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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我真没。”李文豪无奈地皱了下眉, 他挪了挪屁股,搭上翟清俊的肩膀,“你别愁眉苦脸的了, 川哥能有啥问题啊,高考对他来说,那不十拿九稳的吗?”

    翟清俊微微侧头看了眼他的手, 最终还是没拍开, 也没吭声。

    沉默地呆坐了几秒后, 猛地站了起来, 把球向后拍给李文豪:“我回家一趟。”

    李文豪看着他背影,张了张嘴, 还没来得及问“去哪”,人已经走出好远的距离。

    也不知道大好的假期,大热的天儿,走那么快是要去干什么。

    翟清俊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他只知道被提起“高考”这个话头之后, 他就开始忍不住地烦躁起来了。更甚是在听到那句“高考对许川来说十拿九稳”之后,心里莫名的燥,怎么都压不住。

    是,他也觉得应该十拿九稳的。

    就像罗颂梅说的那样,许川很稳定, 比他要稳定得多。

    但是现在这个本该平稳顺利地撑过高考的人,现在莫名其妙消失了。

    他实在没有办法不多想。

    他直奔许川家去, 站在门口又敲了十几分钟门,里面依旧无人回应。

    翟清俊拍了拍自己原本就不怎么干净的运动裤, 坐在了门口的地上。

    撑着头在电话簿里找到许川的名字,再一次地拨过去。

    ——又是响到自动挂机。

    “操。”翟清俊没忍住, 皱着眉头低低地骂了一声,然后一撑地站起来,奔着季叔的小饭店去。

    他前天来过一趟,当时季叔不在,店里的人叫他别等,季叔这人行踪不定,说不定一天都不来。

    今天再去总不能不在了吧?

    翟清俊想着,这条走了好多年、好多遍的路还是被他走差了两个路口,饶了好一圈才到,这次刚到门口就看到脖子上挂这个白色毛巾,低着头收拾桌子的季叔了。

    “季叔!”翟清俊激动了一下。

    季叔回头,看见他时眼神中明显惊讶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要跟他说话,又想起什么,转而闭了嘴。

    翟清俊也注意到他的怪异,走近之后直奔主题地问:“许川呢?”

    季叔拿毛巾在脸上擦了擦,左看右看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翟清俊逼得太紧,眼睛直直地盯着。

    季叔支支吾吾地说:“去他爸那边了。”

    “他爸?”翟清俊不免质疑,眉毛皱起来,“他跟他爸关系一向不好,怎么刚考完就去他爸那了。去了也不跟我说,我打电话也不接,发微信也不回,短信我都发了,也没回。”

    “忙呢吧。”季叔说。

    翟清俊冷静下来,摇了摇头:“肯定不是,季叔你跟我说实话。”

    他目光锋利而充满探究,季叔几乎不敢直视,好像一旦被他看见眼睛,自己就会露馅。

    “他……”季叔不知道要怎么说。

    翟清俊默不作声地等着。

    “他不让你操心,你就别管他了。”季叔只好把许川叮嘱的话说给他。

    翟清俊无奈地仰天吐了一口气,被气笑了。

    “叔,你别跟他一起胡闹,我跟他这么多年朋友了,我不能他出事儿了我都不知情啊。”

    “哎哟祖宗,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但是他现在……”季叔也为难,额头直冒汗,一遍又一遍地擦。

    “嗯?”翟清俊紧盯着。

    季叔叹气:“病了,在医院呢。”

    翟清俊眼睛不自觉地张大:“怎么病了?严重吗?”

    “你别乱想啊,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没那么严重。”季叔破罐子破摔,“就是高烧,一直烧,怎么都退不下来。昨天晚上醒了,跟我说是高考完太累了,病一场很正常,叫我别跟你说了。”

    翟清俊松了口气,转而心又悬了起来。

    喃喃道:“怎么能高烧不退呢?”

    “啊,就是退不下去,快把我吓死了。小时候我们村里就有一个小孩发烧,给脑子都烧傻了,我都怕给小川烧成个傻子了。”季叔说。

    翟清俊立刻就要走,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退回来:“哪个医院呢?”

    季叔刚要打哈哈,翟清俊就补了一句:“叔你要不说,我整个假期都天天守你店里。”

    “诶还威胁我,你小子。”季叔拿出手机眯着眼睛找了半天地址,放大让翟清俊拍了张照片。

    翟清俊怎么也没想到,考前还好好的人,怎么几天时间过去就躺床上面色惨白气虚乏力,睁眼的时候好像连掀起眼皮都花了很大力气似的。

    许川也没想到自己再睡醒睁开眼会对上翟清俊的脸,他晃神了半天,当自己在做梦。

    翟清俊上来给他额头弹了一下,力气不小,给许川弹得脑子嗡嗡的。

    “你生病了干吗不跟我说,我这年轻力壮的,不比季叔会照顾人啊。”翟清俊从刚刚坐在这等他醒来的时候就一直攒着一口气呢,这会儿人醒了,他终于能发出来了。

    许川费劲地笑了一下:“你找季叔了?”

    “我能不找吗?这么大个活人平白无故消失了,我把你家门都快敲碎了,都没人理我。我还以为你咋了呢,你没事儿少吓人。”

    翟清俊把桌上的袋子解开,边拿边说:“网上搜了一下,说是喝粥好,不过嘉文真没什么好的粥店,我就又买了两瓶牛奶,说是补充营养的。还买了俩大苹果,吃不?”

    他炮轰似地说了一大堆,许川无奈:“你问哪个?”

    翟清俊举着苹果和牛奶:“你选。”

    “那喝粥吧。”许川说。

    翟清俊放下手里的,笑着骂了声:“故意的吧,毛病。”

    他把病床升起来,当摆弄玩具似地给许川调好位置,又把粥端出来揭开盖子,拿勺子搅和搅和,盛了一勺喂到他嘴边。

    许川愣了一下,刚要说话,嘴一张开翟清俊就直接给塞进去了。

    “别说话,喝完再说,我都怕你又昏过去了。”

    许川边喝边听翟清俊念叨这两天的事,听他翻来覆去把自己数落了好几遍,又叮嘱以后有事必须得告诉他,这么好的免费劳动力放着不用白不用。

    许川只能连连点头。

    聊着聊着不免说起高考,翟清俊眉头忍不住皱起:“我还以为你高考出什么事了,不想见人。”

    许川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把缠着纱布的右手藏进被子里,垂下眼帘低低地回了声:

    “没有。”

    “那就好。”翟清俊松了口气。

    沉默了几秒,许川心里难受的要命,这股难受劲怎么都压不下去,他咬紧了呀闭着眼转开头,左手将眼睛死死捂住。

    “怎么了?”翟清俊心里一紧,赶紧放下粥碗和勺子,站起身弓着腰看他。

    许川不敢睁眼,就这样捂着眼睛。

    翟清俊喉咙一紧,大脑宕机。

    “……”

    许川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要太失控,但出声的时候声音里透着根本忍不住的委屈。

    “出事了。”

    翟清俊抓着他的肩膀,“什么?”

    “出事了。”许川语调冷冷的,却依旧止不住颤抖。

    翟清俊看着他,看到从来不哭的,总是对任何事情都云淡风轻的人,此刻捂着眼睛,眼泪还是会从指缝里,从手掌下,溢出来落在被子上。

    这一刻翟清俊整个人都是蒙的,像是大脑被捂上一层厚厚的纱,完全无法思考,一瞬间甚至判断不出来“出事了”之于高考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下意识的弯腰抱住许川,手掌在他身后轻轻地拍,愣神似的,嘴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连“出了什么事”都不敢问。

    他感觉到许川把眼睛埋在他肩膀上,那一片布料不一会儿就湿了个透。

    过了会儿,他听到许川很轻的宣判道:

    “翟清俊,我不能和你去同一所大学了。”

    第32章

    “……”

    病房中长久地陷入死一般的静谧中, 翟清俊几乎可以感受到自己心脏在不停地下坠,耳边听到许川轻到快要消失的呼吸声。

    他从小很少遇到极端痛苦的情况,这是第一次知道, 人在精神极度痛苦的时候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他放在许川后背的手从刚才开始僵住,就这样悬空了几分钟。

    好像这样就能让时间停住,痛感就不会蔓延, 就不用面对现实。

    一直到许川的手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翟清俊才不得不回过神, 他几次张嘴, 确实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许川推了推他,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看向窗外。

    “好可惜。”

    这是他第一次在翟清俊面前表露出“他很想和翟清俊上同一所大学”这个愿望。

    他的感情向来内敛,哪怕内心已经疯狂到愿意为此放弃一切,他也从来没有宣之于口的勇气。

    “没事的。”翟清俊呆在原地,半晌就憋出来三个字。

    许川眼睛始终看着窗外。

    他沉默寡言惯了, 这会儿更不会说话。

    翟清俊深呼吸一口,坐了下来,把垃圾桶踢过来开始削苹果。

    他故作没事地说:“那我们去一个地方也行啊,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城市?”

    没有。

    许川大脑下意识回答。

    但他没能说出口来。

    他没有什么喜欢的地方,也没什么喜欢的东西, 他这个人活得简直寡淡到极点。

    他对大学就一个要求,翟清俊去哪他去哪。

    这么想想他好像还挺病态的, 要真像他说的,可以和翟清俊一辈子都只做普通朋友, 哪有普通朋友要这样“誓死追随”的。

    他好像个变态似的。

    怎么考前努力的日日夜夜里都没发现自己早就病得不轻。

    现在也好吧。

    他没办法如愿一直跟在翟清俊身边了,翟清俊可以自由的, 随心所欲的享受未来的生活。

    他有什么好不满的呢,有什么好痛苦的呢,这不是他一直以来愿望吗?

    ——翟清俊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永远自由,永远幸福。即使自己不在他身边。

    果然啊,人都有私心,他私心最重了。

    最后一句话多牵强,当时许愿的时候佛祖都笑话他吧。

    怎么有人敢在佛祖面前心不诚。

    翟清俊不敢抬头看他,就低着头一边削皮一边兀自念叨着:“其实我觉得北京不错,学校多,上海也可以。你喜欢那种大城市吗?或者浙江呢,湖北?江浙沪一带其实都离得近。”

    “……”

    “看我刀工不错吧,没把苹果削瘦了。”

    “你想不想出去玩?旅游去吧咱俩,七月份再回来。”

    “以后我也可以经常去找你啊,离得近天天去,远一点周末去,宿舍住不惯了还可以搬出来。”

    “……”

    翟清俊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病房的了,他只记得自己说了好多好多话,许川一直没回头看他。

    他也一直没有弄清楚许川高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多大的问题。

    许川一句话都不说。

    翟清俊离开不过十分钟,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许川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很快移开。

    好像进来的人多看一眼都会让他脏了眼睛。

    “好点了吗?”许翊伯坐在了刚才翟清俊坐的椅子上。

    “……”

    许川忍无可忍:“出去。”

    “你弟弟他……就是他妈惯的了,没脑子,他两根手指断了,医生还在想办法,不一定能接上,也算是付出代价了,你先不要对我有抵触心理。”许翊伯情绪平稳地说。

    许川每次面对许翊伯的时候,都会很理解田慧静,没有一个人是他逼不疯的。

    他总是一副情绪稳定的模样,说一些让人血液上涌的话,逼到对方歇斯底里看上去像个疯子,他好像很享受这种感觉。

    许川对小时候的部分记忆也不明晰了,但他记得两人还没离婚的时候,他们几句对话后,田慧静就会变成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一样,拼命地摔砸,尖叫,喊哑了嗓子也无法平静下来。

    许翊伯就会站在一边,点燃一支烟,静静地欣赏着她为自己癫狂的模样。

    许川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下的床单。

    他知道,他要控制好情绪,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不要重蹈妈妈的覆辙,不要让这个真正的疯子得逞。

    “我的地址是你告诉许一泽的吗?”许川问。

    许翊伯沉默了一下。

    “抱歉,可能是我说漏嘴了吧。”

    “你打给我的生活费都会给许一泽报一遍账。”许川陈述道。

    “……”许翊伯解释道:“都是我的孩子,他有知情权。”

    “你跟许一泽说,我有多好有多优秀,目的是刺激他发奋图强,还是刺激他找我发疯?”许川抬眼看向他。

    许翊伯下意识和他对视了一眼,看到他眼底的平静,眼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当然是让他好好学习。”许翊伯自若地说。

    “你们家现在沟通出来的解决方法是什么呢?”许川不接他的话,只问自己想知道的问题。

    许翊伯眯了眯眼:“你弟弟手指断了,还不一定能接上,他妈妈也不高兴。”

    许川打开手机,当听不见似地开始翻手机了。

    许翊伯微微蹙了蹙眉:

    “我知道你吃了点亏,你现在说这些都是怪我,确实,我是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你想要我怎么补偿呢?”

    他一副受害者似的姿态,把高考缺考说成是“吃了点亏”的小事。

    饶是许川知道他就是故意的,也不免咬紧了后槽牙。

    “你知道缺考是什么意思吗?”许川问。

    许翊伯不说话。

    “就是,哪怕我这么优秀的人,也没书读了。”许川扯出一个苍白的笑,他盯着许翊伯的眼睛,情绪看上去愈发平静了:“许一泽这事儿是违法的,你和你老婆知道吗?”

