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自己都已经想尽办法回避所有认识的混账, 为什么还是躲不开这个女人!

    前世被她蒙骗哄弄,以至于和萧楼生别离,自此劳燕分飞再未能朝夕相对,甚至连萧楼被吴意害死, 自己都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也没能送她入土……

    这个女人,这个卑鄙无耻恶毒的女人, 一切都怪她!!!

    没有她, 自己不会离开楼楼, 不会错怪楼楼, 更不会把楼楼推开!

    楼楼就不会死!!!

    莫轻寒感觉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喷薄的火山口, 身心灵魂都被烈焰包裹…

    胸腔里霹雳作响, 全都是无尽痛苦在焚烧!

    “莫小姐,我姓林, 单名一个夏字, 很高兴认识你。”

    清冷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像瓢冰天雪水泼在了莫轻寒身上。

    腾腾燃烧的烈焰为之一窒,她整个人都凉了下来。

    旋即,对面伸来一只素白的手掌。

    她死死盯着, 各种念头像是千军万马从脑海呼啸奔腾,此刻她有上百种方式,可以当场给这个恶毒的女人难堪,可是却清晰地知道, 以林夏的个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呵!

    难道自己就会束手就擒吗?

    她垂眸看着面前那只素白的手, 白净纤长、细腻光滑, 一看就是养尊处优, 眼底划过浓烈的恨意,那就来看看,这辈子这个女人又会玩什么把戏!

    身侧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她冷静了下来,伸出右手,握住了林夏的手。

    嗯?林夏眼底泛出一道波澜,小姑娘将自己的手握的极紧,甚至有一点点疼痛。

    林夏略一使力,轻轻抽出手,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莫轻寒,眼底异色一闪而过。

    根据调查所得,莫轻寒是淮南大学国学院大一新生,上周才成立了萧莫国际贸易有限公司,以她的背景经历开公司,这个项目顶多是年轻人的一次社会实践,压根不可能有机会在金融市场出头……既然如此,自己亲自出马伸出橄榄枝,对方涉世未深想必会敞开心扉透露出一些自己想要的信息。

    将自己的手抓得这么重……这是有些紧张?

    想及此,她清冷的眸光缓和了一些,主动说道:

    “莫小姐,贵公司的项目我已经详细了解,如果你没问题的话,接下来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合作细节。”

    莫轻寒迅速抬头,直视着她:“林总裁,我有问题。”

    声音不大,语气却有点冲,夹杂着年轻人常见的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

    林夏愣了愣,旋即露出个善意的微笑:“莫小姐不必客气,有话直说。”

    她做了个请的姿势,侧身邀请莫轻寒去旁边的会客厅坐下。

    “不必。”莫轻寒冷冷打断她,快速说道:“我可以与你们合作,不过项目要我来主导,你们只负责投资。”

    她微微抬高下巴,目光充满不容置疑的意味,盯着林夏,说出最后一句:“首次投资金额不能低于一百亿。”

    林夏皱了皱眉,平静道:“莫小姐,一百亿不是小数目。”

    “我知道。”莫轻寒似乎轻笑了一下,等林夏再看时,只见那张年轻美丽的脸上只剩下一股生人勿近的神色。

    林夏沉吟未语。

    莫轻寒说道:“林总裁如果犹豫的话,不妨再考虑考虑。我公司还有事,就先不打扰了。”

    林夏依旧没有说话,审视着对面的女孩,以她的阅历和敏锐,自然看出莫轻寒的态度充满了淡淡的敌意。

    这不是想合作的架势……自己又如何会自取其辱。

    她什么也没做,平静看着莫轻寒转过身去,朝着门口走了几步,忽地又回头来,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很是随意地说道:“哦对了,还有一点要求忘了告诉林总裁,利润二八分。”

    “我八。”

    林夏依旧没说话,只是平静看着,客气地点了点头,目送她走出办公室大门。

    李经理在门外寒暄了两句,等莫轻寒走远,她推开门朝内探头:“林董,要我进来吗?”

