她嘱咐仙侍们看好定古殿,便收敛神力,悄悄溜出殿中,去往洗尘岛。
来得不巧,新上任的妖仙不在洗尘岛,倒是有一名模样清丽的女仙在岛上等候。
见到她,女仙率先打起招呼来:“这位仙子也是来寻岁偃神君的吗?”
女仙显然年纪不大,当是圣者历劫时才出生的,并不识得她。
圣者不曾多语,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我叫摇涟,是水德星君之女,不知仙子如何称呼?”名叫摇涟的女仙是个开朗大方的,见她有回应干脆拉着人主动交谈起来。
圣者诞生起便被尊称为圣者,至今没有名字,被女仙这一问给问住了,脑子里顿时闪过无数名字,她鬼使神差地选了其中一个,答说:“我叫佑宁。”
“原来是佑宁仙子,”她没有自报家门,摇涟只当她是自己修炼上来的人仙,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佑宁仙子是岁偃神君在凡间的旧识吗?”
“算是吧。”
“哇!真羡慕你,那么早就认识岁偃神君,不像我,是昨日历劫归来才知道他的。”摇涟仙子不仅开朗大方,还是个自来熟,也不管别人愿不愿意听,小嘴一张就开始讲述她与岁偃神君的初遇。
当然是她的视角下的初遇。
圣者被迫听了一出充满暧昧气息的才子佳人初相见。
“进洗尘池洗去尘缘很痛的,岁偃神君当时拉住我不让我进池子,我觉得……他心里应当是有我。”摇涟仙子自说着便羞红了脸。
圣者无言以对,只能保持微笑。
摇涟仙子继续道:“我昨日回去后左思右想,都觉得不能辜负岁偃神君这番情谊,所以今日一大早便来到洗尘岛,但是神君好像是接了指引任务出去了,真可惜没能第一时间回应他的心。”
圣者继续微笑:“原来如此。”
“佑宁仙子既然和神君是旧识那可知他在下界有没有什么旧情人之类的?”
圣者笑容一点都不带变的,“其实我与岁偃神君也没有那么熟……”
话未说完,便见两人踏云归来。
摇涟仙子面上一喜,顿时忘了身旁的人,跳起来冲着来人飞奔而去,“岁偃神君你回来了!”
岁偃面带郁色,听见陌生的女声叫自己下意识皱眉抬头看去。还没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便觉眼前一花,有人扑过来了。他下意识往旁边一侧,来人“啪叽”一下扑到了闵罗身上。
“摇涟仙子,请自重。”闵罗果断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扑错了人摇涟仙子也丝毫不觉得尴尬,跳下来理好头发衣衫,一边瞄着岁偃,一边含情脉脉地道:“岁偃神君安好,不知神君可还记得我?”
岁偃敷衍地抬抬手算作回礼,“不记得了,仙子哪位?”
摇涟仙子趁机一把握住他的手,眨巴着眼道:“神君昨日还那般关心我的身体,今天就不记得了?我知道了,定是我昨日没有回应神君的心意,神君生我气了,对吗?”
岁偃:“……?”
闵罗也是一脸无奈,他轻声提醒道:“摇涟仙子,你昨日似乎还惦记着在凡间的爱侣……”
摇涟仙子打断他:“我已洗去尘缘,凡间种种便与我不相干!”
一句话精准地戳在岁偃的心窝子上,他沉着脸甩开摇涟仙子的手,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气,“历劫归位就忘记凡间种种?仙子能说出这般薄情寡义之语看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要不再下凡去历一次劫吧,看看能不能长点心,再不济长点脑子也成。”
话毕拂袖转身欲走。
刚一转身便瞧见身后不远处还有一美貌女仙正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
她眼中满是调侃戏谑之意,还夹杂着几分惊艳之意。
岁偃心中更烦。
此次接引遇见凡间故人,听了他一番扰人心思的言论,又思及自己心中相见之人迟迟没有音讯,这桩桩件件加起来都让他摆不出好脸色来。可修养让他无法将怒火发在第一次见面,毫不相干的女仙身上,只能憋着一肚子愤懑,别开脸,绕过那女仙而去。
然刚行至女仙身边就被她一把拉住。
被压下去的怒火顿时被点燃。然而“松手”的“松”字还没说完,身体比理智先一步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他心中突然一颤,呼吸一顿,手腕被握住的地方顿时开始发烫。
“岁偃。”美艳女仙出声喊他。
那熟悉的声音让他浑身一僵,他机械地转过身,垂眸看着身旁的女仙。
女仙陌生的脸庞上挂着一双笑眼,眼中盛满他熟悉的笑意与情谊。
“岁偃,是我。”女仙如是道。
86.相认
回看记忆与看见真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
看见岁偃的一瞬间, 圣者脑海中那些还混杂在一起的记忆全部归位,那个名叫“佑宁”的姑娘这一刻在她身体内苏醒,与她完成了彻底的融合。
玉清圣者变成了佑宁,佑宁也变成了玉清圣者。
于是她伸手拉住了他, 开口叫住了他。
岁偃的神魂是佑宁用自己仅存的生机补齐的, 那生机的源头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玉清圣者。所以,哪怕她如今收敛神力, 两人肌肤相触的一瞬间, 潜藏在岁偃神魂中的那抹生机还是感受到了原主的气息,不由自主地发出喜悦之意。
这份喜悦化作行动。
短暂的愣神之后, 岁偃猛然将面前之人一把搂紧怀中,紧紧抱住, 力道大得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还好佑宁如今是玉清圣者,就算不呼吸也没有问题。
“咦?”
“呃……”
落后几步的闵罗与摇涟仙子见两人突然抱作一团,皆傻眼。
摇涟仙子:“这什么情况?”