    许翊伯:“……你想让你弟弟坐牢?”

    许川不纠正他一口一个“你弟弟”,许翊伯在他面前没有一个字是白说的,随便哪个字把他激怒了,都能达到他的目的。

    “对啊。”许川理所当然地说,“不该吗?”

    许翊伯对法律不了解,但也知道国家和社会都是很保护高考生的,许川这么一说,他立刻要拿手机查,但是也不知道从哪搜起,半天踌躇,有点烦躁地问:

    “兜了半天圈子,你直接说吧,想要什么。”

    “钱。”许川说。

    许翊伯露出了然的表情,“多少。”

    “三百万。”许川说。

    许翊伯愣了一秒,站了起来,眉头一皱看着他:“疯了吧你。”

    “或者我送许一泽进去待五年呢。”许川说。

    许翊伯舔了舔后槽牙,原地转了两步,又烦躁地坐下:“你不都没书读了吗?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对啊,我都没书读了,我拿个高中文凭,能做什么。”

    许川说每一个字都痛的快死了,好像伤口刚刚结上一层薄薄的痂,就这样连带着血肉一起扯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我没有这么多钱。”许翊伯说。

    “去借。”

    “你真是跟你妈一模一样,眼里只有钱。”许翊伯心里的烦躁已经憋不住了。

    许川笑了:“嗯,是。”

    许翊伯满心烦躁,走前甩了一句:“再说吧。”

    他走后,许川捂着心脏缓了十分钟有余。

    还好,许翊伯没文化,什么法律法条的,他一点儿都不懂。

    他不敢相信当年田慧静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这个男人是完全没有心的,任何一个有血有肉、有心有肺的人在他面前都会那样轻易地被逼成疯子。

    手机响了短信提示音,显示他有快递一天前被放在小区快递柜,再不去取就退回。

    许川不记得自己买过东西,但无论如何明天他也出院了,刚好可以明天去拿。

    他躺下,打开微信,看到来自田慧静的很多条消息,显示在列表里的最后一条是“有事要跟妈妈说”。

    这句话看着很可笑,许川没有这个有事要跟爸妈说的习惯。

    因为他说了也没有人会管,也没有人会搭理。

    他只知道自己从八岁开始就没有爸爸妈妈了。

    季叔还是很操心他,第二天一早就来了,领着一大堆早饭,硬逼着许川吃了些。

    他把东西收拾好,给办了出院手续,陪着许川一起回家。

    许川没跟季叔说起关于高考的事情。

    一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二是不愿意提起。

    三是知道季叔会很难过。

    季叔是这个世界上最在乎他的人了,明明大家都很不解,他一个单身汉,过自己的日子不就好了吗?干吗非得捡别人的孩子养着,还宝贝的跟自己亲生的似的。

    许川也不解,季叔和他非亲非故,完全可以把他随便丢掉的。

    但他宁愿辞职当个厨子也要把自己照顾着,那片街坊嘴挺碎,茶余饭后编排了他些不好听的,他也不在意,这么些年来还是坚持管着他。

    让许川没彻底成一个没人管的野小孩。

    “取个快递。”

    快递柜里就一个扁平的小包裹,用泡沫袋装着,许川捏了捏,还挺厚。

    “买什么了?”季叔问了声。

    “不是我买的。”许川把泡沫袋拆了,丢进垃圾桶。

    里面是两封信。

    季叔刚要扫一眼,就见许川手快地已经揣进兜里了。

    “哎哟,有秘密啊你。”季叔说。

    许川咽了咽口水,脑子里闪过两封信上写着的字,有些不自然地回:“嗯。”

    两封信。

    分别写着——

    池晓收

    许川收

    还是两个不同的字迹。

    第33章

    不知为何的, 许川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

    他手比脑子快,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信揣起来了,没让季叔看到。

    好在季叔也不爱管闲事, 还以为是哪个小女生给他写的情书,给许川安顿好之后他就回店里了。

    许川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两封信看了很久, 都没敢拆开。

    他很轻地吐了一口气, 心里不停地劝说自己, 他都已经这样了, 还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害怕吗?

    没有了。

    ……应该没有了的。

    许川翻找出和池晓的聊天框,信息停留在最后一句“高考加油”和“你也是”。

    他看了很久, 越看越觉得这条消息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池晓在高考前第三天给他发了高考加油。

    为什么是三天前,为什么不是最后一天。

    许川面色痛苦地捂着额头,他好像在钻什么奇怪的牛角尖,但是心里的惴惴不安让他无法抽离出情绪。

    他立刻给池晓发了条消息:

    你在哪。

    等了十分钟依旧无人回复。

    许川感觉到心口越来越闷,他又给池晓打了个电话——

    响到自动挂断, 无人接听。

    ……

    许川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他不得不说服自己看信,先拿起了那封写着“许川收”的信。

    如果没猜错的话,起码这封,是池晓写给他的。

    他是个不称职的朋友, 几乎没有见过池晓写字,也不认得池晓的笔迹。

    信拆开后, 里面是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

    内容很简单,只是两句话而已-

    许川,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个朋友,我希望你勇敢, 祝你幸福-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最后帮我一次。

    许川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更轻,短短两行字,他读了不下十遍。

    他放下信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依旧无人回复的“你在哪”,心几乎要坠到谷底。

    他有一种预感,这句话大概永远不会得到答复了。

    许川颤抖着手拆开了封皮写着“池晓收”的那封厚厚的信。

    打开后,里面是两种材质不同的信纸分别折叠在一起。

    第一封厚一些,纸质也新一些。

    第二封只有一张纸,纸质已经发黄了。

    打开信纸,引入眼帘的字体与池晓的字并不一样,但一眼看得出字的主人是一个女孩。

    字体娟秀而工整,一笔一划地写着世间究极的痛苦与折磨。

    [晓晓,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了。我是自杀的,你不用怀疑,也不用追究。你很多次问我这一年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总是羞于启齿,再三逃避。到了今天,我终于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你全部真相。

    初三回到嘉文市十二中后,我在那里遇到了纪骁。他说成绩不好,叫我给他补习,最开始就是在班里课余时间给他讲题,后来临近中考,他让我周末去他家。我那时没什么警惕心,以为他是真的在为中考发愁,我就去了。也就是在那天,我的人生好像走进了一条死路。他一进门就撕扯我的衣服,无论我怎么求救都没有用,他说他喜欢我,早就想这样了,他说看到我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就想把我弄脏,脏到只有他愿意接受我。

    关于中考,你也很惊讶吧,我确信我的发挥是正常的,可我的中考成绩被篡改了。纪骁家里非常有钱,有钱到一种我无法想象的地步,有钱到他一句话就可以掌控我的人生。我问他为什么不把自己买进二中,他说他要拉我下泥炭,我们要一起在最烂的地方烂死。我不愿意,可是我不得不愿意。

    我和他的关系是畸形的。他对我的喜欢并不是普通的爱情,他只是喜欢看我又脏又烂的模样,只是喜欢欣赏我歇斯底里却又无法改变的无能模样。他除我之外还有很多个女孩,我曾经亲眼见到过,不,应该说是……我曾经在他房间门口排队。他是一个变态,一个真正的变态。

    我原本祈祷着高考的来临,这是最公平的考试了,没有人可以动手脚,是我离开他唯一的途径。但我不得不放弃了。晓晓,你知道吗,我怀过孕,在一个月之前。我爸爸妈妈都不知情,纪骁叫人带我去做手术,轻车熟路的样子,好像根本就是一件没所谓的事情。我不敢想,在我之前已经有多少女孩被这样对待。我已经如他所愿,烂透了,我也成了一个恶心至极的人,像下水道里腐烂的枯叶一样腐臭。

    到今天,我熬不下去了,对不起,晓晓,我真的撑不住了。你要好好的生活,你是最厉害的,你的未来一定很灿烂很美好,一定一定不要插手我的事,我死后,一切随意。如若纪骁连我的尸体都要管控,那也无所谓了,我不会再感到痛苦了。不要去找纪骁,不要想为我报仇,没有人斗得过他。

    再见晓晓,我们还会再见吗]

    信的下方,有很轻的铅笔印写着:

    会的,我们会再见的

    许川认得了,这是池晓的字。

    许川从没听过“纪骁”这个名字,但他的大脑中已闪出了这人的脸。是池晓总跟着的那个大少爷。

    池晓根本没听这个女孩的话,她还是来了,她还是去找纪骁了。

    另一封陈年的信里,依旧是这个女孩的字。

    许川打开看了一眼。

    瞬间想通了很多。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有没有结果。”

    “我没有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机会了。”

    “我给你说,我以前也有个特别喜欢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有勇气?我也没有,我就一直没说啊……就没有机会了啊。”

    没机会了。

    原来是这样没机会了。

    恰逢李文豪打进来电话,许川接起:“喂。”

    嗓子哑得他自己都害怕。

    “出事了。”李文豪难得的正经。

    许川闭了闭眼:“什么?”

    他似乎已经知道了。

    “池晓。”李文豪想说,但喉咙紧得疼,后面三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两人相对的沉默着,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许川眼角有一滴泪渗了出来。

    他接上李文豪的话:“自杀了。”

    李文豪死死咬着牙。

    “是。”

    “在哪里。”许川声音颤抖地快要说不出话来。

    “三中一号教学楼……楼顶,跳下去的。”李文豪说。

    阵阵耳鸣,许川已经听不见声音了。

    他手机滑落也没有意识到,落地摔出一声响也听不见,胃里翻江倒海泛起恶心。

    许川几乎是一路撑着墙和沙发跑进卫生间,不停地呕吐,早起季叔带来的那点饭这会儿全吐出来了。

    缓过劲之后,许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泪几乎爬满了整张脸,面色苍白如纸。

    为什么。

    他所遭遇的一切,身边发生的一切。

    都,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

    “许川?”

    电话那头,李文豪听见微弱的动静,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遍遍地喊着许川的名字。

    ……

    许川重新拿起手机,李文豪终于松了口气。

    他吸了吸鼻子:“我……我这辈子第一次遇见这么大的事,你可千万别再出事了。”

    许川轻轻吐了口气:“我没事。”

    “我差点给翟清俊打电话,让他去看看你。”李文豪说。

    许川坐在地上,低垂着眼睛:“别跟他说。”

    ……

    电话刚断,翟清俊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居然真的打过来了。

    许川觉得不该接的,他这会儿情绪太差劲了,一旦露馅,翟清俊就会知道这件事……他知道了,也会难过。

    但他实在是很难受,很想听听他的声音。

    “半天不接,刚打还占线,跟谁聊天呢你?”电话一通,翟清俊不太高兴地说。

    许川努力地想让自己语气轻松一点:“快递站,打电话叫我取快递。”

    他果然很擅长说谎,张口就来。

    “行吧,你买啥了?怎么不跟我说,我去取呗。”翟清俊说。

    许川没应他,而是问:“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找我,怎么了。”

    “……我找你需要什么理由吗?”翟清俊觉得他有些奇怪,安静了片刻,追问:“你怎么了?”

    “我……”许川张了张嘴,他想不出一个好的理由,他大脑开始空白。

    翟清俊替他想到了一个好理由:

    “不舒服吗?是不是刚出院太累了不适应。”

    “嗯。”

    翟清俊懊恼:“我就说应该过去陪你出院的。”

    他原本要去,但汪莹临时打了电话过来,叫他帮忙早上去找人盖个章子,偏偏那人只有今天早上在嘉文市,翟清俊不得不去。

    许川坐在地上靠着沙发,他单手捂着眼睛,虚弱到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我睡一会儿。”

    ……

    许川自觉对人的离世没有什么实感,他从小习惯了分离。

    是,他应该习惯了分离的。

    许川看着窗外想,他应该习惯的,眼泪却倏地滚落了下来,快到他来不及眨眼。

    几乎是顷刻间,情绪全线崩溃,精神世界几近坍塌,许川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流出这么多眼泪来,一颗一颗砸在沙发边缘又或是地板上。

    他不得不双手捂着脸,渐渐将自己蜷缩起来。

    他为什么还没有习惯。

    为什么接受不了。

    他不是接受能力最强的人吗?

    他早该平淡地接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来到他身边,又分离。

    ……

    终于。

    在他将自己蜷缩起来,封闭进自己的狭小空间里不知多久后。

    空荡的房间里响起了微弱的、哽咽的哭声。

    又在某一刻转为了失声的恸哭。

    ……

    ……

    池晓的自杀案很快在三中那一片引起了轰动,众说纷纭。

    有人说高考压力太大逼得学生跳楼。

    有人说她遭受了不公平待遇要跳楼。

    有人说她为情所困抑郁难解才跳楼。

    坊间传言四起,真想无人知晓。

    许川挑着那片小吃街最热闹的时候去点了份凉皮,听老板娘和其他几个店的人唠嗑。

    “三中这烂学校哪有那么大压力,要我看,小姑娘内心还是太脆弱了。”

    “什么压力啊,我看就是有隐情。听说她跳的时候有人看见了,坐在顶楼拿着手机还玩了会,看着怪开心的,一点儿没犹豫就跳下来了。”

    “你听谁说的啊?”