    “无事,你去忙吧。”林夏摆摆手。

    李经理立刻缩回头,关紧了办公室的门。

    林夏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打开了实时监控。

    莫轻寒出了自己这间办公室后,沿着走廊往外走去,脚步走的很快,有种急着离开这栋大楼的急迫,她的同伴从后面追上来,跟在她身旁询问,莫轻寒抿着嘴唇,没说话,一直往外走,直到监控里失去她和同伴的身影。

    有点奇怪。

    林夏又皱了皱眉。

    起身走到窗前,一只手臂抱在胸前,一只手臂抬起支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实在是太像了,如果不是年龄对不上,她几乎要以为她就是自己找了16年的人。

    但是理智告诉她,不是!

    更奇怪的是,本该被自己气场压倒的小姑娘,像只浑身长满刺的小刺猬,语气又冷又冲,仿佛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一般。

    她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自己和她不认识,她没理由针对,小姑娘很可能是青春期的逆反心理。

    一百亿,二八分,我二她八……

    还真是敢狮子大张口。

    林夏勾了勾唇,露出一抹玩味的淡笑。

    一百亿自己也不是拿不出,为了找白云,这些年投入的何止百亿,但是这个小姑娘分明不是白云。

    既然她这里一时打不开突破口,那就从她身边人着手。

    她眼底神色骤冷,立刻拿起手机吩咐了起来。

    ***

    莫轻寒指使业务主管先回公司,自己一个人彷徨走在马路上。

    方才提的条件,都是踩着林夏的底线,按照她的谨慎和骄傲,应该会知难而退,就算她有想法,她身边的杜若馨也会制止她。

    这个项目不会再和他们公司扯上关系了。

    心底大石头落下,可是她反而更加难受起来。

    重来一世,她只想和萧楼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可是她不能不管自己养父母。

    李慧敏的病,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仅仅靠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和二老的工资,压根就是杯水车薪。

    所以她才不得不开公司做业务,希望借助前世的经验和信息差赚钱给妈妈治病。

    前世自己不就是因为妈妈的病,才不得不听信林夏的安排离开了楼楼吗?

    而楼楼也因为没钱,被吴意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整整三年都无法去国外看望自己。

    想到这些她眼底恨意纵横,猛地捏紧了双拳,我一定要赚到钱,一定要!

    有了钱,妈妈的病可以及早治疗,楼楼也不会过得那么窘迫,对了,还有江家!

    她浑身都抖了一抖,除了林夏和吴意这两尊庞然大物外,她还有另一个更可怕的敌人,江家!

    不行,还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着急忙慌地转过身去,猛地撞上一个人的胸膛。

    “不好意思……”她抬起头来,看见一双锐利的眼睛,面前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姿笔挺,浑身气势迫人。

    莫轻寒看见他看到自己时,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慌乱,然后迅速恢复了镇定,彬彬有礼地开口:“真对不起撞到你,你没事吧?”

    她浑身血液都凉了,一把推开西装男人,猛地从他身侧冲了出去。

    此时正值上午十点半,这里又是淮海市最为繁华的商贸区,人行道上到处都是步伐匆匆的行人,她穿越密集人丛,飞快奔跑,转过街角,才大口喘息着停下。

    却一刻不敢耽误,蹲在街角小心翼翼探头朝身后张望。

    果然,那个西装男人也在朝着她这里扫视,似乎在寻找她的踪迹,然后往前跑了几步,旋即按住耳机低头对话。

    像是在汇报着什么。

    莫轻寒脖子一缩,躲回了墙壁后,脸色彻底苍白了下来。

    不行,对方很可能会继续追来。

    她惊慌失措地起身,又朝着反方向逃离,一口气跑出两条街,转过三个弯,她又朝后张望,那个西装男人消失了。

    她背靠着一家商店的墙壁,无力地蹲在了地下。

    江家,一定是江家,他们已经找上门来了!

    怎么办?

    她埋脸在自己膝盖上,感觉所有勇气都被抽离干净。

    前有狼,后有虎,自己要怎么办?

