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片刻,褚铄先开了口:“衣服湿透了,快擦掉。”
栾哲哲:“………………”
她低头才发现那片衣襟确实已经被茶水浸透,只用手帕是不可能了。
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褚铄,栾哲哲脸更红了,她都不敢看褚铄,只低着头瓮声道:“我这就让人给你换套干净衣服。”
话落她便转身出去。
看着她近逃也似的背影,褚铄眉头拧得更紧。
把茶水泼了他一身,他又没怪她,至于这么害怕?他有这么可怕?
褚铄仔细想了想,平日里那些妃嫔似乎是挺怕他的。
他神情太严肃了?
一个没家世的小贵人,平日里在后宫就战战兢兢,昨日在寿宴上都是瑟缩在最偏僻的一角,胆子确实小。
甚至连当皇帝的想法都没有,确实不是一般胆小。
要不,暂且对她和善些?
这么想着,他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并尝试着扬起嘴角。
刚扯起一丝怪异的笑,月彤就捧着新衣服,笑得满脸喜庆的进来了。
褚铄马上敛去嘴角的笑,一脸正色地看着月彤。
月彤没在意,只以为贵人自己也还没从这从天而降的盛宠里回神。
再者,她并不知道刚刚殿内发生了什么,没有任何不自在,反而因为终于有了和主子单独相处的机会,压着兴奋,小小声道:“贵人,皇上现在可宠您了,现在满宫里都传遍了,内务府也送来了好些东西,不过都被多总管拦在了外面,只等着您身子好了发落呢,哦,对了,刚刚太医院连奴婢的药都亲自送了过来,从前哪有这样的待遇哇……”
她也跟着贵人享福了呢。
当然,最主要的是,贵人不用再过得那么艰难,一想到前些天贵人重病不起,她去太医院连个太医都请不来,在对比现在,心里就无限唏嘘,在这后宫里,没有恩宠,真的活不下去。
说着,她又透过屏风朝外间的‘皇上’看了一眼,嗓音里全是高兴:“奴婢手上这身,也是皇上让多总管去准备的呢,可见皇上有多看重您……”
——其实是多来善揣摩‘皇上’心意后自行决定的。
但月彤不知道啊,多来善是皇上跟前最器重的人,向来只听皇上吩咐,他去办,自然也代表了这是皇上的意思。
她朝外面又看了眼,嗓音压得更低了些,凑到贵人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小声道:“奴婢为贵人开心,贵人终于熬出头了。”
月彤凑过来的瞬间,褚铄就本能退开。
他知道眼前这个小宫女是栾哲哲宫里唯一的宫女,还十分忠心,倒也不是防备她会对自己不利。
他只是单纯的不适应。
栾哲哲顶着他的脸,和他离得近一些,哪怕是抱他、抓他手给他上药,他都没有那么排斥。
对他而言,栾哲哲算半个他自己。
但月彤则是完全的陌生人。
他从不让陌生人近身。
见贵人突然往后退,正欢喜不已的月彤也没察觉到异常,她只当贵人在配合她更衣。
等换好衣服,月彤便欢欢喜喜退了出去。她虽然很想跟贵人再说一下现在贵人在宫里的地位,还有她们御香宫现在的待遇,但皇上还在呢,她当然不能这么不知分寸耽误贵人和皇上相处。
退到外间时,她身子躬的更低了——万不可让皇上觉得贵人手底下的人不懂规矩恃宠生娇。
月彤哪里知道,她家贵人,这会儿正一脸复杂直勾勾盯着她呢。
月彤也不知道,刚刚她的窃窃私语,栾哲哲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现在是褚铄,虽然不会运用褚铄这一身武力,但耳力还是自动保持的。
月彤的话,她一字不落,全听到了。
包括最后压低了嗓音的那几句。
在月彤眼里,她现在是皇上,皇上是她,自然会像往常一样跟‘她’亲近,说得话自然也都是体己话。
就是这体己话被最不该听的人听了去。
栾哲哲有些尴尬,也有些头大。
从踏进御香宫看到褚铄开始,她的关注点一直在褚铄身上,还没来得及思考她这么着急忙慌赶来御香宫,又是抱‘栾贵人’又是宣御医,还为了维护‘栾贵人’禁足林贵妃……这一系列行为在旁人眼里意味着什么。
深得皇上看重宠爱,满宫里都传遍了?
而且连多来善都这么以为?