闵罗摊手, “别看我, 我也不知道。”
两人的动静提醒了佑宁还有旁人在, 于是抬起手想要拍拍紧紧抱住自己的人,提醒他注意影响。
可手刚抬起来, 便感受到揽住自己的这一双手在颤抖。
他的惊喜之中藏着几分后怕。
是了,她走得一声不吭,留下一知半解的他在凡间面对自己没了生息的身体,飞升之后又寻不到自己的踪迹,不管怎么看都太过残忍。
虽然从分别到重逢只有两日的间隔,这可中间却隔着一次生死的距离。
思及此, 佑宁心一软,原本要推人的手最终落到岁偃的背上, 变为不急不缓的轻拍。她轻柔地哄着他,安抚他一颗惶恐不安的心。
这一回轮到她在他耳边安慰道:“别怕,我还在。”
*
回神之后,岁偃以“重逢爱侣,无心待客”为由将闵罗与摇涟仙子直接送走,又撑开一个结界将洗尘岛都罩了起来。佑宁贴心地为他补上防窥视的术法,惹得他多看了她几眼。
做完一切,岁偃拉着佑宁前后左右仔细打量,目光不放过她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
佑宁配合地张开双臂,由着他看。
“你怎么这副模样?还是说你在天上长这样?为何我没能在洗尘池等到你?不是说历劫归位的仙人都必须要经过洗尘池的吗?难道是汲朋骗我……”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佑宁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回答,赶紧打断他,“慢一点,慢一点,问题这么多我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
岁偃收声,又开始盯着她看。
洗尘岛上没有旁人,佑宁索性撤掉法术恢复本来的模样。不知是不是灵宝天尊有意为之,她入凡尘十世,前九世九幅模样,唯有这最后一世用的是玉清圣者本来的模样。
不过面貌一样,两者的气质完全不同,凡间的佑宁无论何时,心事重重,带着一股破碎之感,而玉清圣者则是洒脱与自在的。
没看一会,岁偃眼中露出迷茫之色,他突然伸手,小心翼翼地以指尖碰了碰她的脸,似是试探。待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才将手掌彻底贴在她的脸上,汲取来自她的温度。
“真好,你还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岁偃专注而炙热地看着她,几息之后他的眼神中忽而一变,渗入几分害怕,“我今日去凡间接了一个历劫失败需要重入轮回的仙人,他与我说了一些话,让我很害怕……这个人你也认识。”
话题转得太快,佑宁一时没跟上,懵懵地问:“谁?”
“碧霄。他乃清虚大帝之子,下凡历劫是为磨砺心性,将来接任地官之位,可惜这一世道心破碎,历劫失败。”
佑宁诧异道:“他竟是清虚大帝之子?!”
清虚大帝乃三官大帝之一,又名中元二品赦罪地官,主职为校戒人间罪福,为人赦罪,偏偏碧霄这一世在人间凭己心妄定他人罪责,这道心破的也不算冤。
“我去接他时,他灵魂刚脱离□□,暂时恢复了在天上的记忆。得知我当了洗尘池接引官,他说我永远都不可能在洗尘池等到你。”话及此,岁偃脸上露出几分狠色,“若不是这厮,你这一生不会过得那么苦,你我在人间也不会是这般结局,他居然还敢在我面前说风凉话,我一脚就给他踹轮回道里去了。”
怪不得他回来时一脸的郁色,原来是让人给戳心窝子了。
试想了一下那个画面,佑宁被他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笑过以后就是说不出的心疼,她抬起双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又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动作里满满的全是眷恋与安抚之意。
随后,她开口道:“其实不管有没有他,我都逃不开那个结局。”
岁偃愣了愣,不解道:“为何?”
佑宁柔声解释原委:“我入世历的是四苦劫,即“生老病死”四苦,死是最后一苦,避无可避,即便没有碧霄,也会有别人来达成这个结局。”
岁偃不信,“但是你接了仙官令,也就是说其实是有机会避开最后这个死劫,以仙官令的方式飞升归位的。”
佑宁摇头,“你还记得当初在东望山时我曾问白泽的一个问题吗?”
岁偃点点头,他当然记得,他和她都将一生一次的提问机会用在了对方身上。
“其实当时我骗了你,她的回答不是‘我飞升即你飞升’,而是‘我身死之日便是你飞升之时’。”
“嘶”地一声,岁偃出现一瞬的耳鸣。
虽然当时便怀疑过她并没有跟自己说实话,但是岁偃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岁偃愕然,不知怎地他倏地想起碧霄曾说他跟着她会害得她万劫不复。当时的他嗤之以鼻,如今回想起来竟是真的!
原来他也是将她推上死路的助力之一!
这般想着,岁偃心中一痛,下意识就想抽回手。
佑宁早有所料,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一双眼睛望进他的眸中,她认真地道:“岁偃,我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把罪责让自己身上揽,而是想告诉你,无论如何我在凡间都逃不过那一死,但若是为了你,那一死便算不上是苦。”
她话中的坚定挡住了岁偃退缩的路。
两人对视许久,他终是败下阵来,叹息一声,反手握住她,又靠上来将她拥住。
“攥写仙人劫难的是天地书对吧?”他突然幽幽地开口,“什么破天地书,非得给你安排这么苦的命途,等我修为涨上去,早晚烧了它!”
佑宁心道:那可不兴烧,天地书可是灵宝天尊的化身!
岁偃又道:“还好,我如今飞升成功,你也成功归位,我们还有无限的时间……对了,你历劫之前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归位没经过洗尘池?当初在人间时,单丘跟我说过你是世间最贵之人,难不成是某位帝君之女?”
“呃……”暂时遗忘的问题又被捡了起来,佑宁难得地支吾道,“你要不要猜一猜?比较大胆的那一种。”
这么空口白牙地说自己是玉清圣者好像有点傻呀。
“大胆一点?”岁偃暗自琢磨了一圈。
奈何他初初飞升,对天庭的仙官了解不多,对女仙了解的更少,放开胆子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个可能,而这个可能让他大惊失色,“你、你不会是……王母吧?”
“……”这个回答直接把人给气笑了,她干脆拉着他的手,“你与我来。”
她解开束缚,神力登时自她身上荡开,惊扰途径附近的众仙人。她探出手,飞快地在身前画了一个圈,两人面前登时出现一道云门。
云门之后云雾缭绕,看不真切,不知通往何方。
佑宁拉着岁偃一步跨入云门。
岁偃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时人已不在洗尘岛,而出现在一座庄严肃穆的宫殿前。他定睛往宫殿牌匾上瞧去,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定古殿。
嗯?定古殿?