    “还能有谁,老丁家儿子,那不天天在三中这片巡街呢。”

    “哎哟,这倒霉鬼一家,前些年跳楼那个,是不是也让他家哪个儿子撞见了?”

    “可不是么,当时是老二,这次是老三。”

    许川故作随意地搭话:“三中前几年也有人跳楼?”

    几个人表情一顿,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面面相觑,几秒后又一拍大腿放弃挣扎。

    “反正也过去两年多了,当时还一人给了一千块钱封口费。”

    “封口费?”许川追问。

    老板娘靠着门框说:“前些年那个,也是个姑娘,怪可惜的。好像刚上高中没多久吧,就跳楼了。可能跟校园霸凌什么的有关系,当时事情一出来,到处都在压,诶你家是不是不住这片?”

    许川如实说:“我家住二中那边。”

    老板娘挑眉:“对吗,你看。消息锁得可严实了,出了这片都没人知道。那姑娘应该是得罪了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了。也是从那——”

    她指了指。

    这片都是平房,路边树也矮,挡不住三中的高楼。

    她一抬手就能指到那栋最高的一号教学楼。

    “就那栋,跳下来的。”

    许川低头假意吃了几口,胃里实在难受,每一口都像在用刑。

    他背对着老板娘,语气轻松:“确实可惜,不知道谁那么王八蛋。”

    老板娘闲着也是闲着,突然压低声音说:“哎,你们知道那个吗?”

    她用气声报出一个所有人耳熟能详的品牌。

    “就是他家儿子。”

    “他家儿子?咋能在咱们这个小地方上学呢?”

    “我老公之前去他家干过活,知道点儿,他老爹老娘都在这边,估计也是想找个小地方清净,而且咱们这高考还占点便宜。”

    “要真是他家,那就不奇怪了。”

    许川拿出手机搜了那牌子,显示目前公司在一个姓纪的男人名下。

    他默不作声地咬紧了牙,收起手机。

    “之前跳楼的女孩叫什么?”他问。

    老板娘一喜:“你还真是问对人了。”

    许川转过头去看她。

    老板娘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十二中知道不?”

    “嗯。”

    “那包子铺老板的女儿呀。”

    啪嗒。

    许川没拿稳,筷子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去捡:

    “是吗?没见过。”

    ……

    ……

    消息封锁得太好了,全网都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许川整夜整夜睡不着。

    自杀案在本地引起了很大关注度,就算没有李文豪传话,翟清俊也还是在几天后得知了这个消息,震惊之余,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许川。

    当时门一打开,里面的人看着比之前更加瘦弱,穿着更显宽大的睡衣,面色苍白如纸,眼中没有一点光。

    他就似连掀起眼皮都耗费了很大力气,抓着门把的手无力的落下。

    “你来了。”

    翟清俊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才感受到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迅速在体内蔓延。

    他跟着许川进了他家里,之后无论许川做什么事情他都会在后面跟着。

    夜里许川睡不着,瞪着眼睛翻来覆去,翟清俊困到眼皮打架,一次又一次试图将他圈起来。

    “睡吧。”

    许川闷不吭声。

    翟清俊用有力的双臂将他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又在他耳边念叨:

    “许川,睡一会儿。”

    这几个字像是有魔力,许川转了转身,面对着翟清俊。

    他木偶似地开口:“我感觉冷。”

    大夏天的,明明都要热疯了。

    卧室里空调的温度也并不低。

    翟清俊将他抱得更紧,手掌在他后腰轻轻拍:“睡吧。”

    往后几乎是每一天,翟清俊都这样陪着他熬。

    这些天大家都不免压抑,李文豪叫他俩去喝酒,解解愁,许川自然是不去的,翟清俊趁着季叔来家里,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了一趟。

    局间除了喝酒的时候都闭着眼睛,不过这酒局本身也压抑,他这样看这也不奇怪。

    李文豪的女朋友也在,她戳了戳李文豪的胳膊:“他咋困成这样?”

    “陪许川熬呢。”

    “许川怎么了?”女孩表情有些格外的认真。

    李文豪悄悄说:“好像跟池晓的事儿有点关系,最近在找什么证据呢。”

    女孩沉默了片刻。

    “怎么了?”李文豪问。

    她眼神闪躲地移开。

    “哦,没事。”

    这天夜里许川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对方似乎知道他想要什么。

    好友申请通过后,对方发来第一句话-

    林茵,她叫林茵。

    第34章

    这是许川第一次知道这个藏在故事后的女孩的名字。

    几天后。

    池晓的自杀案热度刚刚下去一点, 就传出了纪家那位少爷失踪的消息。

    许川听说的时候微微面露震惊,但内心其实早有预测。

    池晓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自杀呢。

    她忍辱负重地跟着纪骁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没达到目的, 她怎么会那样开心的就跳下来了,没有一点犹豫。

    也如许川的猜测。

    纪骁的尸体很快在山上被发现,是曾经他们一起去爬过的那座山, 池晓打量了一路的那座山。

    池晓压根没想躲, 满是血迹的刀子沾满她的指纹, 就丢在尸体旁边的床上。

    这个案子太明确了, 不需要废什么周折,警方只做了后续处理。

    不过这次纪家势力再大也没用, 这个案子已经在嘉文市内口口相传,一时间热度无两,很快上了热搜。

    在热搜上引起高度关注时,有一个新注册的账号将林茵的信晒了出来,将热度推至顶峰。

    林茵曾经的某位老师找出了林茵曾经写给她的贺卡, 经过字迹对比,可以确认这封信的真实性。

    热度越来越高,更多和林茵、池晓曾经有过接触的人都在各大社交平台及评论区谈起她们生前的为人。

    网上分为了两派。

    第一次派认为池晓也有错,杀人凶手就是杀人凶手。

    另一派表示池晓的做法大快人心,就是可惜了两个女孩。

    前一派已经被骂到狗血淋头。

    纪家这次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来发声参与过, 好像纪家没有这个儿子似的。

    许川一边吃饭一边回答:“正常,资本家, 害怕影响股价。”

    翟清俊催他别聊了:“快吃,等会儿陪你去警察局。”

    当然, 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

    许川的微博号还是得实名注册,已经被警察找上门了。

    翟清俊虽然架没少打, 正义少侠没少当,但是正儿八经来警局还真没几次。

    等在外面的时候紧张的要吐了,生怕要问许川责。

    好在人是全乎的出来了。

    甚至心情还挺好。

    许川穿着简单的白T和黑色牛仔裤,这会儿正是傍晚,昏黄的光晕打下来给他整个人都镶了层金边。

    “怎么说?骂你了吗?”

    “骂了。”许川说。

    翟清俊一紧张,还有些生气:“真骂你了?你这不也是做好事吗,骂你干吗?”

    “说我有相关情况应该先找警察,不应该自己擅自做主。”许川说,“不过没说什么别的,就是教育了一下。”

    “信呢?”

    “被扣了。”许川摊摊手。

    翟清俊无所谓道:“反正现在发出去了,舆论都要求重新查当年的案子呢,这信也算是尽到它的职责了。”

    许川点点头,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

    他交了林茵的离别信。

    藏起了那封不为人知的情书。

    那封陈年的信纸上写着一个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现在这世上也只有许川一个人知道,并且替她们保守。

    那信上写:

    池晓同学你好,我是你的同桌林茵。请你放下自卑心,相信你是最最最优秀的人。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你会做饭,会照顾奶奶,学习还这么好。你是我来到这里之后最喜欢的人,我真的很喜欢你。

    你可以暂时放下戒备心,来考验我,等我通过考验之后,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信上有池晓在不同时期用不同的笔记写下的回应。

    她像批改一样,对每一句都有回应。

    “林茵同学你好,我是你的好朋友池晓”

    “我已经不再自卑了,同学说我是自信的小太阳”

    “奶奶去世啦,走之前拉着我说了好多话呢,我们一点都不遗憾”

    “我要转学来找你了”

    “我最喜欢你”

    ……

    ……

    这些天许一泽来找过许川一次,被许翊伯压着来的。

    名义上要和许川道歉,实则自从进门之后父子俩就狗嘴里吐不出一句好听的。

    许翊伯进门就说:“这房子装修的时候都是你妈妈的主意,好多年没来,都忘了长什么样子。”

    “当时你忙着出轨,正常。”许川带着两人进来。

    许一泽跟在许翊伯身后,大摇大摆的走进来,察觉到客厅里还有一个人。

    翟清俊最近对许川寸步不离,他抱着半个西瓜,翘着二郎腿,眼睛盯着电视上放着的名侦探柯南,没给两人匀一个眼神。

    “坐。”许川指着半边沙发,又踢过来一个板凳给许一泽。

    许一泽刚要发作,被许翊伯扯了一下。

    “要说什么?”许川也坐了下来。

    “小川,这位……”许翊伯不愿意当着外人的面展露丑态。

    许川:“不是外人。”

    许翊伯不太乐意,但也没办法,思索再三还是说:“先不说别的,这件事情确实是你弟弟不对,我今天带他来就是想给你道个歉。”

    “道吧。”许川看向许一泽。

    后者明显愣了一下,和许翊伯眼神交流着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片刻后,许一泽不情愿地说:“对不起。”

    “嗯,说完了,走吧。”许川站了起来,对他们比了个请的手势。

    翟清俊一口西瓜还没咽下去,忍不住笑了出来。

    三个人看过来,翟清俊鄙夷的目光从父子俩身上掠过,然后落在许川身上,指了指电视:“柯南,这个杀人手法实在是太有趣了。”

    许一泽眉头一皱,立刻就要怒:“你他妈故意的吧?”

    “嗯?”翟清俊放下瓜,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对啊,怎么了。”

    “你他妈笑我是吧?”许一泽向他走去,被许翊伯拉住了。

    翟清俊点点头,慢慢走过去:“就笑你,怎么着吧。”

    他在许川身旁站定,搭上许川的肩膀,对两人甩了个眼神:“没屁要放了就赶紧滚吧。”

    “你他妈——”许一泽作势又要往前冲,他抬起胳膊,不料许川动作抢先他一步,将他胳膊抓住架在了半空,渐渐发力,他的胳膊很快就麻了,痛的脸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许川轻轻喘了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滚吧,我的条件没变,准备好了打给我就行。”

    许翊伯见道歉这条路行不通,眼睛一瞥,用不太善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翟清俊,阴阳怪气地说:“小川,不要交这种社会上不三不四的朋友。”

    “不三不四?”许川表情立刻变了,他半天都忍着没生气,许翊伯偏要撞枪口,一句话踩到他的雷点,许川指了指翟清俊:“他?”

    许翊伯不吭声。

    许川笑了:“如果不是通过我,你们这种杂碎,唯一知道他名字的方式,是看状元榜。”

    许翊伯脸色立刻变得调色盘一般精彩,许一泽眼睛瞪得很大,许川最讨厌他这双眼睛,立刻烦躁地将两人不留情面地撵走了。

    一回头就看到翟清俊在笑,还有些无奈地问他:“完了,你这么吹我,万一我不是状元就丢人了。”

    许川也是一回神发现自己下意识吹了个好大的牛,他捂了一下脸,笑了:“现在拜一拜吧,求求你当上状元。”

    “要是佛祖保佑我的话,就有点可能。”翟清俊从领口捞出来许川送他的玉佛牌,“考试我也戴了,感觉发挥的还可以。”

    许川最近注意力没分给翟清俊,居然都没发现他一直戴着。

    偶尔几次看到他脖子间有条黑色绳子,但是也没往自己送的礼物上想。

    “好。”他看着那玉佛牌,点了点头。

    ……

    ……

    翟清俊已经好多天没回自己家住过了,每天都跟许川待在一起。

    等到池晓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依旧每天晚上都陪许川一起睡,两人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晚上躺着睡不着的时候可以聊很多。

    最近许川已经慢慢接受了既发生的事情,翟清俊晚上就会拉着他一起规划未来。

    “你想复读吗?”翟清俊问。

    许川想了想,说:“不知道。”

    “如果复读的话,我报志愿的时候,你就选一个你喜欢的城市和学校。”翟清俊说。

    “你报志愿,干吗选我喜欢的?”

    “这样你这一年才有动力学习。”

    许川笑了:“我学习的动力不是学校也不是城市。”

    “那是什么?”翟清俊往他跟前凑了凑,“诶,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这些年来学习的动力是什么?”

    许川感觉到有个热源贴了过来,他把被子往下蹬了蹬。

    “初中还是高中?”

    “还不一样呢?分别说说。”两人离得近,翟清俊一动就能碰到许川的胳膊,他索性抓住许川的小臂捏了捏,“你胳膊上真一点儿肉都没有。”

    “初中,和小学一样吧,我以为我不够好我爸妈才不要我,我就想让自己好一点,每次发成绩单我都给我妈拍照片,她挺高兴的,会跟我多聊两句。”

    许川说。

    他讲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了,好像在讲别人的事情一样。

    但翟清俊依旧每次听到都会觉得心疼,忍不住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将许川的胳膊拉过来抱住。

    他问:“高中不是了?”