    不对,我还有楼楼。

    她慌忙掏出手机,给萧楼拨打了电话。

    萧楼正在火车上,收到她电话马上接通了,却听见电话里传出一声哭腔:“楼楼~”声音很慌乱,透着一股受惊后的怯怕。

    “小寒,你怎么了?”

    听到她关切的声音,莫轻寒总算平静了下来,同时又觉到满腹的委屈:“楼楼,我好怕。”

    萧楼被她说懵了,赶紧问道:“是怎么回事,你今天不是要去见那家投资公司负责人吗?他们是不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莫轻寒犹豫着,倾诉的话语在舌尖上打转,又吞了回去,萧楼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能将她卷进来。

    “他们不合作了,我怕公司经营不好,心情有点差,就忍不住给你打电话,没事了,你别担心。”

    萧楼安慰道:“你先别急,公司刚启动,不可能进展那么快,等我回去后帮你一起想办法。”

    这个傻瓜,自己生活费都紧张巴巴,又哪里能有什么办法?可就是这么短短一句话,她的心彻底安稳了下来。

    “嗯,那我等你回来,到时候去接你。”莫轻寒又和她聊了几句,只是很简单的家常话,却令她笑逐颜开,心情大好了起来。

    她收了手机,站起身来,大步走向街边拦住了一辆巴士车。

    丝毫没发现,巴士车启动后,一辆黑车悄无声息地尾随了上去。

    ***

    沈青青和宋豪坐在同一个车厢,两人一直状若无意地打量着萧楼,沈青青用手肘捅了捅假装闭目养神实则在监视的宋豪。

    “喂,你说金主为什么让我们保护她?”

    宋豪睁开一条眼缝瞥她:“不知道。”

    沈青青撇撇嘴:“男安保就是无趣。”

    她站起身:“让让,我出去。”

    宋豪挪开腿,嗓音低沉:“金主说过,让我们别和她照面,只在暗中保护,你可别露馅。”

    沈青青揪住自己新买的一头蓝色假发,撩起发梢甩了甩,没好气道:“姐现在变得连我爹妈都认不出,怎么露馅?”

    她又瞥着宋豪刻意压的很低的鸭舌帽,还有下巴上熬夜长出来的浓密胡茬子,笑得花枝乱颤:“我看倒是你有风险,你看你这穿的一本正经,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宋豪低头扫视着自己身上的蓝衬衫黑裤子,挑眉道:“那该穿什么?”

    沈青青眼珠一转,又坐了回去,用手指着远处一个座位上的男子:“看到了吗?既然去乡下,当然要跟农民伯伯一样,穿球鞋带草帽,怎么能还穿成你这副一看就是保安的样子。”

    宋豪皱了皱眉,没说话。

    萧楼下午一点半才到家,吴晓晨和萧方知道她要回来,专门将午饭延迟,一家人团聚,欢天喜地吃了饭,萧楼要去洗碗。

    萧伟笑嘻嘻拦住她:“姐,你就什么也别干了,好好歇着。”

    萧楼纳闷,还没问,萧伟就从竹席上跳下来,笑着说道:“接下来的活,我和我同学都包了!”

    “嗯,什么意思?你同学?”

    矮桌上切了四个甜瓜,绿皮白瓤黄籽儿,脆生生汁水直冒,看着就让人眼馋。吴晓晨和萧方坐在竹椅上笑眯眯吃甜瓜,看着姐弟俩对话。

    萧伟说道:“我们学校组织了一次乡村实践课,老师听说我家是农村的,干脆就组织同学们来我老家体验生活了,什么洗菜,洗碗,干农活都是我们分配着来干。”

    他说着飞快地收拾起碗筷菜盘,一幅生怕萧楼抢去干活的样子:“你可别跟我抢,我这都要考核的,还要评分。”

    “这样。”萧楼了然点头,倒也没觉得诧异,问道:“那你同学呢,怎么没来家里?”