岁偃蓦然扭头去看身旁之人。
佑宁已经理好衣襟,挺直背脊,扬着下巴带着几分骄傲地道:“其实,我是玉清圣者。”
“玉清圣者……”岁偃眉毛一扬,忆起一事,登时阴测测地道,“你这殿中,原来是不是也有一只名叫岁晏的白狐啊?”
这反应怎么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佑宁一脸懵,“什么白狐?岁偃不是你的名字吗……啊,你说那位青丘的小殿下啊?我一回来就把人给送走了,就是怕你看见了不高兴。”
“真的吗?”岁偃睨着她,哼哼两声,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
他可没忘记,这人在十万大山时就很招那些兽形幼崽喜欢,对狐族也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犹记得当时几人分头进京,没几天的功夫,她身边就多了一只妖狐!
如今又是这样,这才归位没两天,身边又冒出只与他同名的白狐!
简直是,招蜂引蝶!
佑宁有几分心虚,其实她当时记忆还没理清,送走那青丘小殿下是下意识的行为……
不对,下意识的行为也是为了他!
思路一转,佑宁又理直气壮起来,“当然!”
87.公开
如今的岁偃比当初好哄不少。犹记得当初带回师垚那次她费了好大劲才把人哄好, 可现在三言两句之后他便不再过问那青丘小殿下的事。
他眼中的小心翼翼与哀痛她都看在眼里。
岁偃还是没有从凡人佑宁死亡这件中彻底走出来。
佑宁又心疼又着急,可这种事她也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只能给足他安全感,让正面的情绪彻底覆盖掉那段伤人的记忆。
她紧紧牵着他的手, 一起步入定古殿。
玉清圣者喜静, 又因着身份特殊,定古殿内仙侍极少, 显得殿中空旷且清幽, 这场景让岁偃心中的不安稍稍缓和了不少。天知道他多怕一开门进来看见满院子的“岁晏”。
佑宁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倏然将所有仙侍都召集了起来, 当众宣布道:“这位是洗尘岛的岁偃神君,从今日起他便是定古殿的男主人, 你们待他要像待我一般,知道了吗?”
众仙侍面面相觑,脸上是藏不住的惊讶之色。不过能进定古殿当差的都是聪明人, 他们很快敛下表情, 恭顺地应声。
岁偃面上十分平静没有波澜, 甚至连话都没有说,但若是把尾巴亮出来, 只怕都要翘上天了。
待仙侍们都退下后,他的嘴角高高翘起,笑意压都压不住,“其实也不必如此高调……”
佑宁认真道:“要的,我会让全天庭的人都知道你和我的关系。”
她这副模样惹得岁偃心痒痒,啪叽一口亲在她面上, 随后若无其事地道:“你这处比我那洗尘岛大多了,日后我便住你这里吧。”
洗尘岛上只有一个洗尘池, 作为岛主,岁偃的府邸甚至都只能落在岛侧一块更小一些的浮空岛上,甚至比不上桂玉书的府邸。难怪别的神君瞧不上这接引官一职。
现在的佑宁,即便他要天上的月亮她都会给他摘下来,更别说这番带他来定古殿打得就是这注意,一听这话佑宁立刻应声道:“住住住!这定古殿的房间随你挑,想住哪都行。”
岁偃睨了她一眼,眼波流转,眼中似有七彩虹光,看得佑宁愣神。
他突然凑近她,柔软的嘴唇贴在她耳边,轻声问:“你住哪个房间?”
“这、这边,我带你去。”佑宁的耳朵顿时红得几欲滴血,她一哆嗦,忍不出伸手揉了揉耳朵。才揉了没两下,他的手便贴过来,覆在她手上。
佑宁侧头瞧过去。
后者笑颜如花,“我帮你。”
要命了,这谁招架得住啊。
心思并不单纯的玉清圣者,在美色的攻势下,晕乎乎地带着人去了自己的房间。白玉做的房门砰然一关,便隔绝了所有好奇窥视的视线。
刚一入房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她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当中。这个怀抱不同于洗尘岛上那个久别重逢,欣喜若狂的拥抱,而是带着几分诱人的暧昧之意。
就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在她心尖挠啊挠,挠得她头皮发麻。
下一秒,岁偃温柔中带着几分迫切的吻落了下来。
这吻先是落在她的眉间,短暂地停留几秒后又沿着鼻梁而下,最后才印在她柔软的唇上。熟悉的气息登时从两人相触唇间蔓延,钻进鼻腔,深入五脏六腑,将血脉中挣扎嘶吼的不安全部压下,只留下不可言说的喜悦与满足。
这并不是一个粘腻的吻,他只是贴着她的唇轻柔地摩擦,似乎是在感受她的温度,又似乎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佑宁心底无声地叹息一声,反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动与他气息相度。
她的动作就像是一个讯号,他立刻反守为攻,温柔化作霸道瞬间夺取她的呼吸。他犹如一头野兽,强势地攻略她的城池,把无处安放的思念全部揉碎在这个热烈的吻中。
他一手揽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向自己,一手紧紧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嵌进自己身体里。
突如其来的强势超过了她的预期,佑宁有些难受,可心底又舍不得放开他,只能空出一只手扶在他的手臂上,轻轻地推了推。
即便已经红了眼,但岁偃还是强迫自己停下来,稍稍退开几分,眼神迷离地瞧着她,无声地询问:怎么了?
换作凡人佑宁面对这样的问题只会羞涩得说不出话,但现在的她是融合了凡人佑宁记忆,随性而为的玉清圣者。岁偃被唤起了身体深处的渴望,她也一样。
她踮起脚,贴在他的唇上,一字一句地道:“站着累。”
三个字瞬间让岁偃浑身血液沸腾,他手一抬将面前之人打横抱起来,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站着累……我们就躺下。”
佑宁笑着躺在他怀中,不说话,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胸膛间立刻泛起若有似乎的痒意。
岁偃面容紧绷,转身步履稳健但是异常大步地走向床榻。
仙纱轻盈垂落,模糊两人的身影也遮住床榻上热烈的风光。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夜。
*
领了仙职的仙官每日都得去凌霄殿点卯,形式有几分类似凡间朝堂的早朝,但不同的是仙官们不需要赶时间,按照自己的行程安排去凌霄殿做个登记,表示自己今日上值就行。
天庭仙官无数,每个人职位不同,点卯习惯也不一样,且点完就走,一般来说凌霄殿中并不会留下太多人。
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偌大的殿中挤满了仙官,上至真君,下至灵兵,点完卯之后竟然都未曾离开,三两凑作一堆地站在殿中窃窃私语,还时不时还翘首往往殿外,好似在等什么人一样。
甚至就连驻守各方的几位天帝都聚在了凌霄宝殿中。
六御之首的玉皇大帝坐在凌霄殿殿前正中央的宝座上,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下方五位同僚,“他们聚在这处凑热闹就算了,你们几位也这样是不是有损天帝形象啊?”