    “嗯,高中就知道了,不管我好不好,他们都不要。”许川说。

    “你这么好,他们不要我要啊。”翟清俊说。

    许川气的打了他一下:“别乱说话。”

    “我说真的。”翟清俊被打了也不恼,“咱俩以后就这样一起过,以后都像这几年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看看直男说话,多可怕。

    许川懒得纠正他了,只问:“你不找女朋友了,不结婚了?”

    “结婚,那都十年之后的事了吧,到时候再说呗。”翟清俊说。

    许川没忍住又给了他一拳。

    感情是让他陪他过十年,再找个女孩结婚去?

    哪有这种好事。

    渣男啊!

    但翟清俊显然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结婚太远了,他想不到关于结婚的事情,只能想到和许川的未来。

    他规划起和许川的未来时,话比平时还要多。

    他说,他要提前去那个城市把一切吃喝玩乐都摸清楚,等许川来了,带他天天出去玩;说要在这一年把大学了解清楚,等许川来了就能少走些弯路;说如果今年不能去旅游的话,他要在这一年里把周边城市先走一遍,了解好情况了带许川去风景最好的地方玩。

    他规划的太美好了。

    许川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好幸福。

    睡前翟清俊突然又想起来:“那你高中学习的动力呢,到底是什么?”

    许川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不愿说。

    “有秘密啊。”翟清俊把他手抓回来。

    “嗯,有秘密。”许川说。

    翟清俊两只手抓着许川的手玩,在他手背上作势拍打了几下:“快说,对我不许有秘密。”

    “凭什么,就有。”

    “不行,必须说。”

    许川深呼吸一口,他房间的窗帘很遮光,灯一关什么都看不见,乌漆嘛黑。

    他勾了一下翟清俊的小拇指,声音很轻地说:“翟清俊,没有好兄弟之间像我们这样牵手。”

    翟清俊的手僵硬了一下。

    许川心里空了一下,又说:“也没有好兄弟之间,会像你对我一样好。”

    翟清俊彻底不动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许川感觉到困意袭来,他眼睛已经完全闭上了,手也脱了力,一点点从翟清俊手掌间滑落出来。

    就在这时,翟清俊却又轻轻将他的手握住,像刚才许川做的那样,勾住了他的手指。

    许川困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大脑中响起警报。

    翟清俊,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翟清俊,到底为什么在他这样明显的暗示后依然选择牵他的手呢。

    很快,他听到翟清俊说:“嗯,就牵。”

    第35章

    许川也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 总之一睁眼天就亮了。

    身边的人虽然不在,但他一睁眼就听到了厨房里叮铃当啷的动静,翟清俊似乎还忙着跟谁打电话。

    “着什么急, 还没起呢,过会儿我问问吧。就算去了你也注意着点,别乱说话, 不然我就告诉你女朋友, 那些七七八八的小玩意其实都是我和许川做的。”

    许川盯着天花板出神了一会儿。

    电话对面的人很好判断, 除了李文豪还有谁会这么在乎女朋友。

    果然, 他刚洗漱完出去,翟清俊就挂了电话, 问他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和李文豪?”许川进厨房看了眼,两碗刚出锅的面,上面各放了片金黄的煎蛋。

    久不动手,许川都快忘了翟清俊还会做饭了。

    “挺多人,他让我问你去不去呢。”翟清俊把手机丢一边。

    “后天查分, 明天吃饭,断头饭?”许川笑道。

    翟清俊听他这么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查分”,微微松了口气,转述李文豪的话:“他说等分查出来他就拼不成个全乎人儿了,叫我们趁着他还完好的时候见他‘最后一面’。”

    “烫不烫?”翟清俊看许川端面, 下意识问了句。

    “不烫。”

    两人对面而坐,许川突然问:“他女朋友去吗?”

    翟清俊呼呼吹着面条, 闻言疑惑道:“啊?”

    “佳佳,他女朋友。”许川说。

    “记这么清楚?我都不记得人家叫什么。”翟清俊突然阴阳一句。

    许川瞪他一眼:“你能记住什么, 现在把你扔出去都找不见我家。”

    翟清俊笑起来:“那不会,你家我还是能找见的, 虽然不认识路,找你还是很准的。”

    回归正题,他回忆了一下刚才李文豪说的话。

    “应该去。”

    “嗯,那我也去。”许川说。

    翟清俊拿筷子的手突然顿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干吗啊,她去你也去?”

    许川无语的撇撇嘴,故意说:“我看上他女朋友了,我去撬墙角,看能不能当个小三。”

    “闭嘴闭嘴,别说这种话。”

    隔天的饭桌上格外的热闹,甚至还来了很多许川不认识的人,听翟清俊的意思,有些是李文豪高中同学,还有他们初中的同学,当然还有李文豪的“小弟”们。

    一个个端起酒杯逮住谁灌谁,许川推拒了几次都无果,还是被灌进去了几杯酒。

    他对喝酒不热衷,也不了解,觉得所有酒喝进去都差不多,一不注意就混喝了,脸顿时就烧了起来。

    但大脑还能勉强保持清醒。

    在转移场地到KTV之后,许川终于找到了机会,坐在了佳佳旁边。

    女孩子的脸色刚还染着酒红,唰一下就变白。

    包间很大,这一片灯光昏暗,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许川向后靠着,深呼吸了一口,闭了闭眼让自己的大脑清醒清醒。

    “谢谢。”他说。

    佳佳穿着白色裙子,此刻浑身都僵硬着,不敢转头看他。

    她手指死死地揪着裙侧的布料,在听到这句话时,大脑中某一根神经似一瞬间绷断。

    “……”

    过了不知多久,佳佳低了低头,极轻的声音说:

    “没事。”

    “别紧张,我不会问关于你的事情。我只是想知道,林茵的信,你拆开看过吗?”许川说,“在寄给我之前。”

    佳佳咬紧了后槽牙,身形微微抖了一下,她摇头:“没有,我……”

    “好。”许川说。

    佳佳咽了咽口水:“你怎么知道,是我寄的……”

    她越说声音越低,KTV里人声混杂,麦克风的音量几乎要炸翻大脑,许川很艰难地听清了。

    许川安静了一会儿,没想把所有话都挑明说。

    他只说:“猜的。”

    “我没看过!我真的,我没拆开过,我不敢。”佳佳情绪突然有些激动,她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的声音会被除了许川之外的人听到:“我怕林茵写了我不敢看的东西,你信我。”

    许川轻轻叹了口气,他笑了笑:“好。”

    这会儿不需要他再说什么,佳佳就主动全盘托出:“她把信都给了我,叫我烧给她……你知道吗?她叫我,如果能拿到她的骨灰,就埋在林茵的墓旁边,如果不能,就洒了。我没有这个本事,我不敢。她原本想把给你的那封信给李文豪,但是我……我大概能猜到内容,我觉得还是不要让李文豪知道了。”

    她往中心处看了一眼,李文豪被几个人围着,开开心心的喝酒唱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她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他真的是个傻子,他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很无知,接受程度也不高,万一知道点什么,估计就疯了。我就把所有信一起寄给你,我想着,这些信,你拿着比烧了有用。”

    她终于有勇气回头看了许川一眼,对许川笑了:“果然,现在更多的人知道了这恶心的事,林茵终于……死得没那么冤枉了。”

    两人聊完许川就换地方了,他没有继续追问,关于佳佳为什么会和池晓认识,林茵的事情佳佳为什么会知道,池晓的计划为什么敢告诉佳佳。

    有些问题,剖得越明白,伤害的人越多。

    不如就埋起来。

    “再来一杯!跑哪儿去了川哥,半天没见你人。”李文豪眼尖的一下抓住许川,他身边跟着的一群人就一齐把目光投了过来。

    许川心里一紧,暗道不妙。

    他下意识找了一圈,翟清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下彻底没人救他了。

    他被迫站了起来,在一群酒鬼的包围圈里接过酒杯,连喝带洒得又被灌了三杯。

    等被放出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酒喝完了,一转头才见翟清俊,后者也被灌了不少,但比起许川情况还是好了很多。

    起码是个常喝酒、有点儿酒量的。

    许川是真一点儿酒量都没有。

    “跑哪儿去了。”许川没忍住皱起眉头责怪了一句。

    翟清俊扶着他,两人双双摔在沙发上,他低低地骂了一句,解释道:“喝太多,憋不住了。”

    “去这么久?”许川意识是渐渐开始脱离了,但脑子居然还在。

    翟清俊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有些磕绊得不知道该怎么说。

    “碰到个朋友,聊了两句。”

    许川一眯眼:“谁?”

    翟清俊借着房间内暗紫色的光都能看到许川脸色不正常,他无奈道:“我天,你这是被灌了多少,我都跟李文豪说了别给你喝酒,他等着吧,明天他爸不揍他,我揍。”

    他看到许川热的扯领子,锁骨都露出来了,他忍不住给他拽了拽衣服:“我以后绝对不让你喝酒了。”

    “为什么,我以后就要喝。”许川撅了撅嘴,不太高兴。

    一看就是醉了,翟清俊没忍住笑了,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你试试看呢,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喝酒了。”

    “是吗。”许川笑了起来,反复琢磨着“这辈子”。

    又过了片刻,他突然想起来刚才的问题还没有答案。

    “对了,刚才是谁?”许川红着脸,脑子无法连续的思考,但还记得这个问题。

    翟清俊支支吾吾半天,许川等的着急,双手捧住他的脸,用力挤压,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又逼问了一遍:“谁啊?男孩还是女孩?找你干什么?聊了多久?聊的什么啊?”

    他说话都大舌头,翟清俊离得近,勉强能辨别出来他问的问题。

    “徐雅茵,你还记得吗?”翟清俊只好如实说。

    许川愣了一下,上身往后闪躲,眉头皱起来:“你们?”

    翟清俊看他坐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一把给他捞回来。

    “就遇到了,她问我跟谁来玩,改天有没有空一起去吃个饭。”

    “就这些?”许川狐疑。

    翟清俊眼神闪躲了一下,但面对个醉鬼,他也没什么好多解释的。

    于是硬着头皮点头:“嗯。”

    “那你怎么回答的。”许川问。

    他身体软得坐不住,全靠翟清俊撑着,翟清俊往哪边使劲他就往哪边倒,跟一滩泥没区别。

    翟清俊扶着胳膊酸,索性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拿出手机翻了翻,手机光在着暗紫色的光里显得很突兀、很明亮,一下子就照亮了他的脸。

    许川脑袋靠在他肩头,无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说的。”

    翟清俊咬了咬下唇,松开后说:“我说,再说吧。”

    他没怎么见过许川喝醉,不知道许川喝醉之后还有没有思考的能力,大脑还清醒不清醒。

    所以回答完之后他还小小的紧张了一下,怕被听出破绽。

    但许川的思维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似乎完全没听见这个回答似的。

    自顾自地说:“哎,翟清俊。”

    翟清俊下意识:“嗯?”

    “我真的有个秘密。”

    他闭着眼睛,靠在翟清俊肩头,这个位置很亲密,离他很近很近,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很熟悉的洗衣液香味,混杂着酒精的味道。

    “是什么?”

    他手停下动作,手机渐渐息屏。

    许川觉得脑子发热,飘飘乎的,不踏实。

    他有些难受地咳了咳,微微睁开眼。

    “我有个秘密,我想告诉你……”

    他声音很小,要不是就靠在身边,翟清俊都怕自己听不见。

    翟清俊耐心地又问了一遍:“是什么?”

    我有个秘密。

    藏了好多好多年。

    他好想说出来。

    但这句话由于长年累月的打压,似乎已经跟他本身融为一体,说出一个字都像是要剜掉他心头一块肉。

    可他又心痒痒,迫不及待地想要扬起屠刀来,将这一块肉剜出来捧给翟清俊看。

    他会害怕吗?

    会躲开自己吗?

    翟清俊说过的那些关于他的未来,还会实现吗。

    他们还会有一辈子吗。

    许川盯着一处发呆,出神。

    忽然,那块屏幕亮了起来。

    屏幕上,来自“徐雅茵”的消息赫然显示着——-

    那我们现在算在一起了吗?

    许川把每一个字的笔画都拆开了揉碎了看,他难受地闭了闭眼,大脑快要无法思考。

    是什么意思?

    这些字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翟清俊后知后觉地放下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沙发上。

    “继续说。”他微微侧头看了许川一眼。

    许川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脸上的表情痛苦无比,他不自觉地捂紧了胃部,疼得全身都开始发冷汗。

    这一下几乎把他疼得彻底清醒了。

    他在做什么啊?

    他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将他们原本的兄弟情谊打个稀碎。

    许川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他从翟清俊肩膀上移开,弯下腰将自己蜷缩起来。

    “我……”

    翟清俊注意到他的异常,拉住他的胳膊,低下头去看他:“怎么了?难受?”