    萧伟道:“进村老师就找了村长分配,他们都被安排去别家实践了,我当然在自己家实践,顺便孝顺爸妈,嘿嘿。”

    他端着碗筷去了厨房,吴晓晨招手萧楼:“女儿过来吃甜瓜,今年比去年还甜。”

    萧楼坐过去,陪着二老吃了两块甜瓜,萧方问她:“生活费够不够,爸爸这个月再给你多打五百,你别舍不得花。”

    吴晓晨也道:“女儿你考进淮南大学,不知道妈妈多有面子,走出去左邻右舍都是羡慕的,连去赶集都有人来主动打招呼。”

    又道:“现在不比你小时候,你缺钱就给家里说,你考中省状元县里奖励了三万块村委会奖了五千块,我一有空就搞副业赚外快,你不用担心家里。”

    萧楼咬了一口甜瓜,果然好甜,甜滋滋的汁水在口齿间流淌,清新芳香脆甜多汁。

    她笑弯了眉眼,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够用,不用打那么多。”

    虽然吴晓晨说的轻松,可是她知道家里只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要负担全家人的生活,还要供自己和萧伟读书,一直是拆东墙补西墙,还私下找几位叔伯借了不少钱,要不是吴晓晨干农活之余去县城做些短工,家里会更难的,所以这次考中状元得到奖金后,她很是高兴,自己终于能贴补家用,她想着一定要再拿下学院的奖学金,这样明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又都有了,爸妈也能轻松一些!

    她又问:“对了家里今年收成怎么样?”

    吴晓晨欣慰道:“今年气候好,收成不错。”

    萧楼也很是高兴,陪着他们聊了会天,回房间换了条旧牛仔裤,配一件白色旧T恤,出来又去戴了顶草帽,说道:“妈妈,板栗都熟了吧?下午我去打板栗去,那里面草深林密的,你和爸爸别去了,容易中暑。”

    吴晓晨一听,拍着膝盖大笑起来,笑得萧楼一愣一愣的,萧方也是笑,摆着手:“不用去不用去。”

    吴晓晨大笑着道:“女儿,你还不知道,咱们村的板栗园啊,今年都被一个有钱老板承包了,听说是开厂子做板栗汁的。”

    萧方起身提来一件易拉罐:“女儿,他们还送了好几箱板栗汁,你尝尝,我和你妈妈都觉得挺好喝的,特意给你和你弟弟留着。”

    他拿出一个易拉罐,帮萧楼打开,萧楼接来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嗯,还真挺好喝,板栗味很浓。”

    又好奇问道:“咱们村所有的板栗园都被包去了?那他们不需要人帮忙打板栗吗?”

    萧方笑道:“你妈妈早问过了,可是人家不需要,说要自己安排工人打板栗。”

    吴晓晨也遗憾道:“可不是,要是请我去打板栗,又能赚一笔外快,到时候给你和你弟弟一人买身新衣服。”

    萧楼赶紧道:“我衣服够穿,打板栗那么累,很容易中暑,就算雇你们也不能去,去也是我和萧伟去。”她喝完板栗汁,又去院子里找出锄头,问道:“那该种小麦和油菜了吧,我下午去挖几畦地。”

    吴晓晨又是大笑,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女儿你忘啦,你弟弟他们有实践课,村里的农活都被他们包了,挖地也是他们去挖,我们挖老师还不乐意呢,不止如此,学校还每家给了钱,说是……”

    萧方接过来话:“说是让他们贴近三农,不能忘本。”

    “啊对对对,所以女儿你就别操心了,回来家里就好好歇着,妈妈给你做很多好吃的,瞧你才去了学校一个月,就饿瘦了。”吴晓晨心疼地看着她,走去摸了摸她有些瘦削的脸颊。

    萧方道:“有件事女儿要自己去。”

    吴晓晨瞪了他一眼:“女儿上学多累,你没看都累瘦了吗?有什么活可干的?”

