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羔羊,绝境深渊
许程楠彻底笑不出来了, 掩饰般喝了一口咖啡:“所以……”他涩声确定道:“这是给我设的陷阱吗?”
张宇天一时哑口无言,他垂下眸子,用沉默做出了回答。
思虑许久, 他还是斟酌着开口:“也许还有其他的目的……你也知道, 老大说啥我们只能听从, 不好打听什么的。”
“知道了。”许程楠淡淡道,他得到了回答, 却似乎毫不在意, 接着生硬地转了话题, “我们还是聊聊方案吧……”
“……”张宇天惊诧地瞪圆了眼睛, 他的语调微微拔高,“不是,还聊方案呢,你没什么触动吗?”
这人的脑回路都那么清奇的吗?是他没说清楚?
张宇天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不是啊兄弟, 你不会还没放弃呢?”
“为什么要放弃?”许程楠疑惑反问道, 他见张宇天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耐心解释起来, “他如果能专为我设套, 就说明, 至少我在他的心里占据了特别的位置……”
“这不是说明, 我有机会吗。”
“天呐……”张宇天都要抓狂了,他怎么觉得这潭水越搅越浑,“不是, 我没说是专门给你下的套啊。秦氏、春荣堂……哪个不是目标对象哦。”
“再说了, 指不定就是哄人的小心机, 你可别代入太深吧。”
提到沈南昭,许程楠的笑意又慢慢淡了些, 他摩挲着咖啡杯把,目光轻飘飘地注视着棕色的液面,又用手指掸了掸,见里面泛起圈圈涟漪。
“没关系,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你和小秦总说过你的心思没?”张宇天不信秦轲不会直言拒绝他的痴心妄想。
“没有,在没有完全把握之前,我不会给他拒绝我的权利。”
张宇天人都麻了,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秦轲躲他就像躲洪水猛兽,这些年两人间的流言蜚语还是传得满天都是。
老大,我敬爱的老大!
你受苦了啊!
张宇天神情疲惫,他紧锁眉头,但一想到自己的“三倍工资”,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神圣使命感。
我可以反对老大,也可以欺负小沈,但是不能和钱过不去。
于是,他决定另辟蹊径,从源头入手解决矛盾。
“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张宇天换了种态度,他双手交叉,以更委婉的说辞循循善诱,“那么,呃,在意?”
他是真的好奇,秦轲那么坏脾气的黑心资本家,除了小沈还能有谁愿意理会喔。
在提及秦轲之时,许程楠的眸光温柔下来,像是微风吹拂柳梢,带着隐秘的欣喜:“他很好。”
“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他补充道,“三年前的事,他救了我。”
哦,这应该就是他们口口相传的“英雄救美”的故事了。
张宇天还真没关注过这种八卦,依据吃瓜群众听风就是雨的特性,三分的事能扭曲成十分的谣言。
他不乐意从旁人口里听故事,不过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确实勾起了他的兴趣。
“依稀听说过。”张宇天道,“他好像初来江城,就把当时的土霸王揍了。”
许程楠勾唇笑了,他慢慢抿了口咖啡。
这是他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重要内容,既然现下有了听众,他自然愿意将当年的故事娓娓道来。
“那是三年前的故事了,我还没毕业……”
*
三年前,作为江大艺术系的学生,许程楠和同学向届时江城的娱乐公司头部企业——闲遇娱乐投了简历。果不其然,凭借优异的成绩,他们被选中了。
但没想到,等到进去后,他们悚然发现,这并不是他们所期望的“幕后”工作。涉世未深的羔羊落入了狼窝,他们被安排四处跟组,接待考察。
刚开始只是纯粹的商务接待,随着他们的一再退让,公司得寸进尺,接待地点从会议厅、高尔夫场等,逐步变成了酒桌、私人会所。
许程楠虽然不是什么软柿子,但他在一开始就拒绝了父亲的安排,后面哪怕碰了壁,心高气傲的他也不愿意向家里寻求帮助。
而他的同学在反馈无果,甚至被主管以卡实习为由,明里暗里威胁几次后,却也只能息事宁人了。
“没事的,只要熬过这两个月就好。”同学皱着眉,他家境一般,没有资本对抗权威,只能惶惶苦笑道。
直到那夜,闲遇娱乐经过一段时间的磋磨,觉得这群小羊羔柔软可欺,任人拿捏,便肥着胆子让他们去陪同钟家大少。
那时的钟家还是江城说一不二的霸主,钟家的宝贝疙瘩更是养成了无法无天的纨绔模样——他手脚不干净,出言不逊,终于让许程楠忍无可忍。
他们一直被灌酒,被起哄着开了不合时宜的“玩笑”,最后,还是许程楠先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一把拍掉了加料的酒,咬牙客气道:“各位,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钟家少爷不乐意了,他腆着肚腩,往沙发靠背上一抻,脸色瞬间耷拉下来:“怎么,不给我面子?”
周遭的狗腿子纷纷起身,他们狐假虎威地起哄:“哟,还挺牛逼?喝了,不喝今儿个就别想出这个门。”
许程楠置若罔闻,他一把薅起身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同伴,两人径直往外走去——却不料这样反抗的举动,彻底激怒了钟家大少。
钟之擎像是恶狼一般,咧着牙花,眼里满是凶狠的暗光,极度不耐地“嘁”了一声,随即递了个眼神,身边的小弟瞬间懂了他的意思。钟大少向来男女不忌,他起了兴趣,却没想到遇上了不识好歹的货色,看来今天非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于是,一群垃圾玩意就像是流着哈喇子的鬣狗,步步紧逼过来。
许程楠扶着同伴的手心渗出冷汗,他硬着头皮往外出,不料一个满身纹身的壮汉一把按住了包厢门。
那人往跟前一站,就像是一座令人心颤的肉山,挡住了他的去路。
许程楠悄悄摸着衣袋里的手机,连按几次就能自动报警求助,却在下一秒,就被旁边一人一把揪住,唯一的联系工具被强制劫走。
那人脸上满是猫抓耗子般戏谑的笑,他捏着手机,晃晃荡荡地浸入啤酒杯中。气泡在澄黄液体中翻腾,杯中物瞬间便溢了出来。
“林经理,这合适吗!”许程楠身后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他勉力撑着同伴发软的身躯,提高声音冲着后面喊道。
那是闲遇娱乐的小头目,也是此次带他们前来参加“商务”聚会的前辈。
只见那个男人瑟缩着缩在后面,见自己被提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他尴尬地笑笑,小声和起了稀泥:“小许,既然钟少又兴致,你也别那么犟,就喝一杯嘛。”
这是喝一杯的问题吗……
许程楠心一沉,身边的同伴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潮,他搀着的那只胳膊却开始发凉,上面全是黏腻的冷汗。他不再等待,固执地扯着门把手,就想往外闯。
然而按着的那只大手纹丝不动,许程楠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发干的喉咙,想要曲线救国,他强打精神道:“他已经不舒服了,我要带他去医院看下,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嘿,看什么医生嘛。”后面有个二流子打扮的人嬉皮笑脸道,“兄弟们最会看这个了,身经百战不是吗。”他的眼神透着邪性,满是不怀好意的笑。
随即一片哄笑,有人又扯起了嗓子,怪声怪气道:“就是,药到病除哦~”
这个“药”,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程楠的眼眶泛红,他的心都要从喉咙口跃出了,只抿着唇一言不发,竭力扯着门。出路却在那人的阻止下,分毫不动。
他都要绝望了,此时却听见后面传来了一声嗤笑:“让他们走呗……”
是为首的钟之擎,还不等许程楠松一口气,只见钟家大少从沙发上起身,他踱着步子慢慢走来,就像是猎人在玩弄掉入陷阱的猎物。
“我们玩个游戏吧。”他兴致勃勃地抚掌道,“我让你们出去,这一路上只要有人帮你们,就可以走。但是如果到门口还没跑掉,我就让人把你们拖回来。”
许程楠的脑子嗡嗡作响,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张油腻的脸,只能梗着脖子胡乱点头。
只要能出去。他眸里燃起了希望的光。只要有人能帮他们打个电话、说一句话。
这仿佛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但许程楠过于天真,他彻底忽略了身后豺狼们满是恶意的狞笑。
跑吧跑吧,小羊羔怎么能跑出狼窝虎穴呢。
这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围猎,面前的壮汉让开了路,他双手抱胸,眼底全然嗤笑,冷眼看着怯懦的羔羊紧紧依偎着,竭尽全力向着门外奔去。
但同伴的身躯太过沉重,感觉到身旁人脚步踉跄,许程楠死死咬着下唇。身后传来了踢踢踏踏的步伐声,那是恶狼们虎视眈眈地追踪而来。
他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隐约甚至能感受到胃里翻腾的苦汁。
脚下是绵软的深红金纹地毯,每一步就像踩在了鲜血浸透的沼泽之中,许程楠深一脚浅一脚地拖着同伴踏上逃亡之路。
“楠、楠楠。”同伴在他的耳边喘息,“你别管我了,先跑出去。”
许程楠没有说话,还是固执地架着他的胳膊。
“你先跑出去,然后报警来找我……”同伴的脸上血色褪去,开始变得苍白,他嗫嚅着,想要推开许程楠。
不可否认,在那个瞬间,许程楠曾有一刻的动摇。
他想,如果我抛下他,也许就能跑出去,就能打电话求救——我爸,我爸一定能找到办法救他们。
他握着同伴的手微微松了劲儿,魔鬼正在诱骗他饮下甘甜的鸩酒。
可下一刻,还不等他思想斗争结束,绝境中就出现了转机!
长长的走廊中,一扇门骤然打开。
就像是被笼罩在即将窒息的玻璃罩,劲爆的音乐霎时击碎了屏障,传来了微弱的曙光——许程楠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仓皇地向前加快步伐,眼中几乎蓄起了泪。
一个男人从包厢里出来,他似乎只是想来抽支烟,正熟练地掏着烟盒,一抬眼就看见乌泱泱一群人站在走廊尽头。
男人愣住了,他看见面前两名青年踉跄地冲了过来,其中一人扯住了他的外套,几乎哽咽地恳求道。
“救救我们!”许程楠声音都要说哑了,他眼眶通红,颤声乞求道,“麻烦帮我们报警!”
被扯住衣衫的男人犹豫着,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掏手机,下一刻,身边就不知不觉地围了一圈不好惹的男人。
“喂,胆儿还挺肥。”一个身材魁梧的纹身男摸着下巴,似笑非笑道,“哥几个只是在玩游戏,怎么,你也想参与下?”
“哈哈哈……”周围的人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
“可以啊,人越多越好!”有人怪声起哄着,“钟少,你说是吧。”
被簇拥在中间的钟家大少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他的眼神让人难受,从那人的脸上扫了一圈,就像是湿腻的毒蛇蠕过,留下了粘稠肮脏的痕迹。
男人胆颤地收回了手,怯懦道歉:“不好意思……”
“手、手机没电了,你要不问下其他人?”
许程楠哑口无言,他还在怔愣中,手中的衣摆就被慌张抽走,随即,那道求生的门开了又关,将可怜的羔羊锁在了外面。
门外,许程楠已经满身冷汗,身后的衬衫湿漉漉地贴着脊背,空调的风一吹,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寒意几乎要渗入骨髓。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沁出的冷汗,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继续埋头往前走去。
领头的钟之擎递了个眼神,其中一个小弟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悄然退出了队伍,转头就敲开了方才的门——
保不齐那人会不会背地里偷偷整出幺蛾子,由于吃过这种暗亏,钟家花了不少心思才堵住了当事人的嘴,所以现在他们做事,往往都滴水不漏了。
这群人无法无天的根本,就在于他们能够将不妙的苗头,及时扼杀在萌芽状态。
转过楼梯,就到了一楼的大厅,一路过来都没见着几个人。
由于是特供的私人会所,本身就是个销金窟,所以前来的客人格外注重隐私,墙壁都铺上了厚厚的隔音设施。
就连一楼的公共场所,都用屏风、摆件等进行分割。灯光是昏暗的暖色,不仅营造出暧昧奢靡的风格,隐蔽性还格外地好。
许程楠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同伴一个踉跄,竟一时不察将他也带倒在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无数求救的窍门在他的脑海中闪烁,就像是即将短路烧坏的灯,却始终理不清头绪。许程楠的目光搜寻着,他咬牙环顾四周,寻找着另一条生路。
突然,他猛地起身,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冲向前方,将一个齐人高的花瓶推倒。“锵啷——”花瓶应声坠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摔成无数的碎片。
硕大的响动惊动了会所的人,几个身影犹如鬼魅般从阴影处窜出。其中一名身着燕尾服的经理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推了推眼镜,先是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又抬头看了看前面犹如犯罪的“劫持”场景,一头雾水。
许程楠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他几乎卸了力,两条腿软得不成样子,差点瘫倒在地。
在最后关头,他突然想起——如果单纯的求救无用,那就尽可能破坏能破坏的一切财产,一旦牵扯到利益,那么当事人绝对不会轻易让他离开。
只要不被那群人带走,有什么是他赔不起的呢!
他心中暗自庆幸着,几乎有一种落泪的冲动,正想回头向那群人示威,但下一刻,他瞬间僵在了原地。
出人意料的是,那群人脸上没有丝毫的懊悔或是遗憾,反而居高临下般露出了近乎嘲弄的表情。
霎时,许程楠的心重重沉下,如坠冰窖。
江城的天,跑不掉了
许程楠眨了眨眼, 脑子像是生锈的齿轮,吱呀地卡顿着,似乎没反应过来, 随即身后燕尾服经理的声音打破了最后一丝妄想。
“钟少, 有什么吩咐吗?”那人佝偻着身躯, 恭敬问道。
钟家大少丝毫没有将目光分给他,他戏谑地注视着面前浑身僵硬的猎物, 恶劣地咧嘴笑道:“没有, 我们在玩游戏, 看起来我就要赢了喔。”
“好的, 祝您玩得开心。”
“老规矩,花瓶就记我的账上。”他环顾四周,嘴角越咧越大,眼中兴味盎然, “他想砸什么就让他砸, 都记我名下就行。”
许程楠已经彻底麻木了,他果然没跑出猩红的沼泽, 双腿被泥泞淹没, 他的口鼻被泥浆封死, 整个人将彻底陷在地狱中。
钟家, 就是江城的天。
他跑不掉了。
想到这个念头,他浑身瞬间战栗起来,此时身边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就像是利刃架上了他的咽喉——
人在千钧一发之际, 总会爆发出无尽的力量, 许程楠的脑海霎时空白一片,只有一个念头在驱使着他往前奔跑。
快逃!快逃!
只要跑出那扇门就好!