    许川喃喃道:“难受。”

    他头一次这样诚实。

    “你……刚要说什么?”翟清俊心悬在半空,他好像快要听到某件事情的答案了,他有预感。

    有人打开了门,和窗户对流之下,包间里微微掠过一阵轻风。

    许川发丝微动,他摇了摇头。

    “明天告诉你。”

    第36章

    接下来的记忆变得很模糊, 许川隔天醒来时甚至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回来的。

    他睁开困倦的双眼,大脑却无比清醒。

    望着天花板久久地出神,心中的某个想法渐渐坚定了下来。

    他打了个电话给翟清俊, 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即使现在已经不早了。

    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请求,居然给翟清俊难住了。

    “我这会儿不在家, 你想吃什么, 等会回去给你带。”翟清俊说。

    咖啡厅内, 将长□□成浅淡白金色的徐雅茵正抱臂看着他, 她转过头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耐心地等着翟清俊讲电话。

    沉默几秒后,许川清冷平淡的嗓音传来:“你先忙吧。”

    翟清俊挂了电话后,眉头皱了一下,他好像隐约感觉到许川不太高兴呢。

    一抬眼,这才想起来徐雅茵的存在。

    “你刚要说什么?”他问。

    他记得, 电话来之前,徐雅茵刚要开口说什么。

    徐雅茵摊摊手:“忘了。”

    “……”

    “好吧 。”翟清俊点点头,手机揣兜里,站起来就准备走了。

    徐雅茵赶忙叫住他:“骗你的,我真的有话要说。”

    “嗯?”翟清俊下意识应了一声, 又坐了回来,“你说。”

    “你之前说要忙着学习, 没空想谈恋爱的事情,我说是不是高考完就可以想了, 你说是。”徐雅茵将两人当时的对话记得一清二楚,她平静地复述。

    翟清俊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应了声。

    “我以为你的意思是,高中不能和我谈恋爱,高考完就能了。”徐雅茵无奈地笑了起来,“现在看来是我会错意了。”

    她向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眼下又被明确地拒绝了一次,也不恼。

    她不等翟清俊回答,意有所指地说:“高考完确实可以想了,但是对象不是我,对吧。”

    “我对你没有……那种喜欢。”翟清俊向来不跟人聊感情,眼下这样跟一个女孩面对面剖析感情问题,不仅奇怪,还有些难以启齿的羞涩和尴尬。

    徐雅茵点了点头,突然说:“对别的女孩也没有吧。”

    “没有。”翟清俊不假思索。

    徐雅茵又点点头,笑了:“那我就知道了。”

    她这一笑把翟清俊搞迷糊了。

    “知道什么?”

    “喂,跟我就别藏着掖着了,我又不是什么思想很封建的人。”徐雅茵说,“而且,这年头了,喜欢过gay也不是什么大事了,我暂时就喜欢过一个,应该还算不上弯仔码头。”

    几句话砸得翟清俊头晕,他眉头越皱越深。

    他不可能不知道gay是什么意思,弯仔码头的梗即使没听过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说……我?”翟清俊表情有些呆滞,他指了指自己。

    徐雅茵也被他搞懵了,表情从释然变成了尴尬:“啊?你不是?”

    “……”

    他,翟清俊,和“同性恋”三个字,十八年来从没有联系在一起过。

    翟清俊脑子里一团浆糊,他被问住了。

    放在从前这么好回答的问题,如今怎么半晌都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大脑中有什么东西在迸发,有什么人挥之不去,有什么沉寂已久的远古问题,答案浮出一潭漆黑的死水面。

    他眼神变得有些懵懂,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无措。

    他给不出答案。

    徐雅茵却在看到他的表情时,心里的尴尬稍微散去了些,她低了低头去看翟清俊的眼睛,试探地问:

    “你和许川,不是吗?”

    轰——

    大脑中持续迸发的点点火星,引出一场盛大的烟花,热烈地绽放。

    又似炮竹接连的燃烧、爆炸,炸得他头皮发麻,久久不能回神。

    “抱歉。”

    他向外跑去,第一次方向感这样强烈,目的如此明确。

    ……

    ……

    客厅内。

    匆匆赶来的谈建华和田慧静坐在沙发主座,许翊伯和于雁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许一泽站在客厅正中央,接受着几人眼神的洗礼。

    起初还吊儿郎当,相当无畏。

    不出三分钟,生生被田慧静的目光给吓怕了。

    许川靠在一边的墙站着,看着许一泽这个模样,心中悲凉地笑了。

    第一次感觉到父母撑腰的感觉。

    田慧静眼神寒冷刺骨,她漆黑的眸子在一家三口人身上扫过,客厅中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响动。

    不知过了多久,田慧静突然走到了许一泽面前,于雁下意识就要往前拥上去,她还没动,田慧静就扬起了手,手里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尖寒意阵阵,在客厅灯光下折射出的光点正好打在于雁眼中。

    于雁惊呼一声:“别动!”

    许一泽吓得剧烈抖动,但身形一晃就能感觉到刀锋接触在他脖子的凉意。

    “许翊伯。”田慧静说:“我真的很后悔。”

    她回头看向许翊伯:“这个杂种出生的时候,我就该弄死他。要是当时就死了,也不会十几年之后,在他父亲的准许下,拦了我儿子高考的路。”

    “我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的。”许翊伯蹙眉。

    田慧静很平静地笑了一声。

    “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又看向于雁。

    “还有你,你知情的,对不对?”

    她目光太冷,看得于雁后背发凉。

    于雁梗着脖子咽了咽口水,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田慧静摇头,将刀刃往许一泽脖子上压,后者刚要挣扎,就被谈建华制止住了。

    这小刀异常锋利,接触皮肤起就带来冰凉的刺痛感。

    田慧静渐渐用力,血珠就从许一泽脖颈间渗出。

    于雁惊恐地尖叫了一声:“疯子!”

    田慧静用力一压,许一泽疼得浑身颤抖,她瞪着于雁:“你再喊大声一点。”

    “不,不是。”于雁双手交叠着捂紧了嘴,拼命摇头:“不要。”

    她看向许翊伯,通红的眼中盛满了眼泪,眼中满是求救。

    “许翊伯,许翊伯你快救救他,这女人疯了……”

    她晃动着许翊伯的胳膊,后者表情呆滞地坐着,不动如山。

    于雁张开嘴大口呼吸着,害怕到了极致,期望变为绝望,她腿一软竟直接跪坐了下来。

    “你想要什么?”许翊伯强装着镇定。

    田慧静松开了许一泽,后者在刀离开脖子的一瞬间就要发作,被谈建华一脚踢倒,连带着家里一干摆件一起砸在地上。

    “许翊伯,不用再装你那个样子了,最无知最无能的就是你,全世界都知道我头婚嫁了个没钱没学历的混混,你不知道高考的重要性,因为你没考过。”田慧静说。

    许翊伯表情不太好看,有些被激怒了:“只有你会在乎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你的好基因也遗传给这个小贱种了,两个没文化没本事的男人,见不得许川好,挑着……挑着高考去找事。”说到最后一句时,田慧静整个人都在抖,她闭了闭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她从进门以来,没敢看许川一眼。

    “你毁我儿子前途,我哪怕拼尽全力,倾家荡产,我都不会让你们……你们一家子所有人,我不会让你们好过一天。”再睁开眼,田慧静眼中通红一片,几近嗜血,短短几句话却每一个字都极致用力,语调抖动又带着难掩的悲伤。

    田慧静逼着于雁拿房产证,于雁当然不愿意,现在全家最值钱的就是这套房子,谁知道田慧静要拿去做什么。

    田慧静却没给她拖延时间的机会,端起桌上半烫的热茶照着于雁的脸泼去。

    伴随着于雁的尖叫声,回头对许翊伯伸手:“房产证。”

    “别发疯了。”许翊伯皱着眉。

    “别装了。”谈建华烦躁地看着他,“屁本事没有,谁都没你能装,赶紧的吧,再拖我叫人来了。没少打听我吧,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许翊伯脸色一变,青一阵红一阵的。

    最终以田慧静接连砸了电视和房子里一众电器后,于雁顶着半张被烫红的脸不得已拿出房产证为暂时结束。下一秒谈建华就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赠房合同。

    看着两个人发丝凌乱的被压着签合同时,许川发现自己从头至尾情绪简直平静得可怕。

    他好像在观摩着一群陌生人演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大戏。

    那样平静,那样坦然。

    田慧静牵着他的手离开这间房子时,他才有了一点实感。

    走在他前面,牵着他的手的,刚才如疯子一般披头散发地恐吓住了那一家三口的女人,是他妈妈。

    不只是田慧静这个人,更是他的妈妈。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许川跟着她走,无意识地开口:“妈。”

    田慧静脚步顿时停住。

    “谢谢。”许川说。

    田慧静回过头看他,刚才情绪那样激动都强忍着,没再在许翊伯面前掉过一滴眼泪的女人,泪流满面。

    泪珠甚至在脸上挂不住片刻,就砸落在了地上。

    “对不起。”田慧静从来没这么无力过,她咬紧了牙关,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来的太晚了……”

    许川的眼睛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红了。

    他抱了抱田慧静,轻声说:“我刚刚查了分,其实还行,考了五百四。”

    田慧静再也忍不住哭声,她拼命摇着头:“不会的,妈妈不会让你就这样被拖累了的,今天只是个开始,我会让那一家子贱人倾家荡产,送你去配得上你的学校。”

    许川愣住了。

    刚才那场闹剧发生时,他已经把自己能上的学校翻了个遍。

    选了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学校。

    田慧静压住他的手,说:“人这一辈子受的苦是有定值的,小川前十八年已经受了够多的苦了,后半辈子要都是幸福的才对。”

    第37章

    田慧静是早上刚知道的消息, 她原本满心期待地等着今天的到来,一清早就坐在书桌前思考,等下午六点出成绩之后应该跟许川说些什么。

    考得好了说什么, 没发挥好说什么。

    她许久没写过字,但还是提起笔零零碎碎记了很多笔记。

    正在家里焦急得来回踱步时,接到了于雁的电话。

    田慧静没存这个号码, 但是她记得这串数字, 于雁也这些年来都没更改手机号。

    接起电话后, 对面的女人声音尖锐地指责她, 说她儿子敲诈勒索。

    田慧静眉头轻蹙,第一反应就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敲诈勒索四个字, 除非是被动句,否则不会跟许川有任何的联系。

    再三逼问下,于雁满不在乎地说:“你那学霸儿子,高考毁了,你都不知道?”

    高考毁了。

    田慧静大脑中一片空白, 这四个字反复在心尖研磨,挂断电话之后她甚至拿不稳手机。

    谈建华推门而入的时候,她表情几乎呆滞,豆大的眼泪倏然落下。

    “走,小川出事了, 我得去找他。”

    于雁说许川今天会来找他们要钱,田慧静知道这两人的住址, 开车直奔于雁家去。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站在一旁似还未来得及开口的许川, 以及坐在沙发上趾高气昂的一家三口。

    “原来是她告诉你的,我还以为季叔知道了。”

    坐上车后, 许川看了眼窗外说。

    “你没跟你叔叔说?”田慧静透过后视镜看他。

    许川摇头:“你也别说了,他受不了这个刺激。”

    季叔是全世界除了他自己之外,最在乎他高考的人了。

    为他忙活了一整年。

    但许川并不是害怕季叔失望,他知道季叔是不会对他失望的,在季叔这个小老头眼里,他许川就是再窝囊废,都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小孩。

    他就是怕季叔难过,因为他知道季叔一定会很难过。

    想到这里,许川喉间又有些苦涩。

    “最近,瞒了他很多事。”

    关于自己,关于池晓。

    池晓的事他没提过,季叔没问过,但闹得太大了,季叔一定知道了的。

    许川不敢想象,接二连三的刺激会让季叔承受多大的痛苦。

    “来的路上我和一个朋友聊过了,她是做留学这方面工作的,妈妈考虑了一下,觉得出国是现在对你最有利的一条路了,我不想让你再吃一遍复读的苦,你……有意向吗?”

    田慧静突然问。

    ……

    ……

    “泽哥真进去了?”混混一号蹲在街边,天太热,他撩起宽松的裤腿,手里拿着根狗尾巴草。

    一头黄毛的混混二号靠墙站在旁边,“切”了一声:“就被教育了一下,最多关个十天就出来了。”

    “操,那他说的,等出来再见,我他妈以为他要进去蹲几年呢。”狗尾巴草鄙夷道。

    “可得了吧,他能有那个进去蹲几年的本事?让他跟初中生要个钱都要不来,真当自己什么大少爷呢,废物东西。”黄毛丢了手里的树枝,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

    “给我来一根。”狗尾巴草伸手要。

    “滚,最后一支了,没钱。”黄毛踢了他一脚。

    一抬眼,看到个浑身名牌一看就有钱的,他怂恿狗尾巴草:“那个,看见没?他那双鞋值这个数。”他比了个二。

    狗尾巴草震惊:“两千?”

    黄毛冷笑:“两万。”

    “我操!”

    “跟他要点儿。”黄毛点燃了烟,推了推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犹豫了片刻,看着他抽烟,烟瘾上来了确实心痒,脑子一热,站起来拍拍屁股,决定去试试。

    “喂,那个谁。”

    翟清俊回头看了他一眼:“我?”

    “对,就你。”狗尾巴草清了清嗓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给哥们买包烟。”

    狗尾巴草想搭他肩膀,胳膊一抬,没够着,他尴尬地眼神飘忽半天,眉头一皱不耐烦起来:“快点的。”

    翟清俊看着眼前身高堪堪一米七,看上去营养不良一样的男孩,轻淡地移开眼,没理他。

    狗尾巴草被忽视了,顿时炸了毛,他们干这行的最怕的就是“被鄙视”和“被无视”,他个人以为,眼前这个两万块钱对他的目光里,这两项兼而有之。

    “不去是吧?”