    萧方无奈道:“她回来了,总得去看望她师傅吧,礼节不可废。”

    萧楼马上放下锄头,摘了草帽,认真说道:“爸爸说的是,我记着去看师傅呢,本想着干完活回来换身衣服去陪师傅吃晚饭的,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去。”

    吴晓晨赶紧起身拦住她:“你等着,妈妈换身衣服和你一起。”

    萧方无奈道:“她去和她师傅请安问好,你和孙师傅不对付,去做什么?”

    吴晓晨怒道:“村头刘奶奶家里得孙子,这几天开了流水宴,还摆了戏台,现在全村人都去看戏了,孙老头肯定也在,女儿去了他家不是白跑一趟?”

    萧方也是放假才从学校回来,纳闷道:“刘家哪有钱请戏台子,怪了!”

    吴晓晨道:“听说是戏班子义演,专门下乡慰问的,不要钱。”

    她将萧楼手腕捏住:“走,陪妈妈看戏去,顺便给你师傅问个好就行了。”

    萧楼被她拉着走,也很无奈,吴晓晨一直觉得孙学宗抢了自己做徒弟,对自己苛刻至极,所以两人很不对付,因此她每次打算去看师傅都不敢当吴晓晨面说。

    萧方冲着她丢下一个无奈的眼神,自己取了顶草帽,背着手跟在母女俩身后,喊道:“行啦,去就去,我也去。”

    吴晓晨没好气地道:“你还不是怕我和他吵起来。”

    “萧伟,我们去村头看戏,你自己记得锁门。”

    萧伟系着围裙从厨房跑出来,见全家人都出门玩去了,顿时大为泄气。

    “喂,怎么丢下我一个人?”

    转念一想,老师说这次实践项目分配了一笔经费,是用来奖励表现突出的学生的,如果成绩好,自己就能有一笔零花钱了。

    他又高兴起来,哼着歌继续去洗碗。

    一家三口来到村头,果见摆着戏台,台前挤满了村民,各自带着矮凳和蒲扇,主人家又送来许多盘瓜子花生茶水,大家便在一起闹嚷嚷地看戏。

    吴晓晨一眼看出孙学宗坐在人群中,老头子一手捧着个紫砂壶,一手拿着蒲扇盖在头顶挡着太阳,正看着台上节目出神,她没好气道:“女儿,去给他打个招呼,然后过来坐妈妈身边。”

    又去同村民打招呼:“喂,戏台上演的什么?”

    一个村民立刻热情地招呼她坐下,兴致勃勃地讲述了起来:“说的是古代有一对世家千金和公子逃婚到乡下隐居,后来那千金生了个儿子难产死了,公子没了老婆很伤心,就把儿子送给一户乡下人养,自己在村里当教书先生。”

    吴晓晨撇撇嘴:“没良心,自己儿子给别人养,后来呢?”

    村民道:“他儿子特别聪明,中了乡试第一名,可是养他那家人太穷了,他儿子被有钱同学欺负嘲笑,说他穷的穿打补丁的衣服,连笔都买不起,怎么有本事考中第一名,一定是抄袭!”

    “放他娘的狗屁,谁说的?”吴晓晨破口大骂,村民赶紧道:“是戏里面的,戏里面的,你生气做什么?”

    萧楼挤入人群来到孙学宗身边:“师傅,我回来了。”

    孙学宗转过脸来,他样貌清癯,胡须刮的干干净净,穿着布衣布裤和对襟棉布褂,虽然衣着朴素可气质模样俱都出众,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个美男子。

    瞧见萧楼,他整个人愣住了,半晌没说话,萧楼又喊了一声:“师傅?”

    萧方也恰好挤过来打招呼:“孙师傅,小楼十一放假回来了。”

    戏台上这时敲了下快板,底下有村民站起来大声道:“不要认他,这个爹不是好东西,自己明明家财万贯却让自己儿子受苦!”