后土大帝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凌霄殿外,头也不回地道:“天帝形象能跟玉清圣者开窍找了仙侣这样的大事比?”
青华大帝同样做派,“我觉得后土说得对。”
勾陈大帝看起来要沉稳许多,他道:“根据仙侍们传回来的消息,玉清圣者的仙侣乃一名刚飞升的妖仙,看样子多半是玉清圣者在凡间历劫时遇到的。圣者历劫的下落连你我都不知道,偏偏让他一个妖仙知晓甚至还搭上了线,这其中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为了天宫的安稳,我等有必要查探清楚。”
紫薇大帝插话道:“水德星君传话于我,说他历劫归位回来的女儿摇涟昨日在洗尘岛亲眼瞧见那妖仙与一名叫佑宁的女仙举止亲昵,转头那妖仙就成了圣者的入幕之宾,我担心这人心术不正,特来确认的。”
玉皇大帝扶额叹息道:“能渡天劫飞升的说明这妖仙品性无碍,你们那些猜测呀都想多了……”
说着他看向一直未曾说话的长生大帝,问道:“你难道也和他们一样,对那妖仙不放心?”
长生大帝摇了摇头,道:“我昨日已见过那妖仙,确实生得美貌,放在天宫也是翘楚,圣者会心动实属正常,我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你留下来凑这个热闹?”
“你们都没走,就我一个走了岂不是显得我很不合群,很不关心圣者?”
玉皇大帝:“……”
说话间,凌霄殿门口突然响起一阵骚动。众人定睛望去,便见远处有两名仙人踏云而来。
仙人视力超群,隔得老远也不妨碍他们认出来人:一人是前段时间飞升的人仙游奕灵君桂玉书,另一人则是一面生的妖仙。
这妖仙据说真身是狐狸,那相貌着实生得好啊。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额间一抹正红色仙印,小山眉狐狸眼,鼻正唇薄,美而不俗,艳而不媚。
确实是天宫中都难得一见的美色,便是那青丘狐族来了也得逊色几分。
凌霄殿众人一时间竟不知该羡慕玉清圣者艳福不浅还是该羡慕这妖仙一飞冲天。
桂玉书一早便去洗尘岛找岁偃一道去凌霄殿点卯,还未飞到洗尘岛,便见这厮满面春色地从上罗天的方向飞下来,什么也不说,拉着他就往凌霄殿来。
桂玉书心生疑惑,想起这人昨日大胆的发言,忍不住问道:“你今日为何是从上罗天那个方向过来的?别告诉我你真的试图偷潜入定古殿?你这么做是会引起公愤的我跟你说!”
岁偃眼角眉梢都是喜色与餍足,整个人容光焕发的,他斜睨了桂玉书一眼,下巴一扬,带着几分不自觉地骄傲道:“什么偷潜,我是光明正大地去的。”
桂玉书大惊,“你还真去了?!完了,那些对玉清圣者有想法的仙人可没少往定古殿附近安插眼线,你一个刚飞升的仙人就干这么大胆的事,定会被他们盯上的!这回你没安生日子……咦,你怎么停下了?”
话正说着,岁偃突然停了下来,面带疑惑地看着前方,指着凌霄殿问道:“你看看,他们是不是在等我们啊?”
桂玉书顺着他的手望过去。
只见得满凌霄殿挤满了仙人,所有人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人的方向。
桂玉书脸一垮,道:“完了完了,这不会都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吧?”
88.玩闹
岁偃一脸莫名其妙, “我行得正坐得端,凭什么找我兴师问罪?我有什么罪?”
桂玉书哑然,你小子胆大包天,干了别人想干却不敢干的事, 当了出头鸟自然有人要找你的麻烦!
但是这些事能人人心知肚明, 就是不能说出来。
仙人也是要面子的。
“管他们做什么的……快些,点完卯我还要回去呢。”岁偃不知桂玉书中心所思, 一心只想速速点完卯然后回定古殿去, 手往身后一背,脚下的白云就朝着凌霄殿继续前进。
虽然不知这满凌霄殿的仙人到底是为了何事聚集在这里, 但桂玉书知道躲是躲不过的,他俩不可能不点卯, 也只能同岁偃一起踏入凌霄殿。
两人刚一踏入凌霄宝殿,偌大的宫殿忽而诡异地安静下来,静可闻针落。
桂玉书心中有些发毛, 步子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几分。反观岁偃丝毫不受影响, 腰背笔直, 脚下生风,目不斜视地直奔点卯台而去。
岁偃只听桂玉书提过点卯之事, 但实际上是第一次来,并不清楚流程。他站在点卯台上同点卯仙官大眼瞪小眼,问道:“这点卯要如何点?我报个名字给你?”
点卯仙官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无数灼人视线,压力有些大。这是他担任点卯仙官以来头一次见这么大阵仗,声音都有些发抖,“神、神君出示一下仙职令牌便可。”
岁偃依言照做, 取下自己的仙职令牌交过去。
点卯仙官接过令牌,随后将令牌放到一个玉质盒子中, 玉盒登时闪过一道绿光。绿光之后,点卯仙官将令牌交还。
“可以了。”点卯仙官道。
“多谢。”岁偃从容地接过令牌,转身欲离去。
他这副来去匆匆的架势,惹得殿中不少围观的仙官心中着急,恨不得立刻上手拉住他!
眼见着人真的要走了,忽听得大殿之前传来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岁偃神君,请上前来。”
岁偃停下脚步,一脸疑惑地看向声源出,“?”