栾哲哲一时间有些消化不来。
她只是想当一个没有一点儿存在感的小贵人,安安生生苟到五年后被放出宫,现在成了‘宠妃’,她还怎么在御香宫苟着啊?
等她穿回来,对褚铄也失去价值,林贵妃和舒嫔她们,不得弄死她?
计划就这么毫无征兆破灭,栾哲哲只觉得头皮都麻了。
怎么办?
她好像亲手把自己送上了火坑。
御香宫是她自己来的,太医是她让人请的,东西也是多来善揣度了‘她’的心意,一一筹备的,反正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月彤也是她利用现在的身份便利得到看诊医治的……
更别说进林贵妃的足了。
现在成了满宫里人尽皆知的宠妃,她自己功不可没。
从她踏进御香宫,这些就会成为既定事实,避免不了。
就算她日后跟林贵妃她们解释,皇上并不宠她,也没人会信。
别人只会认定,她失宠了。
别说事发突然她没来得及思量,就是提前想到了,‘得宠’这一环节,也无法避免……
“又在想什么?”独属于褚铄的清冷嗓音在耳边响起。
栾哲哲猛然抬头,就见褚铄正一脸探究地看着她。
她马上恢复如常——被人看透拿捏住软肋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在想……”栾哲哲大脑快速运转:“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褚铄比她更想尽快互穿回来。
但这事,想也无用。
瞧她似乎很是担心的样子,褚铄以为她是怕自己当不好皇帝,会被人看穿,哪怕他刚刚已经教了她一些应对之法,但这个小贵人胆子太小,心里估计还是怕的紧。
想到刚刚月彤说的,褚铄难得善心发作一回。
“你跟多来善说,让他去私库取前几日西域进宫的金桂茶来。”
御风门前头的那株朱砂丹桂虽名贵花开得也旺,但观赏性更大,泡茶的话差点意思。
瞧她似乎很喜欢桂花茶的样子,算是安抚一下她。
栾哲哲以为褚铄是嫌弃她自己采摘的桂花茶味道不好,也顾不上再继续思考互穿回来后她要如何自处,便依言去吩咐多来善。
这下可把多来善惊呆了。
皇上居然、居然如此光明正大赏赐栾贵人金桂茶?
天啊!
这是有多宠爱栾贵人,连太后那边也不顾了么?
多来善震惊归震惊,皇上的话还是分毫不差地去执行。
他前脚出了私库,后脚,皇上特意从自己私库赏了栾贵人一罐西域进贡金桂茶的事,便传遍了六宫。
确切的说,是震惊了六宫。
不近女色突然有一天转了性,宠一个没存在感的小贵人也就算了。
可皇上从来都很讨厌桂花,居然为着讨栾贵人欢心,连此戒也破了?
这个栾贵人到底对皇上使了什么术法,让皇上如此神魂颠倒,连本性都改了?
满后宫的妃嫔们,又是嫉恨又是羡慕,纷纷派出了能派的人手去打探栾贵人到底有何不同之处。
更有甚者,直接派人出宫往母家带了话,前去栾贵人的老家调查。
唯一不同的就是慈宁宫,太后虽然诧异皇上突然宠一个小贵人,但更多的是开心。
总算有能入皇上眼的女子,虽然这女子不是她看中的,但有一就有二,照着栾贵人的样子多培养几个就是,这后宫还是握在她手中。
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皇上眼里只有这个栾贵人,这也不妨事,只要栾贵人生下皇子,她抱到身边养着,总比过继的宗室子强。
等过两日,她再召栾贵人来慈宁宫仔细瞧瞧,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秉性。
小门小户,应当很好掌控。
当然了若是不好掌控也无妨,她有的是法子去母留子。
是以,哪怕是听素心完完整整汇报林贵妃被禁足始末,太后情绪都没有太大波澜。
反而对林贵妃这无脑的行为十分不满。
刚传出皇上宠栾贵人,什么情况都还不明,她就着急忙慌赶去御香宫,还是怎么没脑子?
明明素心已经教了她两年多了,居然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想到她平日里做下的那些蠢事,太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她林若惊怎么会有个这么蠢笨的嫡亲侄女?
若不是她是哥哥唯一的嫡出女儿,这般愚蠢,她断然不可能扶持她坐上贵妃之位,还把凤印都交给她。
蠢也有蠢的好处,听她话,好掌控。
这般想着,太后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皇帝就是太不听话了。
无论如何,皇帝的长子,她一定要抱到身边养。
当年若不是没有办法,把刚出生的皇帝送去怡贵妃宫里养着,皇帝也不至于对她这么冷淡!