    孙学宗眼神顿时变色,站起身来,摸了摸萧楼的头:“乖,你先坐着,师傅和你爸爸说几句话。”

    揪着萧方胳膊出了人群往角落里走。

    “孙师傅,怎么了?”萧方从未见他这副慌张的样子,赶忙问了起来。

    孙学宗又朝乖乖坐在凳子上看戏的萧楼望了一眼,揪着萧方再走远了一些,这才看着他问道:“我看着小楼这次回来,是不是瘦了些?”

    萧方松了一口气:“是呀,她妈妈也这么说,可能年轻人长个子,要不就是学校饭菜不合口吧。”

    孙学宗目光又变了一变,犹豫了下,忽地叹了口气道:“我一直没过问,是我疏忽,她如今离家上大学,一个月生活费多少?”

    “一千。”萧方说完又赶紧道:“她出门在外这些生活费确实少了,所以我想着这个月起,多给她五百。你知道这孩子是个实心眼,从小就体己人,吃了苦遭了罪从来不往家里说,小时候被同学欺负也不说,怕我和她妈妈担心,我想着她就算生活费不够估计也不会说,所以……”

    孙学宗却像是挨了一记重拳一般,神情萎靡至极,喃喃道:“我怎么现在才知道这些,我真是不称职,这戏文唱的生而不养薄情寡义狗大少可不就是我吗?”

    他忽地抬手“啪”地一下,打了自己一个耳巴子。

    萧方惊的下巴都要掉了,结结巴巴道:“孙师傅,孙师傅,你,你……”

    孙学宗神情萧条,说道:“没事,你不用担心,我看戏入了迷胡言乱语。”

    萧方惊疑不定,小心翼翼道:“孙师傅,你是不是怪我给小楼生活费少了?你放心,绝对没有,萧伟怎么样,小楼就怎么样,不对小楼是女孩,更要富养,你放心,我下个月起给她打两千生活费,我和她妈妈不会叫她吃苦的!”

    萧方和吴晓晨不过是最贫苦的农民,又哪里有什么钱?他们省吃俭用养儿育女,自己有什么脸面质问人家?明明是自己抱着金山任由女儿吃苦,真是狼心狗肺,呸呸呸!

    孙学宗神情扭曲,哈哈怪笑一声,低声道:“连你都知道闺女要富养,我却是忘了个干净,我还真是不配做父亲。”

    萧方更加惊疑,试探道:“孙师傅,你是不是,你…你不会要……”他没敢说出口。

    孙学宗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了下来,轻声道:“我做的决定不会后悔的,你们放心,小楼被你们照顾的很好,我很感激,现在我只是她师傅。”

    他说着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我去买点菜,晚上留小楼吃饭,哦对了,让萧伟也来,你给你老婆说声。”

    “哎,要得。”萧方连忙答应了下来,又道:“小伟估计去不了,他同学老师都来了,晚上要一起聚餐,还要汇报学习进展,就让小楼陪着你好了。”

    到了晚上,孙学宗准备了好大一桌子菜,看的萧楼目瞪口呆。

    “师傅,今天是什么喜日子,怎么做这么多菜?”

    孙学宗被她一说,才想起来,好似这么多年来,只有过年时自己才会请人做一桌好菜,他感觉脸颊发烧,仿佛被抽了耳巴子,强颜欢笑道:“你难得回来,师傅专门给你做的。”

    萧楼瞪大了眼睛:“师傅,你亲自做的?没让钱婶做吗?”

    孙学宗一个人独居,聘请了同村的钱婶定期来做家务,打扫卫生,偶尔也让钱婶帮忙做饭。

    孙学宗叹了口气,往她碗里夹了个狮子头:“快吃吧,尝尝师傅的手艺。”

    萧楼不敢多问,便拿起筷子吃起来。

    孙学宗在一旁自斟自饮,看着她吃。

    “师傅,你别总喝酒,多吃点菜。”萧楼也为他夹了些菜。

    孙学宗欣慰看着她,说道:“师傅不饿,你多吃些,这些菜都是给你做的。”

    萧楼只好埋头吃起来。

    直到她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傅,我都吃撑了,真的吃不下了。”