桂玉书同样回头看了一眼。
仙人们自觉将位置让出了,以防挡住两人的视线。
看清楚出声之人,桂玉书赶忙小声传话道:“帝君叫你呢。上边那位是玉皇大帝,他旁边的几位也都是帝君,时间紧迫,回去我再慢慢给你结束。”
岁偃递给了他一个感谢的眼神,随后缓步上前,拱手行礼。
礼毕,玉皇大帝先发问道:“听闻岁偃神君主动接了洗尘岛接引官一职,不知可还习惯?”
岁偃回答说:“回帝君的话,岁偃刚上任不过一日,谈不上习惯或不习惯,只是暂无不妥之事。”
勾陈帝君插话道:“岁偃神君乃我天庭三百年来首位飞升便有神君之力的仙人,如此天赋只当个洗尘岛接引官实在是屈才,神君不如来天兵府任职,如何?”
岁偃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帝君提携之意,岁偃心领。但我领洗尘岛接引官仙职在前,便应当先做好本职工作,功成升职,无愧天地;若是做不好也免得折损天兵风范,望帝君理解。”
一个照面岁偃便能觉察出上方六位帝君对自己态度不一,丢出招引之意的这位帝君更是其中态度最不和善的那一位。虽不知道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但他不会傻乎乎地凑到别人眼皮地下去讨嫌。
当然,以神君之位拒绝帝君之意有些冒险,所以他选择让自己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拒绝都拒绝得堂堂正正。
勾陈帝君似心有不甘,还欲再言,而紫薇大帝也似乎有见解要发表。
玉皇大帝及时打断两人,接过话头道:“神君有如此觉悟乃我天庭之幸。望神君能不忘初心,与我等仙官一起努力,在三位尊者的带领下,造福天下万灵。”
玉皇大帝用眼神制止了勾陈与紫薇大帝,二人即便是心中如百爪挠心,有许多问题也只能想暂时放下。
岁偃展颜一笑,“多谢帝君指点,岁偃记下了……若帝君无其他交代,那我便去当值了。”
玉皇大帝道:“当值要紧,神君自便……顺便代我等向圣者问好。”
此话一出,岁偃心中顿时了然今日这一出是怎么回事了。
从知道佑宁是玉清圣者之时他便料想到了会有这么一遭,只是没想到天庭这些仙人的消息这么快——六位帝君也就罢了,毕竟身份在那,天庭的一花一草估计都在这几位眼中,但是其他人嘛……
岁偃不着痕迹地扫了凌霄宝殿一圈。
今日到场的这些,估计平日里都盯着定古殿呢。
“我会将诸位帝君的心意带到的。”岁偃故意道。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殿中不少仙人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而这其中又以年轻仙人为主。
岁偃眼神一暗,收回目光。
从凌霄殿出来后,桂玉书立刻拉住岁偃,问道:“刚刚帝君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让你替他们给圣者问好?哪个圣者?”
岁偃边走边道:“这天上还有第二个圣者吗?”
桂玉书大惊:“你说玉清圣者?!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让你带话啊?你不是才飞升吗?怎么就认识玉清圣者了?”
岁偃笑而不语,唤来流云,飞身去往大罗天方向而去。
桂玉书本身就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不然会游历四方,收集天下奇术。岁偃这说话说一半的行为让他心中非常不得劲,盘算了一番今日的差事不算要紧便立刻追了上去。
“你这狐狸,给我站住,把话说明白了先!”他边追边喊。
两人你追我赶一阵,忽见大罗天方向翩然飞来一位彩衣女仙。
岁偃倏地加快速度,直接甩开桂玉书,朝着那彩衣女仙飞去。
“当真是重色轻友!”桂玉书暗声骂道,骂过后他鼓足劲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朝那已经相汇的两人飞去。
万幸他二人汇合后突然不动了。
“你小子,见到什么宝贝了吗,突然跑那么快……咦,佑宁小友?”桂玉书追人追得气喘吁吁,一边抱怨一边平复气息。抬起头时,抱怨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你何时飞升上来的?完全没听说呀,不然还能去接你一程,当初我可承诺了要助你们渡雷劫的。”
佑宁微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
岁偃突然出声道:“你要不再好好看看?就没发现什么?”
桂玉书疑惑地道:“发现什么……哦,原来你是归位仙人,我说你那恐怖的学习能力怎么回事呢,这下能说得通了。敢问小友现在在何处任职?”
这话又惹得岁偃发笑。
桂玉书不明所以地瞟了他一眼。
佑宁一身神力,若不遮掩就格外显眼,所以她出定古殿或者大罗天时都会将满身的神力收敛起来,看起来与普通仙人无异,也不怪桂玉书这个新飞升的仙人不认识。
她柔声道:“说起来比较复杂,不若一到去我府中一叙吧?”
她丢给桂玉书一枚玉牌,玉牌右下角有龙飞凤舞的“定古殿”三个大字。
“怪不得他一上来就想探定古殿;怪不得今晨又从大罗天下来;又怪不得帝君会那样说……”桂玉书恍然大悟,复而挪揄的目光开始在两人身上打转,“原来你是定古殿的人,这狐狸捡到宝了呀。”
岁偃一瞧他那模样就知道这家伙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强忍着心中的笑意,正经地道:“得空吗?要不一道去定古殿瞧瞧?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见到玉清圣者,我介绍你们认识。”
认识玉清圣者的机会,没有人会拒绝!
桂玉书不疑有他,忙不迭地答应道:“好啊好啊,走啊。”
佑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知晓岁偃心头的鬼主意但没有丝毫要拆穿的意思,只是笑着旁观,心中甚至还觉得他这般狡黠的模样甚是可爱。
三人便这样各怀心思地来到大罗天玉清仙君定古殿。
到达定古殿,桂玉书后知后觉地道:“定古殿好歹乃玉清圣者的府邸,即便佑宁小友你在此处当差,不先征得圣者的同意就贸然带我们前来真的没问题吗?”
岁偃憋着笑道:“没问题,定古殿她说了算。”
桂玉书懒得搭理这一看就不着调的狐狸,有些忧心地看着佑宁道:“若不然还是等我正式递交拜访之后再来吧,免得连累你。”
“没关系的。”佑宁如此说道。
她率先一步上前,定古殿的大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自行打开。门□□院中有一名仙侍正在打扫,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
看见佑宁与岁偃,仙侍主动出声道:“圣者,神君您二位回来了。”
这句话完完整整地落入桂玉书耳中,他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无比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你、你、你们……”
两人停下脚步。
岁偃指着佑宁,一本正经地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玉清圣者,佑宁。”
佑宁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略带几分歉意地看着桂玉书,“抱歉,本来没想瞒你的,只是他玩得太开心了,所以……”
桂玉书:“……”你们仙侣之间都喜欢这么玩的吗?