正盘算着让太医院现在就调理栾贵人的身子,让她赶紧怀上孩子……
宫人突然进来回禀,皇上赏赐了栾贵人进贡的金桂茶,还是从皇上的私库赏的。
太后脸色大变,直接砸了手里的茶盏!
“宣!”太后铁青着脸:“现在就宣栾贵人过来!”
慈宁宫宫人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青落应了一声忙示意宫女月朦去传话。
太后召见,满后宫,谁敢不从?
哪怕是皇帝,孝字当头,也得去。
栾哲哲听到多来善的回话,整个人都懵了。
太后这么快就要给林贵妃出头?
那她不是完了么?
可能是刚刚褚铄给了她好相处的错觉,再加上两人现在是一体,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他,求救。
猜出太后为何这个时候宣栾贵人的褚铄,心情不是一般的差,难得温和的一张脸,也立时沉了下来。
不过在栾哲哲转头向他求救时,他还是掩去眼底的寒意,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无妨,你同我一道去。”
栾哲哲眉头还是紧拧,就算我们一块过去,可我也不清楚太后的打算,当时候总不能当着太后的面串供,万一被瞧出来,或者我护不住我自己怎么办?
她这才刚担上宠妃的名,连一点儿好处都还没享受到,就要遭罪?
也没人比她更惨了吧?
“装病吧。”栾哲哲开始病急乱投医:“装病先把今儿拖过去,想出好办法再去给太后请罪,反正我病了,满宫皆知。”
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被宣来了御香宫,‘她’病的可十分严重。
褚铄看了她一眼,眸色深深道:“太后会亲自过来。”
栾哲哲:“……………………”那她不是死定了?
瞧出她的担心,褚铄难得又安慰了她一句:“你到时只用说一句话,略坐坐就说政务繁忙,直接带我回来。”
栾哲哲心绪这才稳了点:“什么话?”
还能一句话就把太后打发了?
褚铄:“儿臣自有安排,母后无须费心。”
栾哲哲:“这样可以么?”
褚铄点头:“这一句就足够。”
栾哲哲也顾不上思考,褚铄对自己母后这么冷淡,从没考虑过会遭报应么?
眼下,她也顾不上操心这个,太后的人还在外面候着,等着‘栾贵人’前去慈宁宫呢。
她缓了缓神,点头:“走吧。”
话落她喊了月彤进来,给她家‘栾贵人’更衣梳妆。
病着就要个病着的样子,月彤非常机灵地给自家贵人梳了简单利落的发髻,只带了一根桃木簪子——贵人也没那么多首饰。
别说,褚铄穿成的她,这般装扮,美的十分有特色。
原本的栾贵人,是柔弱温婉的美,现在则带上了几分英气。
明明还是那个张脸,那副身子,褚铄一站起来,气场就完全不一样了。
月彤也觉得自家贵人今日跟昨日瞧着不太一样,但她没多想,只归咎于,是贵人今日得了盛宠,精神状态大好的缘故。
原本听到太后宫里的月朦姑姑来传话太后要见贵人,她还很担心,怕太后会因着贵妃娘娘的事,迁怒贵人。
现在,她一点儿都不怕了。
有皇上护着贵人,这宫里还有谁能伤害到她家贵人?
她在心里又默默替贵人开心了一回——皇上是真的很宠爱贵妃呀!
月彤不知道,她心里被皇上宠上天的自家贵人,这会儿提心吊胆的紧。
哪怕有褚铄的叮嘱在前,她还是怕。
怕自己应对不了突发状况,怕自己搞砸。
她就这么一路提心吊胆到了慈宁宫。
看着慈宁宫在傍晚的余晖下熠熠生辉的鎏金匾额,栾哲哲眨了眨眼。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刚打完气要抬脚迈进慈宁宫大门时……
“牵着我的手。”
褚铄清凌凌的嗓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
她这才发现,褚铄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她身边。
在她迟疑时,褚铄挑眉:“牵我的手。”
可能是褚铄自带帝王威严,哪怕他现在穿成了柔弱的栾贵人,言辞间依然自带霸气。
也可能是,栾哲哲心里十分信任褚铄,下意识听从他的指令。
总之就是,在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青落出现在两人面前时,栾哲哲已经本能牵住了褚铄的手。
见皇上主动牵着栾贵人的手踏进慈宁宫,在场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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