可随即, 巨大的牵引力从身后袭来,他被人一把扯回,重重掼到了地上,摔得两眼发黑。
“楠楠!”身后传来了凄厉的叫喊,“你们放开我!”
许程楠被压在地上,脸死死贴着地毯,艰难侧头望去,却见同伴已经被人制服,他徒劳蹬着两条腿,就往来的方向拖去。
“楠楠,快跑啊!”他的同伴涕泗横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呼救。
许程楠悲从中来,他像是离岸的鱼,又开始拼命挣扎起来:“放开我!你们这是犯法!我爸妈不会放过你们的!”
“滚开!”瞬间,好几个人一拥上前,七手八脚过来按着他。
“放开我……”他的叫喊声里已经夹杂着绝望的哭腔,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地涌出,没入深红的地毯中,像是淌下的血。
所有鬣狗都在庆祝着,他们高声欢呼,讴歌着领头的伟大,嘲笑着猎物的不自量力,就连钟家大少的眼里都泛起了轻蔑的笑意。
“听说许家家风挺严的,你说如果拍点照,许教授会不会被活生生气死啊!”
他挥了挥手,准备满载而归,接下来好好开启他们的残忍“庆功宴”,可突然,欢呼里出现了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诶,那是谁?”有人停住了哄笑,他眯着眼看着不远处走廊的尽头。
这句话像是什么音量开关,逐一调小了喧哗声,所有人都朝着前方望去——不知何时,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人的头发略显凌乱,黑色的外套敞着,里面的内搭是一件没有logo的纯色卫衣,脖子上随意挂着一条银色素链。
来人身材高挑,哪怕松松垮垮的卫衣遮掩着,也能隐约显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整个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兜,显出一种颓唐的漠然。
“喂,看什么看?”有人打破了僵局,他故技重施,大声恐吓道,“小心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那人只是站在尽头,遥遥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走过来,单手掏出了手机。
前排的小喽啰互相对视一眼,得到钟之擎的首肯后,气势汹汹地冲上前,一把拍掉了手机,语气不善道:“怎么,想多管闲事啊?”
手机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几圈,秦轲微微撩起眼皮,他随口答道:“晚了,我已经报警了。”
他看了看面前的人,眼里血丝密布,瞳孔有不正常的放大,嗤笑一声:“嗑大了,准备犯事了?”
闻言,小喽啰霎时心虚,听到这人已经报警的消息,也有些忌惮,便频频回头看钟之擎,盼着领头羊发句话。
钟家关系再硬,被抓了个现行也没法交代——况且,问题不大的是钟家大少,他们这群上不了台面的跟班,就是进去了也没人来捞。
显然,这句话对钟之擎也颇为震慑,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黑脸摆了摆手,于是纹身男将按着的许程楠松开了任凭那人连滚带爬地瑟缩到秦轲身后。
“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钟之擎衔着一根烟,他有些阴狠地瞥了秦轲一眼,皮笑肉不笑:“看着脸生啊,叫什么玩意?”
秦轲显然不想搭理他,他随口应道:“不劳钟少费心了。”
钟之擎脸色一僵,这人明显知道他是谁,但是还敢这么驳自己的面子,过于不识好歹。
这茬儿算是没法轻易揭过了。他的嘴角无意识地抽动,露出了阴狠的表情。
“兄弟,你想动我的人,那好啊——等我找到你是谁,就好好玩玩你的人。”钟之擎落败离开,狭小的眼里闪着恶劣的光,他用食指点着秦轲的胸膛,满脸扭曲地大放厥词。
“到时候可别求饶啊。”
秦轲本来还应付似的弯着唇角,但随着一字一句的污言秽语吐出,他的脸色慢慢地沉寂下来,眼瞳黑黢黢地照不进一丝光亮。
他轻轻叹口气,本来很想和平解决的,但是总是有不长眼的,一次次往他的底线上踩。
既然不知死活,就不要活了。
“哦?”秦轲用疑问的语气道,“你还想动我的人。”
下一刻,原本与他擦肩而过的钟大少眼前天旋地转,沉重的身躯像是一摊肥肉砸地,赘肉果冻般摇晃着。
秦轲一个过肩摔,就将大腹便便的钟家大少掼倒在地,他弯下腰,慢条斯理地解开了手腕处的腕表,然后表盘朝外地握在拳上。
在钟家大少惊骇的目光中,秦轲神色淡然,但与他的表情截然不同的是——一拳下去,血肉横飞。
他的下手极其狠辣,带着一种生死不论的美感。
“抱歉,没有指虎。”秦轲看着钟家大少侧头吐着血,里面依稀还能看到牙齿碎片,他耸耸肩道歉。
毕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没有合适的工具,就找不对着力点,以至于这一拳也让他的手指也蹭破了皮,指节在隐隐作痛。
这点伤口让本就极度不爽的秦少,心情更加恶劣起来。
对了,听说这还是个土霸王。
秦轲作为一个极具教养的人,他非常尊重他人的身份——
于是,秦大善人晃了晃自己手上的腕表,上面鲜血正滴滴答答地淌着,他好心解释道:“不过放心,这个还挺贵,你忍着些。”
随即他松松手劲,又是一拳。
……
等到战争结束之时,刘玉琦等人才姗姗来迟。他们还没到事发走廊,浓郁的血腥味已经扑面而来了。
“我的四舅姥爷啊!”等到转过屏障,面前的场景差点没让这几个没杀过鸡的二代吓懵。
只见江城的土霸王正匍匐在地,满脸是血,像是四脚王八一样手脚并用地往外爬。他身后拖了一条长长的血痕。而钟家大少身后,四仰八叉地躺了一地虾兵蟹将。
有好几个喽啰被踹翻到碎花瓶那边了,哀嚎着挣扎。
这力度,这角度,不会一屁股坐上去了吧!
“嘶……”刘玉琦等人臀部一凉,人都要吓哭了。
他那见过这种“凶案现场”啊,抖着嘴唇就要打电话报警,哆哆嗦嗦掏出手机的瞬间,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毫无感情的黑眸。
秦轲还沉浸在拳拳到肉的搏杀中,他就像是蓄势待发的黑豹,整个人靠着墙站着,浑身肌肉还高度紧绷,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沾血的腕表点着墙面。
嗒、嗒嗒……
就像是死神在倒计时。
那双黑眸沉郁着望了过来,刘玉琦吓得浑身一震,手机瞬间脱手,径直砸向地面。
救命啊,什么情况!我要不要报警?还是喊救护车!
秦少疯起来,不会连我都揍吧!
他欲哭无泪,心都高高悬在了嗓子眼,只能像是雕塑一样僵硬在原地。
秦轲又垂下眸子,他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地上死猪一般挪动的人:“怎么,钟少还不跑快点?我给过你机会了……”
就像是恶魔的索命呢喃,闻言,钟之擎的反应更加激烈了,他几乎用狗刨的姿态,疯狂向前扑腾,弄得地上血呼刺啦的。
刘玉琦看了直皱眉,倒吸一口冷气。
他慌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天要亡他,这可是他们受秦总的邀请,带秦少来熟悉江城的第一面啊,这就闹出了“大案”……
他的视线落在钟之擎花里胡哨犹如调色盘的脸上,不仅牙间泛酸——不是吧,牙都打豁了,怎么收场啊。
“没事,警察很快就到。”相较于旁人惊骇到大气不敢喘,秦轲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彻底调整了状态,站直身子,用手指抹去了颊旁溅上的血渍,甚至还抽空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襟,“我一开始就报了警,本来还是好言相劝,让他们自首来着——只是这些人负隅顽抗,为了避免恶性事件的发生,我只好阻止了。”
“是是是。”刘玉琦回过了神,殷勤地点头称是,心里却暗自垂泪。
谁敢在江城的小霸王头上动土啊,不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吧。天地良心呐,他来到就这样了,完全没有制止的余地嘛!
秦轲随意解释完了,他回头冲着地上两人道:“等会儿有什么说什么就行,他们还嗑了,轻易出不来。”
见着两名青年瑟缩的模样,他无端有些烦躁,似乎想起了什么糟糕的回忆,眉头微皱,好一会儿吐出一口浊气:“放心,他不会在江城出现了。”
“没有人会欺负你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轻喃道。
闻言,地上的许程楠偷偷抬头,却发现他的目光丝毫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心里有些沮丧。
这个人在想谁呢?
我想要他能看见我。
一个念头突然从胸口腾跃而起,就像是溅起了火星,骤然点燃了干枯的荒草,噼里啪啦——
原野上燃起了大火,正如他眸中灼灼的野心。
*
“他明明都报警了,可还是用那么激烈的手段为我出头,这难道不是一种优待吗?”
故事讲完了,许程楠自然不会将最后秦轲的异样说出来,在他的描述里,那人最后的关心是针对他的。
张宇天愣住了,他反驳道:“那听起来像是他单纯心情不好,他们撞枪口上了?老大打的架还少吗,这能证明什么啊……”
这听起来就像是,他今天多吃了两碗饭,我觉得是因为见了我开心,这两者之间有明确的因果关系吗?
“沈南昭呢?”许程楠一击制敌,正中靶心,“他有这样为沈南昭拼过命吗?”
闻言,张宇天的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他语气严肃道:“许程楠,无论你想怎样做,我们都无权干涉。但相识一场,我一定要提醒你,这种话你不要再说第二次了。”
“尤其是在老大面前。”他郑重嘱咐道,“如果你不想让他厌恶你的话。”
许程楠见他情绪激烈,无所谓地笑笑,他又抿了一口咖啡:“看来是没有了。”
他又想起了秦轲最后的失魂落魄,那天的反常果然有了解释,他心里再次有了盘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至于张宇天那头的什么项目ABC, 秦轲其实毫不在意。
他自然不知道,他的得力干将正在前线为他奋力厮杀,唇枪舌战得不亦乐乎。当然, 许程楠口中, 所谓三年前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估计他本人都快要记不清了。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做——
秦轲满意端详了四周的展品,江城艺术馆的工程已经全面完工, 明天将进入最后的验收阶段, 今晚他特意拿了钥匙, 并嘱咐任何人都不用来打扰。
这是他的独家展示时间了。
他脸上带着殷切的笑意, 一把揭开了蒙尘的白布。
细小的尘埃舞动着,在灯光的照耀下,像是揉碎扬起的星光。星光之下,是澄黄的晨曦, 是深邃的海洋——
那是泛着油墨气息的画布。
*
临近傍晚, 沈南昭如约而至。
秦轲下午鬼鬼祟祟的,非要他在下班后到江城艺术馆来一趟。
沈南昭漫不经心地想, 某只小狗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 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一直往外溢……
要给惊喜至少掩饰下吧, 自己想装看不见都难。
尽管是这样想的,但在他没察觉的地方,他的嘴角早已莫名弯起了一个弧度。
整条长廊寂静无声, 沈南昭慢慢踱步, 他神情专注地看过了一幅幅作品, 有的雕塑作品被玻璃柜隔绝着,从正上方打下的灯光, 给雕像的轮廓打上高光落下阴影。
象牙白的雕塑灵动着伸展手臂,他高高地捧住了落下的光,神情虔诚肃穆。
他走在了年少的梦里。
那是高中的一场画展,他和秦轲被选为志愿者,一直在外忙前忙后,直到人们渐渐散去,还要收拾好场地,交接给明天的志愿者。
那些都是学生的作品,秦轲大大小小的展览都逛过,对于这些略显稚气的作品自然没有兴趣。
而沈南昭一直都表现得漫不经心,但是在准备关灯的时候,他突然迟疑着往后看了一眼。秦轲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想看看吗?”
“不了,我们回去吧。”沈南昭收回了目光。
啪地一声,大厅的灯光再次被打开。秦轲眼里含笑,他看破不说破,只是道:“今天忙了一天,我都还没认真看过。”
他走到身边的一幅画面前,转头邀请道:“南昭,陪我看看呗。”
沈南昭定定地注视着他,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随即慢慢上前,在秦轲身边站定。他一幅幅看得认真,眼里略过淡淡的艳羡——这是他不曾涉及的领域,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涉及。
那个傍晚,他们两人在寂静的大厅里慢慢地走着,看着别人笔下绚烂的世界,生动的、活泼的、潮湿的、忧郁的……
秦轲说,你要是那么喜欢,等我们长大了,就办一场自己的画展,想摆什么摆什么,就是把我们自己的作品滥竽充数放上去,也没人敢说。
闻言,沈南昭沉默了。在过往的人生中,他永远是佝偻着背,低头只注视着面前的方寸之地。
他从来不敢想象自己会拥有怎样的未来。
也许是到了十八岁,去找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好好照顾外婆,他将成为最底层的角落里忙碌的一只工蚁,忙忙碌碌地觅食筑巢。
生活不过是生下来,活下去。
现在秦轲却说,以后。
他转头看了一眼站在灯光下的少年,那么骄傲飞扬,意气风发——简直在发光。
秦轲耀眼到他几乎不敢再看,不忍再看,于是他强忍着眸中的湿意,缓缓笑了起来:“好啊,你说的。”
你说的,就要兑现。
谁也不会知道,某天傍晚,有一个在迷雾中踽踽独行的人,曾在疲惫中偷偷抬头——
他向着“未来”的方向,短暂张望,但只那一眼,就在荒芜中窥见了破晓。
在陈旧的梦的尽头,沈南昭转过了艺术长廊的拐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今天穿了一身白色卫衣,清爽的牛仔裤,头发随意抓了一把,活像是大学校园里的恣意洒脱的学生。
他的面前竖着一幅画架,遮灰的白布落在一旁,像是从断臂维纳斯肩上滑落的披帛。
秦轲手上托着调色盘,正用画笔蘸着颜色,听到身后有响动,他转过了身,眼里是淡淡的笑意。
“南南,过来。”他这样称呼道。
沈南昭的脚步微顿,他眼里映照着柔和的光,忍着唇边上扬的弧度,脚步微不可察地加快了,踩着斑驳的光影来到画架旁边站定。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海景油画。
大片蔚蓝铺满画面,没有海岸、船帆,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方是渐变的暖橘色,但却只有天,没有最重要的一个角色——太阳。
这是个半成品的画作。
见他来了,秦轲将调好色的笔递了过去。沈南昭微微一愣,他接了过来,下一刻几乎被拥抱在怀中。
只见秦轲站在他的身后,半拥着他,温热的掌心覆上了他的手背,引导着他在暖橘色的区域落下了一个明亮的圆点。
“南昭,你可以和我一起办一场画展吗?”那人的语气像是求婚般郑重。
“可以偷偷把我们的画掺进去。”秦轲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弯着眉眼笑得灿烂,“反正没人会发现。”
画在等待,海在等待,他也在等待。
五年的时光,他在等到着正确的人回来,亲手点上了那一抹太阳,炽热的滚烫的,高悬在辽阔的海平面上。无论下方如何惊涛骇浪,如何深邃黢黑,那颗太阳依旧高高的、置身事外地驻足在天际。
沈南昭安静感受着手背的温度,他的目光落在那抹明亮的澄黄之上,突然笑了起来,眼里满是欲.望与野心。
画里的海洋翻腾咆哮着,它是否想去触碰上方滚烫的身躯呢?