岁偃憋不住,笑出了声。笑过之后又强行解释道:“你看,其实我也没骗你,你就说定古殿是不是她说了算?我是不是介绍了玉清圣者给你认识?”
桂玉书:“……”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的诚实咯?
89.岁晏
佑宁简明扼要地将来龙去脉告知桂玉书。
桂玉书恍然大悟, “难怪这小子闹着要去当洗尘岛的接引官,原来是以为你是归位仙人,想去那处等你呀!”他幸灾乐祸地看着岁偃,“失策了吧, 没想到佑宁小友……额, 我是说圣者……”
佑宁插话道:“不必如此见外,你还是可以叫我佑宁小友。”
桂玉书从善如流地改口继续道:“咱们佑宁小友是玉清圣者, 历的是十世四苦劫, 根本不需要经过洗尘池这一遭。你呀,纯属白费功夫。”
岁偃握着佑宁的手把玩, 眼皮都不抬一下地道:“过程如何不重要,我达到了目的就够了。”
桂玉书摇头惋惜道:“你们俩有缘份, 如今又都在天上,相认不过是早晚的事。偏生你着急,火急火燎的认领了洗尘岛的职位。以你的天赋, 本事还有聪明才智, 勾陈大帝都起了惜才之心……可惜, 当真是可惜了啊。”
岁偃懒洋洋地道:“什么惜才之心,他今日那番招揽不过是想将我放到他眼皮子底下看着而已。”
他原先没想通几位帝君的态度从何而来, 直到玉皇大帝最后那句话才将他点醒——那几位是怕他有所图谋故意接近佑宁的。
虽然他最初的接近确实别有用心,但后面可是实打实地交付了真心,别人的怀疑,难免让他觉得生气。
察觉到身旁人突然变得气鼓鼓的,佑宁捏了捏他的手,问道:“今日凌霄殿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岁偃道:“谈不上不愉快, 不过是有百八十位仙人好奇到底是谁勾得清心寡欲的玉清圣者动了心,特意留在凌霄殿围观;又不过是六位帝君担心我对圣者别有所图, 红脸白脸地敲打了一番,而已。”
“而已”两个字语气略重,表达不满。
佑宁瞧得好笑,又捏了捏他的手,柔声哄道:“不管旁人如何想,你当知道我的心意的。”
岁偃这才眉眼放霁。
佑宁又问:“但是我觉得桂玉书说的也在理,你在洗尘岛确实屈才了,不若我支会玉帝一声,给你换个职?”
岁偃摇头拒绝道:“不用,洗尘岛挺好的,没有仙人归位时我就是自由的,正好空出时间来陪你。”
佑宁笑着看着他,“你喜欢就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黏糊了起来,看得桂玉书不得不出声提醒道:“两位,麻烦注意一下,我还在。”
岁偃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你还在……起来,我带你参观一圈你就回去吧。”
桂玉书:“啊?”
还真是把重色轻友做到极致了啊。
*
两人过了几天蜜里调油黏黏腻腻的日子,岁偃突然接了接引任务,不得不离开定古殿,下凡接人。
佑宁思索了一番后也跟着出了定古殿。她来到文昌宫,找到文曲星君,直说来意,“劳星君帮我写一些请帖。”
“不知圣者因何而请?”
“我欲同岁偃神君缔结仙缘,成为仙侣,想邀诸天仙官观礼共贺。”
饶是冷静淡定如文曲星君,听闻此话也愣了半晌,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道:“敢问圣者礼时与观礼地可拟定?”
“还未,你留出空白,带我与岁偃神君议定后,再填进去吧。”
“遵圣者意,请帖写好后,我会差人送至定古殿的。”
“有劳星君。”
佑宁前脚离开,后脚消息就从文昌宫传了出去。等岁偃从凡间把人接回来时,消息已传得诸天皆知。
洗尘岛上围了不少心思各异的仙人,将归来的岁偃与及刚归位的人都吓了一跳。
归位的那位愣愣地道:“这些难道都是来迎接我的?不能吧,我不记得我下凡历劫前人缘有这么好啊……”
话未说完,众人发现了归来的两人,纷纷上前道喜,顺便打体成礼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归位仙人:害,自作多情了。
岁偃:我说我也很懵你们信吗?
虽然内心懵成一片,但岁偃面上丝毫不显,他滴水不漏地将打听消息的仙人都打发走,又飞速将归位者丢下洗尘池助他洗去尘缘,完成任务,随后马不停蹄地冲回定古殿。
一路上高高扬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
然而刚上大罗天,还没到定古殿,远远地便瞧见定古殿门口站着两个颇为眼熟的身影。
靠近一些后才发现是那有过一面之缘的青丘狐族小殿下和长生大帝。
“拜见帝君。”岁偃的视线轻飘飘地从那青丘小殿下身上略过便不再看他,转而朝长生大帝行了个礼。
“岁偃神君这是当值回来了?”长生大帝寒暄道。
“嗯,刚接了甲辰灵君归位,”岁偃道,“帝君可是来寻圣者的?”
长生大帝点了点头,表情带着几分无奈地瞥了瞥青丘的小殿下,道:“这位是青丘狐族的小殿下,名唤岁晏,河清海晏的晏,他曾在定古殿当值,听闻圣者与神君的消息,特来贺喜。”
明面上说是贺喜,可一看这位小殿下的模样就知道不是如此。
果不其然,那青丘的小殿下一瞧见岁偃便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恶声质问道:“你到底给圣者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哄得圣者要和你这等妖仙结为仙侣?!”
两人虽同为狐族,但青丘同属于天庭的一部分,里面生活的狐族身而为仙,和岁偃这般从凡间修炼飞升上来的妖仙不一样。
岁偃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更别说回话。
青丘的这位殿下是仙二代,但他在这天上不论修为还是仙职都不如岁偃,岁偃不搭理他,别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岁偃笑着看着长生大帝,道:“圣者应当在休息,我们昨日睡得比较晚……我引二位进殿中等候吧。”
长生大帝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眸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
岁晏直接炸毛了,上前就要揪人领子,“我问你话呢,你为什么不答?还有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睡得比较晚?”