    孙学宗这才摆摆手,说道:“把你手机拿出来。”

    萧楼掏出手机放在桌上,孙学宗看见她手机,目光又是一痛,那手机屏幕狭小,款式老旧,四个角都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就连手机套都破破旧旧,一看就是几年前的老款。

    他也没说话,划开萧楼收款界面,扫了下,接着叮咚一声,他将萧楼手机递过去:“师傅给你转了点钱,你拿去花。”

    萧楼诧异地点开,惊的张大了嘴:“师傅,你怎么转这么多钱给我?我不要。”

    她暗暗数了数那些0,心中更惊,孙学宗直接给她转了10万。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好奇地又悄悄数了一遍,还真的是10万块!

    孙学宗见她这般惊诧,又是后悔不已,暗想自己年轻时锦衣玉食一天零花钱都不止10万,没想到竟然让这孩子吃苦这么久,连个像样的手机都买不起,真是我的罪过!

    这样想着,他脸色一沉,又扫了萧楼收款码,手指飞快输入数字,只是输完了又是一顿,不行,小楼吃苦长大,从没见这么多钱,突然给她太多,只会害了她,他咬咬牙,只得减少了一个零,只转了10万过去。

    萧楼看的目瞪口呆,说不出话,只是惊讶莫名看着他,半晌才忐忑不安地道:“师傅,这是不是你的养老钱?你怎么能给我,我以后赚钱给你养老,哪能花你的钱。”

    孙学宗难看的脸色舒缓下来,放柔声音说道:“你别怕,这是你应得的,你做了我徒弟,字写的好,画作的好,师傅都有奖赏,这次你高中状元,考进了淮南大学,师傅也有奖赏,所以给你转了两笔,你拿去零花。”

    萧楼大为吃惊,不解地道:“师傅,徒弟练字画画考试都是应该的,怎么能要你的钱?”

    孙学宗见越解释她问的越多,干脆道:“不许再问,这是师门规矩,你是我徒弟,就要遵守。”

    “就这么定了,以后每个月师傅都给你20万零花钱。”

    接着眼睛一瞪:“不许用在歪门邪道上,但是其他方面尽可以使劲花,给你家里花,给你弟弟花,自己买喜欢的东西,都是可以的。”

    萧楼愈发吃惊,忐忑不安地道:“师傅,这太多了,徒弟不敢收,而且被我爸妈知道了,一定会骂死我。”

    孙学宗道:“别让他们知道,也别让你弟弟知道就是了。”

    萧楼还是不安:“师傅,你给徒弟发个小红包就行了,这么多徒弟真的不敢要,就算我给爸妈花也找不到合适理由。”

    孙学宗看着她诚惶诚恐的模样,重重叹了一口气,孙家那些子孙后辈,从来只有嫌弃零花钱少的,哪像萧楼这般,20万就能惶恐不安。

    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婉儿想要我们的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却完全想错了,就算普通人的生活也不该这么贫苦,那戏文里说的太对了,小楼从小穷到大,别人有的她没有,别人用的她用不起,在人前自卑,被人嘲笑,就算有才华也要被人怀疑她不配!

    别人童年多姿多彩,她却惨淡失色,以后便算是名扬天下也弥补不了幼时这份贫穷带来的耻辱!

    我真没用……我不配做她父亲,我对不起她们母女!

    他闭了闭眼,好一会儿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刚愎自用。

    萧楼在一旁坐立不安,小声道:“师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孙学宗睁开眼,见她一脸关心,只得故意沉脸,手在桌子上一拍:“师傅的话你都不听了?师傅有的是钱,你是我徒弟,对了你不是18岁了吗?咱们这一派的规矩就是这样,徒弟满18岁了,师傅就给徒弟发零花钱,何况长者赐不敢辞,这你都不知道?”

    萧楼心道,我18岁生日还没过呢!可见孙学宗说的严厉,她也不敢插嘴,老老实实听着。

    “是不是担心师傅没钱花,你看看师傅手机,里面钱多的很,给你的只是点零花钱,你紧张什么?”