我想要私藏太阳。
他心底的妄念陡生。
“秦轲。”沈南昭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副画上。
“嗯?”
“我可以追你吗。”
他轻描淡写道,就像是在谈论天气晴雨晚餐好坏般。
随即秦轲一怔,缓了好久,才低头抿唇笑了起来。却见那人的目光澄澈又温柔,正耐心地等待着回复。
停顿了好一会儿,被问的小狗才故作矜持地翘起尾巴:“我允许了。”
真可爱。沈南昭微微侧头,他用手点着秦轲的下巴,在等待奖赏的小狗颊侧落下了轻吻。
从颊旁、到唇角,最后落在了唇上。
奖励当然不止一项,他牵着获胜者一级级登上领奖台,然后亲手授予他勋章。
画上的海始终在这里,它始终等待着太阳的升起。
它终于等到了。
*
与此同时,秦轲先前布置的烟雾弹起了作用。张宇天其实没有说错,谁说他是专程为许程楠设套的?
实话实说,那人才是顺带掉坑的……
在江城别墅区中,一户的男主人刚推开门,手提包顺手递给了迎来的佣人,开始单手解开领带。
那玩意儿束缚了脖颈一整天,此时就像是给马解下了缰绳,他浑身轻松地吐出一口浊气。
“老公!”一个保养良好的妇人花容失色地从客厅冲了过来,她今天罕见没有敷上面膜。
“什么事?”中年男人不耐地皱起眉,他斥责道,“说了多少次,不要那么冒冒失失。”
贵妇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她破天荒地接过丈夫手中的外套,挽在手臂上,又殷勤拿过领带,随手抛给佣人,一边忙碌着,一边黏在男人身旁开始絮絮叨叨。
“老公,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吗?”
男人嗤笑一声,他向着沙发走去,端起了茶杯凑到嘴唇处:“还能有什么,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先抿了口水润润喉咙,补充道:“我很忙,没空听你这些家长里短的小道消息。”
“不是啊!”贵妇人绕过沙发,她鬼祟地向着四周张望,确定身边没有佣人时,压低声音道,“这次事儿大了去了!”
“我听说,秦轲同家里决裂了——他放弃了秦氏集团的全部股权,也放弃了继承权!”
“噗——”中年人一口茶呛着,开始猛烈咳嗽着,满脸憋得通红。他一边撕心裂肺咳着,一边按住妻子的胳膊,艰难道:“咳、咳咳……你说、咳、什么!”
他的妻子也慌了神,手足无措地为他拍着背:“你别、你别急!圈子里都传开了……听说有人还向春荣堂求证过,好像就连明老爷子都知道了。”
“秦轲是不是疯了?”男人缓过来了,他以拳抵唇,还在断断续续清咳着,“放弃继承权?咳咳,开什么国际玩笑!”随即,他眸中思虑更甚:“难道是,秦氏集团内部的斗争,咳、已经开始了?”
他越想越有可能,也许秦轲就是在斗争中落败,所以被驱逐了:“他是不是输给秦晟了?”
“可是那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呢?”他自言自语道。
“不是不是!”贵妇人连忙挥手否认道,见丈夫看了过来,她解释道,“据说秦轲是和家里闹掰了,非说不靠家里,要在TG做出成绩来……”
见着男人眼中难以置信的神色愈盛,她更是忿忿不平道:“这孩子一定是被秦家洗了脑,才会做出这种糊涂决定!不行不行,我得想办法帮帮他!”
“在TG做出成绩?”男人觉得荒谬可笑,他冷笑道,“真是疯了,他知不知道秦氏集团意味着什么?”他回过神,却见妻子满脸怒气,正将手机按得啪啪作响,问道:“你做什么——你能想什么办法?”
“老公,好歹秦轲是石悦的儿子,就因为母亲不在身边,他就被秦氏父子骗成这样?”贵妇人生着生着气,又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小声嘟囔道,“哎,都要把我的鱼尾纹气出来了。”
“不行不行,明天得去保养。”
“所以呢?当年闹得那么僵,你就是告诉石悦也没用啊。”男人及时拉回跑偏的话题,他皱眉道。
“怎么没用!”贵妇人瞪大了眼睛,她理直气壮道,“无论当年怎么样,都过去那么久了,再深的仇怨也该化解了吧……况且秦氏能到今天,不也得多亏了当年那一遭吗,他们现在飞黄腾达了,就想踹了糟糠妻,把她的儿子也甩开吗!”
“离婚了离婚了。”男人纠正道。
贵妇人却完全不吃这套,她开始强词夺理,继续滔滔不绝:“离婚了又怎样?反正秦延闻和石悦,男未婚女未嫁,她回国说不定还能再续前缘,到时候作为合法配偶,她还能分一半!”
“而且石悦好歹是秦轲的妈妈,她回来劝劝,指不定能让秦轲争到更多的股份,以后他在秦氏集团有一定的话语权,对我们家不也是天大的好处吗?”
见自己的丈夫露出沉思的表情,她乖顺地贴了过去,为他轻轻捏着肩膀,又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继续推波助澜道:“你想啊,之前秦氏集团一直被秦晟掌控着,我们是半点好处也捞不着……本来想着秦家一分为二,迟早有秦轲的一份,没想到这孩子太年轻了,被哄骗着放弃继承权……”
“秦轲是石悦的亲骨肉,可秦晟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啊!石悦和我情同姐妹,我不忍心她的孩子被这种欺负,再说了——要是秦轲没有秦家的股份,那我们就跟秦家压根搭不上边了!”她推了一把丈夫的肩膀,略显娇嗔道。
男人自然也意识到了这点,他沉思片刻,一把按住了妻子的手,眼中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既然如此,那你一定要好好劝石悦回来……”
“石家那群人那么贪婪,一旦他们得知了消息,肯定不会放过这块肥肉。”男人眼中精光乍现,他沉声道,“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们争起来,无论赢的是哪方,受益的只会是我们。”
鲜花小狗,要抱回家
G大的毕业展取得了完美的落幕, 秦轲也在N年无偿的资助后,再度以一场慷慨的画展俘获校领导芳心。
好同志啊好同志!
于是他们说想邀请秦轲前往母校演讲,还准备授予他荣誉校友的名号。
其实G大每年都有这个计划, 只是年年秦轲都婉拒了。原本负责联系的人以为会再度收到“好人卡”, 没想到向来坚决的秦大佬态度却发生了180°大转弯。
“咳咳, 我非常荣幸能够参加这场活动。”秦轲表面矜持,实际上眉眼都弯成了新月, 他兴致勃勃地继续讨论细节。
“我再和您确认下——可以带家属吧。”
那头的老师本来还准备了客套说辞, 什么秦先生高风亮节啊……没想到这种虚的玩意儿压根用不上!
他被抄了老底, 打了个措手不及, 顿时有些卡壳:“啊、啊这个当然了!哈哈秦先生,我们真的很欢迎你。”
“还有你的家人。”他脑子一抽,愣是不经思考地秃噜了一句话。
话音落下,老师恨不得读档重来, 好端端的没话找话干什么啊——况且谁不知道秦轲的家属, 除了商界传奇的他爹,还有天纵奇才的他哥, 还有谁啊……
这话说的, 好像自己就是吸血虫一样, 迫不及待地腆着脸凑上去。负责人性格敏感, 尴尬到头皮发麻,正愁不知怎么继续时,却不料对面的秦轲轻声笑了起来。
他的语气没有先前那么生硬了, 反倒带着异样的温和:“好的, 我替家属谢谢你了。”
“不、不客气。”老师被那么一说, 人又开始飘飘忽忽,他捡着台阶就下, “我们会为您预留最好的位置。”
“谢谢。”秦轲非常有礼貌地挂掉了电话。
但嘚瑟的孔雀正处在求偶期,他非得向着伴侣展示自己最华美的尾羽——演讲加颁奖,这可不得是邀功的好机会!
秦轲迫不及待地摸出了手机,他兴冲冲地翻开通讯录,可下一秒又开始犹豫起来。
还是得矜持,秦轲迟疑着将手指从拨号键上挪开。他说要追你哎!秦轲,不要那么不值钱!
得保持神秘,适当展露自己的优点。不值钱的小狗灵光一现,这几日苦心钻研的恋爱教程跃然浮现在脑海里。
他暗自握拳,在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后,满脸肃穆,抿唇敲击键盘——字里行间压抑着喜悦与骄傲,他绞尽脑汁,艰难地修改出一版公式化的邀请简讯。
这条简讯过于“简单”,毕竟除去时间地点以外,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只鼓囊囊的饺子,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噗呲露馅。
秦轲心满意足,他的灵魂得到了升华。在迅速发完信息之后,小狗竖起了飞机耳,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将手机抛在一旁,活像是扔掉了什么烫手山芋。
他四处张望,想用什么缓解下紧张的情绪,没一会儿,视线就定格在沙发的另一端。
只见捧着爱心的猪猪抱枕在沙发上东倒西歪,下一刻就遭了殃——它被拉在怀里,软绵绵的耳朵被人紧张地揉搓着。
猪猪假笑:狗屁,也就欺负我不会说话了,放开我的猪耳朵!
当然,暴.行并没有持续多久。
随即,罪魁祸首又喜新厌旧地将它塞回原地,目光漂浮地摸上了还留有余温的手机。
上面简单的一个字,瞬间点亮了他眼里的光芒。
——好。
Yeah!小狗欢呼。
*
于是,三天后,一向方便行事的秦大佬终于再次穿上正装。
他打上领带,穿上锃光瓦亮的皮鞋,还罕见地架了一副无框眼镜,整个人矜傲高贵,有种事业有成的斯文败类模样了。
一场演讲,秦轲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他的语言诙谐幽默,偶尔的两句妙语引得全场喝彩连连。
好家伙,在场的谁也不知道,某只孔雀不在动物园,反倒直接在G大的礼堂疯狂开屏。
本次演讲颇为成功,台下的校领导笑得合不拢嘴,同学也对风趣好看的前辈敬重有加,而“家属席”上的沈南昭,却始终抱有一种两人才懂的隐秘情绪。
他自然知道,台上的秦轲究竟想展示什么。
就像一只软软的小白狗,叼着心爱的球疯狂摇尾巴,它期望赞赏、渴望拥抱、寻求爱意。
而他也怀抱着同样的期许。
懂得对方的需要,就知道该如何满足。沈南昭轻轻舒了口气,他眼里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爱意,像是盛满蜂蜜的糖罐,满满当当得已经溢出来了。
就连空气都弥漫着黏腻的甜味,似乎轻轻触碰,就能在指尖拉丝。
秦轲的发言终于结束了,短小精炼的演讲深得学生心意——总算不是连篇累牍的废话文学了!
于是在满堂热烈的掌声中,他兴冲冲地下了台,接着略带遗憾地向负责人告了别,随即哒哒地就往后台去。
一边走一边鬼鬼祟祟地回头看观众席。
怎么还没来!他有些忐忑,不会把我们的约定忘记了吧。
在得知“家属”位置并不能和特邀嘉宾放在一起时,秦轲有些懊恼——毕竟有些内容确实就是浪费时间,又要求众人跟木头桩子一样,一坐一上午。
当学生的时候,他老老实实当摆件,都脱离苦海了这不得麻溜跑!
于是他灵机一动,找了个行程冲突的理由,商量着发完言就提前先走。对此,校方自然是欣然同意了,反正对于他们而言,丝毫没有利益冲突,这不得谁给钱、谁说话声音大?
至于秦轲冲突的行程能是什么呢?
当然是他美妙的“二人世界”啦!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俩不坐同一辆车……
想到这个,秦小狗有些愁闷,他的脚步迟滞下来——虽说秦氏集团的工资高是好事吧,但是南昭那么快就买车,会不会不利于他俩的“社会性发展”。
好愁,没理由送他回家了。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是沈南昭跟过来了,学校礼堂出来就是地下停车场的入口,他追上了秦轲的步伐,两人并肩前行。
“等会儿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车吧。”沈南昭邀请道。
闻言,秦轲又耷拉下小狗脸了,他一扭头,拒绝道:“刚刚不是看了吗?”他心底满腹委屈,干什么啊,买了车不用开也可以的,至少现在他俩不用“异地”吧。
是的,在粘人包眼里,只要不是屁股挨着屁股的位置,相距一米以上的距离,就能统统打为“异地”。
而那辆车,就是造成他异地的“元凶”,现在南昭还邀请他去看“情敌”!
秦轲已经醋到神志不清,他满腔心思无处倾诉,直接把自己代入了打入冷宫的原配身份,凄凄惨惨戚戚。
“你刚刚没看清楚。”沈南昭缓声引诱着,“毕竟时间太紧了,而且我真的很期待你的评价。”
“……”
他!很期待!我的评价!
他让我去评价他的“小老婆”!
很好,论如何三句话击中小秦总心窝。
闻言,秦轲的乌云一扫而空!他话锋一转,清清嗓子开始履行正宫义务,略带纠结道:“那行吧,既然你那么诚恳,我就认真地帮你看下吧。”说着说着,他就开始臭显摆了:“至少在这方面,我也算半个行家,免得你这个新手被人宰了都不知道。”
沈南昭看着他臭屁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嘴角。
他新买的车是一辆银灰色的轿跑,低调内敛,线条流畅——总之,也很符合“阅车无数”的小秦总的口味。
秦轲颇有职业道德,他非常老练地围绕着它转了两圈,在车前盖看了看,轮毂处摸了摸,最后来到了车后,正微微俯身观察着排气管。
随即,一只柔软温热的手贴在了他的额际,动作温柔地将他往后带了带。沈南昭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是不是傻,看哪里呢?”
秦轲有些怔愣,不是你让我把关的么?他正鼓着腮帮子准备开始分析辩论,下一刻车尾灯却睡醒般亮了亮,车尾门轻轻一动,开始自动开启。
像是海盗打开了满是金币的神秘宝箱,随着电尾门越升越高,里面藏着的“礼物”全貌开始呈现。
在暖黄色的灯光中,配上星星点点的小彩灯,一大片玫瑰花海出现在了它们不该出现的地方。
……
什么玩意?震惊我全家!
首次受到玫瑰冲击的秦小狗胸口一窒,他震撼地瞪圆了眼睛,有些艰难地蹦出了一个字。
“艹!”