可以看出来,这位青丘的小殿下被人保护的很好,脾气和心性都不稳,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说他是狐族恐怕都没人信。
岁偃稍稍后退一步,轻松避开了他,复而轻飘飘地道:“我与圣者的闺房乐趣,应当不方便同小殿下细说。”
岁晏气红了脸,他双手攥成拳头,怒视着岁偃,恨不得生啖其肉。
奇怪的是,不过须臾,他突然冷静下来,压着声音道:“你也不要太得意,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替身,圣者早晚会明白自己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岁偃不明白他这突然的态度转变是为何,这份底气又是从何而来,但他从来不会怀疑佑宁,看着眼前这位小殿下,似笑非笑地道:“不用早晚,今日我便可带殿下同圣者问个清楚。”
涉世未深的小殿下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脸上表情一僵。
恰逢此时,定古殿大门打开,佑宁从中走出来,她看着长生大帝道:“帝君突然登门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长生大帝笑道:“这孩子说是有些事想请圣者解惑,我拗不过他,便带着他上门叨扰,还请圣者见谅。”
佑宁的视线这才落到岁晏身上。
岁晏突然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揪着衣摆行至佑宁面前,道:“圣者缘何突然要与这妖仙结成仙侣?”
佑宁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坦然道:“我与岁偃神君两情相悦,自然要结为仙侣。”
“可是您不是在等我吗?”
佑宁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你为何会觉得我是在等你?”
岁晏眼眶发红,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这妖仙与我同名,又同为狐族,甚至连长相都与我有五六分相似……”
佑宁打断他,“是你与他相似,不是他与你相似,这个主次不能乱。”
两人交谈间,岁偃缓步行至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两人默契十足地相视一笑,把青丘的小殿下刺激得不清,一咬牙,道:“圣者殿中有一幅狐狸画像,画作于您历劫之前,我出生之时。画虽未画完,但一旁写有一个‘岁’字。这位岁偃神君飞升前不过三百余岁,由此可见那狐狸画像是为我而做;您不忍见我在定古殿当小小仙侍,所以送我去洞天福地学习本领,这是对我抱有期望……观这种种,圣者,我不信您心中当真没有我。”
狐狸画像什么的岁偃这些日子在定古殿中并未见过,偏偏这青丘的小殿下知道。
这个认知让他垮下嘴角,借着衣袖的遮掩,不高兴地捏了佑宁一下。
佑宁反手捉住他捣乱的手,面上却不露半分异样,只是看着岁晏,一本正经地道:“我不知你的消息从何而来,但要告诉你的是,你全都误会了。我殿中确实有一幅以前作的狐狸画像,那画像画的也确实不是岁偃神君,但也不是你。送你去洞天福地更不是舍不得你在此作仙侍,而是以你的修为还不足以留在我殿中。你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小辈,以前没有多的缘分,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我言尽于此,你若能听明白,日后有需要,我与岁偃神君不会吝啬指点。但你若是听不明白,那么你将永远不能踏足我定古殿。”
“听明白了吗,长生帝君。”
90.画像
佑宁话锋一转, 突然将矛头对准长生大帝。
从她找文曲星君写请帖时起佑宁便知道这个消息瞒不住,但是这个瞒不住是针对天上这些有官有职的仙人,而不是远在洞天福地学习的青丘小殿下。
尤其是,这中间不过才隔了半日不到。
青丘小殿下的消息从哪里来的一目了然——只能是长生大帝传过去的。
长生大帝全名南极长生大帝, 统率南方, 青丘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且他与青丘狐族有旧交, 平日里就对青丘的人多有提携与纵容。
岁晏会深陷虚无的自作多情之中离不开他对他的纵容。
所以, 比起警告岁晏这个单纯一根筋的小殿下,不如直接警告长生大帝来得有效。只要他不出手相助, 岁晏就连上大罗天都是件难事。
岁晏一张白嫩的小脸眼下变得惨白如纸,小鹿般黑黝黝的双眼含着泪伤心欲绝地望着佑宁。
长生大帝在佑宁的注视下收起脸上的笑意, 叹息一声,正色道:“圣者的意思我明白了,此前是我思虑不周, 冒犯之处还望圣者包涵。这孩子我会带回去好生管教, 今日打扰二位了……提前祝二位永结同心, 恩爱不疑。”
长生大帝强行将失魂落魄的青丘小殿下带走,只余下定古殿前的佑宁与岁偃二人。
确认人都走远了, 岁偃突然抽回自己的手,紧紧盯着佑宁,嘟囔道:“什么狐狸画像?我都没看过的那小子居然知道。”
佑宁道:“那幅画我收起来了,怕你看见想起伤心事。至于他嘛,我不在定古殿的这几百年他一直在此处当差,会看见那幅画不足为奇, 你莫要多想。”
岁偃捧心哀怨道:“我没多想,只是一想到有些关于你的事别人知道, 我却不知道,心里颇有几分难受……我不管,我也要看那幅画。”
佑宁仔细端详了一番他的脸色,道:“你当真要看?那幅画……”
岁偃开口打断她,“我已经找到你,这天下便再没有能令我伤心之事。”
“……好吧,那你随我来。”面对他,佑宁永远说不出拒绝。
佑宁牵着他步入定古殿,来到书房。
书房的布置依旧延续了定古殿的风格简洁明了,站直门口整间屋子都一览无余。在定古殿的这些日子,他只顾着缠着佑宁在卧房胡闹,还是头一次来书房,可他却觉得这处莫名的眼熟。
两人一路来到书桌处。书桌后有一张昆仑暖玉做的小榻,佑宁松开岁偃的手,绕过书桌,在小榻旁一处机关上按了按。小榻的侧边开了一个洞,里面只放着一幅卷起来的画轴。
她取出画轴,递予岁偃。
岁偃解开画轴上的系绳,画轴缓缓打开。
乳白色的画纸上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九尾狐,九条蓬松而硕大的尾巴占据了整张画纸的二分之一,美丽且震撼。它神情灵动宛若活物,眼睛看着画纸之外,与观画之人对上,让人不由地愣神。
岁偃突然记起自己其实是看过这幅画的。
当初在十万大山续尾时,他曾进入一个幻境之中,如今回忆起来,那幻境中的景象正是这定古殿的书房,当时的书桌上摆的也正是这幅画。
不过那时画像上的狐狸缺少一对眼睛,如今这对眼睛补上了。
用凡人佑宁的生机补上了。
岁偃的心中泛起细细麻麻的痛,他倏然丢下画卷,快步绕过书桌去拉佑宁。
佑宁见他突然神色严肃地朝自己走来,下意识开口问道:“怎么了……”
后面半句话被他直接给堵在喉间。
岁偃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揽着她的腰身转了一圈,然后双双倒在了小榻之上。
她压在他身上。
暖玉小榻是为佑宁量身打造,用来小憩的,岁偃身形比佑宁高许多,躺上去略显拥挤,一双大长腿无处安放,只能与她的纠缠在一处。
佑宁一边被他热烈的吻搅得头晕目眩,一边还得担心他掉下去,整个人紧紧贴在他身上。
他的吻从唇齿间渐渐下移至她的脖子与肩颈处,但攻势渐收,只是轻柔地吻在她的皮肤上,他唇上滚烫的温度烫得她不自觉地一颤。
佑宁找到空隙微微撑起身子,专注地看着他,小声问道:“怎么了这是?”