    两万块钱这会儿正忙着联系人,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滚。”

    “诶你,信不信我揍你啊?”狗尾巴草彻底急了。

    翟清俊看到手机上传来的消息,心情稍微平定了一点,他抓了抓自己还未干透的头发,收起手机,终于给了狗尾巴草一个正眼。

    狗尾巴草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人的目光冷得让人遍体生寒。他五官太过立体,此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凶得好像下一秒就会轻描淡写地给他揍成半身不遂。

    狗尾巴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语言系统混乱:“我,我是,那个……”

    “收保护费的?”翟清俊语气冷冷地接他的话。

    他虽然是问句,但总给狗尾巴草一种“你敢说是我就弄死你”的感觉。

    狗尾巴草咽了咽口水,转移话题:“算了,我突然不想抽了。”

    他转身要走。

    刚回过头,翟清俊就压住了他的肩膀。

    透着寒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别在学校附近收保护费,你同行在医院躺了半年,你也想躺就试试。”

    李文豪赶来的时候,这块只有翟清俊一个人在,他急匆匆地跑过来,呼吸都没喘匀,翟清俊就将手里剩下的半截儿烟抽完,眯了眯眼扇开了眼前的二手烟。

    “许川估计就是临时有事,他家都在那呢,他还能跑了不成?”李文豪坐在他旁边,说着自己路上想好的说辞。

    许川又不见了。

    在李文豪看来是这样的。

    高考完许川不见了,翟清俊一天问他八百遍“见没见过许川”,好像他把许川藏起来了似的。

    查分这天起许川又不见了,翟清俊又开始问他“见没见过许川”,这次倒不是觉得他把许川藏起来了,这次是真慌了,真找不见人了。

    “我靠对了,你分老罗给你查了。”李文豪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从裤兜摸手机,“你他妈多牛逼你知道吗?嘉文市理科状元!状元诶!贺天一差你老远了,就是不知道许……”

    戛然而止。

    李文豪在自己嘴上扇了一下,低着头语气低了很多:“就是,总之你很牛逼,你知道吧。我看到消息的时候可高兴了,你自己查了没啊?”

    “看了,还可以。”翟清俊说。

    他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心中从未有过的空旷。

    “刚遇到俩傻逼。”翟清俊指了指旁边,“那俩人刚就站着,不知道怎么把我盯上了,过来让我给买包烟。”

    李文豪扑哧笑了:“我操,不要命了。”

    “诶你知道我跟许川关系怎么变好的吗?”翟清俊突然说。

    李文豪:“不知道啊,我认识你们的时候,你俩关系就已经很好了。”

    翟清俊想开口,半天又觉得心里堵,又摸出来一支烟点上。

    “我跟他第一次见面,当时听说学校周围有变态,欺负女孩子。他当时跟在一女孩后面埋头走,连着几个路口都跟着,我以为是他呢,上去就给了他一脚,谁知道他腿受过伤,好不容易养好,一脚让我给踢坏了又。”

    李文豪眼尾微微抽动:“这不得深仇大恨。”

    “嗯,他当时特别讨厌我。”翟清俊微微眯眼,就能想起来许川当时抓着书包肩带,坐在地上瞪着他的样子,“我后面问了,他同学都说他脾气巨好,从来不跟人红脸,我靠,我居然能让他这么烦我。”

    “我俩初中不在一个班,但成绩差不多,上上下下的,老师老拿我俩放一块比,越比他越烦我。”翟清俊吐了一口烟,觉得说出来心里舒服了好多,“那时候我们学校门口就有收保护费的,他看着好欺负,那帮子人没少抢他钱,有天我突然正义感大爆发。”

    他自己被自己的形容逗笑了,继续说:“连着把那几个混混堵着打了一周,给打服了。我就领他去见那些傻逼,让他报账,把被抢的钱都要回来了。”

    当时许川很懵,看着翟清俊从进巷子就开始卷裤脚,提起一根长长的棍子,还以为翟清俊要打他。

    正准备跑呢,翟清俊给了蹲在地上的混混一棍子,开口就是:“说,几月几号,抢了多少。”

    混混被打又被考验脑子,哭丧着脸:“我哪儿记得啊。”

    翟清俊回头看许川,冲他扬了扬下巴:“你呢,你脑子也不好?”

    许川瞪了他一眼,扯了扯外套,开始一笔一笔报账,为了证明自己的记忆力非常好。

    从第一次报到最后一次,许川话音刚落,翟清俊一棍子打在混混腿上:

    “一共八百三十八块五,还钱。”

    李文豪听得哈哈直笑。

    翟清俊摁灭了烟头,不死心地说:“我回家吧,我再去他家看一眼。”

    他这两天已经在许川家门口扑了十几次空。

    就差打个地铺住在门口了。

    那门就跟刚高考完那几天一样,怎么都敲不开。

    微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

    季叔家的小店也关了门,翟清俊想跟着记忆找季叔的家,当时搬家的时候他还参与了的,结果脑子一开始想路线就想打了死结一样,他在原地绕了几圈,绕不出结果,只好打道回府。

    许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翟清俊蹲在许川家门口时,接到了汪莹的电话。

    后者语气听着轻快又开心:“怎么考那么好也不跟我说,这两天没动静,我还当你考砸了呢。”

    状元

    啊,状元怎么会不开心呢。

    翟清俊摸了摸额头,心里涌起一阵阵的烦闷。

    他怎么就是不开心呢。

    汪莹听出他兴致不高,很快追问:“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吗?”

    “……”

    “你在哪呢?”

    “许川家……门口。”翟清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捂着眼睛,滑坐在了地上,有些无奈地笑了:“我靠,我真找不见许川了,他妈的,他到底去哪儿了啊我操!”

    第38章

    那天汪莹打破沙锅也没问出许川到底出了什么事, 翟清俊之后一直沉默不语,无论她说什么都没再答话。到最后她推翻了近期的计划,订了最近的航班。

    “我回来一趟。”

    翟清俊终于打破沉默的封层, 从鼻腔里闷闷地“嗯”了声。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扇好似永远不会打开的门,离开时大脑中还在疯狂劝说自己“再等两分钟”,他脚步一次又一次停下, 可楼道里依旧没有任何响动。

    回到他的房间里, 桌上还摆着他写有他笔迹的几张纸片。

    是他这些天来, 每天夜里睡不着得空爬起来写的计划。

    关于大学的计划, 关于旅游的计划,关于未来的很多很多。

    虽然一直没从许川嘴里问出来他喜欢的地方, 但他有印象,许川说他小时候在南方待过一段时间。

    他还嘴贱地在许川惆怅自己长得不够高的时候,在旁边嘻嘻哈哈地说:“你南方人,正常。”

    然后被许川揍了,叫他不要搞地域歧视。

    所以关于大学以后的计划里, 他有几个发展的意向城市,都在南方。

    翟清俊看着纸片,这上面的字实在算不上好看,他干脆一把将它们全揉了,没有犹豫地丢进了垃圾桶。

    又拿起笔, 重新扯了几张纸。

    字不好看,他要重新做一份。

    汪莹在隔天晚上落地嘉文市, 风尘仆仆地到家,箱子丢在旁边没顾着收拾, 先倒了两杯水坐下和翟清俊说话。

    关于许川的高考,她依旧问不出来什么, 只好转而问点能让翟清俊开口的。

    “你跟小川吵架了吗?”

    “没有,我们很好。”

    翟清俊回想过去这段时间,他们甚至比之前关系还要更亲密,每天吃住都在一起,晚上许川睡着的时候还会下意识把手搭在他身上的。

    那么好,为什么突然消失。

    汪莹只好改口安慰:“小川应该就是临时有事,可能被妈妈接走了也说不定,应该过段时间就回来了,毕竟家还在这边呢。”

    “不。”翟清俊摇了摇头,他捂着脸:“不可能的,他有事会跟我说的。他就是不见了,妈,你懂吗?我能感觉到,我找不见他了。”

    “……”

    汪莹沉默了很久,目光落在他身上,看着自己已经彻底长大成人的儿子,她几次张嘴,又噤声。一种无力感袭来,就像翟清俊能感觉到他抓不住许川一样,她感觉到自己抓不住儿子了。

    他就这样坐在他眼前,但他的思维也好,行为也好,一切似乎都不再是她这个妈妈可以控制得了的。

    “……你跟小川,”汪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她眼睛不自然地快速眨了几下,想要掩盖住内心的紧张,“你们,如果就是普通朋友的话,你不应该管人家这么多。”

    她说完,翟清俊忽然松开了捂着脸的手,他眼睛不太适应光,缓了几秒。

    看着他的反应,汪莹心极速下沉。

    终于,翟清俊开口了。

    “我跟许川,不止是普通朋友。”

    沉到底了。

    汪莹又动作缓慢地喝了一口水,她微微偏开头去,很快地扬手抹了一下眼角。

    “那你想怎样呢。”她忍着难过问。

    翟清俊看向她,眼底有些红,是熬出来的血丝。

    “……我想跟他说,我好像知道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翟清俊,没有好兄弟之间像我们这样牵手。

    ——也没有好兄弟之间,像你对我一样好。

    也知道为什么看到两个男人接吻后,再看到许川,会有奇怪的情绪。

    知道为什么每次自己搂着许川说“好兄弟”的时候,许川的眼中全是妥协。

    知道为什么他说“继续当朋友”时,许川会偷偷转过去擦眼泪。

    他都想通了。

    他想找许川聊聊。

    他有好多问题想问,比如——

    许川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以及,

    许川的秘密,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说好了明天的。

    怎么突然的,他们就没有明天了。

    ……

    ……

    起初只有翟清俊一个人把许川的离开放在心上,但当半个假期过去,许川依旧没有现身的时候,李文豪他们几个开始觉得奇怪了。

    脑子空当下来的时候,突然就会想起:许川去哪了,怎么好像很久没见许川了。

    翟清俊整个暑假哪里都没去,他坚持每天去许川家敲一次门,坚持每天给许川的微信发很多消息,坚持每天看一遍许川本就空空荡荡的朋友圈。

    抱着渺茫的希望等待某一刻许川会再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翟清俊带着通知书又一次奔向许川家。

    他刚出电梯就听到有不小的动静,心脏当即砰砰直跳,他脚步都虚浮了起来。

    “许……”

    两步路的距离,他近乎小跑过去,对上了身着搬家公司工夫的几个工作人员,余下的字就吞回了嗓子里。

    “找人?”其中一个人问他。

    翟清俊走到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家具几乎搬空了。

    “要搬到哪去?”他表情看上去很呆愣。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他手里红色封皮的通知书,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

    “你朋友啊?”

    “对。”翟清俊着急地问:“要搬到哪里去?”

    “业主搬哪了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这房子大概是卖掉了,这些家具都是要出掉的。”

    ……

    翟清俊带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原路返回,一路上他大脑空空荡荡,好像什么都没想,但又好像被什么情绪填满了。

    那天之后,他很意外地生了一场病。

    翟清俊身体素质一向很好,这次一烧,一整夜都没退下去。

    汪莹夜里守在床边,他烧糊涂了,嘴里一直嘟哝着梦话。

    她低下去凑在他嘴边听——

    “好渴,买瓶水,给许川带一瓶。”

    “等会去吃饭,不要芹菜,许川不吃。”

    “……”

    日子一晃到了九月。

    许川家早已搬空,里面时常有施工队进出,翟清俊没有再上去过,只是是不是去楼下晃一圈,抬头看一眼六楼。

    他离开前季叔的小店也一直关着门,听汪莹说,他刚到北京,季叔的小饭店就又重新开张了。

    翟清俊在电话那头笑,说这小老头真是够可以的,明晃晃地躲他呢。

    大学刚开学前两天兵荒马乱的,翟清俊第一次住宿,躺在狭窄的小床上失眠了一整夜。

    隔壁宿舍有两个人是高中同学,一起考过来的,做什么都结伴,翟清俊总避着他们走,一见到就会让他想起许川来。

    如果没有意外,他和许川也该是这样的。

    不,他们会更好。

    那两个人会拌嘴会吵架,会对对方有不满。

    他永远不会对许川不满的,许川……许川如果烦他,他也可以改。

    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各自的区域划分的很开。虽然四个人都读法学专业,但全是独行侠,日常彼此不干扰。

    学期间汪莹打电话来问他,适应的怎么样。

    翟清俊说没什么需要适应的,就是一个人生活而已,他早就习惯了。

    一转头,隔壁宿舍出来两个人,一个打车一个看店,商量着晚上出去吃顿好的。

    翟清俊背过身去,不太自然地舔了舔后槽牙,又重复了一遍:“我一个人惯了,没什么不适应的。”

    ……

    ……

    翟清俊假期回去后,难得的爸妈都回来了,一家人齐齐整整过了个好年。

    年夜饭过后,一家人东倒西歪地在沙发上坐着聊天。

    聊翟清俊小时候,聊翟清俊这些年,聊他们彼此工作间遇到的些趣事。

    临近十二点时,他爸看了眼窗外炸开的烟花,突然很轻地叹了口气。

    汪莹问他怎么了。

    他看着翟清俊。

    “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怎么突然话变这么少。”

    他话音落下,客厅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时钟转到十二点,天上烟花不停放,窗外的景独一档的吸引眼球。

    翟清俊一直看到最后一朵烟花从天空中消散。

    “我这半年,没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

    年后季叔的小店还是开门了。

    季叔远远地看见翟清俊,人一溜烟就躲后厨不出来了。

    没成想翟清俊从中午坐到晚上,硬是坐到店里都不上人了,准备打烊的时候,还不肯走。

    季叔摘下常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在手里来回揉着,坐在了翟清俊对面。

    两人相对着沉默了很久。

    翟清俊:“季叔,他去哪了。”

    季叔抬手想指一指,又不知道在哪个方向。

    “他妈说去加拿大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我不识地图。”

    翟清俊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

    “……出国了?”