他是真没想到——“送你九十九朵玫瑰花”这种既老套又离谱的情节,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在花上,又挪到沈南昭脸上,见多识广的秦少强行忍了忍,还是没憋住,扑哧地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沈南昭他自己的眉眼也弯了起来,他揪了揪小狗的腮帮子,“严肃点,我在追你呢!”
秦轲扶着车边,他以拳掩唇,愣是撇开眼不敢看,控制了半天的情绪,才能以正常的语气说话:“不是,你怎么想的啊!”
“太老土了吧……”他说到一半,又没忍住,语调开始往上扬,他还是很想笑,“不要搞这种花里胡哨的好吗,你追小姑娘呢!”
“不喜欢吗?”沈南昭恍然点头道,“你不知道小姑娘有多喜欢,所以我打算等你看完,就拉到酒吧门口卖给小情侣,五元一朵,买一送一,还能回点本。”
“艹!”秦轲真的震惊了。
他下意识反驳道:“给了我就是我的了,不行,等会儿我就装我的车上拉回去!”
他认真寻思一下,越想越觉得靠谱——凭借沈南昭这种抠门的个性,还真是他可能做出来的事儿。
“哪有你这样空手套白狼的!”秦轲一把按下后备箱开关,忿忿不平道,“奸商!”
沈南昭含笑看着他动作,他双手抱胸,心里却忍不住笑意。
小狗很好哄,拉到玫瑰花丛中打个滚,等它骨碌碌钻出来时,头上沾着花叶,浑身香喷喷的它就是自己的了。
迟早得抱回家。
爱意滋生,野蛮生长
秦轲定的是市中心的一家餐厅, 悠扬的古典音乐从旋转玻璃门后传来,在服务员的指引下,他们走到了用花架隔开的座位上。
那里已经坐着一名青年, 正百无聊赖地翻着菜单。
沈南昭先是驻足看了看那人, 又回头见到秦轲略含鼓励的眼神, 心里有了底。
“张……”沈南昭有些犹豫,毕竟现在人模人样的斯文败类张组长, 与他记忆中虚张声势的中二白毛截然不同。
“张宇天?”他的语气满是怀疑。
“哟, 小沈, 怎么连我都忘了?”张宇天丝毫没有芥蒂, 他站起身迎了上来,哥俩好地拍了拍沈南昭的肩膀,随即社畜的小动物直觉被触发,他敏锐地察觉到老大嘴角上扬的弧度下落1°, 瞬间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爪子。
好险, 差点就变成红烧猪蹄了。他暗戳戳腹诽道。
沈南昭也露出了笑容道:“你在江城?一直也没和我说?”
呵,还能是因为谁哦?张宇天不着声色地偷看了秦轲一眼, 愣是打着哈哈糊弄道:“嗨, 这不是打算混出点名堂, 再到你面前耀武扬威吗?”
他很上道地将沈南昭往自己对面的位置引, 顺便打了个手势,让服务员可以上菜:“谁让当年我是你们当中成绩最差的那个……”然后手一摊,隆重介绍了身边的秦轲:“喏, 以前的老大也是我现在的老大, 饭饭, 捞捞!”
哦?
沈南昭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了,他眉带笑意, 看着身边某只小狗骄傲地挺起了胸脯,似乎在等待着夸赞,心里顿时有了坏主意。
他坐下,故意避开了这个话题:“那你工作什么的都还顺利吧?不怎么忙吧……”
不是啊,不应该问老大是怎么把兄弟“捞捞”的吗?然后他就能吹嘘一遍,顺便把老大这些年来的洁身自好全盘托出——这小沈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人精张宇天一愣,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将余光偷偷挪到秦轲脸上——果不其然,BOSS失落了,他不笑了垮脸了,上司的心思可真难揣摩啊!
张宇天及时悬崖勒马,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继续往自家老板头上带:“当然了,幸好老大慧眼识珠,一眼就看中了我这匹千里马,不然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捡垃圾吃呢……”
沈南昭的目光又落到秦轲身上,只见那人的唇角翘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却要强撑着满不在乎的神情。
毫无察觉的秦轲本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毛茸茸的尾巴飞速甩着,早已暴露了原形。他轻咳一声,开始解释道:“也是宇天组长自身实力过硬,我只是给了个机会罢了。”
瞧瞧这谦虚的模样,就跟被掉包了一样——也不知道之前嚣张到“天老大我老二”的是谁哦。
张宇天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但优秀的职业素养让他瞬间收敛了神色,又露出了谄媚老实的笑容。
“小沈啊,你可算回来了。”张宇天感慨道,他竖起五根手指比划着,“五年呐,你一去就杳无音信,兄弟们联系你都联系不上——知道的说你出国深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哪个山沟沟掏鸟蛋了呢!”
提到了这个,秦小狗机敏地竖起耳朵,希望能听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他偷偷用余光打量身边人的神态,却只见沈南昭的笑容淡了些,他似乎还是不愿提起这桩往事。
“任务还挺重,又有时差,平常就没有打扰大家了。”他抿了一口桌上的苏打水,很老练地打了个圆场。
张宇天悄默声儿地又偷瞟了秦轲一眼,暗自传递信息:老大,这忙小的帮不了了哈,靠自己!
秦轲飞去眼刀:呵,没用的东西!
卸磨杀驴,别怪兄弟我不仗义了哈!张宇天阴险一笑,他看似哈哈解围,实际却毫不留情地将秦轲踹进深坑:“不过小沈,你现在和以前真的很不一样了呢~”
“嗯?”沈南昭似乎没反应过来,他为秦轲倒水的手一顿。
见状,张宇天想要挑拨离间的话就卡在喉头——等等,为什么他在给老大倒水?以前不都是老大捧着他,喝水怕烫着,吃饭怕噎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吗?
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的笑容一僵,本想给他俩添堵,没想到现在满头问号的竟然是自己。
张宇天的视线明晃晃地在沈南昭端着的水杯上转了一圈,又从他们两人那种黏黏糊糊的小动作上过了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没和好吗?
感情秦狗天天在我面前念叨的还没和好、还没追上,都是假情报?
但是他也不好直截了当地问,说不定只是顺手呢哈哈哈。也许只是自己想多了,毕竟他们倒的水还是他提前叫好的呢!
张宇天开始盲目地给自己做思想建设,还不等他的地基打好呢,服务员就推着餐车上来了。
一共三份鲜嫩多汁的牛排,上面还点缀着各不相同的配菜。
一切得益于得力助手小张,事先请示老大,根据大家不同的口味安排的!简直是无比体贴!
加工资,一定得加工资!张宇天美滋滋地沉浸在幻想中,他正欲开口向贵宾们介绍,好展示自己的劳苦功高,下一刻,却眼睁睁见着一双修长的手,径直按上了其中一碟,挪到了那人面前。
沈南昭将秦轲那份拿走了。
“错……”张宇天一惊,他正准备出言制止,却被一声轻咳打断。
“咳咳。”秦轲恰到好处地咳了两声,刚好盖过了张宇天的声音。他似乎早有准备,甚至眼神都没有偏移,只是理了理前面的餐刀,然后微微侧头,目光专注地盯着沈南昭手里的动作——莫名显得乖巧懂事。
张宇天自然看懂了那人平静外表下暗藏的威胁,他木着脸,老老实实当鹌鹑,将自己那份拽了过来,心里却异常恍惚——该说不说,老大这表情,和我在家拆狗粮时,蹲在旁边的白胖耶耶的表情一模一样。
靠,饭不香了。他攥紧了拳头,都是千年的狐狸,我倒是看看你们在唱哪门子聊斋!
于是等到沈南昭将牛排切成厚薄均匀的小块,然后推到秦轲面前时,就见对面的张宇天举着叉子,皮笑肉不笑道:“哟,老大手伤了么,不方便切吧。”
沈南昭收回了手,他抬起眼,语带笑意认真道:“没有,是我主动要做的。”他微妙顿了顿,薄唇轻启:“因为我在追他。”
什么情况?谁追谁!
我的耳朵是只能听反义句吗!
你瞅瞅就某人那么不值钱的模样,还用追么?倒贴他都乐开花!
张宇天将震撼到恍惚的眼神投向秦轲,却见那人正眯着眼,慢条斯理地往嘴里递肉,一副早有预料、暗自偷爽的模样。
此时的受害者小张总算悟了,他满腔悲愤——这又是何苦呢,非得问这一句?瞧吧,这不是中计了!
好家伙,他就说怎么秦狗突然打个电话,还诚挚邀请他来聚餐呢,原来这顿吃的不是饭,而是人情世故。
他攥紧了餐具,就像是攥紧了百年后在秦狗碑前上的香。
狗屁,这顿吃的是黑心老板往他嘴里强塞的狗粮。
狗吃不得这种玩意儿!
*
夜深了,秦轲小心地将最后一捧花搬回家中时,已经接近凌晨了。
他没有开灯,任由窗外璀璨的灯光透过整面落地窗,徐徐倒映进来。柔和的光逶迤铺满了地上的玫瑰,他捧着最后一束,赤着脚慢慢走过去。
零星的花瓣落在地上,踩上去就像是触感丝滑的短绒布,一片片地铺就成红毯。
秦轲孤身一人坐在了花海中,背靠着沙发,侧头看着窗外不夜城的绚烂灯海。微风吹得帘动,白纱拂过花瓣,羞怯地微微提起了裙边。
他看了许久,终于掏出了手机,他先是回复了特别关注的那人一朵红玫瑰,古板却隐晦,就像是他们晚餐时心照不宣的小暗号。
随后,又点开了一条已读未回的消息。
那是一条来自许程楠的邀请:“小秦总,针对和春荣堂合作的方案,还有些需要和您沟通的,不知道明天您在公司吗?”
这招那人已经使用过很多次了。
放在以往,秦轲总是会体面地给彼此留些回寰余地,可现在已经不是当初了——空荡荡的城堡迎来了回归的主人,他必须要尽职尽责,将房屋清扫干净,铺上红毯、换上崭新的银烛台。
最后在优雅的曲调中为爱人捧上一束花。
他的内心很平静,毫不留情地揭开半遮半掩的遮羞布,语气冷淡地回道:“项目的事你去找张宇天,明天在公司一楼咖啡厅,我们好好聊聊。”
不等那边回复什么,他径直关了界面。随即,特别关心的聊天框里跳出了一则消息
——刚到家。
——晚安,好梦。
不知为何,他似乎从那几行字中嗅到了玫瑰的芬芳,还有一种极轻极淡的葡萄甜味,这两者交融,就成了欲望的养分、绮梦的温床。
于是,在孤身一人的黑夜里,他任由自己的爱意滋生膨胀,野蛮生长。
笼罩在月色中,秦轲在玫瑰中沉沉睡去,未熄屏的手机脱手,骤然躺在花瓣之上,屏幕上还在跳动着一条又一条的消息,就像是催命的诅咒。
有的他看过了,有的却还是未读,数量却一条条地增加着,像是恶魔俯身低喃的谵语。
而这些源源不断的恶语的开端,都是相同的六个字——
我亲爱的外甥。
发件人:石林。
但魔鬼并不知道,由爱人亲手别上玫瑰勋章的骑士,将在战场上战无不胜,他足以清扫一切障碍——
当前的,以及未来的。
*
次日一早,许程楠来到TG一楼时,却发现秦轲早就等着了。那人看起来精神奕奕,自顾自点了杯咖啡,时不时还看眼方案。
许程楠领着公文包坐了过去,他脸上笑意款款:“小秦总,久等了。”
“没有,刚到。”秦轲却是寒暄都不想多讲,开门见山道:“许助理,这次我麻烦你前来,主要是希望能解开可能存在的误会。”
“误会?”许程楠垂眸,他认真端详着点单内容,叫了一杯热可可,“早上不太想喝咖啡,有点苦。”
秦轲没应声,他阖起了文件夹,神情慵懒地往后一靠,那双黑黢黢的眸子直视面前之人,迫人的气势霎时出来了。
“对的,根据张组长所说,我认为我们之间也许存在着误会。”秦轲笑道,但眼眸却黑沉到深不见底,“我先前认为,都是成年人,没什么是需要上纲上线的,现在看来这也许也是一个误解。”
“毕竟都是成年人了,没什么是不好敞开说的。”秦轲道。
许程楠笑不出来了,点的热可可被端上,他客气地颔首道谢,然后用手捂住了杯子,滚烫的温度传到了他的手心,似乎也给了他无尽的勇气。
“小秦总。”他注视着秦轲,壮着胆子认真道,“我喜欢你。”仔细听来,他的声音里还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秦轲很果断,他甚至没有思考:“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闻言,许程楠却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但眼眶却泛红:“你看,我就猜到是这个结果,所以这些年我才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秦轲却没有伤春悲秋的想法,他微微点头:“现在捅破了,我也说清楚了,希望你以后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停顿片刻,他想起沈南昭之前说过他属实不会共情的缺点,为了弥补不足,于是秦大少还是耐着性子开导了一句:“而且爱情不应当是生活的全部。”
“那你的全部是沈南昭吗?”许程楠反问道。
“是。”
“……”
看着许程楠哑口无言的模样,秦轲耐心解释道:“因为对于我而言,他不仅是爱情,也是生活。”
“是因为时间吗?因为你先遇见的是他……”许程楠深吸两口气,他还是不甘心,也许只是因为先来后到,就彻底否决了他,这未免太不公平了。
“不是。”秦轲坐直身子,抿了一口咖啡,他客观地评判道,“哪怕在开始,是我们最先相遇,你一定不会多看我,我也一样。”
“或者说,三年前你遇上的是以前的我,我甚至可能不会对你伸出手——说到这里,你该感谢他。”
我最恶劣的模样,都被他承受了。
许程楠垂头捧着热腾腾的可可,没有说话。
秦轲转头看向窗外,有许多的行人匆匆路过,甜蜜的情侣挽着胳膊,分着一个甜筒,上面裹着一半蓝莓酱,一半是巧克力酱。
不知道南昭喜不喜欢。他略微走了神,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许程楠却恰好捕捉到了这一抹弧度,他烧心灼肺,一把烈火自胸膛燃烧,一路燎至咽喉。他艰难地咽了口咖啡,企图浇灭熊熊烈焰,却发现无济于事。
“所以,我以为你从来不会在意别人。”许程楠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他不断摩挲着杯壁,涩声道,“我以为哪怕我和他斗得死去活来,你也会像之前对我那样,视而不见。”
“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甚至我和他连面都没见几次,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替他清除一切阻碍了吗?”许程楠控诉道,“这三年我对你怎么样,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有感觉吗?”
秦轲却丝毫没有为旁人的眼泪困扰,除了在沈南昭身上,他少有反思的时候。
他向来不认为自己错了,作为一个极端自负的人,没有谁能道德绑架他,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底线极低的暴.徒。
“有感觉,所以我躲着你。”秦轲笑着反问道,“你难道没有感觉吗?”