    孙学宗将手机推到萧楼眼前,萧楼自小就尊师重道,哪里敢看,只乖乖低头听训。

    “还有,每个月的钱必须花完,这也是一项师门考核,考验你……”他想了想,胡诌了个理由:“嗯,你学字画,以后免不了出入名流荟萃的场所,花钱就是开眼界,考验你的见识,记住了吗?”

    萧楼听他说的一本正经,暗道这规矩真是怪异,当即乖乖答应下来,又道:“师傅,这么多钱,徒弟一个人花不完,可是给我爸妈弟弟花,找什么理由好呢?”

    孙学宗也不知怎么说好,眼睛一瞪:“你自己想办法,总能找个理由,还有,不许把师门给徒弟发零花钱的事说出去,就算是你爸妈弟弟都不能说,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来找我拜师,我就把你逐出师门!”

    萧楼吓了一跳,连忙点头答应。

    孙学宗这才放下一块石头,又关心地道:“你满了18岁就算是成年人,以后但凡想买什么,需要什么,就自己买,给你的钱就是你的,你可以随便花,不用找你爸妈要,也不用请示师傅,师傅只一个要求,用在正道上。”

    萧楼乖乖点头:“好的师傅,徒弟记住了。”

    心里禁不住想:爸妈一直想给家里换台电视和冰箱,爸爸的手表戴了快十年早就该换了,萧伟老早就想换手机,我找什么理由给他们买呢?

    还有家里借叔伯们的钱,我得想办法私下偷偷还了才好。

    想着想着,突然又想到莫轻寒那个电话。

    虽然电话里没明说,可是她猜测很可能是业务没谈成或者资金紧张,莫轻寒有压力所致吧。

    虽然成立公司非她所愿,可是莫轻寒硬是拉她加入,她也做不到袖手旁观,等去了学校,再问问。

    孙学宗见她盯着自己发呆,心虚的不行,当即道:“你才回来,多陪陪你爸妈,快回去吧。”

    萧楼看了看满桌子的菜肴,好些菜都剩下了,几乎没动过,便道:“师傅,剩菜太多了,你一个人吃不完,我拿一些回去。”

    孙学宗很不自在,说道:“小楼,这是剩菜,你拿回去给你爸妈,师傅过意不去。”

    萧楼笑着道:“怎么会,家里经常吃剩菜啊,这些咱们又没动过,我爸妈不会介意的。”

    经常吃剩菜吗?孙学宗被她的话说的怔住,呆坐在那里,悔恨不已,抬头瞧着萧楼清瘦的脸颊和瘦瘦高高的身材,更加心痛不已,只觉自己以前眼瞎心盲,女儿长在跟前,自己却让她平白吃了十八年的苦头。

    萧楼对这一切懵然不知,打包装了几份饭菜,又为他将桌子收拾好,待要去洗碗,孙学宗道:“你早些回去,走晚了你爸妈担心。碗筷放着我来收拾。”

    萧楼还要坚持,见他一脸沉郁,不敢反驳,提了装着剩菜的篮子道别出来。

    月亮升上天空,照的林间小路白亮亮,她沿着小路翻越山头,穿林而过,脚步欢快,在月亮地里留下一道颀长的影子。

    月华似水,夜风温柔,送来篮子里的菜肴香气,夹杂着山林间的枝叶草木清香,叫人心旷神怡。

    蓦地想到和吴意的约定。

    她禁不住露出个微笑,吴学妹还是国中生,又哪里有什么零花钱,到时候吃饭还是我偷偷把钱付了吧。

    不知怎地,她脑海里情不自禁涌现出吴意湿漉漉的眼眸看过来,打湿的眼底,清澈地只倒映着自己。

    心像是被小石头砸了一下,有些酸酸涩涩地,不疼,也不难受,反而很是心疼,夹杂着一种形容不出的高兴,不想让人知道的那种高兴,只想装在自己心里,想到了就高兴。

    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要早一些回到学校,去履行和她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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