    “他走之前叫我以后再见你了,别跟你提他。”季叔满脸的为难。

    什么意思啊?

    翟清俊品了一下,气笑了,眼眶倏一下就泛红:“干吗,打算叫我把他忘了?在这演偶像呢跟我?”

    季叔抹了一把光头,咂摸了半天,说:

    “挺奇怪的,他妈说小川出国花的是他爹的钱,他那个爹,居然舍得给小川出钱了?不过也对,他那儿子前两个月被教唆去捅人了,背个人命官司,下半辈子是得在牢里过。”

    翟清俊目光定定地看着某处,闻言很轻的笑了一声。

    “捅人,这么有出息?”

    “那两口子能养出来个什么玩意儿啊!”季叔嫌弃得很,“你看小川,根本不需要人管,都长这么好。”

    他又情不自禁地提起许川了,季叔在自己嘴上拍了拍。

    “不跟你说了,改明儿再过来吧,我要打烊了。”

    后续几天翟清俊太忙,一直也没再找到空闲。

    又是一学期后,暑假来临。

    落地嘉文市的第二天,翟清俊就直奔季叔的小店而去。

    破败的招牌彻底被摘了,店门被大铁链子拴着,挂了把巨大的锁。

    翟清俊咬牙切齿地去隔壁商店问了问。

    店主磕着瓜子说:“蜀香源啊?关了一两个月了,老季改行了。”

    当街发火会被当疯子抓进精神病院吧?

    翟清俊把火气一直忍到家,把自己摔在床上,终于忍不了了,愤怒地吼了一嗓子。

    操他妈的!

    跟许川沾边儿的人都他妈大骗子。

    一个两个在这儿跟他许诺,全都一个说法,明天明天明天。

    什么都明天!

    没他妈一个守约的!

    许川就是骗术最高明的。

    明天告诉你。

    这五个字,是翟清俊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大、他最恨的谎话。

    一个又一个的明天。

    从进入大学的第一天他就开始等,等到大学毕业。

    华瑞锦庭2号楼的六楼在这几年已经住进了新的住户,季叔也再也没了消息。

    嘉文市找不到一点许川来过的痕迹。

    翟清俊意识到这点之后,就也很少回来了。

    他对读书没什么兴趣了,大学毕业直接进了律所,之后干脆就在北京常住。

    李文豪毕业之后辗转也到了北京,说闯荡几年,闯荡不出结果就回嘉文开个酒馆买酒去。

    翟清俊工作很忙,李文豪天天叫他吃饭,总也叫不出来人。

    某天终于约出来了,他像高中时候那样,把自己工作的事儿,生活的事儿,恋爱的事儿,都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一场酒喝完,李文豪抱着瓶子趴在桌上,闷闷地说:“翟哥,你现在特像一个人。”

    “谁?”

    李文豪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地说:“他话也特少,感觉很神秘……你知道吧,我一直觉得他很难接近,虽然他跟你很亲近。对,你们关系好,他只喜欢你。别人……他都不在乎,话是真他妈少啊,一句话都不说,能在那坐一晚上,我真他妈佩服。”

    翟清俊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这会儿他们有老友间的默契了。

    不用提名字,都知道在说谁。

    “好多年没见他了,不知道跑哪去了。”李文豪喃喃,“多久了啊?我跟佳佳都分了好多年了,我算算。”

    他喝的说话都大舌头,掰着指头,一二一二地数了半天也没数出来结果。

    “池晓是哪年走的来着……”

    他数着数着,思绪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翟清俊一想起那个人,大脑就自动锁定在和他相关的事情上。

    他没喝多,但也不需要这样掰着指头数。

    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八年。”翟清俊说。

    李文豪趴在桌上,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对,对……八年。”

    八年。

    太久了。

    时常不提起的话,翟清俊几乎要觉得自己忘记许川这个人了。

    他快要记不清许川的声音了,也想象不到许川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长变了没有,身体好点没有,在国外读书顺利吗?

    有没有遇到一段新的感情。

    第39章

    翟清俊没怎么喝醉, 隔天起来时头依然有些闷痛,他吞了片止痛药,雷打不动地赶去了律所。

    这四年来他日日如此, 除非病到彻底爬不起来,否则不会轻易请假。这种极度自律的生活态度自打大学里养成了之后,延续到了现在。

    “早上好, 翟律, ”年轻的实习生女孩抱着一沓资料进来, “我昨天整理了下周三出差的案卷资料, 是放我那里还是……”

    翟清俊脑子短路了一瞬:“下周三?”

    实习生一噎,打量着他的脸色, 吞了吞口水。

    “是前天王律说转接给你的那个案子。”

    “……”

    翟清俊指了指桌角:“放那吧,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翟律,还有个事……”

    翟清俊:“嗯。”

    实习生闭了闭眼,内心挣扎。

    他脸好臭。

    能不能问啊啊啊, 万一被骂了怎么办。

    救命救命,翟律看着真的很吓人。

    “王律说,叫我实习期都跟着您,”她拼命咽口水,眼睛一秒都不敢在翟清俊脸上多停留, 硬着头皮说:“叫您带带我。”

    “我?”翟清俊停下回复邮件的手,眉尾轻轻扬起, “原话。”

    怕什么来什么。

    实习生内心双手合十,祈祷老天保佑自己别被撵出去。

    “王律他说, 他说……”她眼一闭心一横:“您也是本科毕业就进律所的,说我跟着你比较能学到东西。”

    职场第一课, 语言的艺术。

    翟清俊伸手拿过桌角的案卷,抬手翻了翻,扫了两眼就想起来这个案子了。

    相当难缠,难怪要丢给他。

    他头也不抬,实习生只听到很轻的一声笑。

    翟清俊又冷又嘲讽的声音传来:“他这么说?”

    实习生全身僵硬,表情都凝固在脸上。

    大脑里不由自主地浮现昨晚的场面——

    大腹便便的王律刚教训完其他实习生,眼睛一转落在她身上,嘲弄地问了句:“X大那个本科生是吧?”

    她点头。

    王律把此刻翟清俊手中翻看的案卷丢给她:“去,找那边那个,翟清俊。”

    “……啊?”她抱着散乱的案卷,一脸的蒙圈。

    王律转过身去,开始摆弄办公桌上的摆件。

    “我们所就翟律跟你情况一样,硕士学历都没一个,照样能进来混得风生水起的。你们就师哥带师妹去吧,我看挺好的。”

    实习生两眼一闭点头如捣蒜。

    “嗯嗯嗯对,就是这样说的。”

    “我知道了。”翟清俊放下案卷,摆了摆手:“去吧。”

    她刚走到门口,又听翟律说:“下周三,你也去。”

    实习生前脚走,后脚李文豪电话就打了进来。

    “大律师,你昨晚怎么给我弄回来的?”声音迷迷糊糊,嗓子还哑着,一听就是刚睡醒。

    翟清俊:“叫了个叉车,给叉回去的。”

    “我去,”李文豪埋进被子里笑,过了会儿突然说:“我昨晚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什么算不该说的?”翟清俊问。

    “比如……提起什么人。”李文豪试探性地说。

    “……”

    翟清俊手指曲起,轻轻敲击着桌面。

    两人这样互相沉默了半分钟有余,李文豪都快憋不住了。

    翟清俊:“提了。”

    “我靠?”李文豪悬着的心彻底吊死了,“我我怎么说的?”

    翟清俊故意又沉默了一会儿,急得李文豪快打车过来找他了。

    他才慢悠悠开口:“你说佳佳,我好想你。”

    “……”

    “操。”李文豪紧张得握紧的拳头松了力,低低地骂了一声。

    他吐了口气:“行行行,我知道了。没事儿了兄弟,你忙吧,我也收拾收拾上班去了。你这儿有没有一次性牙刷啥的?”

    “卫生间柜子里,你翻翻吧。”翟清俊说,“挂了。”

    他今天任务不轻,手头的案子还没彻底解决,下午约了一个当事人见面,王律这边又给他增了些负。

    下午工作处理完之后,还额外留下来加了会儿班。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翟清俊按开灯,习惯性地扫视了一眼房内。

    他一个人住,租了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他爸妈每年过来看他都吐槽一遍,说爸妈来看儿子,还得住酒店,哪有这样的。

    汪莹不止一次跟他说过换个大点的房子这件事,话说得相当明确:“家里不缺那点钱,你省什么呢?”

    翟清俊也想不通自己省什么呢。

    他自己的工资也足够支付一个环境不错的房子的租金了。

    仔细琢磨一下,他不是省钱,就是不想。

    不想住一个大而空旷的房子了。

    可能是前十八年实在是一个人住够了。

    他一个人,吃饭很好凑合。

    冰箱里有什么就一起往锅里扔,弄熟了就行。

    他身体不错,这样吃也吃不坏。

    今天情况更特殊一些,看着冰箱里剩余的一大一小两个西红柿,翟清俊翻遍了整个家都没找到鸡蛋。

    看来今天只能吃西红柿炒番茄了。

    这个想法刚刚浮现在脑海,房门就被人敲响。

    翟清俊拿着两个西红柿过去打开门,对上大包小包累得气喘吁吁的李文豪。

    “没吃呢吧?”李文豪一边走进来换鞋一边说。

    翟清俊接过他手里的两个大袋子。

    “刚准备炒菜。”

    “别炒了,咱吃火锅吧。”李文豪把带来的菜往桌上摆,摆到一半想起来个问题:“我靠,你个单身汉,家里有没有个像样的锅啊?”

    翟清俊从冰箱顶上取下来一个崭新的电火锅。

    “别看不起单身汉。”

    “有就好,吓死我了。”李文豪摆好菜,走到门口把外套脱下来挂起来,“天儿真是冷了,眼看着又要入冬,就想吃热乎的。”

    “怎么想着过来了?”翟清俊倒底料,加开水,没一会儿锅就红了。

    “跟你吃个饭太难约档期了,逮着机会多吃几顿,别你哪天又出差,又见不着了。”李文豪摸了摸冻得冰凉的后脖子,环顾了客厅一周,“我以前真没想到你住这儿,你这么大一律师,住的地儿还没我宽敞。”

    “一个人住,要那么大没用。”翟清俊说。

    神了,他刚想起关于房子的事情,李文豪一来就也跟他提。

    “你工作这么稳定,没打算买房吗?”李文豪问。

    “不买,北京房子这么贵,我一个人,不划算。”翟清俊说。

    这是他的惯用说法,当时搪塞爸妈时也这样说的。

    这是个很难挑出毛病的理由。

    李文豪果然认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默契的今天谁都没拿酒出来,昨天喝得难受,今天都打算歇歇。

    但李文豪吃着吃着就觉得,有些话他又有点憋不住了。

    “哎翟清俊。”

    他忍不住开口,心里纠结又挣扎了几下,抬手在自己嘴巴上扇了一下,怎么就这么憋不住事儿呢,吃个火锅还吃醉了不成。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话音一落,翟清俊就停下筷子看向了他。

    李文豪闪躲地避开他的目光,心里把自己骂死了一万遍。

    他舔了舔后槽牙,“嘶”了一声。

    “那谁。”

    翟清俊心不由自主地跟着提了起来。

    “谁?”

    李文豪:“佳佳。”

    “……”

    悬着的心放平了。

    “哦。”

    李文豪摸了摸头发:“我跟佳佳又联系上了,就前不久。”

    “挺好的。”翟清俊说。

    他印象里大学那会儿他俩就分了,因为异地。

    佳佳成绩不好,留在本地上了个专科;李文豪虽说成绩也不怎么样,但好赖是嘉文二中出来的,到底还是过了一本线,不多,整好二十分,够他报个普通一本。

    “她来找我了。”李文豪说。

    “复合了?”翟清俊问。

    “还没呢,当时分手的原因……好像没跟你讲。哎哟,不知道怎么说,挺丢人的,下次给你说吧。反正当时感觉被她骗了,她也不解释,也不哄哄我什么的,断了就断了,一下子就没消息了。”

    李文豪烦躁地又扒拉了一下头发,说:“我没想这么快原谅她。”

    “那你怎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我就……就先这样吧,”李文豪说,“但说实在的,我还喜欢她,算了,我还是挺贱的。”

    翟清俊笑了一声:“确实。”

    李文豪一叹气,把问题甩给他:“那你说,要是你你怎么办?”