“……”
许久的沉默,最终只换了一声苦笑:“你真狠。”
秦轲不以为然,很多人都曾这样说过他,在某种意义上,“狠”也是一个褒义词——他向来不会拒绝别人的夸奖。
他道:“我一直认为,两人在一起就像是互相种下一颗果树,随着时间推移,结出的果实可能是酸的、甜的甚至是苦的。但无论如何每个人都该守着自己的树,尝着自己的果实。”
“许程楠,看着别人的果实,就想要去夺取——”秦轲眼底没有笑意,他抬起眼睛,注视着那人,一字一句认真道,“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能说说你们以前的事吗?”许程楠似乎并不想谈这个话题了,他闭了闭眼,似乎略微平复心情,转了话头道。
秦轲举杯的动作一顿,随即耸耸肩:“没什么好说的。”
“至少也让我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吧。”许程楠故作轻松道。
秦轲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又重复一遍:“没什么好说的。”
无论他们的过去多么曲折,都没有人能轻而易举地插足。
他们互为对方的所有物。
南城初遇,烈火烹油
八年前, 南城远郊。
“老大,我跟你说,这群小子就是欠收拾!”走在前面的少年薅一把自己的头发, 嘚瑟道, “看, 我特意为了今天新做的发型。”
他指了指自己头顶的一撮白毛,挑眉道:“有那种不良少年的味道了吧!”
少年秦轲还披着南城三中的校服, 普普通通的蓝白相间, 得益于那张无可挑剔的脸, 穿在他身上格外清爽挺拔。
他单手插兜, 轻轻挑眉,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又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张宇天蔫了, 他讪讪嘟囔道:“哼, 不懂欣赏。”
“你确定是这边?”秦轲环顾周围杂草丛生、钢材木料随意乱摆的景象,皱起眉问道, “我怎么看都不像有人的地方。”
“呃……”张宇天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摸出了手机, 小心地划拉着, 好一会儿才笃定道,“没错,反正我表弟就说那群人的老巢就在这里!”
“妈的, 太岁爷上动土——敢动老子的弟弟, 非把他们牙都打掉!”他恶狠狠地磨牙道,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烦躁。
“是啊,小小年纪就敢敲诈了, 非得给点教训不可!”身后的小弟附和道。好歹他们自诩南城三中一霸,现在二当家的表弟被人欺负了,可不得找回场子!
他们这话说的义愤填膺,一口一个“小小年纪”,全然没发现他们也才是一群刚升高二的学生。
秦轲听着身后小弟的豪言壮语,内心有些好笑,一群软绵绵的羊羔子,非得龇牙装成大尾巴狼——
南城三中是重点高中,这群自命不凡的小菜鸡,做过最出格的事儿,也就是偷摸翻过半人高的围墙去翘课上网,或者打球的时候挂点彩,现在来别人地盘上找茬,还自我感觉良好到不行。
谁家好人整整齐齐穿清一溜的校服打架啊?
校牌还别胸口上。
思及此处,秦轲脚步微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随即若无其事地将胸前的校牌扯下来,囫囵塞进了校服口袋。
跟傻子玩自己也会变傻。
他无声叹了口气。
接着他们就和无头苍蝇一样,在荒废的材料堆积场里兜来兜去,别说是人了,就是半个鬼影都见不到……
眼看着夕阳沉沉,即将坠入山坳,张宇天脸上更是掩饰不住的焦躁,他梗着脖子,在身后小弟气喘吁吁的疲惫目光中,偷偷走到一旁拨通了表弟的电话。
什么情况啊?还老巢呢,连根毛都没有!传假情报者,斩!
秦轲随意看了看表,他也走累了,不想再继续陪着无知小羊羔兜圈了,他眯着眼四周打量一番,一挥手:“这边吧,看起来这边比较适合……”
他停顿片刻,换了个委婉的说法:“适合交流。”
虽说这片区域的南城九中是非常一般的高中,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容易滋生“害虫”。但他们要找的这群人,既然能形成团伙作案,必然也有些经验,所以自然会找些地形狭小,有进无出的地方下手,而不可能是这边的开阔地带。
果不其然,场地的外沿是一圈早已荒废的黄泥土坯房,断壁残垣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巷子,像是一根吸管一样,连接两端。
刚走进小巷,风中就隐约传来了恶意的嬉笑,还夹杂着拳脚落在躯体上的闷声。
秦轲知道找对了地方,他懒散地撩起眼皮,嗤笑一声:“留个人去通知张宇天,就说我们找到了地方……”
“剩下的人,就跟我先上了。”
“收到!”小弟们群情激昂,个个铿锵应声。于是他们乌泱泱的一群“正规军”,在牵头“狼”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向着敌营进攻!
秦轲说的没错,这里放在军事上,算是“兵家必争之地”,而看情况,已经“交流”起来了。
等他们转过一个拐角,就见着一辆废弃的推土机上蹲着、坐着好几个花里胡哨的不良少年,他们高矮胖瘦各不同,活像是野外一挎树杈上晃荡的几只猴。
有的瘦猴,竹竿细的胳膊上还纹着“大泥鳅”,丑得惊心动魄。
前方地上还有约莫五六个,他们围成一个圈,狞笑着手脚并用,满嘴污言秽语,看起来正在对谁施.暴。
钝钝的拳脚声传来,秦轲看不清状况,他正想出声,却被对面抢先一步。
“咻咻~”推土机上的“猴儿”看见了来人,他顶着一头鸡窝炫彩毛,机敏地吹了一声口哨,成功将同伴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嘿,干什么的!”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提高声音,他眯着眼睛,满脸戾气,挥舞着拳头威胁道,“怎么,迷路了?要让你爷爷给你们开开眼?”
秦轲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好人模样,他轻挽袖口,向前走了几步,余光正恰落在地上,在那群人围着的位置,好像蜷缩着一个人。
他又若无其事地将目光移开:“忙着呢?”
“啧!”为首的瘦猴不耐烦了,他狠狠掐灭了快燎到指缝的烟屁股,从破烂的车架上跳下来,地盘不稳还差点一个趔趄。
“扑哧……”身后有人还没修炼到位,直接嘲笑出声。
气得瘦猴暴跳如雷,他恶狠狠地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吊梢三角眼中露出凶光:“哥几个是来找茬的啊!”话音落下,他一招手,树上和地上的“猴群”应声汇聚,狰狞着脸,一个个开始撸袖子。
“靠,那么嚣张呢!今天非得让他们长个教训,看他们还敢欺负人!”有暴脾气的小弟受不得气,他们三三两两将校服脱了,随意放在墙角边,顺便将看起来最弱不禁风的同伴留下,让他守着包和衣服。
对面的混混可丝毫不讲武德,他们趁着三中这群人还在放着衣服时,默契地互相递了眼神,咆哮着就冲了过来!
大战一触即发,场面开始变得混乱。
秦轲在最开始卸掉了几个人手里的板砖、木棍等武器后,就基本是场内裁判的角色了。他在混乱的战局中闲庭漫步,偶尔出手制止打红眼的双方,确保整体场面乱中有序,不至于闯出什么大乱子。
小混混是应该教训的,但少年人一时血性上头,难免会闯下什么大祸——
其实一开始他并不想参与这场乱斗中,只是张宇天这个二愣子非嚷嚷着要替弟报仇,他当然知道堵不如疏,就是劝住了,也指不定这群人偷偷摸摸过来搞事。
虽然秦轲自己没有太大的公理心,但也清楚,一旦真发生了冲突,没有人看护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他能怎么办?秦轲又按着一个人的手腕,猛地一旋,在那人“嗷嗷”的惨叫声中,将坠落的半截砖头踢到墙角,还不忘好心提醒道:“打归打,讲点规矩。”
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肿着一只黑眼圈怒道:“去你妈的,有本事就上啊!”
秦轲好脾气地笑笑,他一个过肩摔,让那人脸朝下地趴在了地上,活像是一只撅屁的丧家犬,又拍了拍手上的灰:“不讲规矩,我就教你讲。”他朝旁边目瞪口呆的小弟招了招手,嘱咐道:“小蒋,好好招待下。”
被点名的大块头愣愣点头,他狞笑一声,转了转手腕,猛虎扑食般冲了上来,将刚刚咬他胳膊的那人一屁股坐在身下:“臭小子,就你打不过还咬人是吧!”
秦轲处理好一个麻烦后,开始环顾四周,他巡视着自己的“牧羊”领域,确保现在该上巴掌的上巴掌,该用牙的用牙——一群不良少年“火拼”,在他的调控下愣是成了小姑娘的扯头花。
很好,一切可控。他暗自下了判断。此时由于地头蛇的溃败,整片战区逐渐后移,导致之前一直隐藏在后方,不寻常一角突然呈现在他的眼前。
地上有一个灰扑扑的身影。
正是从一开始就被那群混混围攻的受害者。那人看起来很是瘦弱,他正紧紧蜷着身子,佝偻着脊背,用双臂牢牢护着头部,活像是滚烫水里蜷缩的虾米,身上的陈旧白色校服东一块西一块,全是脏兮兮的脚印。
看起来是具有非常老道的挨揍经验了。
秦轲看着那人始终一动不动,估摸着是不是打出了什么毛病。他插着兜走上前,用鞋尖碰了碰那人的鞋底,问道:“喂,还活着没?”
那少年依旧没有动弹,秦轲微微皱眉,他还真不想摊上什么麻烦事儿,只能认命叹了口气,将手从兜里抽出,向前伸着,弯腰准备看他的情况。
却不料这一俯身,就在他刚刚凑前的瞬间,只见地上那人微微动弹了下,曲着的双臂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
霎时,他正巧对上了一双黑黢黢的漂亮眼睛——就像是岩石缝隙里,探头探脑的兔狲,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过来,懵懂又灵动。
秦轲的动作一下顿住了,有被这副模样逗到,他抑制不住地弯起唇角:“装死呢,傻不傻啊。”
“站得起来吗?”他笑着伸手,准备将少年拉起来,却不料身后传来了同伴的惊呼。
“老大,小心!”
随即背后踉跄的脚步传来——原是那群混混正落荒而逃呢,转头就看见对面领头的那人,竟然有空在他们屁股后面“趁火打劫”,于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一个满身纹身的胖猴挥舞着沙包大的拳头就冲了过来!
秦轲甚至都没有往后看一眼,一个干净利落的旋身外加高抬腿,重重一脚踹到那人胸口,胖猴瞬间飞出两米开外,引得一阵惊呼。
“我靠,练家子啊!”姗姗来迟正好赶上战局尾声的张宇天追在最前面,他正撵着人跑呢,生怕追不上,下一秒只觉得面前黑影一掠,随即纹身胖猴犹如死猪般轰然坠地,惊起漫天灰尘。
他抹了一把鼻血,人都看呆了。
“给我等着!”为首的瘦猴见势不妙,虚张声势地撂下狠话,随即用口哨召唤小弟撤退,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其间夹杂着一声不惹眼的“咔嗒”声。
秦轲皱眉“啧”了一声,他一摸口袋,果然空空如也——想必他的校牌在刚刚转身踹人的时候,就被甩了出去。
看样子,不远处地面上那倒霉玩意儿八成就是了,没成想自己正准备捡呢,就被落荒而逃的虾兵蟹踩断了。
靠!秦轲有些烦躁,看着地上沾满灰尘的校牌,他颇为嫌弃地挪开了视线,也没有伸手的欲望。
而这点细微的异样自然也落入了身后那人眼里,他依旧没有动作,只是从双臂的缝隙中小心窥探着,生怕送走一波瘟神又来一波祸害。
“老大老大,你没事吧!”三中的同学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点彩,但这次冲突并没有扩大化,只是单纯见义勇为般的小打小闹。
张宇天用脏兮兮的手按着纸巾,他捂着鼻子闷声闷气道:“可算教训这群小瘪三了,仗着未成年就敢欺负人,也不看看他们惹的是谁!”
他又向后张望,果然看着方才那人还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心下发慌,伸出手就想扒拉秦轲:“老大,那人不会被打死了吧!怎么全程都没动静……”
秦轲嫌弃地远离了他满是泥土的狗爪,他微微往后瞥了一眼,笑道:“他没事,活着呢。”他调侃道:“就是个傻的,也不知道逮住机会赶紧跑。”
他的声音清朗利落,丝毫没有避讳当事人的意思,自然也没看见那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话音落下,秦轲松松许久没有活动的肩膀,又将校服端端正正拉上,用手点点墙角的一堆衣服,开始指挥众人有序离场:“那个,大家把包拎好,准备回去了。”
“好嘞!”