她的头发半束在脑后,剩下的一般因为这个动作从两鬓垂下,扫在他的脸上,有些痒。
岁偃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复而跟着微微昂起脑袋,在她唇上贴了贴,这才躺回去看着她,回答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亲亲你。”
佑宁失笑,俯在他胸膛上,双手捧着他的脸,揉了揉,然后卸下上半身的力道,软弱无骨地完全依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相拥在一处,嗅着彼此的香味,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好半晌,佑宁开口道:“其实,这幅画最开始动笔的时候的确是为了那青丘小殿下……”
“嗯!?你说什么!?”岁偃一惊,扭头就要去瞪她。
佑宁早有预料,眼疾手快地收紧手臂,往他脖子里埋得更深,限制住他的动作,“你听我说完——青丘狐族之所以生而为仙,成为天下狐狸之祖,盖因他们的祖先诞生自上古末期一位真神之手,那位真神与我有几分旧交。当初那位小殿下出生时青丘狐王送来请帖,邀我赴其诞宴,看在他们先祖的面子上,我答应了。即是赴宴总不好空手而去,我便计划送一幅狐子画像以作贺礼。”
岁偃哼哼道:“也就是说,人家那位小殿下没有说错,我还真是个替身……”
佑宁侧过头,从侧面亲吻他的喉结,让他把后面的话都吞回肚子了。
“动笔我就后悔了。我想象着九尾狐的模样落笔画下这幅画,一笔一画都凝聚着我的心血……才画了三分之一,我便舍不得将它送出去,所以我最后把它留了下来,换了一份贺礼送去青丘。”佑宁道,“岁偃,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虽然作画这个念头是因那位小殿下才有,但是你是凝聚我的心血而生。”
她稍稍松开双臂,岁偃的活动不再受限,他垂头与她对视,两人都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
许久,岁偃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妥协道:“好,我知道了。”
两个人又吻到了一处去。情迷意乱之时,岁偃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道:“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我从小怕水了,原来是因为你……老实交代,你当初作画时用的笔墨纸砚是不是品质不行?不然为什么我沾一点江河湖海的水就晕的不行?”
佑宁让他跳跃的思维逗笑了,道:“我这定古殿中吃穿用度所有的一切可都是天地珍宝,你惧水是因为你当时神魂不全,可跟品质没关系。当初我想完美地复刻出我心中的九尾狐,所以作画的过程被拖得很长。然只剩下最后一双眼睛时,天地大劫突至,我只能先暂时放下画像,投身凡界,历苦化劫……不过现在画像已经补齐了,不会再出现这种问题,你可以放心,以后就算是天河你也能随便游。”
岁偃若是所思地道:“你这么说的话,我突然开始怀疑,我到底是狐仙还是墨仙?”
佑宁倒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思索了一番,道:“把你的尾巴放出来。”
“干嘛?”岁偃嘴里发问,身体却很诚实地把九条大尾巴放了出来。
这下小榻更挤了。
他用九条尾巴把佑宁和自己围了起来,其中几条还坏心思地缠绕在佑宁的大腿与腰肢上。柔软的绒毛抚过她因玩闹外露的肌肤,惹起一阵颤栗。
佑宁瞥了一眼他极力下压的嘴角,伸手探向他身后去摸他的尾巴根。
岁偃:“!!”
他立刻捉住她的手,一张俊脸难得一见地涨红,磕磕巴巴地道:“这、这个地方不许乱摸。”
佑宁眨眨眼,一脸无辜地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狐仙还是墨仙。”
这个表情惹得岁偃心头发痒,他抓着她的手,从自己身后绕到胸前,将她按在自己的胸膛之上,感受自己的澎湃而热烈的心跳。
“突然觉得我到底是狐狸还是墨仙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一条尾巴从他的肩膀探过来,虚虚地盘在她的脖子上,岁偃凑近她,轻声道,“那幅画总归是因着那小子才起得念头,我很不满意,我要你重新为我画一幅画。”
“好,别说一幅,你要多少我就给你画多少,而且这回要用什么墨,什么画纸也都由你说了算,免得以后再怀疑我。”
岁偃轻笑出声,眸色暗了几分,他握着她的手伸向自己的衣襟,控制着她一点一点地解开他和她的衣服。
“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你怎么样,你当然很好……”话说到一半,佑宁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登时瞪大眼,“你是想要我画在你身上?”
岁偃笑着点点头,他贴在她耳边,低声道:“画在别处,总有被人看见的时候,万一又惹来哪只自作多情的狐狸,说我是替身,那我也是要伤心的。但若是画在我身上,就只有你和我能看见……你觉得呢?”
他的声音充满蛊惑,佑宁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幻想了一下她握笔在他劲瘦白皙的身体上作画的场景……
救命,好像有点太刺激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