    “前提条件不足,推不出来。”翟清俊说。

    “前提条件就是,她骗了我,而且她不哄我不道歉,就消失了。”李文豪把筷子拍在桌上,翘起二郎腿向后仰,靠在椅背,“以及,我犯贱得到现在还喜欢她。要是你,你怎么办呢,大律师。”

    他手搭在腿上,看着翟清俊,等着他的答复。

    他看到翟清俊低垂着眼睫,不慌不忙地吹了吹冒热气的藕片。

    咬了一口,扯出了几根透明的丝。

    他吐了出来。

    “没熟。”

    他擦了擦手,不得不回答了李文豪的问题。

    “我的回答对你的感情问题不会有帮助的。”

    李文豪愣了愣。

    “为什么?”

    翟清俊看着他,笑了下。

    “因为佳佳是个女孩子。”

    “……”

    李文豪呆坐了近十分钟。

    翟清俊说完就继续吃饭了,他并不在意这句话会不会被已经有了四年社会阅历的李文豪听出深意。

    “……”

    李文豪收回视线时,眼睛由于太久没眨,干涩地难受。

    他捂着眼睛揉了揉。

    松开手时,他问:

    “如果是许川呢。”

    翟清俊拿筷子的手不自然地僵硬住,他呆楞了两秒,抬手时筷子碰到桌边,掉在了地上。

    他弯腰去捡。

    “佳佳见到许川了。”李文豪彻底憋不住了,他彻底破罐子破摔,“在池晓的墓地,她来之前去了一次,刚好遇到许川了。”

    他说完,眼眶不自觉地有点红。

    强忍着情绪骂翟清俊:“你他妈的,捡个筷子要捡半辈子吗,听到没啊,我说许川回国了,现在就在咱们祖国大地的不知道哪个地儿待着呢。”

    “你,什么打算?”

    翟清俊把掉了的筷子拿到厨房洗了,重新拿了一双出来。

    他脸色看着很平静。

    ——越平静越汹涌。

    李文豪心头不由自主地蹦出了这六个字。

    操,他太有文化了。

    在世大文豪。

    翟清俊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李文豪下意识抖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不说的,我真是今天刚知道,就赶紧过来找你了。”

    翟清俊又垂下眼,看不出情绪。

    “他现在在哪?”

    翟清俊问。

    “这我真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回国了,前几天在嘉文,这几天不知道还在不在。”李文豪赶紧解释。

    “知道了。”翟清俊说。

    李文豪一愣:“那你的意思是……就这样不管了?”

    翟清俊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突然笑了。

    “我的意思是,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没机会走了。”

    第40章

    他语气淡淡的, 乍一听没什么情绪。

    李文豪被唬住了,重新拿起筷子准备夹菜的时候,脑子才接上线了似的响起警报。

    他张了张嘴, 眼神中有些不可置信:

    “我操,你来真的?”

    “什么的真的假的?”翟清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李文豪好像嗓子里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哽了一下, 然后拔高音量, 十分有一百分的震惊:

    “你这些年一直单着, 真就是为了许川啊?”

    众所周知, 翟清俊长了张好脸,在上大学之前性格还很不错, 不止是李文豪,认识他的每一个人都不觉得他能单身这么多年。

    可偏偏就是单着了,半年前过了26岁生日,到现在连个初恋都没有。

    平时到了年关,几个老熟人约在一起喝喝酒吃吃饭, 年年都绕不过翟清俊的感情问题。去年童一舟结了婚,婚礼前一天晚上几个人坐一块儿。

    童一舟喝得有点上头,拉着翟清俊问:“翟哥,放高中我肯定死都想不到你以后会是这个样子的。”

    “工作压力大。”翟清俊说。

    这话他跟这群人说了八次有余,次次有人旁敲侧击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怎么性格变化这么大呢,遇到事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他都回:“工作压力大。”

    压力确实大,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翟清俊是什么人?公认的天才啊。

    嘉文二中的老师自打翟清俊毕业之后, 年年跟新生念叨,当年有个多厉害的学长, 考状元跟玩儿似的。

    “屁嘞。”童一舟一甩头,完全不信他这个破借口了。

    翟清俊不吭声了。

    旁边就有人激动指着他说:

    “对对,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你看看,一有点事就直接不说话了,一整个晚上就往那一坐,你不问他不说,你问了他不想回答的,他更不说。”

    酒过三巡,童一舟勾着他的肩,手指挂到了他脖子间的佛牌吊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翟哥,虽然你工资比我高多了,但是我怎么就觉得,你现在过的一点儿都不幸福呢。”

    翟清俊默不作声地把他的手从绳子上挪开,嫌弃地抽了张纸给他抹了抹脸。

    “你要不找个对象吧,啊?”童一舟就着他的手擤鼻涕,翟清俊差点把他丢出去,但还是忍住了。

    “找不着。”翟清俊把鼻涕纸丢了,重新抽了张纸给他擦了擦。

    “怎么找不着?你能找不着对象?有钱有颜有身材,你出去大街上问问,肯定有人跟你。”童一舟一扬手,指着窗外,看着好像迫不及待要冲出去似的。

    翟清俊按住他,神色淡淡:“行了,别在这替我自恋了,就是找不着。”

    醉鬼是听不进别人的话的,童一舟低垂着脑袋,喃喃着:“真的,有个对象真的能幸福一点,你是我哥,我不骗你。”

    有个对象当然能幸福一点。

    不然人为什么要恋爱,为什么要结婚。

    那么多不堪的恋爱,破败的婚姻,前车之鉴比比皆是,为什么还永远有人选择相爱呢。

    因为要幸福啊,都想赌自己会幸福。

    “知道了。”翟清俊看着一桌子趴得东倒西歪的醉鬼们,知道自己现在说话大概没有人会记得,“能让我幸福的人,我现在找不见他。”

    ……

    他这些年单着,为了许川吗?

    “不然呢。”

    翟清俊嘴终于随了心,脱口而出。

    他看到李文豪震惊到要跳起来的模样,心里有一片枯死的草场突然照进了阳光,他第一次发现,说出来原来这么简单;承认自己喜欢许川,是个这么轻松的事-

    不然呢-

    当然了-

    我在等他呢。

    李文豪撇过头去,深呼吸了一口。

    “我他妈的,”他吸了吸鼻子,情绪一时间激动得缓不过来,特别想说话,脑子又乱得一句话组织不出来,“我真服了,我他妈傻逼似的,真看不出来。”

    他自己琢磨了半天,又皱着眉问:“那许川呢?”

    “不知道。”

    “他喜欢你吗?”

    翟清俊说:“见面了问问。”

    ……

    ……

    李文豪以为这个见面了问问,是指他们未来的某一天,在祖国大地的某一处相遇时,两个中年男人忆往昔青葱岁月时要问的问题。

    结果第二天被佳佳揪着耳朵问“戒指落哪儿了”,连滚带爬地给翟清俊打电话,问能不能过去取戒指。

    翟清俊平静地说:“这会儿不在家。”

    “等你下班行不,我操救命兄弟,佳佳真的要把我耳朵拧断了。”李文豪说。

    此时翟清俊刚落地,走出机场,呼吸了几分钟来自西北地区熟悉的干燥空气。

    他语气淡淡:“周一回去。”

    “啊?出差了啊?”

    “没。”

    “……那你在哪呢?”李文豪心头升起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翟清俊:“嘉文,刚到。”

    “……”

    电话挂断后,连佳佳都没兴趣继续拧李文豪耳朵了,一脸震惊地问:

    “你跟他说了?”

    李文豪迷惑地挠头:“我就提了一嘴啊,谁知道他怎么。”

    佳佳表情诡异,呆滞地咽了咽口水。

    “……他这么疯了?”

    翟清俊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第二天就跑回嘉文市了。

    他在心里暗暗说教了一下自己,不要这么着急。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等一天的。

    但是没道理可讲。

    讲什么理?哪有什么理。

    翟清俊从昨晚李文豪离开之后,一晚上陆陆续续联系了很多人,得知许川目前还没有离开,他就立刻买了机票。

    此刻出租车一路横冲直撞,半个小时从机场冲到了地区医院门口。

    翟清俊看着手机上十分钟前发来的微信消息——-

    操,你快来,我快没借口留他了

    他来不及扫码,给了司机一百元现金,就一路从门口跑到了医院大楼里。

    北京预备入冬,嘉文就是彻底入冬。

    地上结了一层霜,都快中午了也化不掉,今天是个大阴天。

    翟清俊穿着大衣,一路上不少人侧目。

    耳鼻喉科。

    门诊楼六楼。

    翟清俊在心里默念。

    进门诊楼却一眼看到了维修牌。

    电梯好死不死的挂了维修中。

    六楼啊。

    他最擅长爬六楼了。

    高考完的那个夏天,华瑞锦庭2号楼的六楼,他爬了无数遍。

    他舍弃了电梯,每次都慢慢地走,每一个台阶都在心里数十秒,好像爬慢点,到了六楼就会有人给他开门。

    他心里乱糟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在六楼,耳鼻喉科办公室门口。

    里面很安静,一点动静都没有。

    手机上的消息停留在那句“我快留不住他了”。

    一股熟悉的情绪席卷而来,翟清俊感觉自己大脑都快不清醒了,不停地向他传递一个消息——

    他来晚了。

    许川走了。

    他又来晚了。

    许川又走了。

    突然,办公室内传出纸页翻动的声音,翟清俊被这细微的响动一瞬间吵醒,抽离出了自己难以控制的阴郁情绪。

    他脚步在这一刻变得很慢很慢,带着些微弱的希望,祈祷里面再发出些什么声音来。

    ——咔嗒

    按动笔的声音。

    翟清俊终于站在了门口。

    他看着里面,桌前坐着的人身上并没有穿白大褂,样式简单白色毛衣,他低着头,头发看着长了些,露出的侧颈看着和从前一样白得刺目。

    瘦了吗?好像有没有。

    都怪毛衣,他分辨不出来眼前的人到底瘦了没有。

    明明大家久别重逢都要说一句“你瘦了”的。

    他该说什么呢?

    “咚咚咚”

    许川忙着写东西,没有抬头。

    把刚刚单明交代给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有人来敲门,你就说——

    “你好,先挂号。”

    许川说。

    声音比从前听着低了点儿。

    但又好像没有,可能是他的心理在作祟。

    翟清俊想。

    他看着眼前的人,情绪在一瞬间出奇的平静。

    “没病。”

    许川写字的手一僵,他好像听到了一道很熟悉的声音,熟悉到他不敢遵从本能地抬起头来。

    那道声音却不给他逃避的机会,很快就从门口移到了他面前。

    他听到那人拉开了对面的椅子,坐下。

    听到他说:“就一个问题。”

    许川在心里反问,什么问题。

    心里却又浮起一个令他恐惧的猜想,他紧张地眼睛都不敢眨。

    就这样定定的,好像被翟清俊一句话施了个不能动的魔法。

    “当年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的秘密。”

    翟清俊看着眼前迟迟不敢抬头的人,没有任何犹豫地问了出来。

    啪嗒——

    笔掉在了地上。

    许川弯腰去捡,再抬起头时,他避无可避地对上了翟清俊的目光。

    眼前的人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翟清俊穿着得体的深灰色大衣,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表情看上去很严肃。

    不止是表情,他整个人身上都透着庄严肃穆。

    和从前那个自己不需要开口,他一个人就能自言自语一整天的翟清俊,好像完全搭不上边了似的。

    时间可以改变这么多吗?

    他死死抠着右手背的皮肉,抿了下干涩的嘴唇。

    声音沙哑地说:“记不清了。”

    许川的目光落在翟清俊脸上。

    他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不用看他的脸也能清楚地记得他脸上的每一寸了。

    但他依然能一眼看出他这些年来的变化。

    成熟了,稳重了,看上去事业有成,应该过得很不错。

    许川心里松了口气,认为自己当年离开是正确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翟清俊没再继续逼问他,换了个话题。

    许川也轻松了些:“上个月。”

    “这么久了?怎么不联系我。”翟清俊手放在身前,手指虚虚地交叉着,看着姿态很随意,问话的语气也懒懒的,“我手机号又没换。”

    “你不是在北京吗?”许川说。

    “在北京怎么了,在北京就不能回来了吗?”翟清俊说。

    许川不太适应和现在的翟清俊聊天,他感觉自己每说一句话都被逼得难受。

    “就是怕你麻烦。”许川低垂着眼睫。

    “麻烦我算什么麻烦。”翟清俊盯着他,“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过了八年就不是了?你有事都能找到单明这儿来,就是不能找我?找他不叫麻烦?”

    “……”

    他堵得许川几乎没法开口。

    好在这时办公室的主人回来了,一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赶紧双手合十:

    “祖宗,都是祖宗。终于见上了,你俩不饿吗?快去吃个饭吧,我这儿等会儿其他医生吃完饭回来了我不好交代。”

    他话音落,翟清俊就站了起来。

    许川刚一晃神,人直接被翟清俊抓着胳膊拽了起来。

    他脚下一绊,差点摔了。

    翟清俊发出了从下飞机以来的第一声笑。

    他说:“许川,你还跟以前一样,没我就得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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