人群顿时稀稀拉拉地散开,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秦轲没有要拿的,便径直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张宇天跟在他的身后,他看了地上那人两眼,犹豫片刻,却还是没有停住脚步,径直追随大部队离开。
他们谁都没有再回头。
毕竟在他们眼里,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是一个吓愣了,不会瞅准时机逃跑的傻子。
他们都还年少,揣测不了人心的恶,自然也没法同坏人同理共情,所以谁都不会知道,一时好心,有时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
它反而像是在烈焰中囫囵泼上未知的液体——没人知道这次救火的究竟是水,还是更易燃烧的油。
大撒谎精,修补裂痕
在他们走后, 荒废的场地又陷入了寂静。
地上那人终于有了动静,他慢吞吞地撑起身子,轻轻咳了两声, 用手指拭去唇间的零星血渍。
秦轲看得没错, 他的状况确实还好, 但也仅限“还好”。
咳嗽两声,就牵扯着胸肺钝疼, 想来是那几脚挨得重了, 可能有点内伤。沈南昭有些茫然地想着, 他捂着胸口, 试着深呼吸,好几次都失败了,却发现果然是脊背处传来的不适。
还好,他特意蜷起身子躲避, 应该不是内伤。
沈南昭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 呼吸的疼痛就缓解了许多,他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 艰难地撑起了身子, 小心地拍掉了身上沾的尘土,
不料在起身地瞬间, 膝盖骤然抽疼,差点让他趔趄摔倒——前段时间的旧伤还没痊愈,今天又遭创, 想来又得有段时间才能痊愈了。
可是……他想起今天这遭祸事, 心里隐隐不安, 那些人可能没有那么容易认输。
管他呢,他又看了一眼天幕, 虽然太阳还没完全落山,淡月的轮廓已经显现,想来回到家会晚了。
沈南昭顾不得担忧,他一瘸一拐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可没走两步,却又停住了脚步——前方的地上,有一张脏污折断的校牌。
它的半截身躯覆上了泥土,足以见到当时的兵荒马乱。
迟疑片刻,沈南昭忍着膝盖弯曲的疼痛,慢慢蹲下身子,捡起了那张校牌,上面印着一个少年的头像,剑眉星目,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秦轲……”他垂眸,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随即用手擦拭干净上面的尘土,小心地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想,校牌那么重要的东西,不能乱扔吧。
*
沈南昭的家住在南郊的竹村旧址。由于位置较偏,且没有开发价值,所以当年新村建设时,大家都集体搬走了。
后来这附近本来规划修建南城大型游乐园,不知为何,地方清理出来后又荒废了,结果成了一些废旧钢材、车辆堆集的地方。
原本他家也搬走了,只是为了读书,又回到了老屋子住。
甚至可以说,附近其实没有太多户人家。
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沈南昭还没到家的时候,便刻意看了眼窗户,屋子里并没有亮灯,说明外婆还没回来。
他偷偷松了口气,随即加快步伐,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径直拉了灯绳。
“啪——”明亮的白炽灯光芒瞬间点亮了整个屋子,像是升起的一轮刺眼小太阳。村里的老房子还是泥砖连排的,这间就已经是集合了饭厅、客厅与卧室为一体的主要场所了。
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圆桌,沈南昭掀起菜罩看了眼,上面还留着半盘剩下的咸菜。他瞬间拧紧了眉,又走到半人高的单门小冰箱前,打开一看,果然他早上出门前炒好的青菜,还原封不动地在里面。
他叹了口气,先是拿出来放在桌上解冻,又摸了一旁橱柜上下电饭煲的外壳,是温热的,估摸着煮好有段时间了。
把菜放进去也热不了。沈南昭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将书包放好,轻车熟路地从书桌里翻出了一瓶药油,随后对着墙壁上挂着的小镜子撩起了衣服。
只见他的胸腹、背后是大片淤青,有的呈现出暗沉的颜色,有的微微红肿,看上去还很新。
沈南昭面无表情地叼起衣角,将刺鼻气味的药油倒在手心,轻轻揉搓着,直到掌心开始发烫,他一狠心,将手掌覆上伤处,慢慢推开。
“唔!”闷哼声传来,他额上开始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呼吸霎时急促起来,就连眼眶也不受控制地泛红。
疼!疼!疼死了!沈南昭竭力深呼吸着,他涂药的手臂都在颤抖,却始终死死咬着衣服,蛮横地将药油抹完了。
等到最后一处淤青上好药时,他终于结束了这场漫长的受刑过程,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湿,黏黏糊糊地粘在身上,颇为不适。
沈南昭攥紧拳头,抵着桌子,忍受着浑身火辣辣的灼烧感,慢慢调匀呼吸,他收起了还剩半瓶的药油,随即打开门散味,顺便出去用门外的水洗了个手。
又等了十几分钟,一个年迈的身影从不远处蹒跚回来了,老人佝偻着身躯,身后来拖着一个破旧的大蛇皮袋。
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拖在地上发出呯呤嗙啷的声音,但是看起来却并不沉重,像是空的瓶瓶罐罐在相互碰撞。
“外婆!”沈南昭老早就在门外候着了,他迎上来,半是抱怨道,“下次就在附近转转。别回那么晚了,你眼睛又不好,再晚点就看不清了!”
“晓得了。”老人拖长了尾音,她用方言笑应了声,“唠家精。”
仔细看去,老人的眼神混沌无光,像是蒙了一层阴翳,没有一丝神采,模模糊糊地找不到焦点。她看不清外孙身上的异样,但风中却传来了熟悉的药油味道,略微呛人。
“南南,哪里搞伤了哦?”老外婆摸摸索索地握住了外孙的胳膊,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担忧道。
沈南昭撒谎都不用打草稿,他语气自然,甚至带了一丝懊恼:“还不是我说的那条路修路,上次才在那里摔了跟头,本来都以为走过去了,没想到和同学追追打打,又在另一个坑里摔了一跤……”
老人越听越心疼,她恼道:“哎呀,要小心点哇。”
“疼不疼?”
沈南昭喉头上下滚动,他的嘴里发涩,沉默片刻才故意提高语调,半真半假地装可怜道:“当然疼了!外婆,你不晓得那个坑多深哦,不过抹了药就好多了……”
“糟心鬼!”老外婆皱着眉,她嘴上这样说,却又慈爱地拍了拍沈南昭的手背,随即从口袋颤颤巍巍地掏出了一个破布包,倒出了里面零碎小钱。
她用枯瘦的手,将零钱塞到了外孙手里,安慰道:“好啦乖啦,今天外婆赚的钱都给你买糖吃。”
沈南昭扯了扯嘴角,他接过了零钱,小声道:“谢谢外婆。”又撇着嘴故意哄老人家:“外婆,说好了,给了我就是我的了。”
“是是是。”老人看起来对孙儿的撒娇很受用,眼角的皱纹笑得更深。
“我要买很多很多吃的!”
“好。”
“我热好了菜,咱们回家吃饭啦——”沈南昭突然想起了什么,假意生气道,“对了,我早上煮的菜你又没吃!”
外婆好脾气地解释:“等南南回来吃。”
“下次不许这样了。”
“……”
一老一少互相搀扶着,缓缓走向简陋的老屋,此时的太阳彻底淹没在山坳之中,月亮占领了整个深蓝的天幕。
夜晚悄然到来了。
吃完了饭,沈南昭收拾好了餐具,擦干净饭桌,替老人放好了热水,就准备开始写作业了。
老外婆还是不放心,想要看看外孙今天摔的伤,却不料沈南昭早有准备,他坐在板凳上,撩起了裤腿,左侧膝盖上用锅灰抹黑了一块——
他的右侧膝盖确实有伤,只不过看起来太过触目惊心,他不愿老人担心,便说摔了左腿。
老外婆是非常严重的青光眼,只有在强光下,才能朦朦胧胧地看到大致的轮廓,尽管家里的白炽灯是最大功率,但她瞪着浑浊的眼睛,却依旧看不清。
但老人却探着手,一副想碰又不敢碰的模样,一遍遍叹着气,说着“造孽啊”。
沈南昭放下了裤腿,他催促着老人赶紧休息,皱眉道:“好了外婆,你快去休息吧,今天作业超级多的,我得开工了,不然明天得罚站的!”
好不容易将人哄进了小房间,沈南昭长舒一口气,他坐在悬挂白炽灯的书桌前,拉开了书包,掏出了厚重的课本。才写了没几个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从侧边的兜里掏出了那张校牌。
三中的校牌是硬质卡片,类似银行卡的质地,上面除去裂缝外,还有脏兮兮的灰尘。沈南昭在灯光下认真端详着,他心里勾勒了大致想法,随即谨慎回头,在确认了外婆的小房间里没有动静后,蹑手蹑脚地起身,像只翻箱倒柜的小老鼠,窸窸窣窣取来了必要工具。
沾了水的手帕、剪刀、透明胶带……
把工具一一摆好后,他开始动手了,认认真真清理着污渍,然后小心翼翼地粘起断裂的地方。
“秦轲,高二(9)班。”他一边轻手轻脚地动作着,一边又偷偷念了遍校牌上的信息。
他先撕开透明胶带的接口,用剪刀沿着轮廓仔仔细细剪去沾灰的地方,随后一点点用指腹按压,除了材料本身的些许反光外,乍一眼看不出任何断裂的痕迹。
修补完成,他捏着那张卡片,在白炽灯下细细端详自己完美的工艺品。
“你才是傻子呢,校牌都能丢,也不怕被那些人知道是谁,到时候找你麻烦。”
沈南昭突然想起了下午那人的评价,顿时有些不忿,他戳了戳卡片,自言自语道。
还好我捡回来了。
他有些骄傲地扬起了下巴。
风云再起,猴子称王
次日下午, 在上完第一节课后,沈南昭收拾好东西,来到了办公室门前。
笃笃……他敲了敲开着的门。
“进来。”年轻的老师见到是他, 扶了扶眼睛, 高声道。
“老师, 我有点不舒服,最后两节课想请个假。”沈南昭走到她面前, 他将写好的请假条双手递了过去。
老师接过假条, 却没有看上面的内容, 她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淡淡的淤青, 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叹了口气道:“你去吧。”
“谢谢老师!”沈南昭脸上有了笑意,他鞠了一躬,然后快步往外走去, 却被再次喊住了。
“沈南昭。”身后的老师看穿了一切, 她眼底有淡淡的关切,反问道, “真的没事吗?”
少年的脚步骤然顿住, 他垂着眸, 让人看不清神色, 随即转过头,又弯起眉眼笑道:“没事的,不小心摔了一跤。”
沈南昭背着包走在了南城的街头里, 他前一天晚上用手机研究过路线, 南城三中虽然不算太远, 但也在另一个方向,如果走路的话, 约莫一个小时左右。
不知为何,他的心在雀跃着,就像是他的脚步一样轻快。
这是一条他很少走的路,仿佛路上的一切事物都能让他惊奇。大街小巷来来往往的自行车、轿车、公交车,就像是动物的大迁徙,成群结队、井然有序。也许是运气好,他每次都能赶上十字路口的绿灯,就好像老天都在给他开后门……
直到身边呼啸过了一辆崭新的蓝色巴士,凉爽的风吹起了他的发丝,紧贴皮肤的衬衫被汗湿透了,风一吹,霎时传来湿冷的感受。他拭去了额上的汗,看了一眼一人高的栅栏。
南城三中到了。
沈南昭似乎被诱惑了一般,他停下了匆忙的脚步,慢慢往前靠去。他似乎忘记了膝盖的钝痛,以及汗湿的衣衫,反而用专注的目光,透过栅格的黑色栏杆,一点点描摹里面砖红色的教学楼。
“一、二、三……”他一边沿着围栏向前,一边在心底悄声默数着。
哇,他们好多栋教学楼啊。沈南昭就像是只土包子,他暗暗惊叹着,看着里面整齐划一的花坛——远处偌大的草坪上甚至建了几处小凉亭。
那是仅有几栋破旧教学楼的南城九中无法比拟的模样。
一侧的围栏终于走到了尽头,沈南昭走到了学校大门处,他在不远处观望了一下,只见保安亭里的大爷正架着老花镜看报纸。
片刻思忖,他预先从书包里翻找出了用课本夹着的校牌。
他将小卡片攥在手里,手心隐隐发烫,听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又像是回神了般,低头整理了自己凌乱的衣襟,然后深吸一口气,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昂首挺胸地上前。
笃笃——他彬彬有礼地叩响了叩保安室的窗户。
“怎么了?”老保安闻声抬头,他推了推老花镜,等到看清来人只是一个少年时,顿时放缓了语气,亲切不少,“小同学,有什么事吗?”
沈南昭腼腆笑道:“师傅,我捡到了一张校牌,应该是你们学校同学掉的,麻烦您交给他了。”他用双手将卡片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吱啦——保安拉开了玻璃窗,铝合金轨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探出布满皱纹的手,接过校牌端详片刻,点了点头肯定道,“还真是我们学校的。”
“小同学,谢谢你了!”保安朝他招招手,准备招呼这个心眼好的小同志留个姓名和联系方式,却被婉拒了。
“不用不用!”沈南昭完成了此行目标,笑弯了眉眼,一副灿烂活泼的模样,他将背包将肩膀上提了提,冲保安挥手告别,“师傅,麻烦您啦!”
话音刚落,他径直转身,步履轻快地朝着学校的另一端走去——他早早做了准备,知道那是南城三中的公交车站。
根据他的计划,如果从九中附近坐车过来,车费是三元;而如果从三中往家坐车回去的话,只需要一元。虽然距离到家还有一段比较长的距离,但相比于两元的差价而言,沈南昭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套方案。
南城三中的公交站属于重点交通枢纽,就连公交车都要比其他地方快上不少,还没等十分钟,一辆崭新的电动公交就缓行驶入,款款停在沈南昭面前。
车身处海报贴的是南城吉祥物,可可爱爱,正对着乘客笑得没心没肺。
沈南昭心情颇好,他在心里偷偷和新的伙伴打了招呼:“你好呀!”随即登上了车阶,投了币,听着硬币在箱子里哐啷作响,就像是在存钱罐里存进了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秘密。
他想,如果一个本以为丢失的东西,突然又奇迹般出现到自己面前,那算不算是惊喜呢?
应该是吧。
沈南昭的头靠在车窗旁,眯起了眼睛,享受着落日余晖暖洋洋洒下的感觉,就像一床金灿灿的柔软绸缎,温柔地披在身上。
他像是一只餍足的猫咪,慵懒地在阳光下翘着胡子,晃晃悠悠地在摇晃的小船中安心打盹。
*
至于发现已经断定为“丢弃”的校牌,再度离奇出现时,秦轲的表情属实不能用“惊喜”来概括。
天知道——他只是上了一场体育课,回来就看见桌上摆着“消失的校牌”!
真是大白天活见鬼了
秦轲一眼就断定,这绝对就是他昨天亲眼目睹粉身碎骨,甚至不愿意再看第二眼的那个“残次品”,灰头土脸还脏了吧唧的。
他站在课桌旁,看着旧校牌上面毫无断裂痕迹,那人甚至为了保证稳定性,还特意拿了个透明卡套给装起来,顿时深感无奈。
哪个多管闲事的又给他捡回来了?不知道他是刻意丢掉的吗……
“怎么了老大?马上上课了,还不回去坐着?”张宇天转着个篮球,颠颠地往后走,没想到走在前面的秦轲突然像是被点穴了,定在原地,他有些好奇地顺着那人目光看去,“不就是你的校牌么,这有什么好看的?
秦轲没什么表情,他坐回了座位上,神色淡淡道:“这是我昨天掉的那个。”
“啊?”张宇天有些吃惊,他又凑前了些,眯起眼认认真真观察道,“好像还真是哎!看起来更旧一点……不过老大,你不是说找不着了吗?上午我才陪你刚补办好新的。”
他像个二愣子般挠挠头,咧嘴笑道:“不过这样还更好,不怕以后再丢了!”
秦轲懒得跟他说,他用指尖点点桌子,皱眉道:“谁给我捡回来的?”
“不知道。”张宇天耸耸肩,“我猜就是昨天在那边落下的,兴许是走在后面的人看到,给你捡回来了。”他完全不明白自家老大在烦躁什么,自顾自又转起了球,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指尖,顺着篮球摇摆的弧度往前追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里。
秦轲看着桌上的校牌,虽然现在是被清洗干净了,但他依旧忘不掉昨天它被人一脚踩入泥里——
小混混脏兮兮的鞋底踩过的东西,还要他别到自己胸前?
开什么惊天玩笑呢!这和让他捡垃圾吃有什么区别!
秦轲从背包里摸出一包纸巾,他抽出一张,然后蒙在了校牌上,嫌弃地捏了起来,正想把它直接扔垃圾桶,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毕竟上面有自己的个人信息,保不准再出现某个不怕脏的勇士,徒手掏垃圾给他捡起来,到时候的场面就很难看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捏着鼻子认栽,只能生无可恋地扯了一张草稿纸,将这个糟心玩意里三层外三层地叠起来,又掏出一本笔记本,将它夹了进去。
最后,像是扔烫手山芋般,连牌带本子囫囵塞进了课桌抽屉的最深处。
他发誓,这个本子在他毕业前都不要妄想走出抽屉了。他绝对不会让那张该死的校牌,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谁啊,那么无聊的吗?
*
金乌西沉,远郊废弃场上芦苇的影子被拉成两米长。
巷口还有几个扭曲的影子在摇摆,像是地缚灵一般阴暗鬼魅。不一会儿,其中一个“鬼”开口了:“郑哥,那群人今天没来,那小子今天也没见人影。”
另一只小鬼附和道:“是呀是呀,我们还等吗……”
被称为“郑哥”的那人恶狠狠地斜眼一瞥,吓得小鬼们静若寒蝉,他几乎咬碎了一口黄牙:“靠,这群傻逼,一定是怕我们回来找他们麻烦!”
一个瘦小的混混见状,狗腿地挤上前,煽风点火道:“郑哥,你看我就说‘优等生’和那群人绝对是一伙儿的吧!”
他的公鸭嗓格外刺耳,听着就像是针扎耳膜般尖利,再配上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作态,活像是个装腔作势的天阉。
郑哥微微皱眉,若有所思:“你昨天看到那群人和他说话了?”
“当然了!”谄媚的狗腿子继续火上浇油,“郑哥你想想,那群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挑事,说因为我们欺负人——”他一拍手,语气煽动,“可我们最近多老实啊,要说最欺负的,也就是那个优等生了……”
“对啊郑哥!”一个身材魁梧的“黑熊”粗声粗气道,“我觉得小毛说的有道理。”
小毛见有人附和他,更起劲儿了,他的眼神咕噜一转,毒计再上心头,又装出一副叹气的模样:“而且,平常这个时候,我们早就能蹲到那个书呆子了,今天不仅那群人没了动静,连他都预感不妙,藏起来了!”
“他们一定是一伙儿的!”有人嚷嚷道。
“兄弟们昨天吃了大亏,必然是要问他们讨回来的……”郑哥轻轻摆手,他像是只披着不成套衣服的瘦猴,缩着脖子佝偻着背,但非得装出一副大佬的模样,风轻云淡地发号施令。
不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怎么在小弟面前立威?郑旭的三角眼中飞速闪过一丝怨毒,他狠狠攥紧了拳。
“既然那个‘优等生’和那群人有关系,那我们就撬开他的嘴,问清楚来,然后找上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非得让他们给老子舔鞋!”
“好!”
“郑哥牛逼!”
……
场面一下沸腾起来,猴群们群情激昂,纷纷搔首挠腮,喧哗示威。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但他们却不知道,曾经的小打小闹都将是过去式——他们曾在睡眼惺忪的猛兽前面逃过一劫,非但不上香祈福,夹着尾巴卖乖,还非得去再薅一把虎须。
这一场,将不再是放水的过家家了,玩的就是高端生死局。
再次相遇,一招制敌
沈南昭为了去三中还秦轲的校牌, 提前请了假,阴差阳错绕过了郑旭等人的“埋伏”。
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第二天放学后, 他还是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被那群不怀好意的混混们拦住了。
郑旭吹了口流氓哨,打扮得红红绿绿的猴群们就蜂拥而至, 他们满怀恶意地围了上来。
沈南昭的表情很平淡, 这种事情他遭遇了太多, 心里冷漠甚至大于恐惧。
“优等生, 怎么,今天又敢一个人走这条道了?”郑旭明明身材瘦弱,却偏要学人腆着肚子迈八字步,颇为油腻做作。
他晃晃悠悠地踱步过来, 在那人面前站定。
吊儿郎当的混混挺了挺腮帮子, 他的目光先四处晃了一圈,然后摇头晃脑地将那张满是痘坑的大脸凑了上去, 拍了拍沈南昭的脸:“你那群朋友呢?不喊出来玩玩?”
“哟~”后面的小混混们挥舞着手臂, 欢呼造势。
“谁?”沈南昭反问道, “我没有什么朋友。”啪——话音未落, 清脆的巴掌声传来,他的脸被打偏到一边,随即迅速红肿起来。
“喔!郑哥威武!”不嫌事大的小弟开始拱火, 纷纷嬉笑起来。
沈南昭的拳头瞬间捏紧, 眸色瞬间阴冷, 但他却飞速收敛了狠意,转过头继续冷静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唔。”下一刻, 对方竟然毫无意料地突然发难——
他的腹部被重重捣了一拳,让本就不舒服的胃更是雪上加霜,霎时冷汗直流。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随即重重跌落在地,胸口一阵阵反着酸。
沈南昭的视线开始模糊,眼睫湿漉漉的,等到他的视线对焦时,只见前面的地方滴落着几滴殷红的血迹。
他茫然地眨眨眼,用手抹了一把人中,沾了满手的鲜血。
哦,流鼻血了。沈南昭的耳中嗡嗡作响,他看着手心黏腻的液体,神情冷漠地判断着当前的伤势。
“哇,精彩哦!一招制敌!”
“郑哥可太牛逼了!”
身旁的哄笑声不绝于耳,郑旭在一声声吹捧中迷失了自我,他得意地摇头晃脑,像是放在车上的大头弹簧摆件,然后用脚踹倒了面前的沈南昭,踩着他的肩膀道:“老子,说的是前天那群狗比玩意。”
“你别跟老子说你不知道!”他用手指指着那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装腔拿调,果不其然,做作的表现又成功收到了新一轮的喝彩浪潮。
沈南昭撩起眼皮,他的目光轻蔑,就像看滑稽的猴把戏般,嗤笑一声:“不认识。”
“放你妈的屁,昨天我们都看见那个领头的和你说话了!”搅屎棍跳了出来,开始捏着嗓子咆哮了,像是被扼住咽喉的尖叫鸡,“一定是你喊的人,优等生还挺牛啊,能喊到三中的来给你出头!”
有人啐了一口,笑道:“哟,胳膊肘还往外拐,叫三中的人来对付咱们九中的同学,贱不贱呐!”
沈南昭任由污言秽语从这群人脸上的排泄口里迸出,无论他们怎么辱骂、怎么殴打、怎么拳脚相加,他始终一遍又一遍地回答着。
“不知道。”
“不认识。”
这种漠然的态度,让郑旭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知道南城三中同他们不一样,是重点高中——虽然那群人的校服暴露了学校,但若是找不到人,他们也没法用一些肮脏手段“精准打击”。
毕竟那个学校的学费不菲,里面更是卧虎藏龙,不是他们这种混混轻易得罪得起的。
前天他在小弟面前折了面子,既然现在没法讨回来,就只能让当时在场的倒霉蛋吃尽苦头。
他得让沈南昭成为他们撒气的沙包,必须打到他服为止——至少也要让这人产生阴影,对当天的事缄口不语。
思及此处,郑旭挥了挥手,他吆喝两声:“嘿!行了行了,别闹大了……”等到小弟适时停手,他见沈南昭半靠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又恶劣一笑,狠狠用脚碾上那人的膝盖:“好好休息下,别想逃跑了……只要你一天说不出那些人的名字,我们就一天不放过你。”
见那人疼得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鬓发滚落,他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脚,又狠狠踹飞了一旁的背包,随即两指并拢放在额边,做了个敬礼的手势,恶意满满道:“明天见啊,优等生。”
正如他所言——这只是个开始。
沈南昭几乎每天都会遭遇围追堵截,但他惯是会忍耐的。每次按在地上,拳脚就像雨点般落下时,他的目光终是会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某个角落。
那里沙土半掩着,露出了一抹翠绿的光泽,那是他早就藏下的,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碎酒瓶。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废弃小巷里,废弃的破碎酒瓶,它又恰好拥有最为锋利的边缘,足以让他轻松地“失手”割破皮肤,“不经意”深深扎入施暴者的动脉血管。
大约是个“过失杀人”。
沈南昭一直用双臂牢牢护着脑袋,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死死地盯着那处角落——就像是盘踞着的冷血毒蛇。
现在还不行。
无数狠毒的计划在他的脑中一一闪现——什么角度、力道,甚至连鲜血飞溅的弧度他都在心中预演了一遍,但致命的冷血动物却被死死禁锢在名为理智的囚笼之中。
毒蛇只竖着兽瞳,嘶嘶吐着猩红的信子,因为咬一口的代价,是当前的他尚且无法承担的。
沈南昭神经质地咬着下唇,他忍着痛,忍着烧心灼肺的恶念,一遍遍告诉自己:外婆还在等我回家。
再忍忍吧,忍忍就好了。
可忍耐究竟能带来了什么呢?他不知道,也没有人能告诉他。
于是他总是会拖着浑身是伤的身躯回家,依旧换上一副闹腾的模样,向着老人撒娇,抱怨着那条好似永远都修不好的路。
那间贫瘠的泥砖老屋,就是他竭尽全力维系的“乌托邦”。
没人知道,他就像是个无名的英雄,为恪守同伴的秘密,一次次接受着敌人的恶毒拷打。
他是他一个人的英雄。
*
“老大,我和你讲啊,我表弟说那群人更猖狂了!”张宇天满脸是烦躁,他咬牙狠道,“昨天他打电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不仅被敲诈了,还被扇了几耳光。”
“他还不报警?”秦轲目视前方,大步往前走着。
说到这个,张宇天更烦躁了,他挠挠头:“靠,他们也知道自己是未成年,仗着不到法定年龄就为非作歹——那群傻逼进都不知道进去几趟了,但每次都因为没有特别恶劣的情节,认错态度良好,很快就放出来了,判也判不了。”
“认错态度良好?”秦轲讥笑道,谁都能听出他话中嘲讽的意味。
这算什么事啊……
张宇天叹了口气:“而且我听我弟说,领头的那个混混有个赌徒老妈,一旦他进去了,他妈就会胡搅蛮缠,闹得报警一家都不得安宁,所以他们都只能忍了,你说……”
还不等张宇天抱怨完,就见前方的秦轲停下了脚步,他出言打断道。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恶劣情节?”
“啊?”张宇天一直被他挡住,一边走路还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消息,丝毫没有留意附近的情况。如今闻言抬头望去,就见废弃小巷的尽头,还是熟悉的地方,也是熟悉的配方——
一群人正按着一个少年,往他嘴里灌着沙土。
几人按着那人的肩,另外的人则是笑嘻嘻地用纸杯装满了土黄的沙石,捏着他的下巴往嘴里倒,剩下的“主谋们”则是四散开来,倚在旁边墙壁旁看热闹。
“吃土吃土,不是说穷得吃土吗!”有人捏着劣质烟头,阴阳怪气地调笑着。
我艹!这群畜生!
还不等张宇天厉声制止,只见一块拳头大的碎砖像是离弦的箭般,带着破空声呼啸飞去,瞬间重重砸到墙壁上。
就像是引爆了小小的核弹,迸裂的碎屑溅了领头那人一身。
“妈的!”郑旭被吓了一跳,他一蹦三尺高,吓得烟头脱手。他正下意识低声咒骂着,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不是送上门来的仇人吗!
他左右看看,只见着两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小巷那端,顿时咧嘴笑了起来,一口黄牙散发着食物残渣发酵的腥臭味:“来了啊!兄弟们,有活干了!”
“嘿嘿……”在场的七八名混混纷纷顺着郑哥的视线望去,脸上纷纷露出狰狞的狂喜。
这不是送上门来的点心吗!
“你看吧,我就说这小子和他们有关系。”拿着沙土灌人喉咙的混混笑道,他往地上猛地一甩纸杯,就像是抛下了一枚烟雾弹,霎时溅起尘土无数。
“咳咳,你他妈发哪门子疯!”身边按着沈南昭的人也被扬尘迷了眼,他们松开钳制的手,狼狈咳嗽着挥手赶尘,纷纷不满地嘟囔道。
沈南昭失去了桎梏,顿时踉跄向前,他用手撑着地,撕心裂肺地咳嗽着,嘴中满是土腥味,几乎要咳出血来。
“你,上。”郑旭抬抬下巴,用眼神示意他的第一号打手开路,让那俩不是天高地厚的小子长长见识。
那人穿着紧身的黑T恤,虎背熊腰,满脸横肉,手臂上的肌肉紧实,一看就是练过的。他狞笑一声,一步上前,越走越快,就像是发狠的黑熊向着人群疾冲而来!
“嘶……”
张宇天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他的脑子紧张到一片空白,霎时脊背渗出了冷汗,但腿脚却不听使唤地定在原地,只得眼睁睁看着对方杀气腾腾地冲过来。
就像是被人绑在铁轨前,眼睁睁看着火车头呼啸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秦轲动了。
他微微上前一步,恰好彻底站在了张宇天的身前,随即在对方凶狠砸出一记右重拳时,轻巧地侧身避开。
等着黑熊收势不及,他骤然伸出左手扼住那人手臂,猛地往外一拧,趁着肘窝向上之际,右肘一个重击——
“啊——”杀猪般的嚎叫霎时冲破云霄,“练家子”的蛮力被轻易化解,他的肘关节瞬间脱位。
霎时,那人的脸色惨白如纸,壮硕的身躯重重砸地,他颤颤巍巍地捧着角度奇怪的胳膊,目眦欲裂,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涎水却是控制不住地和眼泪一起淌着。
“靠!”
武力值最高的同伴被放倒,看着他的胳膊扭曲成不自然的模样,众人心有余悸,惊骇地连连后退。
“我的手,我的手!”地上那人终于缓过神来了,他涕泗横流,用气音声嘶力竭地哀嚎着,像是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下油锅的怨灵。
而始作俑者却依旧无动于衷,秦轲就像是轻轻掸走一只飞虫般,高高在上地睥视着痛苦的猎物,神情冷漠到近乎残忍。
他撩起眼皮,慢慢勾起唇角,但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一起上?”
谁他娘的想上啊!
没看见他们的王牌被一招撂倒,那么强壮的人,直接连手都被生生掰折了吗!
那群混混最是会趋利避害的,他们欺软怕硬,遇上硬茬就自动蜕变为软壳鸡蛋,经不得一点打击。
此时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几乎屏住了呼吸,噤若寒蝉,只有地上断断续续的哀嚎不绝于耳,更是营造了炼狱般诡谲的气氛。
在这种“高压”氛围中,不知是哪只软脚虾心理防线霎时崩溃,大喊了声“跑”,下一刻,他们就有了明确的指令,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神情惶恐,仓惶逃窜。
郑旭也在其中。
在他的“一号”打手被放倒的瞬间,他的心咯噔一下,随着那人越走越近时,他心里不安的预感愈演愈烈。
直到在对上秦轲毫无一丝波澜的黑眸时,他几乎要吓尿裤子了——
下一个被掰断手脚,在地上瑟缩的人,不会就是他吧!
郑旭在欺负人时有多嚣张,被欺负时就有多怯懦。
见着小弟四散逃离,他也毫不犹豫地转身,拔腿就跑。只可惜,每次他都喜欢站在队伍地最前面来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身体素质更是只有瘦猴标准,还没等他左腿绊右腿跑出两步,肩膀处就传来一股拉力,猛地将他拽了回去,一把掀翻在地。
郑旭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他只觉得五脏六腑几乎都要移位了,但还不等喘上两口气,就觉得胸口重重一沉。
一只脚狠狠踩上了他的胸膛,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放、放开。”
郑旭霎时憋得面红耳赤,他艰难地用手扒拉着胸口的鞋,像是只四脚朝天的王八,只能徒劳划动着短小的四肢,却被死死压制,根本翻不过身来。
秦轲的目光先是落在了远处的两人身上——张宇天在混混被吓跑的第一时间,就鼓足勇气冲上前去,他狐假虎威地拎着板砖驱赶着臭虫,确保安全后径直扔下了武器,转身一把扶住了半跪的沈南昭。
“老大,救命啊!”
他满眼惊慌,紧张地拍着那人后背,听着他艰难喘息,不断咳嗽,生怕会被沙土呛死。
秦轲收回了目光,他脚下发力更狠,说话却慢条斯理:“你喜欢吃沙子吗?”
脚下的郑旭猛地摇头,他断断续续地哀求道:“不、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秦轲嗤笑一声,他松开脚,俯身揪起那人的衣领,像是拖着一麻袋垃圾一般,将瘫软成烂肉模样的混混头领拖到了一旁的土堆前面。
“喏。”他言简意赅,“吃到你满意为止。”
“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郑旭慌得要命,他双手合十作祈祷状,不断苍蝇搓脚般蹭着掌心,涕泗横流。
“还要我重复一遍吗?”秦轲好脾气地笑笑,他一脚踩上那人的后脑勺,亲切地将他的头颅贴到土堆上,有些抱歉道,“我的耐心向来不是很好。”
郑旭的脸被挤压到变形,砂砾和鞋底的纹路磨得他的皮肉生疼,他敢怒不敢言,只能讪讪地应和两声,随即颤颤巍巍地用手指扣下一块土坯,眼含热泪地将它囫囵放入嘴中。
砂砾的味道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他的胃在不住翻滚着。
郑旭眼前一黑,他绝望地想——
夜路走多了,这次遇上活阎王了。
【倒v结束】火上浇油,雪中送炭
秦轲冷冷地见着郑旭在他脚下, 狼吞虎咽地塞着泥土。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施暴者,此时喉结上下滚动,他将泥沙合着涕泪咽了下去, 表情狰狞地不住干呕着。终于, 秦轲大发慈悲, 挪开了鞋。
得到自由的郑旭浑身一颤,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呆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手里还攥着一把泥沙。
怎么了?他的大脑断触片刻, 随即触电般反应过来, 连滚带爬地往外蹬, 打了好几个哧溜,踉踉跄跄地逃离魔爪。
秦轲没有再分出目光去关注手下败将,他转身,向着另一头走去——
张宇天一直扶着那人, 他神情焦灼, 却也不知所措,只能徒然拍着沈南昭单薄的脊背:“好点没啊?你咳得出来吗!”
他从小到大顺风顺水, 没遇上过这种的欺凌场面, 总以为同龄人间最多只是意气用事、打架斗殴, 从没想过能有畜生干这种事!
他又惊又怒, 不时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前方,一抬头见着老大来了,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老大, 怎么办啊!会不会出事, 我们要不要打120!”
“咳、没、没事……”闻言, 还不等秦轲出声,沈南昭就艰难开口道, 他垂着头,嘴里满是泥沙,有的可能在挣扎中呛进了气管,便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咳着,眼角也不自觉地渗出泪水,看上去难受极了。
秦轲见状,径直转身向后,他回去捡起了甩着地上的背包,一边走着,一边拉开拉链。
“用这个漱下口。”他从里面掏出了自己的杯子。淡蓝色的透明水杯里,晃晃荡荡的还有半瓶水。
沈南昭抬起头,隔着朦胧的视线看到了那人的关切目光,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秦轲胸前的地方——那里别着一张崭新的,毫无破损的校牌。
他突然笑了笑,平静地挪开了目光,轻咳着道谢:“没、没事。”
秦轲却蹲了下来,他的神情专注,拧开了杯盖,将水杯沿对准了沈南昭的唇,见那人依旧推辞,他拧眉解释道:“上面还有饮水口,这边没用过,都是干净的,不脏。”
不知哪句话戳中了沈南昭的心事,他动作一滞,却没再反抗,而是缓缓接了过来,小口饮水漱口。
他捧着杯子,掌心悬空,仅用指头按着杯壁,但仍在透明的水杯上留下了脏兮兮的痕迹,更别提沾着泥沙的唇,触碰过的地方了。
尽管他极力避免,但视线在那些污渍留存的地方扫过,他的喉间还是微微发涩。
又弄脏了。沈南昭的眸子黯淡了不少,多少显得尴尬失措。
身旁两人都不曾察觉他的异样,秦轲半跪在面前,他接过杯子,随手放在地上,然后缓声认真询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等会儿我带你去趟医院。”
“没有。”沈南昭缓过来了,只是声音像是砂纸打磨般沙哑,他又以拳抵唇轻咳两声,“其实我没咽,只是呛着了。”
“其他地方呢?”
沈南昭老实摇头,他甚至还客气地弯了眉眼:“也没有,多谢你们了。”
他的道谢一出,张宇天就坐立难安起来,他就像是长了尾巴一样,浑身刺挠,扭扭捏捏道:“那个……我刚刚听那些人的话,他是不是搞错了,误以为我们是一伙儿的啊,所以才来逼问你。”
要真是这样,那他们可罪大恶极了。
这不就是拖无辜路人下水吗?幸好今天他们又来刺探情况,不然怕是这事儿还没法收场!
沈南昭摇了摇头,他客观道:“他们那群人就是这样,没有你们或者我,他们也会找其他人的麻烦。”见张宇天更加内疚了,他笑着安慰道:“再说了,咳咳,多亏你们出手,否则今天我还有的是苦头吃呢。”
说着他就挣扎着起身,秦轲扶着他的胳膊,甚至弯下腰,细心为他拂去膝上的泥痕,一旁的张宇天屁颠颠地捡起了背包,他递前道:“要不我们送你回家吧?”
沈南昭正低头,看着那人乌黑的发旋,他想要拉起弯着腰的秦轲,可视线触及自己脏兮兮的手,又讷讷收了起来:“你别,没关系的。”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秦轲抬起头。
“真不用了!”沈南昭涨红了脸,他指了指前方,“就这条路往里走,很近,十分钟就到了。”
见他态度坚决,秦轲也没有坚持,他掸去那人膝盖最后一点尘土,上面还有泥印,看起来一时处理不掉,道:“那好,你小心点。”
沈南昭接过包,他正准备出发,又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水杯,道:“那个……”
“不用管,我们会处理。”秦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口应和道。
沈南昭也没有坚持,背起包,挺直脊背向着家里走去,他忍着膝盖的钝痛,每一步都缓慢而稳定。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秦轲他们也准备离开了,他拉起了背包拉链,径直往外走去。
“老大,你的杯子!”张宇天留了个心眼,他一眼就瞥见了一旁随手搁置的浅蓝色水杯。
果然丢三落四,还好有我!还不等他得意呢,就见秦轲已经单手拎着包,随意往背后一扛,大步往前走去。
“不要了。”他头也不回,只是径直摆了摆手。向来洁癖又龟毛的秦家二少,从不和人共用一个物件。
“好的吧。”张宇天歪头看了片刻,也没太纠结,他像是撒欢的二哈,小跑着捡起地上的包就追了上去,“老大啊,等等我!”
两人走远后,空无一人的小巷照着暖黄的光。日光倾斜,落在了浅蓝色的水杯上,像是在水中盛了一个落日。
又过了许久,一个影子从尽头走来,他一步步靠近,走到了水杯的旁边,俯身捡起了被主人遗弃的物品。
方才沈南昭已经回了家里,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总是会浮现那张校牌——它正崭新地、笔挺地佩戴在那人胸前。
原来的呢?
他心中升起一个模糊的念头,而在那个想法萌芽的瞬间,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就开始急切催促着他去印证结论。
就像是答完题找老师对答案一般,他被驱使着踏上了返程的道路,重新回到了噩梦一般的小巷里。
转过拐角,他得到了正确答案。
原来不是不小心落下了,只是那人不要了而已。
因为弄脏了,所以自然而然选择丢弃,而丢弃一个东西,本身就是极其容易的事情。
沈南昭蹲在地上,他捡起了那只杯子,轻轻晃了晃,液体折射出破碎的光,映在他的眼里,像是滟潋水色——也许,那张他千方百计补好送还的校牌,最后也难逃一劫吧。
他明明神情平淡,眼底却透着几分难过。但他同时清楚,自己并没有难过的权利。
*
“老大。”张宇天哼哧哼哧地跟在秦轲身后。
此时此刻,再历经今天这一遭后,他空荡荡的脑袋总算是考虑到更多的事了,他思来想去,心中仍有不安:“你说我们这次帮了他,会不会让那群人变本加厉啊……”
他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了这条残酷的“食物链”。
“如果他们没法找我们的麻烦,就会把气撒在更弱的人身上——我们又没办法全天候待在这里,所以算不算是帮了倒忙?”张宇天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在雪中送炭,还是在火上浇油了。
秦轲一直沉默着,他走到墙角旁,长腿一跨,就骑上了赛车,只平静地留下一句:“没事,我会解决的。”
“我哥总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但是对于我看不顺眼的东西,如果不想再看见,要么挖了自己的眼睛,要么就让它永远消失。”秦轲笑了笑,他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
等到秦轲回到家里时,宋奶奶已经煲好了汤。
她架着老花眼镜,带着厚重的防烫手套,将热气腾腾的汤煲捧了出来:“小轲,回来了,快去洗洗手、吃晚饭了!”
“嗯,好的。”
“老秦,吃饭了,别看你的报纸了。”她摘下手套,冲着书房吆喝了一声。秦轲上前从奶奶手里接过了手套,棉质材料上还留存着烫人的余温,他抖了抖,拿到厨房挂起晾凉。
宋奶奶是个温柔的老太太,她缓缓抬眸,见着闷声做事的孙子,殷勤忙前忙后却始终一言不发,便猜到了他心里憋着事儿,笑着招手道:“好了,别忙了。”
她顺手为秦轲盛了碗汤,放在座位跟前,问道:“有什么烦心事吗?”
秦爷爷正好从书房里出来,今天见着好几篇挑衅般的文章,气得老爷子面色不善,他强忍着火气,前脚踏进餐厅,后脚就听见他的“好孙子”在大逆不道。
“奶奶,我想让您帮个忙,这两周下午最后的自习,我需要向学校请个假。”
还不等宋奶奶开口,秦老爷子就开始发飙:“秦轲,你还想逃学不成!”他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哗啦一声猛地拽开椅子,“你看看自己一天天在做什么?你是学生,应该以学习为主业!成绩下滑多少了,老师天天喊家长……”
秦轲脸上挂着笑,他对秦老爷子的斥责照单全收,认错态度良好:“爷爷,术业有专攻——兴许我就不是读书这块料呢。”
“呵,你看看自己之前的成绩,还有来南城后的成绩,用一落千丈形容都太轻了,要不是你爸和你哥没时间,我一定连夜把你送回去。”秦老爷子冷笑一声。
他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给自己盛了碗汤后,转头又问起了方才的问题:“说说看,为什么要请假?”
秦轲好脾气地笑笑,他舀了一勺汤,放在唇边轻轻吹凉:“前段时间和隔壁学校的闹了矛盾,这事儿还没完,我得想办法处理好。”
“闹矛盾?”秦老爷子眸中精光一闪,他慢吞吞地觅一匙汤,浓郁香气扑面而来,“成天学就不上,事就去惹——遇上什么突发情况,第一时间就报警,大人该管的事,你们小孩插什么手?”
虽说他对秦轲现在小数点平移一位的成绩格外不满,但却对他的人品有十成十的信任——秦轲哪怕再不求上进,他也不是随意挑事的那种人。
他口中的闹矛盾,八成就是看见什么事儿,当了个出头鸟,又去惹了些麻烦。
这种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想到这小子还“跨校区”执法,简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秦老爷子只想叹气,他却懒得插手这种小辈间的江湖恩怨,只能说让秦轲有点分寸。
“法律保护未成年人——我是,他们也是。”秦轲撩起眼皮,他耸耸肩,表情无辜,“老让苍蝇在耳边嗡嗡也不是个事,得让他们安分吧。”
见着两位长辈的脸色都一如既往地平和,秦轲心底有了数。
“两周,我能彻底解决掉这件事。”他平静地抬眸,立下军令状,“我会用很小的代价,把所有的全部收尾。”
秦爷爷恰好喝完了汤,将碗一撂,用手帕擦了擦嘴:“饱了。”
“被某些兔崽子的大话气饱了。”他没好气道,随即站起身子,慢慢背手踱进了自己的屋子。
他在迈入房间的最后一刻停住了脚步,却始终没有转过身,给这个不省心的小孙子下最后通牒道:“你爸和你哥没工夫管你,我和你奶奶也不会干涉你——只是你要是做什么出格的事儿,谁都保不住你。”
宋奶奶倒是慢条斯理地盛着汤,她轻声细语地劝道:“好了,多大年纪了还容易生气。”她说完老的,又转过头,开始提醒小的,“小轲,你也快成年了,我们也相信你做事有分寸,这件事呢,你先尝试着处理,不行的话,就让我们来。”
“我始终认为孩子之间的事儿,可以由你们自己想办法来解决——但是你要记住,只有莽夫才会盲目相信拳头,聪明的人永远是靠这里。”宋奶奶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她眨眨眼,和蔼的眸中藏着一丝狡黠。
秦轲轻轻勾唇,他小声地“嗯”了一声。
得到了长辈的首肯,他就能自然开展下一步。此时的他,神情专注,轻轻用筷子挑起汤中食物,霎时皮肉脱骨,随即残渣被放入了骨碟。
他眼底是淡淡的愉悦,放下了筷子,拿起汤匙。
接下来就是——
如何捏死碍事的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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